《尘封档案》系列——251.二十一条秋田军犬(11)

第二十一章

肖叟侯像猫一般轻巧地突然从拐角那边冒出来,一边冲刚从政委办公室出来的沈皆儒的警卫员摇手示意噤声,一边蹑足悄行来到门前,从门缝往里瞅了瞅,然后忽然把门一推而入。

正对着桌上那堆石啸漪送来的东西发呆的沈皆儒被吓了一跳,皱着眉头道,肖叟侯同志你怎么还是那样没规矩,进门也不叩一下门?最起码也得咳嗽一下发个信号吧?

肖叟侯一脸坏笑道,嘿嘿,怎么样?终于逮住现行了吧?堂堂的水明州军管会副主任、党龄近二十年的老革命、马克思他老人家的忠诚信徒沈皆儒同志今天也受贿了!要不要让《水明州日报》的记者来报道一下替你扬扬名?

沈皆儒苦笑,说我正在考虑是不是要把这些东西退回给石老先生,正好你来了,就替我退回去吧。肖叟侯看着东西,一样样报着名称:药、鱼肝油、奶粉,说他妈的这全是给你治病的嘛,退什么退啊?小石说这是以她的名义送给革命同志的,跟你的地位无关,你凭什么要退回?这不是存心伤害人家新同志的心吗?说着,大模大样地在沈皆儒的位置上坐下,拉开抽斗看了看里面的半包香烟,嫌孬,拿出自己的“哈德门”,扔一支给沈皆儒。沈皆儒抽着说,你小子看来倒是受贿了。肖叟侯说老子一身清白,怎会收受别人的礼物?这是新沁州公安局长孙独眼孝敬老子的,饮水思源,他有今天,先得想想是谁把他引上革命大道的。闲话打住!老沈同志,我要跟你谈一桩严肃的事——我记得,我离开水明州前,对你说过让你得答应我一定得保证军犬的安全,什么事情都得等我回来处置的话,你当时答应得很是爽快,说“我答应你就是,我以公安局政委名义暂管驯化小组”,你还记得吗?

见沈皆儒点头,肖叟侯提出了质问:“那你是怎么兑现你的诺言的?他妈的若不是盛小牛、小石、小许他们站出来……”他仰脸回忆了一下石啸漪的戏语,“中流砥柱,力挽狂澜,军犬还不是让包大头那狗日的全给突突了?这将给革命事业造成多大损失?再说,于你老沈的名声也不利啊,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呢?公安局政委说话不算数,老百姓还能信咱们吗?老百姓是咱们的父母,父母不信儿子了,儿子还能活吗?”

沈皆儒苦笑着只是摇头,说:“看来情况你都清楚了,我也就不说了。这件事,从公而论,我是问心无愧的;从私来说,我确实有点对不起你肖叟侯同志。我也不作解释了。”

肖叟侯说:“你认识到了就行,还是好同志。听说过‘将功补过’吗?那好!现在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沈皆儒一听话头不对,顿时警惕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肖叟侯说这同时也是一个考验你是否有诚信的机会,现在小石她老爷子来水明州了,我也跟他不期而遇打过交道,他老先生对我的印象应该说肯定还是蛮不错的。国际歌里唱“趁热打铁才能成功”,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现在想请你老沈哥出马去打铁了,这回你得保证马到成功,否则就要新账老账一起算,你得吃不了兜着走。

沈皆儒说:“狐狸尾巴到这时总算露了出来,我总算明白了,你前头作了那么多铺垫,又是说我受贿又是说我说话不算数,其实就是为了要发挥我的作用。你这家伙,实在太鬼,跟你打交道,得时刻提防才行。”肖叟侯说:“老沈你这话又有问题了,哪有政委提防局长的?这不是乱套了吗?好吧,老爷子此刻正在军犬基地跟小石聊天,你这就过去。我让人把小石调开,你过去正好。我还请了我师父,他马上就到,有你们二位联手出马,十个老爷子也给拿下了。快去吧,我在这里坐等佳音。”

正说着,忽见崔民光在门口探头探脑,遂一声大喝唤住,让他进来。沈皆儒出门后,肖叟侯对崔民光说,老沈去执行非常重要的紧急使命了,这事绝密,我正跟他商议时被你小子偷听到了!没的事?你别分辩。老子得防在前面,你先别离开,跟我一起在这边待着,否则如果老沈把差事办砸了,追究起来,你就逃不了泄密嫌疑。

崔民光还真让唬住了,只得坐下,后悔说我他妈的真不该从这边经过,这下就给缠住了,我爱人还等着我回家说事呢。肖叟侯说闲话少说,咱们下棋,否则这时间怎么打发?但沈皆儒屋里除了书就是文件,没有象棋,于是只好打电话让警卫员小金送来。崔民光不知自己已经着了肖叟侯的道道,只好陪着下棋,使对方得以度过这段难挨的时间。

肖叟侯喜欢下棋,棋艺却是平平,此刻心不在焉,更是一败涂地。崔民光连赢两局,很是得意,嘴上自然饶不了。肖叟侯反败为胜心切,就想悔棋。崔民光哪里肯依?两人正争得热闹时,肖叟侯忽然一跃而起,到门口往外一瞧,马上吆喝着让崔民光“滚蛋”。崔民光还没明白过来,沈皆儒、丁松一前一后进来了,他见丁松也来了,只道真是为那子虚乌有的“紧急使命”,当下马上告辞。

肖叟侯请丁松坐,说师父我那辆轿车您坐着觉得如何?如果不中意的话咱还可以调回来。丁松说他妈的要不是冲你那辆车,老子才不会深更半夜过来替你管这事呢!肖叟侯问您二位说得如何。沈皆儒正要开口,丁松已经说了:“你小子福分不够,人家看不中你。”

肖叟侯的脸一下子白了,长叹一声:“唉——罢了!”稍停,又说:“那就该我出马了,我去替小牛那主儿做媒。”

丁松、沈皆儒禁不住乐了: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主儿,听说自己没戏了,立马就摇身一变当媒人!

肖叟侯说,他妈的老沈你狗日的还笑?差事办砸了,老子要跟你算账的!师父您这回怎么也走麦城了?您是常胜将军,总是出手就赢的,怎么这回却弄了个一败涂地?许是沾了老沈的晦气?他正说着,忽然发现沈皆儒嘴角掠过一丝笑意,便马上反应过来:“不对——”

丁松、沈皆儒哈哈大笑,于是肖叟侯明白了,一跃而起:“成了吧?”见两人点头,顿时欣喜若狂,从怀里掏出一瓶酒来,倒了三杯大叫请客。

饮过酒,肖叟侯忽又想起石啸漪本人什么态度,正要开口询问,电话铃响了,沈皆儒接听后就递给肖叟侯:“小石找你。”

肖叟侯一下子紧张起来,定定神才通话:“小石,你好!”

石啸漪说老肖你好,我想跟你说一下,从明天开始我不想跟你学拳了。肖叟侯顿时觉得脊背上被浇了一勺冷水,透心地凉,定定神问为什么。石啸漪的语调忽然变得充分的柔和与含情脉脉,说刚才丁团长、沈政委都已经来跟我爸说了,事情解决了,我干吗还天天大清早跟你有那份接触啊?肖叟侯突然回过神来,大喜道这么说小石你已经答应了?嗬!你早就该说啦?害得我也得天天起早过去侍候你!行了行了,以后咱就用另一种方式交流吧。老爷子休息了吗?我想过去拜见,从今天起,他老人家就是我的准岳丈了。休息了?那我明天过去,我得向老爷子行叩头大礼呢!

肖叟侯跟石啸漪通过电话后,又斟了三杯酒,递给丁、沈各一杯,说:“还有事情要麻烦您二位,先干了这杯再说!老沈你不行?那就以茶代酒,不喝可是不行的。什么事?喝了再说。”

喝过后,肖叟侯道明用意,说这件事,一开始就受到了陈赓同志的特别关怀,现在成功了,我得向司令员报告。麻烦老沈替我写几句话,让我师父带回团部用他那电台拍发一下。沈皆儒说这不是假公济私吗,那可不行的!丁松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肖叟侯于是说,什么假公济私,老子出钱不就得了!老沈你问我哪来的钱?我向小石要就行了。她老爷子有的是银两,现在我是老人家的准女婿了,花掉他一点也是该的,也许不花他还不高兴呢!老沈你给老子写就行了,别忘了一定要写上:大喜之日,老首长您一定得光临水明州,瘦猴和小石要敬您水酒三杯!

石丰润慷慨解囊,承担了20条军犬的全部费用,这终于使肖叟侯再无后顾之忧。那些军犬也似有灵性,像是知晓了这个消息,此后便都安下心来,乖乖地按照石啸漪制定的驯化大纲规定的步骤进行着训练。

转眼,进入了1946年,国共对峙的形势出现了暂时的缓和。之前,蒋委员长以及在幕后支持其发动全面内战的美国方面,发现国民党其实尚未做好准备,还需要尽快地接收敌占城市和交通线,还需要把尚集结在西南、西北原大后方的数百万国军运到内战前线来。为了争取时间,蒋介石只好在表面上接受中共和全国人民关于停战的要求,国共双方遂于1946年1月10日同时颁布了停战令。

消息公布后,水明州人民一片欢腾。只有像肖叟侯这样级别的中共干部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知道战争说来就要来的,备战和训练一刻也停止不得。肖叟侯于是在军犬驯化小组会议上提出,鉴于军犬驯化已经到了一定的程度,我看大部分军犬包括犬王河上真在内心已经认同我们了,所以,现在的驯化方式也需要改变一下了。怎么改变?本局长的想法是请小石同志制定一个办法,让驯导员轮流带着军犬上街转悠。这样做,既是对外的一种宣告:军犬驯化已经初获成功;也是对那些蠢蠢欲动准备向本局长叫板的潜在刑事犯罪分子的一种警告:他妈的!你小子竟敢在肖八爷的地盘上撒野,灭了你没商量!同时,也是为不久以后军犬参加侦查案件做好准备,让军犬有一个熟悉环境的过程。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大家都认为这个主意不错,纷纷跃跃欲试。肖叟侯说,谁的犬先出去露面,谁的犬排在后头,这事,都由小石和盛小牛两人拍板决定,你们有想法或者建议可以直接跟他们二位联系。但是,我在想,第一个亮相的理该是犬王了,否则,这就是不尊重犬类世界的规矩。

石啸漪点头:“对!老肖说得对,确实是这样。那小牛你就准备一下,明天咱俩先把河上真带出去转一转。”

肖叟侯认为这是一件大事,特地去告诉了沈皆儒,还亲自给《水明州日报》打了电话,让他们明天准备报道,最好是能刊登河上真的照片。这是水明州从未有过的新闻,报馆方面自是踊跃,答应挑选最好的记者负责此事的采访。

河上真上街一举获得成功,然后就是其他军犬上街了,10天下来,每条军犬都轮到了,没有一条发生事故的。肖叟侯大喜,寻思现在得考虑让军犬参加侦查案件了。

他正这么想的时候,水明州果真发生了一起反革命案件。

水明州城中心的十字街头,有一座5层亭阁,名唤“聚星阁”。据记载,这是一座明朝万历年间建造的古亭。反革命案件的源头就出现在这座古亭阁上。

那天上午,十字街头路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忽然,有人发现天空随风飘下了一张张彩纸,纷纷扬扬散落街头。人们捡起一看,不禁愕然,竟是标语口号式的反动传单!

肖叟侯在案发的第一时间获悉消息后,来不及备车,骑马赶到了现场。在公安局大门口等着交通班把马牵出来时,他给盛小牛打了一个电话:请石啸漪立刻指派两条军犬前往现场协助侦查。

肖叟侯赶到现场,指挥同时从各个方向围过来的巡逻警察回收传单,疏散群众,保持正常秩序。刚刚料理定当,石啸漪、盛小牛和两个驯导员就牵着平山活和平山首赶来了。肖叟侯根据群众提供的线索,告诉他们可以先上聚星阁去看看,因为有多人发现反动传单是从阁上5楼窗口飘下的。肖叟侯自己拿了几份传单,转来转去看不明白,忽然想起城隍庙前的那位替自己改名字的测字先生,寻思何不去找他老先生请教,请对方估测这传单出自何等人物之手?

这是肖叟侯来到水明州上任后第二次跟那老先生见面,对方竟然还记得他,见面便站起来打招呼:“肖局长,上次替您改名之事,纯属老朽冒犯!当时老朽不知阁下竟是公安局长,胡言乱语了一番,多有得罪,祈望宽怀!”

肖叟侯哈哈大笑:“嗬!我还得感谢老先生替我改了名哩。这名字起得很好,足见先生是个有学问的人。哦,我还不知老先生贵姓哩?”

测字先生微微欠身:“敝姓樊,贱名秉文。”

樊秉文请肖叟侯坐下后,见肖叟侯手里拿着几张彩纸,便问肖局长亲自驾到不知有何贵干。肖叟侯便说明来意,把传单递送过去。樊秉文正看着,忽听一阵喧哗声,抬头一看,原来是石啸漪、盛小牛和驯导员牵着平山活、平山首正从远处过来。这是水明州人第一次亲眼目睹军犬嗅迹寻踪侦查案子,所以后面跟着成群结队的老百姓,撵也撵不走。樊秉文的脸上好似流星划破长空似的掠过一丝惊恐,随即还原,低头继续察看传单。肖叟侯的目光已被军犬一行吸引,故而没有发现。

肖叟侯收回目光,掏出香烟,正要询问樊秉文是否抽烟时,平山首一马当先直奔测字摊而来,肖叟侯还以为是军犬发现了自己来打个招呼的时候,测字先生已被平山首闪电般地扑倒在地。平山活随即紧紧跟进,一口撕破了樊秉文的棉袍,露出了里面藏匿着的尚未散发完的传单。

樊秉文顿时屁滚尿流,脸色煞白,语不连贯:“饶命!……我……我交代!”

肖叟侯回过神来,一跃而起,指着测字先生道:“铐起来!带回局里审讯。小牛,通知城防立刻关闭城门!”

肖叟侯亲自审讯了樊秉文,终于弄清了案情:樊秉文是国民党军统局老特工,早在抗战时期就受戴笠指令被秘派水明州出任军统水明州工作站中校站长,主持水明州地区的情报、行动工作。抗战胜利后,樊秉文奉命继续潜伏,伺机搜集中共方面的情报,接受军统指令准备搞爆炸、暗杀、纵火等破坏行动。

樊秉文的活动能量颇为了得,就在短短数月之间,已经将其特务网络的触角伸向了水明州党政军内部,连公安局的警察也有被发展为军统特工的。他以军统水明州工作站的名义制订了一项名为“零号方案”的破坏计划,其中包括爆炸中共驻军的弹药库和水明川大桥,暗杀包括薛兆钧、丁松在内的水明州党政军要员,在全城同时制造二十起爆炸、纵火等。

肖叟侯为此忙得马不停蹄,当天一直折腾到午夜过后,才将樊秉文所交代的军统潜伏特务共四十六人全部缉拿归案,并收缴了电台、武器、炸药、毒药、摄影器材等特工器械以及种种证据。

此案使薛兆钧大为震惊,最初他甚至还对案情有所怀疑,直到肖叟侯让沈皆儒陪着他亲自提审了樊秉文和另外两名由其亲自从落网特务名单中随机划定的特工后,方才确信案情百分之百属实。遂在审讯后来到肖叟侯的办公室,握着公安局长的手连声表示慰问和感谢。肖叟侯不失时机提醒对方,这是军犬立下的功劳,肖某不过做了些马后炮的工作。薛兆钧听出了言下之意,有些尴尬地笑道,我已经支持你搞军犬驯化了嘛。肖叟侯好不容易捞得这么一个机会,哪肯白白放过,遂不顾沈皆儒在一旁悄悄频使“打住”的眼色,还是口无遮拦说了几句,最后提出他准备开一个军犬表彰会,对侦破本案立下大功的平山活、平山首予以当众表彰,要求薛兆钧届时到会并作讲话。薛兆钧知道这是肖叟侯给他出了一道难题,但他没有理由拒绝,只好说到时候只要他抽得出身,一定过来。

丁松自从弄到了肖叟侯那辆轿车后,忽然对汽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些日子日夜辛劳,在耗费了若干汽油后,竟然已经能把车开得满城飞了。他在接到肖叟侯的案情通报后,马上亲自驾车到公安局向肖叟侯表示感谢,随车带来了五十斤牛肉和一条宰杀了的肥猪、两坛子酒,向肖叟侯的秘书交代说牛肉是犒赏军犬的,肥猪和酒是送给破案有功的弟兄们吃喝的。他还送给肖叟侯一条香烟,砸了公安局长一拳说,他妈的没有想到不打仗了你瘦猴还救了老子一命,看来你我真是结着生死缘哩。肖叟侯自然也提出了表彰军犬时请丁松参加会议的话头,丁松一口答应,还检讨了自己当初没有力保军犬的“错误”,主动承诺说从今以后只要军犬有难,他的部队一定提供全力保护,有他姓丁的在,就有军犬在。

水明州公安局按照肖叟侯的意图果真隆重举行了立功军犬表彰大会,平山活、平山首作为侦破“军统潜伏特务案”的立功犬,受到了表彰。根据石啸漪按照驯犬界的惯例和犬类心理学,表彰以精神鼓励为主,物质奖励为辅。平山活、平山首被披红挂绿登台亮相,在群犬前出足了风头,又上了一辆由卡车临时布置的彩车,在水明州全城兜了一圈。《水明州日报》和水明州广播电台都作了详细报道。

水明州军管会也在表彰军犬的当天晚上举行了表彰破案有功人员的活动,谁也没有料到,就在这次活动中,肖叟侯跟军管会主任薛兆钧发生了当面冲突,弄得薛兆钧差点下不了台。

表彰活动的最后一项内容是聚餐,肖叟侯以军管会常委的身份跟薛兆钧坐同席。席间,薛兆钧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当着众人的面对肖叟侯说:“哦,我还差点忘了,有个事情要对你说一下:我听说你肖叟侯的名字是你来水明州上任的头天由这次破获的特务头子樊秉文给起的?这样不好!非常不好!当然,之前你不知道那主儿是伪装成测字先生的军统特务,这也就不能怪罪你。可是,现在已经知道了,你就必须重新起一个名字,军统特务起的名字不能用!”

薛兆钧的嗓门很响,这番话语几乎全场都听见了,众人都朝这边看着。沈皆儒心说老薛这话提得只怕不合时宜,一个不对要坏事,于是便在桌下用脚轻轻触碰肖叟侯,示意他不要发作,先打个马虎眼混过去了再说。肖叟侯正抓着条鸡腿猛啃,听见这话眉头也不皱一下,先把鸡腿解决了,又喝了一杯酒,这才冲薛兆钧拱手作揖:“多谢薛主任提醒!”

沈皆儒暗松一口气,薛兆钧自有一番得意,又信口开河要显示自己的水平,他旁边的丁松听得不耐烦了,寻思喝酒就喝酒,哪来这么多鸡巴啰嗦的话,于是就起身斟酒:“喝酒!喝酒!不够再添。”

肖叟侯端杯向薛兆钧敬酒,说薛主任是黄埔军校出来的军事专家,又是二十年代就入党的老革命,是肖某的前辈,以后晚辈还要多多向您学习。薛兆钧不知肖叟侯已经设下套套,还乐呵呵地往里钻,喝着酒毫不客气地顺便教诲了几句。肖叟侯唯唯诺诺而受,态度谦虚得令沈皆儒生疑,旁边桌上的盛小牛和石啸漪听着也觉得奇怪,寻思这主儿今天怎么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哪知,肖叟侯在作了充分铺垫后,开始引薛兆钧往圈套里钻了,说薛主任您是黄埔军校出身,那肯定见过蒋介石吧?薛兆钧说那当然,当年蒋介石当着校长,这人表面一套做功还是不错的,比如晚上突然来宿舍查铺,看到我还在看书,不管看什么书,他都会夸赞,然后就握手,有一次他还赏了我一支金笔,就是我现在还在使用的那支美国派克笔。

薛兆钧还要往下说,肖叟侯摆手道:“等等!等等!这么说,薛主任你这只手是给蒋介石握过的?那就不对啊!让蒋介石握过的手怎么还能长在你这样一个老革命的胳膊上呢?应当斩下来哩!”

薛兆钧一时拐不过弯来,怔怔地望着肖叟侯:“这……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跟你刚才让我改名不是一个样吗?军统特务给我起个名字我就得改名,那么蒋介石跟你握过手了你怎么不把手斩掉呢?”

薛兆钧终于发现肖叟侯是在向他进攻,脸色就变了:“你胡说!”

肖叟侯神色依旧,说还有呢,凡是家庭出身不好的同志,比如老爷子是财主、军阀、土匪、官僚什么的,那就得砍掉一半身子,如果老娘也是这样的主儿,那就得自杀!对吗?薛主任。

丁松大笑着叫好,沈皆儒阻止不及,盛小牛等人趁机起哄。薛兆钧气得拍着桌子大叫“岂有此理”,他可能也是忍无可忍了,猛然一跃而起,指着肖叟侯道:“我跟你说,你这个名字今天是改定了!我让你改你就得改!否则,我撤了你!”

肖叟侯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举杯说,薛主任,今天你是举行表彰以肖叟侯同志为首的破案有功人员活动的,表彰嘛,应当开开心心。不要弄得那么严肃。你说非让我改名不可,是因为听说我那名字是军统老特务樊秉文给取的?是吗?那如果不是樊秉文取的,这名字就不改了?

薛兆钧也举杯:“是的!这是阶级立场问题,不能含糊的。如果不是那老特务取的,我敬你一杯酒,庆贺你有这么一个好名字。”

“此话当真?”

“当然当真!”

肖叟侯哈哈大笑:“大伙儿都听见了?”一边笑言一边借向四周众人扫视的机会朝邻桌的盛小牛迅疾地抛了一个眼色。

笑声方停,盛小牛已经站了起来,大叫“报告”,说这名字其实是我替咱肖局长取的,那时我还是他的警卫员,来水明州上任的路上,肖局长说他奉陈赓司令员之命要改一个名字,因我曾在武当山跟有学问的老道士混过一阵,谅也沾得一丁点儿文气,所以这事就交给我了。我一直走到水明州进了城门才完成了这个任务。现在薛主任对这样一件小事如此重视,足见领导是非常关心部下的,我很受感动,也就没大没小的要发个言了。说得有错,请领导批评指正。

话音未落,丁松大声叫好,并逼着薛兆钧向肖叟侯敬酒。薛兆钧一脸无奈地向肖叟侯敬酒,回过头来瞅着盛小牛问,你叫什么名字?盛小牛若无其事地回答后,敬了薛兆钧一杯酒。

沈皆儒目睹这一幕,心里暗惊,却也为肖叟侯巧妙化解矛盾自己却又不失尊严的那份机灵惊叹,心中暗笑:这小子,真是个无赖。

盛小牛披着一件旧军大衣出现在公安局走廊里,在局长室门前驻步,跺掉了皮靴上的雪,这才叩门。没等肖叟侯作出反应就推门而进了。

肖叟侯不高兴了,说小牛你是本局长的部下,应该懂规矩,怎么不喊一声“报告”就闯进来了?如果本局长正在看绝密文件,不就让你狗日的偷看到了内容,何来“绝密”而言?盛小牛说,你如今人模狗样的坐在这里,谁知道你在干啥哩?你看文件,我还不知道是在正看还是反看?你那点文化,不知道现在是否写得下“水明州公安局”几个字?你如果要对我立规矩,那我就回去好好习练一番,等演练过后认为合格了再来晋见?说着,作势要走。肖叟侯马上一跃而起扯住,大笑道,他妈的老子难得摆摆官架子闹着玩儿,没想到让你狗日的将了一军,好没劲啊!来来,这边坐,听本局长下达任务。

肖叟侯召见盛小牛,是为了他跟石啸漪结婚时的彩车事宜。这位独一无二的公安局长生性好玩,喜闹厌静,想把婚礼搞得别致一些,就跟石啸漪商议让军犬拉彩车把他俩送进婚礼现场的可行性。偏偏石啸漪在英国生活了多年,也有一份跟肖叟侯差不多的嗜好,两人于是一拍即合。这样,肖叟侯就想着要指派盛小牛负责操作此事。

当下,肖叟侯把这事对盛小牛说了说,交代:你的任务是,第一先找个技艺精湛的木匠,按照小石设计的图纸打造一辆彩车,质量要好,外形不能有丝毫走样;第二,跟小石商量后挑选一批军犬,训练它们拉车。费用,问小石去要,这次老爷子给她留下的黄金就有10两,不花掉等跟老蒋开仗时带着也是个累赘。这是一桩特别任务,我算来算去,只有你盛小牛同志最为适宜,也使我最为放心,所以,就把这项光荣任务委派给你了。你不必激动得给老子送烟送酒表示谢意的,咱们于公而言是上下级,于私就是兄弟了,我是哥你是弟,哥把这种好差使交给弟去做,叫做胳膊时往里拐。

盛小牛没等肖叟侯说完就已经跳起来了,嚷嚷道他妈的你狗日的尽戳老子的心事!老子没有你那么些花花肠子,一不留神竞争失败,致使名花误插在你这坨牛屎上。你倒好的,也不理解老子多么痛心,竟把这种差使扔给我了!

肖叟侯说,小牛你这就没劲了,大家已经说定了的话儿,重提就没有必要了,也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作为。你说呢?

那天,肖叟侯请沈皆儒、丁松联袂出马说媒获得成功后,次日就把盛小牛请到馆子去喝了一顿酒。说小牛兄弟啊,竞争这件事现在有了结果,老哥我已经成功了。老实说,我想到你的心情,心里就觉得不是味,不过这种事情没有一个变通的法子可以解决的,所以我要对你打个招呼。反正天下这么大,有的是可心女子,咱就多加留心,碰上合适的,哥一定替你说媒,他妈的哪怕抢亲也得成全了!这公安局里,你瞅着哪个姑娘中意的,就对我吭声,我让小石当红娘。

当时,盛小牛确实很难过,虽然他已经知道这事肯定是这么一个结果了,但当这结果真的降临时,还是有点受不了。此刻听肖叟侯如此这般一说,心里便是好过了些,说大哥您说啥话呢,这是我的命,我怎么能怪您怨您呢?您还是我的哥,小石以后就是我的嫂子了,我们的友情是要处一辈子的!

沈皆儒是负责做政治思想工作的,肖叟侯跟盛小牛谈过后,他也马上找盛小牛谈话。当盛小牛听说肖叟侯那天晚上上当受骗误以为亲事没戏后,说的第一句话是要亲自出马替盛小牛去向石丰润说媒时,不禁大为感动。他觉得更可贵的是,肖叟侯在跟他进行上述推心置腹的谈话时,矢口不提上述内容,这就足见肖叟侯是一个真男子伟丈夫。这种男子汉,盛小牛最钦佩了。

所以,盛小牛现在听肖叟侯说“旧事重提”没劲的话后,转怒为笑道,他妈的我以为你已经忘记那天喝酒时说的话了,借题发挥一番也是好的。没想到你那晚没有喝醉,那就不说了。行,这事由老子负责落实,彩车,由我监制;军犬,由我折腾,反正好歹也要把你这狗日的拉进洞房就是了。

盛小牛把汪二、解宝山两人找来,说老肖和小石快要成亲了,派下来一个任务:做辆可以乘坐两个人的用军犬拉着行动的彩车。我已经从小石那里领了费用,麻烦你们两个去替我找一个木匠来,得找水明州全城手艺最好的木匠,排名第二的老子也不要。否则,不但坍了咱肖头儿的台,也坍我这个军犬驯化基地盛头儿的台,这个面子可栽不起的。

那二位找来木匠一说,车很快就做成了。接着,盛小牛就开始进行军犬拉彩车的试验。

盛小牛跟石啸漪反复商量后,把河上真、足清健、足清敏和平山活在内一共七条军犬挑选出来拉彩车。之所以挑选这七条犬,除了稳定性、安全性,还有着色彩方面的考虑。白色的河上真单独在前,红色的平山氏四犬成两排夹在中间,黑色的足清健、足清敏断后,这样七条健硕威武的军犬拉着一辆载着一对新人的彩车出场,肯定大夺眼球,闹一个满堂彩。

彩车制作好后,送到了基地训练场上,可是,所有军犬却都不敢靠近。这不但使盛小牛感到意外,连石啸漪也大觉困惑,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怎么一回事?对于军犬来说,自有一番原因。彩车头天出现在训练场上时,第一个发现的是大作永,它只一看便大吃一惊,像是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似的反复眨了几下又仔细察看了一遍,然后飞也似的跑进犬舍向正在院子里半卧着晒太阳的犬王报告:外面训练场上出现了一件危险的东西!

大作永之所以认为彩车是一件“危险的东西”,那是因为在它的大脑角质皮层上深深地镌刻着一个终生难忘的记忆:当时它作为日军中国华北派遣军第五十三混成旅团军犬小组的一员,前往白洋淀对中国军队作战。五十三混成旅团这次面对的敌人是中国八路军吕正操部队,由于八路军方面力量明显薄弱,所以只能以游击战、地雷战、地道战之类令日军最为讨厌的战术应对敌人。日军华北派遣军司令部之所以给第五十三混成旅团配备军犬,就是为使他们能够少受损失。大作永所在的军犬小组参战后也确实做出了成绩,先后发现了数处地雷、地道和游击队的埋伏,从而使日军避免了若干损失。这些成绩不但使日军官兵沾沾自喜,认为大日本的秋田军犬如同神犬,威敌天下,就是军犬自己,也甚是得意,一条条耀武扬威,就像二郎神跟前的哮天犬。

这天,日军开到了一个名唤“范庄”的山村。村口大道正中陈放着一辆没有牲口的彩车,车厢四周彩幛围垂,不知里面是否有人或者地雷之类的爆炸物。日军已经吃惯了这种苦头,所以在一阵射击未见反应之后,便命令两条军犬上前侦察。大作永就是其中的一条,幸亏它当时慢了数步。而在大作永前面的那条军犬莽撞成性,大步向前,围着彩车转了一圈闻着感到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后,见大作永像是要去叼揭彩幛,生怕让它抢去了功劳,低吠一声如同离弦之箭似的射进了彩车。几乎是同时,大作永的超感觉告诉它肯定有问题,于是当即大叫着蹿向路旁的土沟。大作永的身子还在空中的时候,彩车已经爆炸,四溅的弹片使它浑身淌血,但总算没像那条莽撞军犬那样一命呜呼。

从此,在大作永的脑海中就对彩车留下了深深的恐惧。这次一见训练场上出现了一辆彩车,顿时大惧,便去向犬王传递了它曾经吃过彩车之亏的情况,建议不要去招惹那玩意儿。之后,大作永就不敢离开犬舍,这使它的驯导员觉得有些奇怪,但因为那几天温度特别低,军犬未按正常要求进行训练,所以也就没有勉强它,就在犬舍院子里让它跑步、跳跃。

河上真从来没有见识过彩车,所以它并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由于有了大作永那番胆战心惊的介绍,犬王也就不敢小觑彩车,于是便向群犬传令:不要靠近那玩意儿!

犬生性好奇,军犬更是普遍具有探究心理。河上真虽然下了命令,但它见彩车停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心里便觉得好奇,不时站得远远的静静地对这奇怪的玩意儿作着仔细观察。与此同时,有几条好奇活跃的军犬如平山首、平山准、足清健、足清敏、丙成参等也怀着跟河上真同样的心理,对彩车作着探究。

这样过了三天,盛小牛忍不住了,去对石啸漪说,他妈的军犬的脑子都进水了还是怎么的,竟会对一辆彩车害怕,连犬王也不敢靠近。我想拉它过去,它竟拼命撑着四条腿不肯挪步。小石你看这是怎么弄的?

石啸漪还是每天作着每条军犬所有表现情况的记载,她略一翻阅,发现了一个情况:大作永自从那天彩车进场后,就拒绝离开犬舍前往训练场。心里不禁一动,寻思难道这条军犬对于彩车有一种什么情结?于是,石啸漪就查阅了日军留下的大作永的档案,结果就发现了大作永七次负伤中其中一次是跟彩车相关的,当下便恍然大悟:看来是大作永向其他军犬提供了关于彩车危险的信息,吓得其他军犬也就不敢接近彩车了。情况弄清楚后,石啸漪心里也就有了底,于是便把盛小牛找来,告诉他应该如何对症下药消除军犬的恐惧心理。

盛小牛便让驯导员把全部军犬都驱赶到训练场上,大作永不肯离开犬舍,就将其安排在犬舍院门口对着训练场看得清彩车的位置。大作永心有余悸,摆出一副随时准备往后退逃的姿势,惴惴不安地站在那里,提心吊胆地注视着场上发生的情况。

场上,河上真要在群犬面前维持其犬王的威严,遂强壮胆子走到离彩车七八米处驻步,盛小牛再让它靠近些就不肯了。其他军犬见犬王敢靠得这么近,也就上前了些。盛小牛让汪二走近彩车,把蒙在上面暂时先代替彩幛的那些红、黄、绿色的旧布一块块地取下,扔在地上,最后露出空荡荡的车厢。

河上真见了,不胜惊奇地叫了一声,转脸四顾寻找大作永,似是要询问它:这上面没有什么呀,跟你介绍的情况截然不同嘛!平山活见了,上前一步,身子一挨,已经传递过去一个信息,告诉犬王大作永没有出犬舍。这时,大作永远远看见彩车是空的,也大声吠叫起来,河上真于是指派平山花过去让大作永过来。

平山花过去时,大作永已经壮着胆子走出了犬舍院子,没等平山花走近,它已经知道犬王让自己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出了步子。大作永跟在平山花后面,一边迈着碎步小跑,一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彩车那边的情况,随时准备往后逃跑。等到它来到河上真身旁时,汪二已经在解宝山的帮助下把彩车翻了个身。大作永见果然平安无事,便奇怪地盯着彩车,而后不等河上真作出反应,便冲上前去,绕着彩车转了一圈,“汪汪”大叫数声,脸部露出犬类的笑容,相当于人类的哈哈大笑夹杂着自我解嘲:他妈的,虚惊一场!诸位,对不起,对不起,看走眼了!

河上真不悦地轻吠了一声,如果换在另一条军犬,犬王肯定要发怒的,但大作永是群犬中惟一的一条有点神经质的主儿,不能跟它较真的,所以不予理会也就是了。

这样,群犬终于消除了对于彩车的疑惑。接下去就热闹了,聪明的军犬从汪二先前在车上爬上跳下的情景受到了启发,纷纷蹿上跳下,竟把彩车当成了一件新置的运动器材似的。盛小牛也不管,任凭它们玩个够。

下午,军犬从犬舍放出来后,又争先恐后地往彩车这边跑,再想玩耍时,却被盛小牛挡住了。盛小牛把预先选定的河上真、平山活等七犬挑选出来,由驯导员指挥它们在彩车前排成一列横队,然后让汪二把彩车拉着朝前走了数米。军犬见彩车还能行进,都觉得好奇,盯着看个不停。然后,盛小牛就把军犬按位置安排,将挽套往它们脖子上扣。原以为军犬可能会不情愿,但第一个扣的河上真竟然没有反对,乖乖地接受了,其余六犬也就照着服从了。

盛小牛指挥军犬把车拉动倒很简单,但是,要想使它们步履一致,把彩车拉得平平稳稳而且轻松省力,那便是一件犯难事儿。盛小牛拉上汪二、解宝山和几位驯导员,整整折腾了三四天,才算达到了目的。

河上真七犬能把彩车拉着在训练场跑道上时快时慢地行进,感到新奇刺激,有时兴致高时,竟就不肯按照指令停下,只管拉着,一边小跑一边还得意扬扬地叫着,惹得其他军犬羡慕不已,有几条活泼好动的就跟在后面跑着叫着。

可是,当盛小牛坐上去命令军犬开步时,它们却拒绝接受指令,站在那里就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似的就是不作反应。盛小牛吃不准了,把石啸漪请来帮着琢磨。石啸漪也坐上去试了几次,还把来基地找丙成参玩的薛小横也抱上去试试,军犬一概不接受,不禁令人大为纳闷。

肖叟侯这一阵忙于抓公安局的工作,没在基地露面。这天下午,他过来转转,一眼就看见军犬正拉着彩车在跑道上不快不慢地转圈,不禁大喜,说他妈的盛小牛还是有一套的,才几天就把军犬调教得能拉车了。不过,空车跑着没意思,上面得坐人才有劲哩。

盛小牛说,你站着说话不嫌腰疼,老子把这几条军犬调教到这一步,可是费了老劲。往上坐人,可就没辙了,一坐人它们就闹罢工。小石也琢磨过一番了,也找不到原因。

肖叟侯一听便来了劲,说把车赶过来,让老子坐上去试试。没准它们知道这车是替老子准备的,所以非得本局长来了才行。盛小牛平时听惯了肖叟侯胡扯,哪里当真,有心要看他出洋相,便让驯导员真的把车赶过来,请肖叟侯坐上去,心里暗道最好是惹恼了这批犬爷,把车弄个底朝天,摔你狗日的一个鼻青脸肿。

哪知,军犬竟是通人性似的,肖叟侯坐上去后,低喝一声“走”,河上真领头就把车拉着平平稳稳地往前走了。肖叟侯大喜,在车上哈哈大笑,笑罢又叫“停”,军犬便驻步。再让走,便又走起来了。盛小牛看得目瞪口呆,嘴里喃喃骂着:“他妈的!真正是狗眼看人,竟把这主儿当做犬王似的,非得让那小子拔头筹!”

肖叟侯让军犬拉着车在跑道上走了两圈,下来后大喜,从犬王起挨个抚摸着军犬的脑袋夸赞,军犬条条得意,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肖叟侯见盛小牛还在唠唠叨叨,便让他也上车试试,说这回军犬看在本局长的面上,或许能接纳你小子了。盛小牛上去一试,军犬果然肯迈步行进了,又叫石啸漪来一试,也肯了。

石啸漪感叹道:“不得了!军犬已经把老肖看作我们这些人中的‘王’了!”

肖叟侯大笑,说军犬真他妈的聪明,比盛小牛那小子还强些,见盛小牛不怀好意地逼上前来,便改口换了个话题,说本局长念你驯犬有功,准你可以把这车让军犬拉着到外面大街上转转,让你狗日的先出出风头吧。

盛小牛一听果然喜出望外,说老子正好捎带着巡逻,发现特务反革命、不法分子顺便替你捞几个回来,让你这狗日的局长也出出风头。

没想到,盛小牛的这番戏言竟然成真,还果真让他撞上了一起重案!


第二十二章

盛小牛早就觉得,他骨子里其实跟肖叟侯一样,也是一个有点喜欢出出小风头的主儿。这种风头,越别致越好,最好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因此,当他和驯导员彭远慎一起坐着那辆去掉了彩幛的赤膊彩车来到水明州街头时,内心非常得意。

可是,彭远慎面对着一路上无数道惊奇的目光,而且其中有些还是他所熟悉的亲友,面子上就觉得挂不住了,好像这不是在替公安局长试车,而是做了坏事被抓住了在游街似的。他实在难以忍受,便不住嘴地叫着“哥”,哀告赶紧回去。盛小牛有点扫兴,说他妈的你小子简直就是一盘猪头肉,上不得台面。算了算了,念你平时对我姓盛的一向忠心耿耿,我也就给你一个面子,就回去吧。不过,下次我再试车时,就没你的份了,你可不要怨我哦!

盛小牛让军犬拐进了一条很深的小巷——状元巷,从状元巷的另一头出去,是沿着水明川筑就的一条便道,从那里往回走,行人少些,好歹得给人家小彭一点面子,知识分子嘛,需要尊重。没想到这一拐,就让他们撞上了一起命案。

彩车在状元巷的石板路上慢慢地行进,车轮和坑洼不平的路面接触,发出一种有节奏的声响。盛小牛听着觉得有点烦,正想停车点一支香烟时,忽然听见从前面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他侧耳谛听,说不对啊,这孩子怎么这种哭法呢?别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啊?彭远慎说孩子哭是正常的事情,我怎么没听出什么异样呢?盛小牛又留心了一下,断定这孩子哭得蹊跷,他本是一个喜欢惹事的主儿,便执意要去察看一下。

彩车在那户传出哭声的人家门口停下时,盛小牛发现军犬已经发生了躁动,于是说,小彭,肯定有情况,你在车上待着,我进去看看。一边说,一边下了车,二十响大镜面已经掣在手里。上前叩门,里面的哭声更响了,盛小牛毫不犹豫,只一脚就把门踢开,冲进去一看,惊得头皮都麻了:三具无头尸体躺在血泊中,一个还不会走路的小孩在尸体上爬着哭着。

盛小牛二话不说,返身出去就从彩车挽套上把河上真、平山活解下,牵着进门,下令嗅迹寻踪。两条军犬猛吠着往后面院子里扑,盛小牛跟着过去一看,院墙上果然有沾血的足迹,便明白凶手是从后面爬墙逃走的。于是便带着犬越墙追踪,正好碰到刑侦队的一名警察,便让他赶紧去现场相帮小彭料理。

盛小牛原以为凶手一下子杀了三个人,肯定心慌意乱,首选逃跑方向自是城外,哪知军犬却是朝城中心地带去的,不禁心生疑窦,寻思不知是否准确,如若搞错了,那他妈的不但使老子白辛苦一场,更是坏了驯犬小组的名头。看河上真、平山活,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几乎不用互相商量交换意见,都稳稳地顺着大街旁边的人行道行进,然后钻进一条小巷。穿过小巷,又拐上马路。盛小牛一路跑着,心里一会儿觉得纳闷,暗忖凶手怎么不往城外逃反倒往城中心躲;一会儿又觉得这路线看来倒有点像是作案后的逃跑路线,心里便稍定,寻思事到如今,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任凭军犬折腾就是了。

十分钟后,河上真、平山活在一家澡堂门前停了下来,回头望着盛小牛,轻轻叫了两声。盛小牛做了手势示意“继续跟进”。军犬便一前一后叫着朝门里扑,把里面的茶房吓了个哆嗦。见盛小牛手握短枪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又是一个激灵。军犬冲进了包房区,果断地撞开了其中一间紧闭的房门,扑向正在脱衣服的一条黑胖大汉。那主儿看来练过功夫,挥手一掌劈向河上真。河上真急往旁边一闪躲过,平山活已经闪电似的蹿出,一口咬住了对方另一正欲扬起的手掌,饶是盛小牛急下口令让停止,但那主儿的两根手指头已经被生生地咬了下来!

这个凶手,原是水山上一伙土匪的二当家,抗战胜利八路军进驻水明州后,这伙土匪作鸟兽散,这个家伙去了新沁州的一个相好处,靠着以前掠得的财物继续过着富裕日子。最近,新沁州公安局组织了几次收捕不法分子行动,这主儿自感有危险,便想逃往外地去。因觉盘缠不够,便想潜来水明州神不知鬼不觉做一起油水足的大案。被害者的男主人,以前是省城的一位阔少爷,跟凶手是少年好友,后来也偶有来往,甚至还去水山土匪老窝做过客。凶手知道此人颇有遗产,便把主意打到了对方身上,来到水明州后便直接登门作案,一口气把男女主人和女主人的母亲全部杀了,还残忍地割下了脑袋,扔进院子的水井里。那个孩子,当时吓了个昏厥,凶手以为已经吓死了,也就没有顺手加害。凶手作案后,把主人的金银钱钞悉数掠走,然后便想去澡堂泡个澡,换身干净衣服从容离开水明州。哪知正好碰上盛小牛这个克星,又正好带着军犬,自是在劫难逃了。

肖叟侯闻讯,大喜,说盛小牛同志你的运气怎么这样好,这真是“作揖抓脚背——一举两得”了。本局长要在局党委会上提议给你记功,也要给河上真、平山活两条军犬记功。你现在是领薪水的警务人员了,比老子这个吃供给制的穷局长富得多,怎么样,今晚先去“德兴馆”请老子喝二两?

盛小牛惊讶地问,你是让我请你客?你有没有搞错?是老子立下了功劳,替你这公安局长破了案子挣了面子,怎么让我请客?该当你犒赏我的。

肖叟侯说小牛你小子怎么这样笨哪?你这次立功,靠的是折腾老子那辆彩车。如果本局长不把这个美差派给你,你有机会撞上那个现场吗?这功劳还不是老子挑你的?你如果不承认,那就是忘恩负义了。你说呢?

盛小牛缠不过肖叟侯,只好点头答应。

次日晚上,盛小牛掏钱请肖叟侯、石啸漪、彭远慎和那个相帮料理现场的刑警小彭吃饭。席间,报童过来卖报,石啸漪买了一份《水明州晚报》,头版赫然刊登着盛小牛和两条军犬的大幅照片,盛小牛顿时神气起来,让肖叟侯向他敬酒,因为照片的背景是公安局大门,说这是替公安局扬了名,所以局长得有所表示。

肖叟侯只得敬酒,从这时起,他心里打着一个秘不示人的主意:老子当着公安局长,几时也得亲自侦破一个大案,这才他妈的像一个局长哩!

肖叟侯骑着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其余部位都响个不停的破自行车,迎着凛冽的寒风,穿行于街头。他的后面,是警卫员小金,骑着一辆比局长那辆好不到哪里的破车。两辆车的中间,夹着一条通体绯红的军犬——平山活。此行目标,是军管会。他刚接到沈皆儒的通知,让去军管会参加常委会议。

肖叟侯自从有了想亲自侦破一起大案的念头后,便动起了军犬的脑筋。最初,他想带着河上真经常去街头溜达,指望运气好时,也像盛小牛那样遭遇一起现行案件,立马破获,他妈的露一鼻子!不难想象,作为第一考虑的军犬自然是犬王。可是,盛小牛以河上真驯导员的身份死也不肯把军犬交给他。肖叟侯软硬兼施,什么办法都用上了,盛小牛就是坚决不肯松口,于是只好罢休。就退而求其次,把主意打到了平山活身上。平山活的驯导员是石啸漪,现在小石已经是肖叟侯公开的未婚妻了,自然一说就成,只是担心平山活是否肯服从肖叟侯的指挥。试了一下,平山活竟很是乐意,这样问题就解决了。

此后,肖叟侯一有空就带着平山活上街兜风,为此,他宁可不坐吉普车,有时步行,有时就骑自行车。今天,肖叟侯去军管会开会,寻思一样在街头跑一趟,何不把平山活也牵着就是。

到了军管会大门口,警卫却不让肖叟侯把军犬牵进去。肖叟侯不高兴了,说他妈的还真是反了你们,老子当着水明州公安局长,军犬带到哪里都行,哪有不让进门的道理。正说着,包三宝从里面听见声音出来了,正好给肖叟侯逮住,说包大头你过来!他妈的是你让哨兵拦老子的军犬的?包三宝不敢撒野,赔着笑脸说请肖局长见谅,这是军管会的规定。肖叟侯说老子是军管会常委,还分工管着你包大头这条线的,怎么不知道这个规定?这不是你小子捏造规定,动着勒索的脑筋。一边说,一边牵着军犬只管往里闯。包三宝不敢阻拦,眼睁睁地看着平山活从面前走过,进了军管会内楼。

肖叟侯还想带着平山活进会议室,马上被沈皆儒制止。肖叟侯说他妈的这是军犬,又不是人,你会议再机密,它也听不懂,听懂了也无法泄露出去的。沈皆儒不想跟肖叟侯啰嗦,直接招呼小金把军犬牵出去,让在外面走廊里待着等候肖叟侯散会。

薛兆钧是最后一个走进会议室的,自然在外面看见军犬了,会议开始前便说请肖叟侯同志注意,以后上军管会时不要把军犬带来,这里一部分是女同志,胆子小,让你那军犬吓出心脏病来了怎么办?肖叟侯没有想到还有这条理由,心眼纵然玲珑剔透,一时也答不上话,只好点头称是。

会议结束后,薛兆钧说今天参加会议的同志可以在军管会吃午饭,军管会今天改善伙食,牛肉包子、粉丝鸡蛋白菜汤管够。肖叟侯顿时来劲,寻思他妈的老子好几天没开过荤了,今天得抓住机会补充补充,小金也可以借光,自然也少不了平山活。他甚至还动起了顺几个包子回去让盛小牛、石啸漪几个分享的主意,但一想薛兆钧这主儿毕竟跟自己没有什么交情,沈皆儒又是一副秋风黑脸,那包大头又盯得那么紧,万一失手那倒成了一桩丢人现眼之事,于是不敢实施。可是想想又觉得不甘心,寻思着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转眼见小金在旁边转悠,就把主意打到了警卫员头上。他四下扫视,避开了沈皆儒的眼光,对小金附耳悄言了几句。小金会意,领命而去。

肖叟侯假装悠闲,牵着平山活去了院子,在那里散步。一会儿,忽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便知小金失手被拿下了,暗忖这小子手艺太潮,这点小事儿都做不好,不过也怪自己平时缺乏调教。他原想不出面,让那主儿自己应付。但转念又想这小子别把老子供出来啊!于是赶紧牵着平山活往后院伙房那里去。

到后院一看,肖叟侯总算松了一口气,因为沈皆儒已经在伙房门口对小金教育了,寻思这小子总算还有点挺力,没有把老子供出来。沈皆儒见肖叟侯露面,马上朝他招手,说过来过来,肖叟侯同志你是怎么搞的?肖叟侯假装不知道发生了情况,一脸惊讶地询问怎么啦?沈皆儒说还怎么啦呢,你的警卫员偷人家肉包子给当场拿下了!肖叟侯说老沈你这话说得有问题啊,自己同志,革命战友,吃个包子又算得了什么呢?怎么叫“偷”?幸亏崔民光那主儿不在这里,否则没准还要把这事儿记进小金同志的档案哩?你一个“偷”字,那不是害了人家小金同志一辈子?唔?

小金机灵,瞅个空子早就溜开了。肖叟侯、沈皆儒两个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忽然伙房里传来惊叫:“这是哪来的狗啊,怎么把包子都掀地上了?”

肖叟侯暗吃一惊,这才发现自己一个疏忽,平山活已经悄然溜进了伙房。他正要吆喝,平山活叼着一个包子跑过来了。沈皆儒不高兴了,说肖叟侯同志你自己看,你带来的一个警卫员,一条军犬,一个有偷窃行为,一个干脆就行劫了!哎,真坍咱公安局的台啊!你这是自由主义,回头我要在党委会上批评你的!

其时,肖叟侯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平山活那里,因为他突然想起:军犬都接受过“拒食”训练,别人给它食物吃都不会接受,怎么会自己去抢一个包子呢?这个举动不合军犬的路子,更不符合平山活的性格呀!这样,肖叟侯就下意识地想到平山活此举只怕另有用意。果然,平山活见肖叟侯盯着它看,便把包子放在地上,然后用嘴巴一拱,把包子拱滚开去。肖叟侯心一动:难道它是在告诉我这包子不能吃?为什么不能吃?忽地一惊:他妈的!莫非有毒啊?!

平山活见肖叟侯看着自己,便汪汪地叫了起来,声音中含着一种焦急。肖叟侯正要把自己的意思用询问方式向平山活求证时,平山活忽然浑身一抖,身子如离弦之箭般地射了出去。肖叟侯一声“平山活”没叫出来,就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定睛一看,竟是薛小横被平山活一头撞翻在地,手里拿着的那个刚要送进嘴里的包子飞得老远!肖叟侯马上明白平山活的意思了,这包子里被人放了毒药。他也来不及往下想,伸手从怀里掣出左轮手枪,朝天就扣动了扳机。

被枪声最先引来的是警卫员小金和军管会警卫排长包三宝,肖叟侯下令:“包排长听令:立即封锁所有进出通道,严禁人员擅自移动!小金,守住伙房,不让任何人动这牛肉包子!违令者,按战时纪律就地处置!”

正在办公室商议事情的薛兆钧、丁松闻声而至。这时,肖叟侯已经让人找来一只活鸡,正让厨子把包子掰开了喂。鸡一下一下啄着牛肉馅时,薛兆钧、丁松听肖叟侯说了平山活对于牛肉包子所作的反应,两人都对此表示怀疑,丁松说:“伙计,有这么严重吗?谁敢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动起把军管会常委一锅端的念头?唔!”

肖叟侯还没开口回答,正吃着包子馅的公鸡忽然倒地,双脚乱抽了几下,脖颈痛苦地伸了伸,就再也不动弹了!平山活上前,对着死鸡大叫,又抬头望着肖叟侯,似乎在问:怎么样?厉害吗?肖叟侯厉声大喝:“来人!”

包三宝出现在面前:“听命!”

肖叟侯一指:“给老子封了这伙房!所有人员,不论男女老少,一律暂行关押,分别抄身!”

薛兆钧如梦初醒:“他妈的!如此说来,投毒犯就在军管会大院?老子的身边?”

肖叟侯蹲下身子,把平山活招到跟前,亲切地抚了抚它的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剥开包装纸塞进它嘴里,然后指着地上的死鸡和吃剩的牛肉馅:“平山活,嗅!”

平山活叫了一声,低头对着牛肉馅闻了片刻,抬头用力鼓动着鼻翼从空气中辨别着气息,然后毫不迟疑地朝伙房奔去。肖叟侯、薛兆钧、沈皆儒和丁松跟在军犬后面,只见平山活来到已经被包三宝等人勒令排成一列准备带往饭堂的伙房人员前,从排头的那个麻脸烧火伙计开始,逐个嗅着。嗅到第四个干勤杂活的胖女人时,忽然大叫一声,一口咬住了棉袄下摆衣襟。胖女人脸色顿时惨白,吓瘫在地。

一起由国民党中统水明州特别行动组密谋策划的阴谋毒杀水明州军管会领导班子的阴谋,就这样让肖叟侯误打误撞歪打正着地破获了。

丁松目光炯炯地盯着平山活看了片刻,转脸对薛兆钧说:“没有这条军犬,我们今天全都玩儿完了!”

薛兆钧以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平山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挥手把儿子招来,抚了抚脑袋,说小子算你命大,要不,这会儿这世上已经没有你了。忽把薛小横推给肖叟侯:“儿子,我知道你喜欢跟军犬玩,从今天起,除了上学念书的时间,你就跟你肖叔叔去驯犬吧。小肖,我把儿子交给你了!”

肖叟侯大觉意外,一时竟然来不及作出反应,忽见沈皆儒正偷偷朝自己使眼色,便把薛小横拉到身边:“行了!你以后将成为中国新一代的驯犬专家!”

薛兆钧问肖叟侯军犬基地目前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的,你们尽管提出来,军管会可以帮助解决。肖叟侯摇头,忽又点头,说要说困难,没有,即使有我们也能克服的。要说要求,那倒有一个。

“说!”

肖叟侯提出的要求是:请求上级同意水明州公安局从即日起将“军犬训练基地”正式改名为“警犬训练基地”,所有军犬,一律改称警犬。薛兆钧当即点头同意,心里却认为肖叟侯这简直是没话找话了,这点小事,还要郑重其事地向我这个主任提出吗?

沈皆儒跟薛兆钧有同感,但他知道肖叟侯从来不做赔本买卖,此举的后面肯定暗藏用意,不过一时猜不透罢了。

水明州公安局刑警队长武家煌走进公安局大门,正碰上肖叟侯、盛小牛各牵着平山活、河上真往外去,便当道拦住,说局长我有要事向您报告。盛小牛正为肖叟侯硬拉他出门而无奈,便趁机说那两位领导你们谈工作吧,我回避,一溜了之。

武家煌跟着肖叟侯去了局长办公室,向肖叟侯报告刚刚获得的一条情报:水明州两大流氓帮伙“斧头党”、“短戟会”为争夺水明川四大码头,相约于近日在水明川大桥畔的穹滩码头以开油锅方式进行较量。双方都已经做好准备,一旦发生争执,就进行大规模的械斗。

肖叟侯一听就火了,说他妈的这两个帮伙不是目无王法眼中无人吗?他们知道不知道水明州现在已是共产党的天下?知道不知道是老子肖八爷当着公安局长,正是管着他们这帮家伙的?老子前一阵把精力扑在驯化军犬上,早就听说他们很不安分,隔三差五制造点恶性事件,破坏社会秩序,损害百姓利益,坏本局长名头,只因本局长公务繁忙,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们。现在倒好了,准备进行公开的大规模械斗了!这一场恶仗打下来,还不知有多少人一命呜呼、伤残无数,死伤者留下的每家数口老幼如何生活?而且,消息传出去,不说会给国民党方面提供攻击共产党治理无方的炮弹,就是让新沁州公安局长孙独眼他们知道了,也非得好好嘲笑老子一番哩!

正说着,沈皆儒进来了,见肖叟侯一脸怒色,便问发生了什么事,闻听之下也很是重视,说我们研究一下该如何应对。要不叫老崔老张他们也来参加?肖叟侯说不叫那二位,又不是开党委会议,商谈刑侦治安业务我们三个就可以了。老沈,你说我们该如何应对?

沈皆儒说要不跟驻军丁团长联系一下,届时请他派兵到场驱散那些械斗闹事者?武家煌说这恐怕不妥,因为他们完全可以改时间改地点重新进行,再说,不把那几个头目解决掉,那两个帮伙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水明州社会新秩序的一个大障碍。肖叟侯点头说老武说得有道理,再说我最近不敢跟我师父打交道,因为我总觉得从他那天在破获中统特务投毒案件现场看平山活的目光来看,十有八九在打着要这边“支援”几条军犬给他的主意,所以我当时就向薛主任提出要求把军犬改称警犬,使他无机可乘。沈皆儒听了恍然大悟,寻思原来如此,这主儿是防范在先啊!

肖叟侯说我们言归正传,我想还是当场打他们两个帮伙一个现行来得稳妥,省得他们另外设法继续斗法,破坏社会秩序。关于人手问题,我看不必多,武队长你要到场的,这事要趁机给你这个刑警队长扬名立威嘛,不到场还行?你带十来个刑警即可,手铐和麻绳倒得多带些。另外,我让警犬基地警卫班全体出动。当场,刑警和战士都不过是摆摆样子的,那天的主力应当是警犬!20条警犬全部出动,来一个警犬缉拿流氓的大行动。

沈皆儒感到意外:“这……这行吗?”

肖叟侯说我想没有什么不行的,警犬缉拿罪犯,这是名正言顺的事情,警犬不承担这活儿,难道去弄几条草狗抓捕流氓?他妈的,这反倒给他们提供了打牙祭的肉食,那伙流氓要管你老沈叫“沈大爷”哩!沈皆儒皱皱眉头,说我的意思是担心警犬到时候冲进人群胡撕乱咬,不分青红皂白,这样可能会造成主犯漏网,从犯甚至看热闹的群众反倒受到伤害,这样就出大问题了。肖叟侯同志,这个问题你得考虑的!

肖叟侯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考虑过呢?我已经想了一个百分之百能把双方主犯拿下的妙计,就看武队长是否能够完成先期准备工作。”

武家煌一听来了劲,说老肖只要你想得合理,我肯定能够做好准备工作。肖叟侯说那好,你听我一说就明白了,遂把计策叙述了一遍。武家煌连连点头,沈皆儒惊讶地望着肖叟侯,说肖叟侯同志你可真是干公安局长的料,恐怕我们共产党所有的公安局长都没有你这份鬼机灵。肖叟侯说这算什么呢,以前我当独立大队大队长时,这种主意有时一天就冒出七八个,要不鬼子舍得悬赏五万大洋买老子的人头?好了,这事就这样吧,武队长你马上去给本局长落实,我还得让警犬做准备呢,老沈你就安心养你的病吧,没你的事儿了,就等着听好消息,然后亲自执笔替本局长写一份总结报告即可。

秋田军犬改为警犬后,对于群犬没有什么影响,因为它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改行转业。河上真对最近现状比较满意,因为伙食已经恢复了正常,待遇甚至还超过了原日军军犬养驯基地的标准,而且味道也比原先可口。当然,它不知道可口的原因,那是汪二、解宝山用对待“自己人”那样的感情料理犬食,又有石啸漪以女性特有的细致在每顿关心着。另外,群犬互相之间的争斗吵架也明显减少,这使犬王得以从以往必须进行的对那些调皮捣蛋的军犬的烦琐管束中解脱出来了。还有最主要的一点,平山活已经恢复了原先那份跟河上真亲密无间的亲热,两条犬每天又像以前那样有很长一段时间凑在一起,互舔对方,耳鬓厮磨,一白一红重新构成了基地的一道特殊风景线。

如果说还有什么问题使河上真不大满意的,是群犬,特别是那几条平素特别喜欢活动的如平山首、平山准、足清健、足清敏、大作永等,渴望着被驯导员带出基地去执行侦查、追捕、搜索等使命。它们以为这都是犬王的权力,于是天天都跑到河上真面前来,用各种方式传递各自的愿望信息。河上真有时被它们缠得烦了,难免也要发发火,冲它们叫上几声,使它们产生畏惧,诺诺而退。每当这时,河上真就会看着它们离去的背影,心说他妈的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还不自个儿去了?

这天,河上真正和平山活在训练场上互相追逐嬉戏时,忽见肖叟侯和武家煌走进了大门。平山活忽然驻步,一边望着两人,一边向犬王传递了一个信息:好像有活儿需要我们去干了?河上真准确无误地领会了这一信息,站在那里目光定定地朝肖叟侯两人瞅了片刻,发现自己的超感觉并未捕捉到这一信息,于是便用疑惑夹杂着询问的眼光望着平山活。

就在这时,肖叟侯示意盛小牛吹响了让警犬全体集合的哨音。20条警犬在驯导员的指挥下,迅速在平时指定的集合位置站下,成扇形排列,安静地望着缓缓来到它们面前的肖叟侯。聪明的秋田犬早已一致将肖叟侯公认为基地的最高首领,不但有权指挥全体警犬,还捎带着指挥全体驯导员和警卫战士。所以,当肖叟侯出现在它们面前要进行训话时,哪怕是最活泼好动的警犬也会老老实实地聆听。

肖叟侯还是老样子,他对于警犬的训话,并不考虑警犬是否听得懂,只是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进行。奇怪的是,每次他训话后,石啸漪在从驯导员那里收集到的群犬的行为反应,几乎一多半都是跟肖叟侯的训话内容合拍的。现在,肖叟侯又开始了一次新的训话,这是一次从未有过的对警犬的全体动员。公安局长缓缓转动着身子拱着双手向群犬作着扇面形的罗汉揖。这使群犬大为兴奋,有几条激动得马上站立起来也对着肖叟侯作揖,惹得驯导员差点忍俊不禁。

河上真转脸看了旁边站着的平山活一眼,心里对这位亲密伙伴产生了敬佩之意,犬王这时已经确信这回真有活儿干了,而且是一桩需要全体警犬都参与的重大行动。它静静地望着肖叟侯,想从对方的神情举止语言中尽力领会和捕捉到准确的信息。但肖叟侯却出乎意外地没有开腔,作过揖后往旁边一招手,便有人送上一个密封着的纸箱。这使生性好奇的河上真和群犬更加兴奋,一双双犬目都目光炯炯地盯着肖叟侯和纸箱,静候下文。

肖叟侯打开纸箱,里面是一个个密封着的牛皮纸袋,每个纸袋的外面写着一条警犬的名字。肖叟侯拿起一个,旁边的武家煌便按名叫一条警犬上前来叼取。20条警犬每条都领到了一个相同的纸袋。然后,肖叟侯又作了个揖,就离开了。

这使河上真感到大惑不解,它从叼到纸袋的最初一瞬间,就在捕捉里面的物品气息,这不难做到,但它无法领悟这是什么意思。直到驯导员把群犬带回犬舍院子,示意各自领带的警犬撕开纸袋后,犬王才终于领悟到了这是什么意思,于是马上抬头望着自己的驯导员盛小牛,兴奋地低声叫了两声,表示自己已经明白要它干什么,它会努力去完成的。

斧头党、短戟会的码头争夺战,于警犬获得纸袋的次日上午8点,在水明川大桥畔的穹滩码头拉开了帷幕。

码头那高高的石阶顶端,临时砌起了一座有着两个锅位的炉灶,上面架着两口铁锅,锅里盛满了食油,灶前堆着木柴,两个汉子守在灶旁,随时准备听命点火。

斧头党、短戟会各出动了大约百来名成员,一律都是身强力壮的精悍汉子,斧头党徒清一色身穿黑衣,腰间拴着皮索,上插两把明光闪闪的斧头;短戟会徒都穿蓝衣,腰间的白色帆布带上插着一对寒光怵人的短戟。两帮人马阵营分明,分站两侧临时竖起的代表着各自帮伙标志的黑旗、黄旗下,怒目攒眉,虎视眈眈。他们的后面,是闻讯赶来看热闹的老百姓,肖叟侯、武家煌带着刑警也身穿便衣混杂其中。肖叟侯因为个头矮,挤在第一排。

片刻,两帮各走出十个汉子,那是斧头党、短戟会内的头目。斧头党为首的大头目诨号“混天蛟”,是条黑胖大汉,他腰间插的斧头的柄上包镶着黄金,迎着太阳不时闪出耀眼的光芒。短戟会的大头目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铁头大王”,据说一身硬气功甚为了得,寻常大汉被他轻撞一头肋骨至少得断一半。现在,这两个主儿会见了,两人抱拳作揖,互致敬意,然后交换了生死文书,按照黑道上的规矩,签过生死文书后双方就死伤不论,不得诉诸官府,也不得提出索赔要求。

肖叟侯饶是见多识广,却还从未见识过这等场面,当下站在那里看着只觉得有点好玩儿,寻思他妈的老子这公安局长当得不亏,也算开了眼界,我师父官当得比我大,可他就没有这个福分。正想着,忽听一声暴喝:“点火!”那两个负责烧火的汉子便把木柴塞进灶下,从锅里舀了一勺油泼上,便点燃了大火。

少顷,铁锅里的油开始冒烟,双方头目队伍里各走出一人,互相交验了一个拳头大的生铁坨坨,然后把铁坨轻轻放入热油中,锅里发出一阵“噼啪”声响。

蓦地又是一声暴喝,肖叟侯还没听清喝叫的是什么,双方会徒队伍中已经蹿出两条汉子,迅速脱去上衣,大步走到油锅前。“混天蛟”和“铁头大王”从头目队列的排头位置缓缓踱出,来到两人面前。看了看,又互相对视了一下。“混天蛟”掏出一枚铜板,说声“请了”送给“铁头大王”。后者接在手里,“混天蛟”转身,“铁头大王”双指一夹抛向天空。铜板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跌落地上,“铁头大王”一脚踩住:“猜!”

“混天蛟”转身面向“铁头大王”:“反!”

还真让他猜着了,铜板确实背面朝上。这样,就是短戟会的代表先从油锅中捞铁坨了。那赤膊汉子不知是喝过酒了还是擦了什么药,脸色通红,鼻腔呼呼有声,大步走向油锅。就在这时,肖叟侯掣出了手枪,一枪打断了靠近他这边的那根拴着黑旗的绳索,厉声大喝:“下手!”

全场一愣的当儿,只听得二十米开外水明川边停着的几条船上舱板翻落,犬吠声大作。20条预先埋伏着早已憋得难受至极的警犬狂吠着跳上岸来,直扑人群!警犬的后面,跟着小许率领的全副武装的警卫班以及手握短枪的驯导员,大叫着“不许动”飞奔而至。

“混天蛟”最先反应过来,大叫“风紧”,伸手怀里正要拔斧头,河上真已经一马当先蹿到跟前。他只觉得眼前一条白影飘至,下巴颏已经挨了重重一击,跟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武家煌上前,随即将手铐扣在他的腕部。河上真一旁站定,牢牢地盯住了这个罪大恶极的恶霸。

一切都是经过精心策划和准备的,武家煌遵照肖叟侯所交代的,事先通过打入两个帮伙的情报员获取了“斧头党”、“短戟会”坐前十把交椅头目的私人物品,密封后连同那二十个家伙的姓名、简历等资料交给肖叟侯。肖叟侯让秘书一一给他念了一遍,又召来盛小牛、石啸漪,一起商量着把这些要逮捕的主儿分门别类分给每条警犬。“混天蛟”、“铁头大王”自然交给了警犬中最为了得的河上真和平山活,其他骨干警犬也各分配给了一个本领不凡的对象。

一切策划定当后,肖叟侯就在昨天对警犬开了个不吭一声的动员会,把密封着的有各缉捕对象的私人物品发给了各条警犬。警犬返回犬舍后,几乎不必由驯导员诱导,就已经明白这是即将打交道的对象。只是,它们不知道这种交道属于何种性质,是需要制服的对手?还是搜寻救护的对象?肖叟侯毕竟不是正宗的驯犬技术人员,他考虑到这一点时曾经提出过是否需要使警犬领悟这一点,但石啸漪说不必,因为届时警犬露面后只要一看现场情势,就马上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的。

现在,犬王首当其冲在一瞬间就制服了斧头帮大头目“混天蛟”时,平山活已经准确无误地嗅着短戟会大头目“铁头大王”的气息扑到了他的跟前。这个缉拿对象练过多年武术,一身硬气功技震水明州地区,当下见平山活扑上来,一个闪身躲过,飞起一脚踢向警犬腰部。这是犬类的软裆部位,平山活如挨上“铁头大王”这样的高手一脚,就不是受伤轻重的问题了,当场阵亡也不是没有可能。由日本秋田县著名驯犬专业户平山家族调教出来的平山活自然知道这点,当下就避让开了。“铁头大王”寻思老子这一身功夫,如果连一条狗也对付不了,那今后就不要在水明州混了。当即又向平山活踢出了两脚,第一脚又给警犬避让开了,第二脚却似是踢着了,平山活的整个身子飞出一丈开外,跌翻在地后不动弹了。

“铁头大王”大喜,拔腿就逃。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待到肖叟侯发现平山活被踢倒而“铁头大王”拔腿逃跑时,不禁一惊,正要举枪射击,平山活却似身子下安着弹簧似的倏地一蹦而起,如离弦之箭般地射向“铁头大王”。那主儿迈开双腿正奔得欢,忽然左脚踝一阵剧痛,还没叫出声来,整个身子就被拽翻倒地。正要下意识地爬起来,脖颈已经被平山活的利齿叼住,顿时不敢动弹。“铁头大王”虽然不知道人体大动脉的位置,但是他知道平山活这一口如着力咬下,那他就只好流血不止而亡。

肖叟侯惊喜地看着这一幕,心里不禁发出由衷的惊叹:这平山活,实在厉害。不但有勇,更是有智,它故意借对手一脚之势假装跌翻昏厥,借以蒙蔽对方。料定“铁头大王”肯定要逃,身后不长眼睛,自然无法知晓有警犬追赶,眨眼之间就解决了那主儿。

平山活站在被上了手铐的“铁头大王”旁边,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个武林高手。当它的目光游移于对手的左脚踝时,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就那么一下,已经将脚踝骨咬成了粉碎性骨折。“铁头大王”是这次行动中受伤最重的一个犯人,后来他被薛兆钧签署的水明州军管会下达的判决书判处死刑,执行时因他无法行走,是被放在担架上抬往刑场执行的。

平山活忽然听见河上真的叫声,转眼看去,犬王正朝它行注目礼。河上真制服“混天蛟”后站在对象身旁看守时,注意力的一半就放在它所心爱的同伴平山活身上。作为同类中的佼佼者,河上真对平山活跟“铁头大王”的较量当然要比肖叟侯容易了解得多,平山活佯装挨那一脚的同时,它就已经领悟了平山活的战术。要不,“铁头大王”怎么也不可能迈得了逃跑的步子的,河上真早就疾射过去将其就地咬毙了。

平山活和河上真作为最先完成使命的两条警犬,现在有资格如同观察员那样平静地观看着其他警犬捕捉各自对象的场景。其时又有几条军犬已经顺利制服对手,正盯着刑警将被捕者上铐子或者绑绳,神情得意扬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只有足清健对着已经被绑上了的对手——那是一个身高一米八五的彪形大汉——愤怒地吠叫,这条曾经在日本秋田县的民间大赛中斗败一头犍牛的猛犬,已经许久没有发泄过体内多余的精力和能量了,此番候得这样一个机会,兴奋得几乎难以自制,埋伏在船舱里时,如果没有驯导员软硬兼施的措施,它早就迫不及待地冲上岸去寻找自己的对象作一番厮斗了。肖叟侯的枪声一响驯导员下达指令后,足清健跃上码头,冲了数步,驻步辨别了一下风向,下意识地跑至下风头,随即就捕捉到了那个彪形大汉的信息。哪知急急扑至对方跟前时,那主儿白白长就这么一副身板,竟然吓得当场就瘫倒在地,嘴里大叫“饶命”。这使憋足一股劲要打斗一番的足清健大出意外,像是不相信似的定定地注视着对方。这时,刑警和驯导员已经上前把对象铐了起来。足清健终于意识到自己算是白费了一番心思,厮斗一番的意愿落空了。于是,它便大怒,对着被捕者狂吠不已,表达着自己的意思:他妈的!你小子不是白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头,还没开打就瘫倒了!就你这样子,还配得上当我的对手?!

河上真、平山活自然懂得足清健所表达的意思,确实觉得有点为足清健可惜,两犬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示着感叹和无奈。但它们马上就被平山首跟对手的打斗吸引过去了。

平山首的对手,是短戟会的二号人物、江湖上诨号“灭门鬼戟”的一个武术高手。此人心理素质极为稳定,而且善于在危急关头迅速分析形势后作出最合适的反应。当肖叟侯开枪击落帮旗的同时,他已经意识到发生了意外情况。几乎是同时,他看到一群警犬如同虎豹豺狼似的从停泊在水明川里的船上跳上码头向这边冲来。这主儿从来没有养过狗,平时也根本没有研究过狗,但他竟然能在最短的时间里作出判断、产生反应:此刻避开和对付警犬的最好法子,是上船。于是,“灭门鬼戟”拔腿就往江边奔。他这一切差点就成功,冲在河上真、平山活身后位居第三的警犬平山首竟然未能捕捉到这个对象的气息。平山首眼见得好几个同伴已经找到了对象在厮斗了,不禁大急。一个转身,跳在一个吓瘫在地的估计不是二十个捕捉对象的家伙身上,用力鼓动鼻翼辨别着混杂在一起的各种气息,没有收获。它随即又急跑至下风头,一阵旋风带来了水明川上的寒湿空气,一股已经深深刻在大脑记忆库里的熟悉气息钻进了鼻腔,平山首定睛一看,又喜又怒:他妈的!这小子原来想往船上逃啊!

“灭门鬼戟”的动作当然要比平山首慢,他还没抵达江岸时,已被从侧面穿插过来的警犬挡住了进路。于是,人犬就在高高的江岸上展开了一场打斗。“灭门鬼戟”的诨号,据说是因为此人曾经以他那对短戟将一个武林对手全家杀光,这就可想而知其武艺是何等了得。这样一个角色,手里又有一对平时使惯了的短戟,平山首的艰难就可以理解了。平山首在最初的数秒钟里就受了伤,后大腿被短戟划着,裂开了一道五厘米长的口子,鲜血淋漓的好不怵人。它的驯导员彭远慎拿着手枪却又因怕误伤了警犬而不敢打,急得大叫“快来人”。

伤口散发出的血液气味对于平山首这样的凶狠猛犬来说,其效果简直如同注射了一针兴奋剂。平山首反倒愈加精神抖擞,鼻腔里低声闷鸣着,绕着对手团团打转。“灭门鬼戟”要提防警犬进攻,就不得不跟着打转,人当然转不过犬。几个转转打下来,他已经感到头有点晕,于是改变方式挥舞着双戟主动进攻,平山首一边跳跃闪避,一边继续引着对手跟着它打转。

这时,彭远慎终于扣响了手枪,但子弹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这一枪虽然没有打着对象,但却让“灭门鬼戟”下意识地一抖,平山首趁机进攻,用的却是令犬王看了简直要摇头叹息的一招:一头撞向对手的裆部,将对手当场撞昏倒地。

这场令水明州人民几十年后谈起来犹是津津乐道滋味十足的缉捕行动,只进行了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肖叟侯亲自清点战果:二十名对象全部捕拿归案,另外还有十三名原本不在逮捕名单内的流氓因就地反抗干扰执法也被拿下。二十名预定对象都是由警犬制服后才由刑警执行的。警犬,除了平山首负伤外,另有三条犬也负了轻伤。

这样的结果,不但肖叟侯大为得意,连公安局政委沈皆儒也深觉满意,说如果没有警犬,由我们的警察同志出面执行这一使命的话,难能取得将20名对象全部拿下的效果,而且,我们的人员肯定有负伤的,甚至可能还会发生不幸牺牲的悲剧。

肖叟侯说难得老沈同志对于警犬也有这等公正中肯的评价,这事就交给你了。沈皆儒给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你又有什么事儿了?肖叟侯说还有什么事儿,警犬打了胜仗,日报、晚报的记者肯定又要来找本局长采访了,不瞒你说,老子已经有点烦了,特别是晚报的那个小女人记者,说话嗲溜溜的使人浑身发麻,一边说一边还飞着媚眼靠上来,那模样看着就烦,所以这事就交给你老沈去做吧。那小女人如果往你跟前凑,我教你一招对付,你就说有严重的肺病,谁接近谁被传染,保证马上就见效。别皱眉头!这是公事,是党委书记对他的下属正式下达的一道命令,只差一点就要行文了,所以你沈皆儒同志理解得执行,不理解也得执行!去吧,去吧,完成了本书记有赏。

沈皆儒没有办法,只好出面接待记者。不过肖叟侯最终还是未能逃过去,因为来的不单是本地记者,还有《晋察冀日报》的记者,点着名要公安局局长必须接受采访的,还说他们带来了陈赓同志给肖叟侯的一封亲笔函件。

这封函件,使肖叟侯欣喜不已!(未完待续)

--本文转载自《逐木鸟》“尘封档案”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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