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教授陪您读古诗词（129）

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陪您读古诗词（129）

满江红

[宋]岳飞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宋高宗绍兴四年（1134）八月，三十二岁的岳飞因赫赫战功升任清远军节度使（高级将领的虚衔）、湖北荆襄潭州制置使（湖北、湖南战区的司令官）。词中有“三十功名”语，当作于此后不久。

“怒发冲冠”，语出《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怒发上冲冠”。形容怒气冲天。夸张说头发直竖起来，冲顶住冠帽。冠，泛指帽子。

“凭阑”，凭靠着（楼台的）栏杆。

“处”，时。

“长啸”，聚拢嘴唇，吐气发出长长的哨音。这是宣泄胸中愤懑的举动。

“壮怀”，壮心，壮志。

“抬望眼”三句是说，抬头仰望天空，长吁胸中之气，心绪激烈不平。

“三十功名”，指自己三十来岁便取得的功名成就。

“八千里路”，泛指多年来南北转战中走过的漫长路程。

“等闲”，轻易，平常。

“空悲切”，徒劳无益地悲哀悔恨。

“莫等闲”二句是自励语气：千万不要虚度青春年华，到老来追悔莫及！

“靖康耻”，指钦宗靖康二年（1127）金人灭北宋，掳走徽钦二帝、后妃宫女、百官工匠以及大批文物珍宝、国库积蓄，给汉民族造成的奇耻大辱。

“犹未雪”，还未洗刷干净。

“臣子”，封建时代的官员称皇帝为“君父”，与此对应，自称“臣子”。

“长车”，战车。春秋时期，战争主要是车战。后来逐渐被步战、骑战代替。这里“驾长车”云云，是沿用古典而非纪实。

“贺兰山”，在今宁夏与内蒙古交界处，长约三百里。古代北方民族称驳马（毛色斑杂的马）为“贺兰”，此山林木青白相间，远望如驳马，故名。当时在西夏境内。在金人入侵之前，西夏曾是侵扰北宋边疆地区的主要的少数民族政权，双方一度战事频繁，故北宋姚嗣宗有“踏破贺兰石”的诗句（见宋洪迈《容斋随笔》等多种笔记杂著）。本篇“踏破贺兰山缺”云云，即从姚诗化出。不过，“贺兰山”已转用为金人本土内军事屏障的代名词。这句句式比较特殊，“破”“缺”二字同义反复，即把贺兰山踏破缺的意思，指不但要把金兵驱逐出境，还要乘胜突破其本土内的防线，彻底摧毁他们的军事力量。

“餐”，（当饭）吃。

“胡虏”，对金兵的蔑称。古代汉人将北方少数民族统称为“胡”。

“匈奴”，古代北方的一个少数民族。两汉时期曾多次南侵，是汉王朝的心腹大患。这里借指金人。

“壮志”二句，王莽篡汉改称新朝期间，校尉韩威自请率军抗击匈奴，并说不用带一斗军粮，“饥食虏肉，渴饮其血”。事见《汉书·王莽传》。二句即由韩威语化出。

“从头”，重新。

“收拾”，收复。

“旧山河”，过去属于大宋的国土。

“朝”，朝拜。指臣子拜见君王。

“天阙”，皇城宫阙。这里指北宋故都东京的宫阙。

“待从头”二句是说，等着吧，我一定要夺回中原失地，在东京的宫阙朝见天子（意即要让君王能够回到原先的都城）！在封建时代，皇帝和京都是国家的象征，爱国和忠君是联系在一起的。

本篇押用一部入声韵，韵脚分别是“歇”“烈”“月”“切”“雪”“灭”“缺”“血”“阙”。

作此词时，一场急雨刚刚止息。但词人伫立高楼，凭栏远眺之际，却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回顾多年来千里转战的艰苦历程，他将在别人眼里如泰山般巍峨的功名富贵看得像尘土一样微不足道；展望前面的人生之路，他对自己所坚持的抗金大业充满了必胜的信念。他要趁着年富力强的时候，率领他的“岳家军”杀开敌人的重重防线，直捣侵略者的巢穴，雪洗祖国横遭金兵铁蹄蹂躏的耻辱，从强盗手中夺回沦陷的北方领土。这首气壮山河的词，是他的心声，也是当时汉族全体人民的共同心声。

时过境迁，词中所反映的民族矛盾斗争的具体内容已成为历史旧帐，两个仇杀达一世纪之久的民族，其后世子孙早就握手言欢，融洽地共处于中华民族大家庭里。

正因为如此，这词中充溢着的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已不再为汉民族所独有，而上升为我们整个中华民族的精神财富。在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各族人民反对外来侵略者的历次生死搏斗中，特别是在抗日战争那八年峥嵘岁月里，此词曾经起到过巨大的激励人心的作用。这个确定无疑的事实，就是明证。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