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关珺冉 王瞻

编辑/漆菲

“民主主义根基动摇了”“安全神话破灭了”，在前首相安倍晋三遇刺的阴霾之下，日本于7月10日迎来参议院选举。

本次选举是对现任首相岸田文雄执政政绩的一次检验。根据朝野七党联合发表的最新数据，各党首在酷暑下经历了为期18天的混战，为拜票在全国的移动轨迹共计约9.72万公里，可绕地球两圈多。排在第一位的当数岸田，出行超过2.1万公里。

日本参议院一届任期六年，每三年对半数议员进行一次改选。在248个参议院议员席位中，有125个席位参与了本次换届选举。其中，各选区直选名额为75席，按政党比例入选名额为50席。由自民党和公明党组成的执政联盟，已在非换届选举席位中占据69席。这意味着，本次选举中，执政联盟只需获得56席，就能以超过半数议员席次在选举中获胜。

日本自民党本部

当地时间7月10日晚8时，日本第26届国会参议院选举投票正式结束。日本广播协会（NHK）的出口调查结果显示，自民党和公明党组成的执政联盟在此次参议院选举中赢下超过一半的改选席位；自民党、公明党、日本维新会、国民民主党等修宪势力将获得超过三分之二的席位。

“安倍在选战前突然离世，这对岸田文雄来说其实是一个正向信号。”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日本问题专家王新生向《凤凰周刊》评价，“本次选举中自民党获得如此显著的胜利，为岸田改造内阁和自民党人事调整提供了机会。不妨继续关注未来针对自民党政调会长高市早苗，以及安倍胞弟、防卫大臣岸信夫的人事安排。”

“在野党已是溃不成军，执政党内能与岸田竞争的人不多。不出意外的话，未来三年，岸田政权将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执政期。”王新生指出，“这对中日关系而言是一个利好消息。少了来自安倍的压力，岸田或将走出调整对华政策的棋路。”

竞选工作人员在横滨布置岸田文雄的海报。

选举笼罩在悼念安倍的氛围中

7月9日上午9点多，在32摄氏度的高温下，61岁的伊藤（化名）来到家附近的一所小学校投票。这里是东京练马区第24投票区的一处投票所。

即使此前发生了遇刺事件，伊藤进入投票现场时仍未经过任何安检。她告诉《凤凰周刊》：“工作人员甚至没有核对证件是否是我本人的，仅确认了我是该选区的居民。”

伊藤来到东京练马区的一处投票所投票。（伊藤拍摄）

伊藤在一张被隔开的小桌前给选区候选人和党派投票。在她投票期间，大约有十多名附近居民来到现场投票。

7月10日，日本民众来到投票所进行投票。

此刻的日本，正笼罩在悼念安倍的氛围中。两天前的7月8日中午，安倍在奈良进行街头演讲时中枪。他当时流血倒地，送医急救后于下午确认死亡。警察当场逮捕了41岁的犯罪嫌疑人、前海上自卫队员山上彻也。

安倍去世后，日本民众在多个地方举行悼念活动。在安倍遇袭处，人们排起数十米的长队，为其献上鲜花和饮品，一旁还摆放了安倍的照片。亦有人赶往安倍老家山口县下关市的自民党办事处献花。一位78岁的山口县民众感慨道：“我震惊到无法入睡，我从未想过安倍会比我先死。”

日本民众为安倍献花。

7月10日，北海道文教大学副教授鲁诤近距离地观察了本次选举。她走访了位于札幌市厚别区事役所的投票所，对面是青少年科学馆、水族馆、电影院和购物中心。据她观察，不少父母带着孩子前来投票，接着顺便去休闲娱乐了。

位于札幌市厚别区事役所的一处投票所（鲁诤拍摄）

她告诉《凤凰周刊》：“上午10点左右，民众陆陆续续前往投票所投票，气氛和以往投票并无太大差别。门口没有安检设备，进入大厅后有一位负责引导的工作人员，无投票权的我也并未受阻拦。到了二楼投票室，室内不允许拍照、打电话，我到的时候有十几个居民正在投票。”

日本民众在竞选海报前驻足停留。

这两天，日本媒体大量报道安倍遇刺的细节，政客则反复提及“民主主义受到侵犯”的字眼。这不免让人感到忧虑，将“民主主义”过分神圣化之后，民众能否看清民主政治中存在的问题？

“物价上涨、日元贬值，这些问题本是这次参议院选举的关键议题。”鲁诤说，或许是日本政客脱离民众太久，忽视了那些与安倍枪击案嫌疑人有着相似生活境遇的人。

在她看来，冷漠已经渗透到了日本社会各个角落，让很多人尤其年轻一代感到无助。“包括安倍经济学在内的安倍‘政治遗产’仍饱受争议。安倍的去世是否会模糊问题的焦点，或因为逝者为大而难以充分得到讨论，仍有待观察。”

自民党打出“吊唁合战”，安倍遇刺成“催票剂”

此前，日本政府一直费尽心思鼓励选民参与投票。为吸引年长人士投票，选票纸经过特殊加工，呈锯齿状。如此一来，即使是没有力气的人也可以轻松完成投票。

为了吸引年轻人投票，日本拉面连锁店一风堂决定在7月10日至24日期间向已投票的人推出免费续面等优惠活动。该公司说，希望这一做法“能为人们创造一个投票的机会，即使投票还没成为他们的习惯”。外卖配送平台UberEats则推出“选举折扣”，为已投票的人提供免费送餐服务。

日本拉面连锁店一风堂向已投票的民众推出免费续面、加鸡蛋等优惠。

要知道，日本人（尤其年轻人）一向对选举兴趣寥寥——2019年参议院选举的投票率为48.8%，是时隔24年首次跌破50%；2021年众议院选举的投票率为55.93%，虽比2017年略有上升，仍处于战后较低水平。

据日媒报道，2016年获得投票权的十八九岁选民稍微活跃一些，投票率为43.2%。在过去30年中，20多岁的年轻人的投票率一直低于50%。

然而，随着安倍遇刺事件的发生，其连锁效应之一就是促进了参议院选举的投票率。日本总务省的数据显示，截至7月10日17时25分，参与投票的人共计19613966人，较2019年增加了14.95%，为历史最高。

“我的一票或许不能改变现政权，但仍希望日本能维持和平。”伊藤向《凤凰周刊》坦言，自己其实很不喜欢安倍，因为他在离开首相之位后做了很多不好的事。“但无论出于什么动机，都不能用极端手段杀人。”

王新生认为，此次极端事件已然给整个日本社会带来冲击，“民众为执政党投出同情票，也是表达对当下执政体制的一种支持”。

前首相遇害，也让本次参议院选举成为一场“追悼选举”，自民党更是打出“吊唁合战”（为吊唁安倍而努力迎战选举）的旗号。

7月9日，东京选区54岁的自民党新人生稻晃子在银座前进行选举前的最后一场演讲。演讲前，她先为安倍默哀30秒，在场的自民党成员左臂戴上黑纱，呼吁民众支持自民党。

日本政治学家五野井郁夫认为，无论右派还是左派，都不应利用一个人的死亡来为自己的主张辩护，或是批评对手。“应将追悼只当作追悼、选举只当作选举来对待。”

7月10日，执政党自民党的竞选活动成员准备竞选演讲。

在野党呼吁“发钱催生”，执政党发愁“钱从何来”

少子化一直是日本社会解不开的课题。每到选举，“如何催生”成为各党派最热衷讨论的话题。

联合执政的公明党认为，应提高当前42万日元（约合2.06万元人民币）的一次性生育补贴，但尚未提及补贴发放的具体时间和金额。公明党还提出，对于有2岁以下孩子的家庭，为防止母亲产后抑郁，应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产后护理”。

在野党立宪民主党则将“免除高中、大学学费”作为其教育政策的核心诉求。国民民主党提出，应让日本成为在生育、教育上不花钱的国家，以此“重建日本的国际竞争力”。

新兴左翼政党令和新选组更大胆提出“应从幼儿园到大学全面取消学费，将免费教育写入宪法”等主张，并力推“用保险制度保护女性的生育健康”“生产时的麻醉费用也可适用于保险”等措施。

在日本政府债台高筑的情况下，在野党不计成本的“用钱催生”，给自民党带来不小的压力。

“自己的账自己算。”无论在政策解读会还是政党辩论会上，身为自民党总裁的岸田关于育儿教育的主张都是最为保守的。在教育方面，他仅承诺“减免私立中小学的学费，扩充除学费以外的其他支援措施，加速大学生助学贷款的免息政策”等。

针对少子化问题，关于“用多少钱、钱从何而来”的这笔，只能留给现政权自己去算了。

物价飞涨，经济政策成选举核心议题

在日元贬值和进口货价高涨的双重夹击下，如何解决物价上涨成为本次选举“政策攻防战”的核心议题。

“希望物价稳定下来。”面对电视镜头，一位70岁的受访者展示出自己手中的购物券说道，“我平时靠退休金生活，搜集超市打折券成了眼下最重要的日常活动。”

如今，日本汽油的平均价格已突破170日元（约合8.4元人民币），一些地方甚至超过180日元（约合8.9元人民币）。家住札幌市的铃木（化名）告诉《凤凰周刊》：“由于油价太贵，我现在考虑把买了三年的汽车卖了。”

面对电价和天然气价格的上涨，铃木无奈表示：“从6月底开始，北海道出现不常有的高温天气，但对于是否开空调，如今也要精打细算。天然气价格再这么涨下去，冬天就要烧不起暖气了。”

截至今年5月，日本全国居民消费价格指数同比上涨2.1%，连续两个月触及政府和日本银行提出的2%大关。日本智库大和总研的研究员濑户佑基表示：“家庭生活实际支出中出现的压力和实感，远比2%这个数字来得要强烈。”

虽说通货膨胀的主因是乌克兰危机导致原油、谷物等原材料价格暴涨，但日元急速贬值也助长了进口货价的上涨。

受到日本银行金融缓和政策影响，日元急速贬值助长了原材料价格所带来的物价上涨。平日不太引起关注的金融政策，罕见成为参议院选举的争论焦点。

如何平衡开源与截流，是增税还是减税，是发放补贴还是提高工资——围绕经济政策，各党派争论不休。但各种艰涩词藻让普通人摸不着头脑，经济政策与庶民生活之间，始终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

“守护生活”成为岸田助选时的宣传口号，平稳物价俨然是守护生活的第一步。深谙国际关系的岸田，早就有了扶持日本企业出海的想法，毕竟在日本国内挣钱已是越来越难。王新生指出，“安倍遇刺后，日元强势上涨。这不仅给岸田经济政策的实施提供了缓冲期，也让选民看到了一点希望。”

今年以来，日元兑美元持续贬值，1美元兑日元达到136日元，汇率创下24年来的新低。安倍遇袭事件发生后，日元兑美元上涨了近半个百分点，升至135.33。

安倍修宪梦或将实现，如何执行要看岸田

让日本走上所谓“正常国家”的道路是安倍生前的政治遗愿，“修宪”则成了日本通往“正常国家”的必经之路。

此前有分析认为，这一次的参议院选举原本就不是执政党与在野党的对决，而是岸田与安倍之间的对决。直至生命的结尾，安倍仍反复提及关于修宪、增加防卫费的愿景。

遇刺前，安倍多次借声援演说的机会向岸田投出“牵制球”。

安倍多次在公开场合提出“修宪梦”。

6月27日，在千代田区为候选人生稲晃子的动员集会上，安倍笑着说道：“1993年，我首次当选国会议员。在同时期的国会议员中，最帅的是岸田先生，但人品最好的是我。”提及经济议题时，他不忘强调安倍经济学的成果，要求坚持自己的路线：“即使日元贬值，也不应该加息。”

7月6日，他站在横滨站西口为候选人三原顺子助威时，也提到应明确自卫队在宪法中的地位，将防卫费增加到国内生产总值(GDP)的2%。他热情地向现场民众呼吁加强防卫能力：“没有哪个国家会向自己不努力的国家伸出援手。日本和美国之间有着牢固的同盟关系，但为了无所作为的日本而战，能得到美国国民的理解吗？”

本次参议院选举中，以自民党、公明党、维新会及国民民主党为代表构成的修宪派势力获得了超过三分之二的席位。根据日本修宪相关程序，发起修宪动议需要在国会众参两院分别获得三分之二以上议员支持，众议院此前已实现这个目标。

“在参议院选举后得天独厚的三年时间里，要修改宪法！”自民党内活跃着相当多这样的声音。选前的记者会上，岸田被问及是否会发起修宪动议时答道，“重要的是修宪的内容，与其一致的势力需要超过三分之二，所以不能草率决定。”

王新生认为，本次选举无疑加快了自民党“修宪”的步伐。但是，安倍的突然离世也给修宪增加了变数。与安倍不同，广岛出身的岸田在政治平衡度上把握得较好。“修宪虽然势在必行，但修到什么程度仍有待观察。”

作为史上任期最长的财务大臣，颇具影响力的自民党副总裁麻生太郎也有着自己的算盘。有日媒指出，他一直对外声称“岸田要修改宪法”，想借修宪议题来转移国民对增加消费税的关注。虽然在选战中，在野党纷纷提出降低消费税的政策设想，但为了维持政府财源，执政联盟依然打出维持消费税不动的口号。“从麻生最近的发言推测，参议院选举后消费税不但不会降低，提高的可能性反而会增加。”原《朝日新闻》记者鲛岛浩如此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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