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鲁危机：“种族灭绝”背后的利马精英与原住民冲突

当地时间2023年1月12日，秘鲁利马 ，数百人参加反政府游行。要求总统博卢阿特辞职、关闭国会，并尽快举行总统和国会选举等。（IC photo/图）

在秘鲁南部，数千名胡利亚卡人抬着棺材走过街道，他们手中拿着抗议遇害者的照片、鲜花、秘鲁国旗与横幅。在与玻利维亚接壤地区的一次游行中，一些抗议者举着黑色的旗帜高喊“流血事件永远不会被忘记”。

近来，秘鲁发生的暴力事件是该国自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最严重的冲突。追踪全球冲突的非政府组织武装冲突地点和事件数据集（ACLD）显示，与2022年同期相比，秘鲁的暴力事件增加了150%。

自2022年12月左派前总统佩德罗·卡斯蒂略（Pedro Castillo）政权被推翻引发抗议活动以来，该国报告的死亡人数已达到48人。

暴力抗议为何而起？

尽管抗议活动已在全国范围内蔓延，但秘鲁长期以来被边缘化的南部地区一直是抗议活动的中心，也是最严重的暴力事件发生地。

抗议者要求新总统迪娜·博卢阿特（Dina Boluarte）辞职、在2023年举行大选、制定新宪法并释放卡斯蒂略。后者为秘鲁前总统，在任期中遭遇三次弹劾，并在试图非法解散国会成立紧急政府后被秘鲁司法机构以涉嫌“叛乱罪”和“阴谋罪”而逮捕。

2023年1月9日，抗议者试图在夜间实施宵禁期间潜入并控制胡利亚卡市的机场，而在相邻的地区，抗议者封锁了高速公路，放火烧毁建筑物。

据路透社报道，秘鲁南部普诺地区的一个大型锡矿也发生了一些最激烈的反政府抗议活动。安塔帕凯（Antapaccay）铜矿公司的两辆汽车在中午的袭击中被烧毁，工人住房周围的区域也被击中，有2000名工人正在从该地区撤离。

普诺地区发生的示威活动是自2022年12月7日卡斯蒂略被弹劾逮捕以来最严重的一起暴力事件，共有39人在抗议活动中丧生，另有7人在相关事故中死亡。后经秘鲁警方证实，遇害者中包括一名被抗议者烧死的秘鲁警察。

普诺防御阵线（Puno Defense Front）抗议组织领导人埃德加·丘拉（Edgar Chura）在周一的冲突前接受路透社采访时称：“这是一场无休止的战斗。”

秘鲁最高矿业官员称，在安第斯山脉南部主要矿区附近爆发的暴力抗议活动代表着秘鲁的政治危机正在加深。

而对抗议者使用不当武力，警察和武装部队暴力介入冲突的指控也加剧了民众对迪娜·博卢阿特政府的愤怒。人权组织指责当局对抗议者使用枪支并从直升机上投掷烟雾弹的行为。而军队辩称说，抗议者使用了武器和自制的爆炸物。

自2022年12月左派前总统佩德罗·卡斯蒂略被推翻后开始的抗议活动以来，全国的死亡人数已达到48人。秘鲁监察员办公室呼吁警方在平息抗议和调查死亡事件时遵守国际标准，并在申明中表示，“警察和武装部队不应试图解决冲突，因为这是国会和中央政府的职责。”

为安抚抗议者，迪娜·博卢阿特表示同意将原定于2026年举行的大选提前至2024年举行，并公开支持对安全部队是否过度使用武力展开司法调查。但在辞职与制宪问题上，她没有做出让步。

她在2023年1月13日的电视直播讲话中申明，“我不会辞职，这是我对秘鲁的承诺。”

原住民与利马精英阶层的冲突

在众多秘鲁南部原住民心中，首都利马是被混血儿和白人构成的“精英阶层”掌控的世界，而卡斯蒂略的“闯入”打破了这一固化的阶级形象。这也是在任期内被弹劾三次的他能够受到抗议者“拥护”的原因。

几个世纪以来，秘鲁南部的原住民地区一直与首都利马相抵触。原住民认为，利马的“精英阶层”把控着秘鲁的政治，而原住民所在的南部地区则一直被“边缘化”。

秘鲁民众普遍对现状不满，呼吁变革。过去一年，秘鲁政局动荡，加上新冠死亡率曾一度位居全球首位，资源不平衡和贫富差距大的问题在秘鲁尤为突出。

根据路透社报道，尽管秘鲁南部地区拥有丰富的铜矿与天然气资源，也是经济和文化领域重要的旅游目的地，但是南部包括预期寿命和婴儿死亡率在内的各项指标都落后于首都利马。

更令原住民们介意的是，秘鲁多年来的总统人选也大都来自首都利马。而卡斯蒂略是自1956年以来第二位出生在利马之外的当选总统。

2021年，在多年的政治危机以及新冠疫情的影响下，选民们从众多的候选人中选出了社会主义者卡斯蒂略。

在竞选期间，卡斯蒂略的形象更为亲民。与身着西装的大多数利马精英阶层不同，卡斯蒂略以一身标志性的秘鲁传统服饰形象示人，这也让他收获了大量农村和山区选民的拥护。他向选民承诺，未来执政将把大多数民众的利益放在首位。

他提出将限制寡头和垄断企业，将矿业、石油、水电、天然气及通信等行业国有化，并提高卫生和教育预算。他对经济体制开展变革的思路符合民众的“求变”心理。同时，他承诺改革宪法，以分配更多国家的铜矿财富，并赋予边缘化的土著群体权利。

仅从简历上看，他是一位极具代表性的领袖——出生于安第斯山脉贫困村庄，担任过教师和工会领袖，没有担任民选职务的经验，也没有与利马政治建制派的关系。

卡斯蒂略的支持者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为秘鲁的穷人、农村人和原住民带来更好的代表权。

但在上任后，他的支持率就在腐败丑闻、政党内斗和国会反对声中跌落。他的执政风格也被批评为“缺乏规划”，因为他在其短暂的总统任期内任命了五位总理和八十多位部长。

但卡斯蒂略仍然保留了部分“坚定”的支持者。他们认为卡斯蒂略虽然有缺陷，但作为一名前教师和农民的儿子，是他们对抗传统政治精英的代表。

在2022年11月的Ipsos民意调查中，卡斯蒂略的支持率为27%，仍然高于国会的18%。

目前，卡斯蒂略要求解除羁押的请求遭到法院驳回，但他仍然通过公开信等形式向外界发声。他在秘鲁农村、山区以及中低层群体中的号召力，依然是夹在“利马”和“民众”之间的不稳定因素。

“我要求得到空间和时间来拯救这个国家”

尽管新政府面对着民众巨大的反对与争议，但在1月10日晚间，博卢阿特政府仍然以较大的优势赢得了国会的信任投票。这意味着内阁不会改组，总理阿尔贝托·奥塔罗拉不必辞职。

信任投票是新总理上任后的一项宪法规定。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报道，投票最终以73票赞成、43票反对和6票弃权通过。

对比国会对于新政府的支持，公诉机关则在推特上发推文称，检察官帕特里夏·贝纳维德斯已决定对总统迪娜·博卢阿特、总理阿尔贝托·奥塔罗拉、内政部长维克托·罗哈斯和国防部长豪尔赫∙查韦斯·博卢阿特展开初步调查，他们被指控犯有“种族灭绝罪”“严重谋杀罪”和“严重伤害罪”。

公诉机关补充道，其也会对前总理佩德罗·安古洛和前内政部长塞萨尔·塞万提斯展开调查，他们于12月7日至21日期间在博卢阿特政府中担任职务。

Ipsos Peru最近的民意调查显示，博卢阿特的支持率低至21%——这已经与卡斯蒂略下台前的支持率相似。而秘鲁民众对国会的支持率更低，仅仅只有13%。

2022年12月7日，由反对派领导的秘鲁国会以压倒性多数的投票结果通过了解除卡斯蒂略总统职务的决定。几小时后，博卢阿特在秘鲁国会全体会议上宣誓就任新总统，直至2026年。此前，她曾是卡斯蒂略的副总统候选人。

范德堡大学政治学副教授、拉丁美洲公共舆论项目副主任诺姆·卢普曾在回复半岛电视台的邮件中提到，“在公众的认知中，秘鲁几乎是一个政客普遍腐败的地区，卡斯蒂略的离开‘无法平息’普遍存在的不满情绪。现在的问题是，谁将成为公众深刻不信任和不满的下一个目标。”

现如今，信任危机的矛头均直指博卢阿特。

宣誓就职后，博卢阿特曾呼吁政治休战以克服当前的危机，并将组建一个包括所有政治派别在内的新内阁。她声称，“我要求得到空间和时间来拯救这个国家。”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瞿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