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普通话标准音采集者:没想到滦平方言成了普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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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儿化、省字、尾音等语言习惯,河北滦平话成为了普通话语音采集的样本。有人开玩笑:“学普通话,原来学的是滦平方言。”

村里老人,张口就是“播音腔”

金沟屯,与北京只有一山之隔,但要去到那里并不方便,需要更换三种交通方式。动车只到承德,大巴穿梭于承德、滦平两地间,从滦平前往金沟屯,还要乘坐出租车。

“所以金沟屯来个外人,大家一下就知道了。”76岁的郝润德开口就是一股“播音腔”,作为“语音七老”之一,他对记者的来访并不意外。

66年前更是如此,任何面生的脸孔一进村,都会引起村民的疑惑和讨论。

“更不用说那两个陌生人了,二十七八的年纪。他们在村里走家串户,逢人便问家里情况,一会儿问家里有几口人,一会儿问今年粮食够不够吃。”郝润德说。

“但年只是听说好像是从北京中央来的人。”周立信今年88岁,是“语言七老”中年纪最大的。年轻时,他当过农民,也转过工人,后来做了村里砖头厂厂长。那会他刚结婚不久,房屋窗上还贴着“喜”字。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吃完午饭,正出家门口,就碰上了这两位陌生人问他讨水喝。“当时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就引到家中喝了碗水。看到我窗户上的‘喜’字,就问了问我家中情况。前后几句话的功夫,没聊太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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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润德

提起1953年的那段故事,郝润德的记忆则更清晰。2014年时,教育部和中央电视台曾联合录制公益广告“学好普通话,圆梦你我他”,郝润德便是出镜第一人。当年尚且年幼的他,以为自己参与的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1953年,两个陌生人到村里取音

1953年,10岁的郝润德正在金沟屯读小学三年级,课上到一半,校长领着两个陌生人进来,默默地在教室后听了大半节课。下课后,郝润德连同几个同学被叫到了校长办公室。“那时候年纪小,也不知道怕,让我背课文,我就随口背了一首唐诗。我记得是《悯农》。”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如今,76岁的郝润德再次面对镜头吟诵起这首唐诗,发音已有些混沌不清了。前些年,老人生了一场病,卧床休息了好一阵,“现在不行了,当时说话多脆生、好听,现在都老喽。”

与郝润德一样,白凤然也是当年被叫到办公室的学生之一,他说:“两人天南海北地问了我一通,我就回答。他们又随手抽了一份报纸给我,念完之后,又念了课文。”

两位陌生男子走后,关于他们的故事还在村中传了一阵,后面也就慢慢湮没在岁月之中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金沟屯的村民都不知道这两个从北京来的年轻人,到底做了什么。后来,随着普通话的普及与推广,当年的事情也慢慢明朗起来——原来,两人就是当时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派出的语言专家,来到金沟屯,是在为制定中国通用语言规范进行取音考察。

两年后,1955年,“全国文字改革会议”和“现代汉语规范问题学术会议”在北京召开,确定现代标准汉语名称由“国语”改称“普通话”。

1956年2月6日,国务院发布《关于推广普通话的指示》,在全国范围内推广普通话。同年10月26日,《人民日报》刊登社论,里面提到推行普通话的重要性:“普通话是为全民服务的。”

如今,全国普通话普及率已达70%以上,成为中国和中国人最为重要的语言。

郝润德、白凤然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年自己背诵的古诗、朗读的课文,原来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

山里走出的普通话

白凤然说,从后来普通话的标准来看,滦平的方言语速适中、字正腔圆、直接清晰。“当时北京的专家来,就觉得我们这儿人说话好听,大家都听得懂。”

滦平历史,成就了清朝“官话”

至于为什么偏于承德市一隅的滦平县,当年能够成为普通话标准音的采集地?“语音七老”之一的白凤然给出了两个理由——历史原因和地理原因。

时间追溯到遥远的明朝。明成祖朱棣做出迁都北京的重要决定,并下令将古北口外的居民和军队全部撤回长城以内,以巩固统治。在该命令之下,滦平一带成为了无人区,此后200多年杳无人烟,当地的方言基本消失殆尽,为后来北京官话的发展普及提供了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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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凤然

直到明朝灭亡,清兵入关,滦平一带才慢慢有了烟火气。清代康熙在承德建立避暑山庄,滦平成为了皇家在北京与承德之间往返的重要通道。之后康熙帝废止圈地令,鼓励旗人从京畿等地再迁到古北口外开发荒地,并在滦平建了二十四庄,包括五条御道、八大行宫、二十四黄庄等清朝的组织机构。

“滦平大多都是满族,金沟屯当时正是从北京一带迁来的旗庄。”白凤然说。

恰逢当时,满清政府正积极学习汉语言文化,推行北京官话为清朝官场使用的标准语。滦平因为地理位置特殊、旗人居多,加之来往多是王公大臣,所以受北京官话影响久远。而北京官话,正是后来普通话的前身。

“北京作为政治中心,之后各地移民不断涌入,到后期就形成了自己的特色,比如儿化音、省字。但咱们滦平话,就比较‘硬一点’,更接近普通话。”白凤然说,从后来普通话的标准来看,滦平的方言语速适中、字正腔圆、直接清晰。“当时北京的专家来,就觉得我们这儿人说话好听,大家都听得懂。”

“长大到外地念书,老师和同学都说我说话很标准,我细细一想,咱们滦平县的人,说话好像都挺标准的。”白凤然后来成为了一名语文教师,他说回看自己的人生,像被这根隐约的细线牵带着,很多事情都是顺理成章。

“语音七老”,成了普通话代言人

2012年,借助河北省开展方言整理与保护工作的契机,滦平打出了“中国普通话之乡”的文化品牌,并很快得到广泛认可。

近些年,滦平“普通话之乡”的名号越叫越响,因为66年前的那件事,退休在家的白凤然也不时接到一些新“任务”。“新闻联播的李瑞英老师和教育部一位副部长来滦平开普通话相关的会议,我也参加了。2013年中国语言资源有声数据库的采集,我也参与了。”白凤然是当时年龄最大的参与者,每天在地下室录制四五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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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留学生们向“语音七老”学习普通话留影

2018年9月,白凤然更是登上央视《开门大吉》栏目,讲述自己和普通话的故事。用滦平县副县长孙立侠的话说,白凤然已经成为滦平普通话的代言人了。

老村长姚凤元说,自己偶尔跟白凤然在内“语音七老”重聚,他们都不免感叹,自己无意中做了一件有着如此重要意义的事情,“因为普通话的推广在国家各方面的建设上,都起到了很多积极的作用。”

1953年发生在金沟屯村的那件小事,没想到在之后的数十年时间中,深深影响了中国文化和社会的发展。普通话的推广普及,不仅消除了国人之间的语言隔阂,而且还成为联合国工作语言之一,成为中外文化交流的重要桥梁和外国人学习中文的首选语言。

前些年,郝润德还教了不少外国朋友学习普通话,在他记忆里,一位白俄罗斯学生和一位德国学生的发音都还挺标准。白凤然则是对一位尼日利亚的小伙印象深刻,“叫肯尼迪,我教他唱歌,唱《东方红》。还有个加拿大的,让我教他念课文……”

现在,走进滦平,一块刻有“普通话之乡”的石刻矗立在显眼处,似乎在宣告这座小县城,曾是历史的参与者与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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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金沟屯小学的“普通话语音采集地”石碑

小知识:普通话

现代标准汉语的名称,是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的现代标准汉语。

普及普通话,推行简化字,是新中国历史上最重要的文化事件,在共和国成立之初对提高人口文化素质起到了深远的作用。

如今普通话,已经说出国界,走向世界,成为中国文化传播的重要载体和媒介。许多国际组织把普通话作为官方语言或工作语言,汉语教学在170多个国家开展起来,其中70余国纳入了基础教育。

全世界,都在学普通话。


来源:封面新闻、华西都市报

编辑:王布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