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翅与花椒4:成都空气中流动着豆瓣酱、花椒和茉莉花茶的香味

书名:鱼翅与花椒

作者:【英】扶霞·邓洛普(Fuchsia Dunlop)



学汉字怎么着都是个很痛苦的过程,特别是对于成年人,差不多要搞得你崩溃。他们说,要想读中文报纸,至少得认识两千到三千个汉字,而这不过是所有汉字中很少的一点点。你把这些字死记硬背塞进脑子里,一遍一遍地写,有时候在画了一排排田字格的本子上,有时候写在小卡片上、粘在墙上,吃早餐时反复诵读。然而,不管你多么努力去记,它们还是会偷偷溜走,跟筛面粉似的,仿佛一切都是徒劳,吃力不讨好,而且特别令人沮丧。所以有很多学中文的外国人,最后说得倒挺流利,但基本上一到读写就成了文盲。我一点也不喜欢花大量的时间去记背那些古典作品里的字词,所以我再也没去上过语言课和民族历史课。我上了几节中文私教课,剩下的时间就跑去菜市场和餐馆,要么就泡茶馆,一边翻字典,一边研究复印来的当地菜单。

从小我就喜欢做饭。每年一家人去欧洲某个地方旅行之后,我都会努力去重现特别让我兴奋的异国菜。大学时代一个漫长的暑假,我整日都沉浸在土耳其烹调之中。当时是家里一个朋友叫我去跟他玩两个月。他是土耳其瓷器界的显赫人物,住在安纳托利亚中部。我这么个年轻未婚女子借住在穆斯林家庭里,几乎无法自由地去探索他老派的家乡或者周围的地区,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和他那一大家子人待在家里。我自然而然地被吸引到厨房里,每天的日记里写满了各种菜谱,什么酿菜啊、烤肉饼啊、马齿苋沙拉啊。我妈在餐馆吃饭的时候,爱猜测各种菜里的食材调料以及烹饪方法,去寻找草药和香料的蛛丝马迹,像法医分析一样去拆解盘中餐。我也继承了她这个习惯。十一岁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做个大厨的理想。但后来我按部就班地接受教育,在这条标准传送带上离美食这一行越来越远。



没人会鼓励在学校考高分的好学生另辟蹊径,去餐馆当伙夫。我记得中学时把这个理想告诉一位老师,他难以置信,还笑我。所以我继续认真考试、好好学习,按照别人的期望来过我的人生。只有到了中国,离故土千里万里,而且几乎完全和过去了断,我才能够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终于,我能够对自己承认,我是做不了什么社会经济分析师的,甚至也当不了一名真正的记者。我就是一个厨子。只有在厨房里切菜、揉面或者给汤调味的时候,我才能感受到完整的自我。我在牛津长大、在剑桥上学、在伦敦工作,一直以来都像牵线木偶一样,被各种学术和职业上的标准控制着,用别人的眼光来定义自己。但是在中国,那一切都不重要了。我只是一群老外中的一员,犯了乡愁,又与当地文化格格不入,想要在这个我们研究甚多但事实上却知之甚少的国家找到立足之地。我花了一点时间来接受这个现实,最终,这成为我一生中最棒的际遇。

在天生对美食无比好奇的人眼中,九十年代中期的成都称得上是天堂了。一切都在那里,你动动鼻子就能找到。小街小巷的人们在屋门口架起煤炭炉子,为一家人做晚饭。温暖的秋夜,空气中绵延不绝地流动着豆瓣酱、花椒和茉莉花茶的香味。那些最最简陋的“苍蝇馆子”端出来的中餐,也比在伦敦能找到的任何一家要好吃。好像几乎所有四川人都喜欢聊聊做饭和吃饭。那些最最沉闷或粗暴的出租车司机跟我说起他们最喜欢的菜谱,也是饱含深情、饶有兴致、极尽详细。“哧溜哧溜”吸着面条当午饭的中年夫妻,会怀旧地说起过去那些做豆腐菜做得特别地道的大厨。我还记得有一次听广播,一位年轻的女主持如数家珍地说着成都很多餐馆里的特色菜,听那语气就像在流口水,充满了愉悦与贪婪。她絮絮叨叨地报了一大串菜名,带着喜爱之情描述着味道和口感(“嚯哟,那个毛肚哦,爽脆得很!”)她不时地发出感叹的气声,充满欣赏与激动。她很显然是控制不住自己了。这种人我在四川见得太多了。就像一个厨师朋友跟我说的,成都人个个都有一张“好吃嘴”。


到成都几个星期后,我就开始记录对食物的印象。我在四川使用的第一本笔记本,最早的日期是一九九四年九月。就连那本子上的最开始几页,也都列满了市场里卖的蔬菜瓜果,还记录着关于食物的对话。卸下学术任务的重担之后,休闲随意的食物调查就成了生活的主题。我就是忍不住啊。每天都有美食上新的发现:也许是街上某个小贩,专门卖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零食;或者农民扛着竹扁担急急地赶路,扁担两头晃荡的筐子里有什么不一般的水果或花草茶。每次有机会进四川的朋友或熟人家的餐厅,我都跳着脚就去了。周钰和陶萍,一开始本来就是这对夫妇的热情好客吸引我来到成都,而现在,我们的友谊又加深了。我经常去他们位于音乐学院附近的小公寓吃饭。陶萍九十岁高龄的奶奶每天还要从十二楼爬上爬下,提着附近市场买来的菜给我们做饭吃。什么干煸四季豆啊、魔芋烧鸭啊,简直不在话下。我的一对一中文老师,余老师,时不时地邀请我去她家吃顿讲究的晚饭。她不止耐心地教我中文,也教会了我很多厨艺。


四川人的热情和随性是出了名的。他们和自己沉默内敛的北方同胞相比,就像意大利人和英国人的区别。我偶遇陌生人就被邀请去吃晚饭的次数真是数也数不清。一个难忘的下午,在岷山饭店的后街,我跟一个卖烤鸭的人闲聊着。他用饴糖和醋给鸭子擦了身,然后放进一个拱形的砖土炉子里烘烤。鸭子一边烤着,咱俩一边聊天,不一会儿他就邀请我去他投了资的一家餐馆吃饭。之后的多年(直到开发商把他的烤鸭店给拆了),只要我骑着车经过,他就要跑出来跟我聊一会儿,往我手里塞一罐专门给我留的咸菜或者豆腐乳。


一个公众假期,周钰和陶萍邀请我跟他们出城去,和几个朋友吃顿家常的火锅。到了地方,我们先去当地的市场买食材,然后回到那些朋友的公寓,在厨房的煤气灶上架起一锅油辣辣的汤底。我们在小凳子上围坐一圈,自己煮菜当午饭。下的菜有一捆捆的金针菇、一张张的豆腐皮、一团团的红薯粉和一片片的脆毛肚。吃得越久,就越能明显感觉到大家情绪的变化。一开始我们热情高涨、兴奋活泼。但渐渐地,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慵懒中,变得迷迷糊糊的,随便找个扶手椅啊、沙发啊,躺下来就睡着了。到了后面,睡了一个香甜长觉的我醒过来,恢复清醒,才注意到锅里“咕噜咕噜”冒着好些罂粟壳。

其实在四川,要释放天性和放松情绪,完全不需要罂粟壳。这里的空气、方言都能让你有那种感觉,当然作用最大的还是食物:那种温暖和慵懒能融化任何英国式的刻板僵硬,如同阳光下的黄油。初到成都的时候,我的心还如同一个紧攥的拳头。除了通过食物,我几乎无法和当地人交流。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悠闲而过,我感到自己慢慢放松了。小半辈子了,我还是第一次卸下所有的责任与期待,生活变成了一块白板。



鱼香茄子

材料:

茄子  600—700克

盐  适量

菜籽油  油炸用量

四川豆瓣酱  1½大勺

姜末  3小勺

蒜末  3小勺

鲜汤  150毫升

白糖  1½小勺

生抽  ½小勺

淀粉  ¾小勺,加1勺冷水混合均匀

醋  1½小勺

小葱  4根,切成葱花

芝麻油  1勺

做法:

1.十字刀将茄子切成4瓣。4瓣再竖切改刀成长宽差不多的3到4条。用大量盐揉搓,腌制至少30分钟至出水。

2.锅中热菜籽油到180°C—200°C(七成热)。分批放入茄条,炸3至4分钟至表面微微金黄,内部柔软滑嫩。放到厨房纸上吸油。

3.倒掉老油,必要的话清洗炒锅。之后开中火,下2到3小勺菜籽油。加豆瓣酱翻炒,至油色变红并散发香味;接着倒入姜末蒜末,继续翻炒20到30秒至炒香。

4.倒入鲜汤、白糖和生抽,充分混合。必要的话加盐调味。

5.加入炸过的茄子,大火烧开,转小火炖煮几分钟,吸收酱汁的味道。然后在茄子上均匀撒入水淀粉,轻轻搅拌,使汤汁黏稠。接着放醋和葱花搅拌,等待几秒至葱煮熟。最后离火,加入芝麻油搅拌,盛盘上桌。


鱼翅与花椒1:一个英国人眼里,中国人吃啥?闯入噩梦的魔鬼之眼


鱼翅与花椒2:军屯锅魁,饼子中裹碎肉和小葱,香味飘满整个校园


鱼翅与花椒3:辣子鸡-外焦里嫩的爆炒鸡块,埋在焦香的辣椒之中


鱼翅与花椒4:成都空气中流动着豆瓣酱、花椒和茉莉花茶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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