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要他做我的男人
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发苦,像整瓶劣质酒精泼在喉咙口。我靠在冰凉的医院走廊墙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墙皮剥落处露出的灰白腻子。一下,又一下。细微的粉末簌簌落在鞋尖。
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门开了。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一下一下,精准地踏在我绷紧的神经上。林薇出来了。几个月不见,她身上那股子张扬跋扈的劲儿被抽走了大半,昂贵的香奈儿套装裹着瘦得脱形的身体,空荡荡的,脸色是一种渗人的蜡黄,像蒙了层灰的劣质瓷器。可那双眼睛,看向我时,里面的尖刻和厌烦一点没少,甚至还多了点别的东西——一种走投无路、不得不向最厌恶之人低头的屈辱和怨毒。
“林溪。”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久病的虚弱,却努力挺直背脊,维持她摇摇欲坠的体面,“你来了。”
我没应声,目光越过她单薄的肩头,落向后面。
他跟着出来了。
陆沉。
林薇那个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男友。纯黑的衬衫熨帖得一丝不苟,衬得他下颌线条冷硬如刀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薄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整个人像一块刚从冰库里搬出来的寒铁。他看也没看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凝在林薇身上,小心地虚扶着她微晃的手臂,那份专注和温柔,刺得我眼底生疼。
就是这份专注,这份温柔。从小到大,林薇拥有的一切好东西,最后都像聚光灯一样,精准地打在她身上,而我,永远是那个缩在阴影里、被她的光灼伤眼睛的可怜虫。那些“不小心”推我摔进泥坑的新裙子,那些聚会上带头模仿我结巴的哄笑,那些刻意的孤立和轻蔑的眼神……潮水般涌上来,堵在胸口,又冷又涩。
林薇往前蹭了一步,昂贵的鞋跟在地面刮出轻微的噪音。“林溪,”她吸了口气,竭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可里面的急迫和焦躁藏不住,“医生的话,你都听到了。只有你的骨髓……能救我。”
她顿了顿,那双曾经盛满高傲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翻涌着赤裸裸的、令人作呕的哀求,像濒死的鱼在砧板上徒劳地翕动鳃盖:“算我求你!以前的事……是我混蛋!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只要你肯捐……”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身体也跟着晃了一下。
陆沉立刻收紧手臂,稳稳地扶住她。他终于抬眼看向我,那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原上万年不化的寒冰,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厌恶,还有一丝极力压抑的暴戾。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你还在等什么?你凭什么让她这样求你?
那股熟悉的、被他们两人联手踩在脚下的窒息感又扼住了我的喉咙。小时候被林薇推倒在泥水里,陆沉就是这样站在她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漠然。阳光刺眼,照着他校服袖口上精致的徽章,也照亮林薇脸上得意的笑。
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的软肉,尖锐的痛楚让我混沌的脑子猛地一清。凭什么?凭什么每次都是他们高高在上,而我只能摇尾乞怜,或者默默承受?
一股混合着多年积怨和某种破釜沉舟的恶意猛地冲上头顶。血液在耳膜里鼓噪。我看着陆沉那张完美却冰冷的脸,看着他小心翼翼护着林薇的手,看着他眼中对我的鄙夷。
林薇还在抽泣着哀求,声音断断续续。
我抬起手,没有指向病弱的表姐,而是直直地,指向她身旁那个如同守护神一样的男人。
指尖稳定得出奇,没有一丝颤抖。
空气瞬间凝滞。林薇的哭声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怪异的抽噎。走廊里惨白的灯光似乎都暗了一下。
陆沉的目光倏地钉在我的指尖,然后缓缓上移,对上我的眼睛。他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骤然碎裂,随即燃起一片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那不再是厌恶,是纯粹的、赤裸裸的杀意。
我的喉咙有些发干,但声音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死寂,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捐,可以。”
目光锁着陆沉骤然收缩的瞳孔,我清晰地吐出后半句,一字一顿,像冰冷的石子砸在冰面上:
“我要他。” 指尖稳稳地停在他胸口的位置,“做我的男人。就现在。”
“嗡——”
死寂被打破。林薇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眼睛瞪得几乎脱眶,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猛地转向陆沉,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粗重的、濒死的喘息。
陆沉的表情彻底消失了。那张英俊得极具侵略性的脸,此刻只剩下岩石般的冷硬。他扶着林薇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青白。他没有看林薇,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攫住我,里面的风暴在无声地咆哮,几乎要将我撕碎。空气里紧绷的弦,下一秒就要断裂。
他忽然松开了扶着林薇的手。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林薇失去支撑,身体晃了晃,猛地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她惊恐地看着陆沉,又看看我,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陆沉朝我走了过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响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我骤然加速的心跳上。他很高,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逼近,阴影完全笼罩了我。
他在我面前站定,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丝极淡的烟草味。那股无形的压力让我后背的汗毛瞬间竖起,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后退。但我强迫自己站定,仰起头,迎上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
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惊人:被亵渎的震怒,深入骨髓的厌恶,还有一种被逼入绝境的野兽般的狂暴。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每一个字都裹着冰碴,砸进我的耳膜:
“你、找、死?”
他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冰冷刺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四肢,但我死死掐着掌心,用指甲陷进皮肉的锐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扯出一个僵硬而挑衅的弧度:
“怕了?”我的声音有点飘,但足够清晰,“那就看着你的心上人,慢慢烂掉。”
陆沉的瞳孔猛地一缩。那一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有什么东西彻底崩断了。下颌线绷紧如刀锋,太阳穴的青筋隐隐跳动。他死死盯着我,那目光像要将我生吞活剥。时间仿佛凝固了,走廊里只剩下林薇压抑的、绝望的抽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陆沉喉结极其压抑地滚动了一下。他猛地直起身,不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污染。他转身,大步走向靠在墙边摇摇欲坠的林薇,动作近乎粗暴地将她半抱起来。
“走。”他的声音冷硬,没有任何情绪,是对林薇说的。
林薇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他的手臂,眼泪汹涌而出,语无伦次:“阿沉…阿沉…她疯了…她就是个疯子…你不能…你不能答应她…”
陆沉没有回应,甚至没有低头看她一眼。他半抱着她,几乎是拖拽着,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朝着病房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挺拔而僵硬,像一尊压抑着滔天怒火的雕塑。自始至终,他没有再回头看我一眼。
走廊重新陷入空旷的死寂,只剩下消毒水那令人窒息的味道,和我擂鼓般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