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的好友正在经历痛苦,你应该怎么去劝慰他?这里有答案

当我们必须谈论死亡与别离时

07 适时利用沉默

让我们换个位置,想象自己是被倾听的人。然后,大声讲述我们自己经历过的一个境况、一段记忆、一种恐惧,这也是我们理解它们的一种方式。我们把自己的故事讲给别人听,自己也会听到和重新认识那熟悉的故事。把发生的事从我们脑中提取出来,再用文字组织起来,会改变我们对它的感觉,有时甚至会改变我们原本对它的理解,但这么做很耗神。分享坏消息或个人困境,会让讲述者和倾听者都感受到其中的痛苦,令双方都无法自在地交谈。

倾听者可能想安慰我们,让我们不那么难过,觉得我们只要少说自己的痛苦,痛苦就会减轻。事实却恰恰相反:痛苦一直在我们的心中,等待着有人关注。倾听者向我们表达关注,给我们提供了空间,让我们去面对能在内心的平静中独自努力解决的问题。我们可以在这个空间里拆解痛苦,更好地理解它们,找到继续前进的方法。仁爱的倾听者,通过倾听和包容我们的痛苦,帮我们打造了足以承载这些痛苦的容器。最有用的帮助,往往就是一份沉默的包容。

克雷格刚刚接到他十几岁的女儿,她晚上和同学出去玩儿了。明天是星期六,她可以睡个懒觉,起来之后再做作业、学习艺术和音乐。克雷格找到她很容易:在体育俱乐部的停车场里,有一群嬉闹的年轻人,像飞蛾一样在路灯洒下的光池中影影绰绰。他们会在一个星期结束时踢场足球,然后去体育俱乐部的酒吧里一起玩儿,他们很开心。当然,他们不能喝酒,但他们喜欢那儿的音乐,喜欢聚在一起聊天、跳舞和八卦,这群年轻人对自由的周末生活激动不已。萨夏挥手示意他停车,跟她身边的两个女孩飞吻了一下,然后滑入副驾驶座。她上车后就坐在那里划手机看照片,沉默不语。

“晚上好,萨夏!”克雷格边问边把车开出了停车场。萨夏没有回应,只低着头看手机屏幕,屏幕在黑暗的车里发出蓝色的光。车驶过一盏盏路灯,橙色的灯光照亮了她的脸和她紫色的刺猬头短发。克雷格迅速地向旁边瞥了一眼,他看到萨夏的脸颊上闪烁着一滴泪珠。

“怎么了,想和我说说吗?”他问。汽车转过弯,灯火通明的城市街道变成光线昏暗的乡间公路。克雷格开着车,目视前方,沉默不语地等着萨夏的回应。

萨夏吸了吸鼻子,又擤了下鼻涕。

“他们嘲笑我的鞋。”她闷闷不乐地说。克雷格感到一阵欣慰。鞋!只是年轻人间关于时尚的小吵闹。他觉得自己刚才就像看到幼崽受到威胁的熊一样愤怒。他心中涌起一股父爱的温柔,说道:“哦,亲爱的,只是鞋子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应该是太累了,咱们回家好好睡一觉。只要你乐意,我们下周末就去买新鞋,好吗?”

萨夏点点头,关掉手机,把围巾高高拢起,闭上了眼睛。如果他连鞋子的事都不能理解,她又怎么告诉他其他的事呢?

克雷格很高兴,自己让宝贝女儿的心情变好了。

让倾诉者消化心思与情绪

消化坏消息,思考未来的困难,回忆过去的麻烦,这些都是生而为人必会经历的。我们的大脑喜欢收集零碎的信息,把生活中的各种困境拼凑起来,再在周围点缀上恐惧、羞耻和愧疚等情绪。这些情绪可以把各种悲伤的琐事堆成一座小山,让我们很难看到其他东西。面对这些伤心的事会让我们感到忧愁,思考这些伤心的事会让我们感到孤独。这些事过于沉重,令人难以承受,也过于苦涩,令人无法分享。

然而,把困难分享出来,是既能让我们渡过难关又不至于彻底崩溃的关键所在。讲述复杂的内心挣扎会消耗身体和情感的能量,还可能要面对他人的评价、指责和拒绝。情绪性推理本质上存在固有偏见,认为有不好的感受就代表我们本身是不好的,如果我们讲出自己的故事,别人就会发现我们的不好。不带任何偏见的倾听者能帮我们进行自我确认,因为我们能大声地讲出自己的故事,在我们向倾听者解释的时候,自己也重新听了一遍。如此简单的重新倾听,发挥的作用和外部建议一样强大。

倾听者的行为方式对于能否让叙述者感到安心至关重要。倾听者可能是不得不传达坏消息的人,也可能是我们在困境中碰巧遇到的人;可能是我们熟悉和信任的人,也可能是陌生人。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的身份并不重要。因为倾听的重点不在于倾听者是谁,而是倾听本身。

我们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揭开忧伤。外层是最不复杂的,我们可以没有太多顾虑地揭开其中几层,边这样做,边衡量倾听者的反应:他们是否感到震惊?厌恶?愤怒?也许他们表现得太过兴奋好奇,也许他们不屑一顾;类似的反应提醒我们,要把深层的东西好好包紧。平静、关心、不带偏见的反应,能让我们感到谈话可以安心地继续深入;而越是里面的那些层越蕴藏着更多情感,更难讲出来,也更令人难过。我们展露自己悲伤的同时,会再次评估倾听者的反应:平静接受并温和鼓励的倾听者,让我们能安心地继续讲述;听到我们的痛苦,他们附和着,表示理解,但如果他们劝我们说没事或想要淡化我们的悲伤,我们就会停止分享,把自己包裹起来。

难怪要做好的倾听者如此之难。好的倾听者要具备共情的能力,能意识到对方的痛苦,能看到他们思考的角度,但又要忍住不去过早地安慰对方,以免破坏让他们感到安心的空间。让人有空间去消化痛苦,是支持和关怀的重要部分。作为痛苦中的陪伴者,倾听者需要为我们保留空间,在那里没有人评价、阻止、轻视我们的痛苦。

在谈话中,我们说话、倾听;我们提问,等待答案;我们作出陈述,也说出心里的疑问。但深入的谈话还包含沉默。有时候,没有人说话,但沉默在发挥作用。沉默时,我们在思考,把不同的想法汇集起来,拼凑出新的可能,发现新的理解,然后做出决定,或者改变想法。简而言之,沉默是谈话过程中真正有意义的时刻。

在沟通中,有个动作可能会让我们紧张不安,那就是眼神接触。人们普遍认为,“真挚的”交流需要直接的眼神接触。但如果我们仔细思考,就会意识到,当我们情绪脆弱时,长时间的对视会让我们觉得唐突、感到不安。许多亲密谈话,其实都是在我们肩并肩行走,或者一起做喜欢的事、眼睛都盯着手上的活儿,或者在车上其中一人在开车的时候发生的,基本没有眼神交流。而日常谈话中,虽然我们会本能地用目光给对方发信号,表示“轮到你说话了”或“这让我很惊讶”,但往往只有我们看向别处时,才给了对方独自思考的空档,或者表达我们还没有想好说什么。让沉默成为“思考的时间”,需要我们留心目光的含义:移开目光,表示我们尊重这一刻的沉默;看到对方在我们沉默时垂下目光,他们在考虑自己的想法;或者再次看向对方,让他们知道,如果他们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说,但我们不会打破当下的沉默。当我们无法看到对方,比如并肩向外看,或者用电话交谈时,也会有其他方法表示我们在听、在沉思或轮到谁说话了,而沉默依然是我们深度谈话的宝贵一环。

了解沉默的价值是温和谈话的关键。谈话的目的不是回避痛苦,相反,是要把困难、悲伤和挫折说出来,并接受预期中合理出现的情绪。倾听者在我们难过时陪伴在旁,仁爱地对待我们,让我们可以不受评价地尽情释放自己的情绪。

同时,他们保留沉默的空间,让我们消化自己的心思和情绪。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只是简单的沉默,但我们却在内心深处思考、回顾、重塑、理解自己的想法和忧虑。沉默就像舞蹈中的停顿,让我们能缓一口气。

巧用沉默的克雷格

在克雷格去接萨夏之前,他让我们带他到街上转转,因为他来得有点儿早。他对女儿爱护备至,对他来说,萨夏是珍贵的奇迹。萨夏接受骨髓移植已经两年了,陌生人的捐献治好了她的白血病。萨夏回到学校,努力地追赶课业进度。她的朋友们都在“足球小分队”里,大多数都踢球,但萨夏因化疗留下了永久性的神经损伤,有时候会站不太稳。她不能踢足球,但她喜欢运动。星期五晚上,萨夏就在球场边线旁加油欢呼,然后和朋友们一起去咖啡馆聊天、听音乐、跳舞。孩子们管那个咖啡馆叫“酒吧”,想要听起来像大人一样。

萨夏比她的朋友们走得慢。因为地面不平,她有时会在球场边线上绊倒。她不能穿时下流行的高跟鞋或松糕鞋,非要穿的话,也只会摔倒或崴脚。虽然她的脚没法告诉大脑它们在哪儿,但它们肯定能告诉大脑自己到底有多疼。

萨夏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因为她对今晚有点儿小心思。她穿着一双翠绿的亮光漆皮靴,这是今天在着装上让她自信的点睛之笔。萨夏在足球活动后的聚会上认识了球队队长托妮。托妮在身边时,萨夏会感到从未有过的甜蜜和喜悦。萨夏觉得她们相爱了。今晚,她本打算邀请托妮单独约会。

但托妮今晚没和大家一起去酒吧。她从更衣室冲到停车场,有个年长的男生在车里等着她。“大家再见!”只见托妮从副驾驶的窗口挥着手,男生就把车开出了停车场。“周一见!”萨夏看着那辆车载着她的梦想驶出停车场,一阵撕裂的感觉拉扯着她的胸口。

“来呀,萨夏!你的鞋子那么亮,你应该走在最前面!”一个朋友喊道。他们穿过停车场向咖啡馆走去。但现在,这双鞋毫无意义,她的希望毫无意义,她的爱毫无意义。萨夏的心仿佛沉到了靴子里,这双没用的傻靴子,毫无意义却深深地刺痛了她,她真想把它们扔进垃圾桶。

现在,让我们跟随克雷格回停车场去接萨夏吧,连带着她那颗破碎的心。

“晚上好,萨夏!”克雷格边问边把车开出了停车场。萨夏没有回应,只低着头看手机屏幕,屏幕在黑暗的车里发出蓝色的光。车驶过一盏盏路灯,橙色的灯光照亮了她的脸和她紫色的刺猬头短发。克雷格迅速向旁边瞥了一眼,他看到萨夏的脸颊上闪烁着一滴泪珠。

“怎么了,想和我说说吗?”他问。汽车转弯,灯火通明的城市街道变成光线昏暗的乡间公路。克雷格开着车,目视前方,沉默不语地等着萨夏的回应。

萨夏吸了吸鼻子,又擤了下鼻涕。

“他们嘲笑我的鞋。”她闷闷不乐地说道。克雷格很惊讶,萨夏通常不会在意那些玩笑话。“哦,萨夏,我很心疼你,”他说道,把自己的想法先憋在心里,“我觉得你看起来很难过。”

克雷格觉得自己就像看到幼崽受到威胁的熊一样愤怒,竟然有别的孩子欺负他的宝贝女儿,让她伤心!他保持沉默,不时地瞥一眼萨夏。她划着手机屏幕,不停地叹气。几分钟后,克雷格跟萨夏说:“如果你想跟我说说这件事,我愿意听的。”

萨夏放下手机。“我特意穿了这双靴子,爸爸,因为我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喜欢这样的靴子,我想证明我们很合拍。”

克雷格没有急着接话。萨夏说她喜欢一个人,她还没交过男朋友,但她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冒出一百万个可怕的念头:心碎、性、怀孕、更多的心碎、她跟了配不上她的男孩。克雷格想到自己,回忆起年轻时的约会,记起那时的快乐、尴尬,还有自卑感。

“所以你喜欢一个人?”他邀请女儿继续说,自己再次沉默。“是的,而且我以为,我以为她也喜欢我。”萨夏难过地哽咽道。啊,单相思,这亘古不变的主题。克雷格想着,松了一口气。心碎是成长的一部分,但是它让人心痛,非常痛。他又等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么发生什么事了呢?”四周黑暗寂静。“她们……她跟别人走了,”萨夏叹息道,“我根本没想到,你知道吗?我以为她喜欢我。”“哦,那太难受了,宝贝,”克雷格说,“我讨厌那种心碎的感觉。”

“但是你有妈妈,而我谁也没有!”萨夏说。克雷格感到很受伤:你有我们啊!他想喊出来。但很好,克雷格,你忍住了,把这些想法留在了心里。黑暗中,他点了点头,继续等待着。

“没有人会爱我。”萨夏啜泣着。克雷格想告诉她,森林里不止有一棵树,她还有大把时间遇到对的人。但这些安慰的话并不适合现在说,因为她还在心碎的当口。

“也许是我想多了,”萨夏思索后说道,“我们聊靴子和足球,还喜欢同样的音乐。我们的感觉就像是‘一拍即合’,你明白吗?”

“但我希望能更进一步,我满怀希望,心想也许她也这样想。所以我觉得自己很傻。但至少我还什么也没说,还没丢脸。但是……”在过往车辆灯光的照射下中,她脸上又闪过一滴晶莹的泪珠。

萨夏用沉默的时间来回顾自己的希望和假设。是托妮鼓励了她,还是萨夏误会了她们的友谊?萨夏对幸福永远失去了希望,还是对亲密关系有了新发现?她爸爸有没有意识到萨夏说的是个女孩子?他能接受女儿喜欢女生吗?萨夏准备好对外承认自己喜欢同性了吗?

洋葱还有很多层没有剥掉,等萨夏准备好时,再去一层层揭开。但在这辆夜色中行驶的车上,耐心的爸爸,用包容的沉默,给了女儿安心的空间,以便诉说她的心事。

这绝对不是关于鞋的事。好样的,克雷格,你保持住了沉默。

与倾听相反的行为

要是克雷格插手帮女儿出主意,他可能就违背了倾听的本意。无论倾听的对象是我们的女儿、朋友、同事还是客户,我们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去帮忙。然而想让情况好起来与倾听的本意可以说是背道而驰的。很多时候,人们努力让情况好转的目的是减少痛苦,但事实上减少的却只有倾听者的痛苦。

以下这些都是“与倾听相反的行为”,需要我们留意。大家可能会发现自己做过其中一些事,有些可能还是你的习惯,这没问题。只要你能注意到自己的行为,就是改变的第一步,我们称为洞察力。下次如果你注意到自己想要做什么时,就在心里微笑地感谢自己的洞察力,然后继续倾听吧。不要被脑子里“如果我是你,我会怎么做”的声音分心。保持专注,去倾听,随着每一次练习的增加,你会越来越容易成功,也会在以后的倾听中更自如。

· 打断对方:让对方讲述他们的故事,不要接他们的话,或觉得故事会按照你所期望的路线发展。说安慰的话也是打断对方。

· 讲你自己的故事:在我们听他们的故事时,不要告诉他们“这和我某个时候一样”。跟他们说“我在听”,来表达共情,但不要讲你自己的故事。你也许觉得自己的故事和对方的类似,其实很可能大相径庭。

· 给建议:如果真的有简单的解决方案,人家可能早就走出困境了,所以,你只要倾听就行了;如果事情听起来很简单,那就是你理解得还太浅,所以,你要继续听。

· 过度认同:“我完全知道你的感受。”不,你不知道。

· 淡化痛苦:如果他们很难过,就照看好他们的情绪。不要想着拯救他们,不要想方设法地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或谈话的方向,只要让他们知道你会陪着他们渡过这个难关就好。

· 想办法解决问题:那不是你能做的。如果可以的话,时候到了,他们自己会解决的。你只需要继续倾听,多提些问题,多去理解对方。

· 做假设:眼泪可能代表悲伤,但也可能不是。它们可能是激动自豪的泪水、脆弱的泪水或后悔的泪水。靴子并不是萨夏的问题所在,但靴子代表什么却非常重要。当我们静静地坐在那里,陪在痛苦的人身边时,我们一定不能觉得自己已经理解了整个故事。一个人的死亡,对某些人来说,可能是难以想象的打击,也可能是经过漫长等待后的解脱,如果这是个难以相处的人,他的离开带来的还可能是复杂的遗憾;一个人失去工作可能意味着从多年的职场欺凌中解脱,但同时还有面对财务压力的不安和恐惧;一个人考试失败可能会让其他生活计划跟着搁浅了,所以失望也许根本不是因为考试结果。想知道什么,就去问对方,不要自己假设,要去确认你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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