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每天互殴,看谁先死
“后位空悬,于国无利,望皇上三思。”
“嘉贵妃温恭贤良、淑慎其身,性德从容、仁善通达,颇有母仪天下之风范,实乃后位之不二人选。”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这时钦天监站出来道:“臣夜观天象,西北辅星与帝星遥映生辉,可使大雍朝风调雨顺,帝星福泽与日月同辉。”
这话一出,满朝文武都炸了。
“徐来,你什么意思,难不成皇后在西北?”
“你说的可是楚西大元帅镇守的那个西北?”
“你指的可是楚西大元帅之女?”
“那个据说是西北女霸王的楚西大元帅之女?”
“又被人称作是西北女流氓的楚西大元帅之女?”
“堂堂一国皇后,岂能儿戏!”
“臣抗议!”
“臣也抗议!”
皇帝沈奉坐在自己的皇位上,看着自己的朝堂,天天跟唱大戏似的要搞上这么一出。
沈奉思忖着慢声问:“那传说中的西北女霸王,叫什么?”
钦天监徐来应道:“回皇上,叫冯婞。”
“红杏?”沈奉挑挑眉,“一听就不是个安分的名字。”
钦天监默了默:“……是冯,不是红。”
沈奉口音儿一向有点问题,尤其是冯红不分,满朝文武都习惯了。
沈奉道:“那楚西大元帅……”
有朝臣仿佛故意让他难受似的,接话道:“叫冯飞泓。”
沈奉:“……”
这个名字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卡在了他难受的点上,以他的口音想完整而正确地念出这个名字,就跟便秘一样艰难!
沈奉黑着个脸道:“朕问的是他今年多少岁。”
“回皇上,算一算今年应该四十岁。”
武将通常身体康健,才四十,那还有的是活头,想让他自然老死病死不是一朝两朝的事。
甚至有可能,他把沈奉熬死了他都还没死。
毕竟在沈奉之前,那位大元帅可是凭自身本事熬死了两代皇帝。
一个就是沈奉他爹,前两年刚死,还有一个则是前朝的末代皇帝,前些年刚被沈奉他爹给干死。
沈奉又道:“他女儿今年多少岁?”
“二十。”
在大雍,女子通常年满十六可以议嫁,都二十了还没着落那这个人多少有点毛病。
而他们口中的西北女霸王冯婞,此时远在西北之地,正纵马驰骋,逗鹰逐鹿,英姿飒爽,不输儿郎。
只不过这日,她逗的逐的既不是鹰也不是鹿,而是几个仓皇逃窜的人。
放眼望去,西北草原之地,草皮青翠,冯婞骑于烈马之上,手抡弯弓,一箭箭射掉了那逃窜几人的马,惹得冯婞身后跟随的兵将们起哄声哨声一通乱飙,“少将军威武!”
那几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顾不上疼痛,相互搀扶、东歪西扭地继续往前跑。
冯婞身后骑兵见状立刻策马追围,没多久,就断了那一行人的去路。
几人被兵将押解到冯婞面前,冯婞一观他们面相,道:“塞勒人?”
塞勒是与楚西接壤的塞外种族,只是两族关系比较微妙,而今塞勒人出现在楚西境内,难免会引人注意。
几个塞勒人尤其护着中间的那个年轻人,年轻人垂着头,冯婞见不得他样貌,她便自马背上微微俯身,拿手里的弯弓一头,抵住年轻人的下巴,一股强力将他下巴缓缓抬起。
那举手投足游刃有余中又带着十足的轻佻。
年轻人被迫仰起了头,对上冯婞那双微微上挑的眼。
冯婞一笑:“是个漂亮人儿。”
她身边女侍摘桃道:“少将军,要不要把他搞回去?你看,他在瞪咱们呢!”
冯婞坦然道:“我喜欢,先弄回去,让他瞪个够。”
另一女侍折柳道:“是要把他豢养起来吗?可前两日少将军才威逼利诱哄得那阮家公子点头答应和少将军处处看,这人要是弄回去,阮家公子那头估计得泡汤。”
冯婞呲了一声,道:“也不能捡了这个西瓜就丢了上一个西瓜,整片瓜田我都要,先瞒着阮家那头,要是回头阮郎问起来,我再狡辩不迟。”
年轻人听着她如此肆无忌惮的言论,此刻也大概猜到她是谁了,恼羞成怒道:“你就是那恬不知耻的西北女人渣!我宁死也不会从你!”
冯婞眼观鼻鼻观心:她有这么渣吗?她只是想平等地爱护世间每一个好男儿而已。
这时,身后又有马蹄声响起,冯婞回头一看,是她爹身边的人。
来人一脸严肃,翻身下马道:“少将军,元帅请您即刻回府!”
冯婞问:“何事?”
“京里来人了。”
冯婞:“哦。”
“还带着婚旨。”
冯婞:“要给我家老冯头纳妾?”
“是要少将军去京完婚。”
冯婞有些意外,从来都是她惦记别人,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遭别人惦记,便问:“和谁?”
“当今皇上。”
冯婞身边的人霎时都变了脸色。
冯婞回到元帅府,一进家门,家人们正等着。
大元帅冯飞泓坐在正厅上首,旁边坐着她年仅九岁的弟弟冯韫。
冯家的家将们全都守在厅外,皆一脸凝重的样子。
冯婞踏进厅中,感觉已经很久都没这么严肃了。
冯飞泓开门见山道:“京里传来圣旨,叫你去跟皇帝结婚,当皇后。”
冯婞道:“再怎么说结婚前都得先了解了解对方是个什么人,他要是提前了解过我应该就不会这么冲动了。”
冯飞泓沉吟道:“他可能想娶的不是你,而是楚西四十万大军。”
冯婞沉默了一下,表情慎重道:“我最不喜这种虚情假意、两面三刀之举。爹,要不我们造反吧。”
此话一出,厅外的家将们连连呼应表示赞成。
冯飞泓一抬手制止,家将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凝着眉头,表情比谁都严肃,思索片刻后问出一个深刻的问题:“造反容易,造完反以后谁来当皇帝?我反正不想,你想吗?”
仿佛只要她点头,当老子的能当场揭竿而起。
冯婞道:“当皇帝大都短命,我也不想。”
父女俩就齐齐把目光投向九岁的冯韫。
冯韫:“……”
冯韫瞬间感到压力很大:“我还小。”
这时,冯婞的母亲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冯婞的幼弟走了进来,道:“反反反,一天到晚就想着造反,想当反贼想疯了吗!”
冯飞泓抬头挺胸:“自古以来胜者王败者寇,反贼都是对弱者的称呼。”
冯婞理直气壮:“现在的皇帝他爹不也是造反来的。”
她娘一屁股坐下,道:“你爹自前朝皇帝在时便已镇守这楚西之地,前朝皇帝昏聩,现在的皇帝他爹造反时你爹才没管。
“他爹造反成功以后,又想打你爹的主意,可咱们拥兵在这楚西,不听他使唤,他爹到死都没办法。现在新帝登基两年,还惦记着楚西这块地方,才想娶你当皇后。”
冯夫人继续把话挑明道:“你们以为造反容易吗,得花很大一笔钱算过没有?所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反贼有什么好当的,冯家乃将门之家,不当那反贼。你要是去当了皇后,最好能有个自己的子嗣,等有了子嗣,这皇帝留不留也就无所谓了,他若是不听话,大可以去父留子、另立新皇,这不比直接造反省事得多吗?到时候家里都支持你。”
冯飞泓和冯婞面面相觑。
这就是她老娘口口声声的不当反贼?多么体面和深刻!
冯婞由衷劝道:“爹,没事别惹我娘。”
冯飞泓给她一个眼神:家有猛虎,当谁惹得起似的。
冯韫问:“那阿姐真的要去京城嫁给皇帝吗?”
冯夫人道:“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路她自己选。”
冯婞决定选择当皇后,并且立志趁年轻尽快升级当太后。
皇帝多短命,活是活不久的。
皇宫。
沈奉的书房里,沈奉批阅折子,钦天监徐来侍奉在侧。
他阅了一阵,放下折子对徐来道:“这其中有一半都是弹劾你的,说你乱观星象,不懂装懂,祸乱圣听。”
徐来道:“微臣惭愧,被他们给发现了。”
沈奉看他一眼,“那下次你就小心一点,不要被他们给发现。”
这时,宫中侍卫统领周正大步走进书房里来,抱拳道:“启禀皇上,据楚西传回的消息,冯元帅正大张旗鼓地替女置办嫁妆,不日应该是要送女进京了。”
沈奉道:“圣旨已下,天下皆知朕要娶其女当皇后,他要是不把女儿送来,便是公然抗旨,乃乱臣贼子。”
徐来道:“他冯元帅要是怕当乱臣贼子,早在当初先帝召他回京时他就该回了。只能说皇上这道恩旨下得适宜,冯氏女二十未婚,封其为后,让冯元帅面上有光,他没有理由不答应。”
周正有些迟疑,道:“皇上当真决定娶冯氏女当皇后吗?”
沈奉面容冷淡道:“你当朕的圣旨是下着玩儿的?”
周正连忙道:“臣不敢。只是……冯氏女的风评着实不太好。”
沈奉不咸不淡地问:“让你去弄的红氏女的画像,你弄到了吗?”
周正应道:“弄到了。只是……”
沈奉伸手,手指修长,沾着点点墨迹,他微微一勾手指,示意画像拿来。
周正不怎么爽快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了上去,“皇上最好有个心里准备。”
“很丑?朕什么丑人没见过。”
沈奉一打开画像,然后沉默了许久。
他抬起头,眼神冷飕飕地盯着周正:“丑归丑,可她为什么还长胡子?”
画像上的人,可不就怒发冲冠,毛发浓密,哪里像个女人,分明像个夜叉!
周正:“可据楚西那边的消息,冯氏女就长这样的,比男子还有男子气概。”
沈奉抬手杵着额头,“可她鼻毛都长出鼻子了,你跟朕说这叫男子气概?”
沈奉突然觉得,他这圣旨当真下得跟玩儿似的,属实冲动了。
徐来有些好奇:“有那么不堪入目吗,容臣看看。”
他抻着脖子往书案上瞧了两眼,这一瞧,不由身躯一震,下意识想幸灾乐祸地笑,但又硬生生忍住了。
关键时候不能乱笑,会要人命的。
良久他才表情略显僵硬地憋出来一句:“要不,皇上为了江山社稷,就忍忍?”
周正道:“徐大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徐来道:“要知道,皇上将娶的岂是单单一个冯氏女,而是冯氏女背后的整个冯家,以及冯元帅手里的四十万兵马。冯氏女若当了皇后,日后冯元帅定是会对皇上鼎力相助的。”
周正眉头紧锁:“可这样一来,皇后外戚的势力岂不过于强大,到时候皇上仍是处处受制。”
徐来道:“冯元帅远在楚西,冯氏女独身在京,真有什么事也远水救不了近火。倘若皇后不听话,大不了皇上以皇后病重为由,宣冯元帅进京探女。只要冯元帅走进京城这道门,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言下之意,皇后要是听话还好,冯家四十万大军可慢慢收拢;可要是皇后不听话,解决起来也容易,先让皇后亡故再以此引诱冯元帅进京,让他有来无回,如此也一劳永逸。
周正点点头,觉得有点道理。
两人讨论完,才惊觉沈奉一言不发,抬头一看,见沈奉仍手杵着额头,但抬了双眸,正直勾勾地把他俩瞧着。
他那双眼,着实深不见底。
两人头皮一麻,顿时就跪了。
“是臣妄言,请皇上降罪!”
身为近臣,他俩十分明白君心难测的道理。
沈奉道:“给朕安排得明明白白,朕还多亏有你们两个左膀右臂。”
“臣不敢!”
当然,他们在讨论怎么收拾冯家时,并不知道冯家全家在收到圣旨以后商议怎么造反的事。
是夜,沈奉书房里仍旧点着灯,他的内侍赵太监几经在旁提醒:“更深露重,皇上还是保重龙体。”顿了顿又弱弱道,“嘉贵妃那边在问,皇上几时过去。”
沈奉头也不抬,“这是要朕保重龙体吗?这是巴不得把朕龙体掏空。”
赵太监:“……”
谁叫你是皇帝。
沈奉又道:“都退下吧,朕今晚要彻夜批阅折章。”
宫人们都退下后,沈奉唤了一声:“周正,你进来。”
周正也没个声响,就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沈奉面前。
沈奉提笔蘸墨,他握笔的手就跟他这张脸一样分明好看,乍一看十分柔和,却又暗藏锋芒。
灯影下,他容貌可不就温润柔和,下垂的眼眸投下淡淡剪影,那双眼廓略深,极是好看,仿佛他看什么都是一副专注真挚的眼神。
笔下犹如游龙走蛇,很快写好了一封信,在灯前晾一晾墨迹。
周正见状一脸郑重严肃,知道主子又有重要任务要交给他了。
下一刻,他就见着那信不小心被调皮的灯火火苗窜了一个洞……
沈奉看着那个洞有点心烦,把信纸揉成一团,本来想提笔重写的,顿了顿,又心平气和地把信纸展开,皱巴巴地塞进信封里。
算了,没烧到字,不影响阅读。
周正对此见怪不怪。
主子人格矛盾,又不是一日两日。
沈奉把信上了蜡封,递给周正,“连夜送出去,给永安王,请他进京来吃朕的喜酒。”
“是。”周正双手捧过信,顿了顿道,“可永安王未必肯来。”
永安王是沈奉的弟弟,毕竟当初争储失败后好不容易活着逃出京,他比谁都晓得这京中危机四伏。
沈奉道:“他来不来随他,只要他知道朕要娶红氏女当皇后便是了。”
周正一时嘴贱:“是冯氏。”
沈奉看他一眼,他默默垂头。
沈奉又道:“再去帮他把红氏进京的路线弄清楚。”
周正愣了愣,道:“永安王若是知道皇上娶冯氏女,说不定会从中作梗。再让他知道冯氏女进京的路线,万一……”
沈奉抬起眼眸直直盯着他,“万一什么?万一会忍不住动手杀了红氏女?”
周正被那眼神看得发怵,心下一凛,脑子也被迫飞快地转动起来。
永安王若仍有心觊觎皇位,那么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皇上娶冯氏女当皇后,那无异于如虎添翼,他将更加希望渺茫。
所以若是得知冯氏女的进京路线,永安王说不定真的会动手。
而皇上刻意将消息递到永安王手上,便是想借永安王之手来一招祸水东引,引冯氏大军替他灭了永安王……
想到这里,周正一头冷汗,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应道:“属下这就去办。”
他刚转身,沈奉的声音从背后懒懒传来:“永安王动手后,莫让他把红氏女的尸首弄走了。红氏女还是得送回京来,不管死的活的。”
沈奉边说着,边往后靠在龙椅椅背上,手扶着额头,拇指和无名指分别揉着有些发紧疲惫的太阳穴。
无论如何,冯元帅替女奔丧还得往京城来奔。
周正道:“属下明白。”
他实在有些担忧,脚下稍一停顿,还是转头向沈奉道:“属下是怕,万一……”
沈奉道:“你的万一挺多。”
周正硬着头皮道:“万一惹急了冯家,那冯飞泓不管不顾起兵造反,该如何好?”
沈奉道:“红元帅要是一心想造反,也不会安守楚西这么多年,而是早在当初朕的父皇起兵之时,他就跟着群雄争霸了。谁惹急了他,他只会跟谁急。做干净些,惹急红家的只会是永安王。”
转眼间,冯婞带着浩浩荡荡的嫁妆和一些娘家人,已经在去往京都的路上。
起初还有京中派来的官员随行在列,可走着走着,某日冯婞回头一看,咦,人呢?
冯婞问自己的侍女:“我记得好像有个京官儿跟着我们一起的,是我记错了吗?”
摘桃道:“我好像也记得。”
折柳道:“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被甩在后面了。”
冯婞眯了眯眼:“什么时候的事?”
折柳道:“应该是六七日前吧。”
她们每天跑马,带的队伍也是骑兵队伍,运送嫁妆所至之处无不掀起一阵灰尘弥漫。
那京官儿和他的差役们被落在后面一路吃灰。
估计也是终于受不了了,干脆放弃追赶冯婞队伍的进度了。
彼时那京官儿已被甩在后方几百里开外,自从被甩下以后,他觉得空气都清新了,肺也舒服了不少。
京官儿暗自腹诽,这楚西地界的人真是野蛮又粗鲁,冯氏女张扬又跋扈,她真要是当了皇后,简直不敢想。
很快,去京的路途就过去了一半。
冯婞跑坏了几匹马以后,怕队伍吃不消,就换乘了马车。
马车里,摘桃递给冯婞一包药粉,道:“知道少将军求子心切,只要在新婚夜的时候把这粉粉给皇帝喂下去,保准他浪性大发,少将军可趁机把他缴了,才有机会一举得男。”
只要有了子嗣就一切都好说。
冯婞接过来,问:“这是什么粉粉?”
摘桃道:“猛男啼泪。”
冯婞:“……”
她一把将药粉塞怀里,“一听名字就是个好东西。”
永安王封地。
王府里,永安王的桌面上摆放着两封信。
一封是从京城里送来的,上面有皇家专用的蜡封;另一封则是他的影卫半路拦截来的密信。
他先拆了京城来的那封,看罢后道:“皇兄即将大婚,邀请我进京吃酒,你们说我去吗?”
影卫道:“不能去,此去京城必定危险重重!”
幕僚凝重道:“恐怕邀王爷吃酒是其次,主要是生怕王爷不知道,皇上即将娶楚西大元帅之女为后。大元帅手握重兵四十余万,他的女儿当了皇后,他必站在皇上那边,到时候王爷将会被困死在这封地再无翻身之日。”
影卫劝道:“王爷当早做打算。”
永安王不置可否,又拆了另外一封密信,道:“这是冯家女儿进京的路线详图。”
影卫道:“只要让那冯家女进不了京,这婚事就成不了。王爷,让属下去吧,将冯家女拦下,必要时容属下永绝后患!”说着还做了一个抹脖子的狠辣动作。
幕僚道:“若是让冯家女暴毙于途中,那婚事也就就此作罢。最重要的是,冯元帅必会因此迁怒于皇室,皇上再想招拢楚西大军也就不可能了。”
影卫蠢蠢欲动:“请王爷下令,属下必不会让她活着走进京城的大门!”
永安王思忖良久,吩咐道:“那就遣一队精锐人马去吧。”
影卫抱拳:“是!”
然,他正欲退下,永安王忽然又补充了一句:“仔细保护好冯家女儿的安危,不得有差池。”
影卫:“……啊?”
永安王道:“这密信里的线路图这么巧就到了我手上,冯家女儿要是死了,那才麻烦。”
这厢,周正再次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沈奉的书房里。
沈奉眼皮都没抬,随口一问,“永安王行动了吗?”
周正道:“他派出了人手去,可……我们的人跟了近百里,发现他的人分毫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反倒像是在暗中保护冯氏女。”
沈奉缓缓放下笔,一点也不诧异,道:“那得看他的人行不行。去把徐来叫来。”
等徐来趁夜来觐见时,沈奉已经更下了龙袍。
他一身黑衣,收了双袖,黑带束发,与平素宽衣广袖时的君王慵懒的气度有很大出入,显得冷清寡薄。
他对徐来道:“自明日起休朝数日,朕对外宣称去你那炼长生不死丹去了,你给朕守好了。”
徐来也不多问,只揖道:“臣尽量。”
周正跟着沈奉一道去了,有主子亲自出马,这事便稳了。
自打冯婞换马车后,队伍的行程多少慢了些下来。
还没走几日,折柳神情有些严肃地道:“少丨将军,那些人暗中跟了一二百里了。”
对此冯婞淡定得很:“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往死里弄。”
折柳和摘桃也都不轻举妄动,渐渐发现那批人好像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只不过这一晚,月黑风高,是个容易出事的天气。
冯婞的队伍在某个荒郊野外落脚过夜,冯婞正在马车里休息,怎想突然来了两个黑衣人。
黑衣人显然是来者不善,只不过还没交上手,夜色里就又窜出另一群黑衣人来。
冯婞听见马车外面兵刃相接的动静,掀帘一看,好家伙,竟是双方黑衣人打起来了。
莫看其中一方只有两个人,可打起架来却丝毫不输阵,对面一群黑衣人都奈他们不何,反倒被那两人处处压制。
那两黑衣人屡次想冲冯婞所在的马车来,但又被那一群黑衣人拼命阻拦。
冯婞和她的两个侍女趴在马车窗头看了一阵,冯婞问:“他们打什么,不都该冲着我来吗?”
折柳道:“估计是两方势力,狭路相逢,不火拼一场说不过去。”
摘桃道:“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还蒙着面,真是做作。”
冯婞道:“关键是大家都一身黑,只露双眼睛在外面,都这样了还能分得清敌我,说明了什么?”
折柳和摘桃齐声问道:“说明了什么?”
冯婞:“说明他们的蒙面多此一举,确实很做作。”
折柳、摘桃:“……”
冯婞又观战了一会儿,道:“不过有可能他们蒙着面是不想被我给看到。”
折柳道:“不是有可能,是肯定。”
摘桃道:“少将军,怎么办,那群人打不过那两个啊。好歹他们暗中跟了咱们一路,眼下看起来更像在保护咱们,这样下去他们得被团灭啊。”
说着就摩拳擦掌,又问:“少将军,要不让我们出阵?”
冯婞眯了眯眼,盯着气焰正嚣张的那两个人,两人功夫都不弱,大杀四方,要不了多久,那群黑衣人就会被他俩给杀得片甲不留。
折柳亦冷静地问:“少将军,可要动手?”
冯婞道:“看清楚没有,那两个应该是主仆。”很显然其中一个武功在另一个之上,可弱的那个还在全力掩护强的那个。
她朝折柳摊开素白的手掌心。
折柳十分心领神会地从怀里掏出一方蒙面巾,递给她。
蒙面巾这种东西,不一定是黑衣人标配,像她们也是随身常备。毕竟在楚西,经常干坏事的时候用得上。
而且眼下暂不知两方黑衣人是何势力,还是蒙着脸干比较靠谱稳当。
折柳递给她以后,和摘桃两个又各自掏出各自的蒙面巾来,系在脸上,就听冯婞说道:“一对主仆,敢单枪匹马来搞我,说明很有自信,我就喜欢跟自信的人打交道。”
而后她又一声令下:“去弄他们。”
随着折柳和摘桃从马车一窜而出,冯婞当即吹出口哨,以哨音命自己的骑兵们原地待命。
不然人多还显得混乱,影响发挥。
两人一冲出去,当即就把那对主仆当中的仆从给缠住了。
原本周正正掩护着自家主子,怎想突然窜出两个蒙面人来,下手又快又狠,一下子把他拖住。他需得全力应付,否则稍一分心,就会被人给干掉。
可不,折柳摘桃一人用剑一人用刀,且都是双手执刃厉害得很,方才周正一分神,就险些给两人挑了脑袋。
于是周正再顾不得掩护主子,硬是被两人给逼得和沈奉拉开了距离。
沈奉一回身,周身杀气凛冽,就听身后有人用一把粗嗓子道:“看你们打了这么久,也该我了。”
话音儿一落,沈奉当即动作飞快地抬剑一挡,就跟迎面而来的一抹矫健如猎豹的身影击个满怀。
对方手挽一杆长枪,那长枪是随手从骑兵那里拔来的,看似平平无奇,可沈奉与之交手一瞬便知,此人内中强悍可见一斑。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周正实在担心,频频望向沈奉那边。
今晚真是失策,以他的武功,在大内高手中算是顶尖的,他主子更在他之上,可万没想到,这冯氏女身边竟还有这等高手!
要是主子出个什么差池,那就全完了。
周正心神不宁,被折柳给划了一剑。
摘桃同样刻意压粗嗓音,兴奋道:“再不专心,可是会丧命的。”
沈奉的剑,直接被冯婞一杆长枪给击断成了两半截。
冯婞见他丢了断剑空赤双手,她打架讲究个公平公正,于是也丢了长枪,赤手空拳地跟他干。
两人疾风劲扫,拳掌相接,身法皆快,最后冯婞几个翻腾,腿力横扫,将他扫落在地。
在打架这件事上冯婞从不怜香惜玉,毕竟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她虽爱护好儿郎,但她更爱护她自己。
她乘势而上,一手便去捏沈奉脖子,幸亏沈奉反应快,及时躲过致命的拧脖一击,但却没躲过冯婞反手往他脸上招呼了两拳,而冯婞也不慎捱了他一掌。
沈奉身形极快往后掠去,才不至于摔得很狼狈。
周正见状,拼命挥开折柳摘桃的纠缠,闪身护到沈奉身前,见今日时机已失、久留无益,于是毫不恋战地转身就撤。
两人跑得比刚刚打杀那群黑衣人时还要痛快利索。
等冯婞回过头来,见另外那群剩下的黑衣人也已经跑得没影儿了,只剩下满地打斗的残局。
开玩笑,没想到楚西来的人居然这么能打,这还用得着他们保护吗?不跑难不成还留下来过夜?
折柳问道:“少将军怎么样?”
冯婞揉了揉被打一掌的胸口,不大意道:“无碍,我躲得比他快,没受几分力,何况这里肉厚,经打。”
折柳、摘桃:“……”
那里再怎么肉厚,也不能随便打吧!
冯婞摘了蒙面巾,让骑兵们收拾一下场面,她则回马车上接着睡。
不过摘桃眼尖,在收家伙时看见地上有东西,弯身捡起来拍拍灰一看,便叫住冯婞道:“少将军,我捡到了这个!”
冯婞伸手接过来,竟是一枚玉佩。
折柳和摘桃两颗脑袋都凑过来一看究竟。
折柳沉吟:“这是在跟那两个黑衣人打斗的地方见到的,莫非是他二人落下的?”
摘桃:“只要查清楚这玉佩的来历,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今晚那两个歹人!”
冯婞呲了一声,道:“你见过哪个黑衣人出来干坏事还揣着这么白的一块玉佩的?”
折柳道:“正是,以往我们干坏事时身上所有物件都抹得干干净净,生怕落了东西在犯罪现场。”
摘桃赞同地点点头。
冯婞掂了掂这白玉佩,“现在让我们见到这玩意儿,这说明了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只是还不等折柳和摘桃回答,她又道:“这说明了那两个黑衣人不够严谨。”
说罢就转身往马车走去,还顺手把白玉佩塞进了自己怀里。
留下折柳和摘桃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摘桃挠挠头,道:“难道不应该是那两个黑衣人故意落下的吗?”
折柳:“不知道,也别问。”
这厢,沈奉和周正一口气跑出二十余里地,再三确认身后无追兵追来,方才停下歇口气。
沈奉坐在林子里,一把扯下了蒙面巾,周正担忧地问:“主子可有大碍?”
沈奉用舌头顶了顶被打得发木的嘴角,嘴被打破了,吐了一口血水,生平没这般挨打过,他此刻动了雷霆之怒,忍了半晌没忍下这口气,张嘴就爆了句粗口:“个狗日的。”
周正:“……”
当然沈奉也万万没想到,自己来日将会成为他自己口中的那狗。
周正劝慰道:“那人虽不弱,可他也受了主子一掌,没讨着好。”
说那人不弱已经是非常委婉的了,总要顾及一下主子的颜面。
但显然沈奉并不领情,而是阴森森地盯着周正,道:“他打了朕两拳,却只受了朕一掌,你觉得一样吗?”
周正请罪道:“是属下之过,没能事先打探清楚那冯氏女身边人的身手,请主子降罪!”
堂堂元帅之女,身边有几个能打的很正常,但没想到会这么能打。
只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次是他们大意了。
沈奉心情坏到极点,把周正杀了都不足以泄愤。可他又干不出自断臂膀这么自虐的事来。
周正又道:“不过虽没能把冯氏女怎么样,但永安王的玉佩被落在了现场,目的是达到了。”
将来追究起来,冯氏女也只能将永安王视作仇敌。
周正继续宽慰道:“至于冯氏女身边的那三个打手,等他们抵京以后再细细探查,横竖跑不了。他们今晚敢对主子动手,来日再将那三人揪出来狠狠整治也不迟。”
沈奉沉着脸道:“先回宫再说。”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的,不服气再回去也是挨打,他的脸到现在还很疼!
来日方长,他总有机会报复回来。
最终两人不知哪里去弄了两匹马来,快马加鞭,连夜往京里赶。
出来时成竹在胸、势在必得,回去时却灰头土脸、铩羽而归;颇像是两只去别的地盘叫嚣打架但却被打得落荒而逃的野狗。
沈奉两三天后的半夜回宫,他换回了龙袍,又把徐来叫来。
彼时徐来一进书房,看见沈奉还有些浮肿的脸,眼神又落在他脖子上,稀奇道:“皇上这是被小花猫给挠了吗,小花猫挺野啊。”
这两天沈奉忙着赶路顾不上,眼下一摸才摸到脖子有两道伤痕,难怪这两天他时不时感觉毛焦火辣的,他还以为是他那该死的自尊心在作怪。
伤痕很明显地斜在他颈侧,一头还挨着他喉结,毫无悬念是前两晚差点被拧脖子时留下的。
当时要是他动作再慢一丝丝,别说拧脖子,可能喉结都得被生抠出来。
想到这里就生气。
沈奉道:“还小野猫?就他也配?”
周正也气道:“分明是豺狼虎豹!”
徐来看着二人的狼狈样,实在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豺狼虎豹竟敢在皇上面前嚣张成这样?”
沈奉道:“那个畜生,且让他再嚣张两天。”
徐来心想,能让这君臣二人如此吃瘪,这得是遇到多大的劲敌。
沈奉又问:“朕不在的这几日,百官有没有闹事?”
徐来道:“没有闹事,就是百官在商议,皇上如此痴迷炼丹术,无心国事,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倘若再执迷不悟,届时又该立谁为新君。”
沈奉:“一群畜生。”
而他口里的那个畜生此时正入住客栈,打水洗澡,一脱衣服,折柳和摘桃两个就沉默了。
冯婞很莫名,随着她俩的视线也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然后也沉默了。
只见她雪白的胸口上,直剌剌地现着一个无比醒目的青紫青紫的手掌印,就好像是画上去的一般清晰。
摘桃十分愤怒:“那杀千刀的,敢伤少将军至此,要是让我逮到,定将他生剥活剐!”
冯婞道:“你打算怎么逮到他?”
折柳道:“这不难,只要谁的手掌与这掌印契合,谁就是那杀手。”
摘桃震惊:“难道要让人挨个来合少将军胸前的掌印吗?那岂不是人人都要摸一把?”
冯婞道:“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摘桃:“哪里不错了!”
冯婞让折柳去拿笔墨来,而后摘桃才明白,她是要将手掌印给拓下来。
冯婞边拓的时候,折柳在旁有些担心,道:“这掌印一时半会恐怕消散不了,再有两天我们就进京了,到时候与皇上大婚当晚,被看见了怎么办?”
摘桃道:“就是,总不能让他知道少将军这里被人拍过。”
冯婞道:“这简单,那就不让他看见便是了。”
摘桃认真地问:“怎么才能不让他看见?把他打瞎吗?”
折柳语重心长道:“进了京就是别人的地盘,别总是这么直接,收敛一点。”
冯婞赞同道:“折柳说得对,你得听。我不脱衣服不就成了。”
摘桃道:“可新婚夜少将军不是还要一举得男吗,不脱衣服怎么办他?”
冯婞觉得不可思议:“一定要脱衣服吗,光脱裤子是犯法吗?”
摘桃恍然:“这好像也行。”
折柳还是有些担心:“可要是皇上不小心还是看见了呢?”
冯婞想了想,不大意道:“那就只能告诉他这是我的胎记了。”
折柳、摘桃:“……”
皇上有这么好骗吗?
摘桃道:“谁的胎记会是一个手掌印啊。”
冯婞道:“怎么不会,上辈子投胎的时候被阎王一巴掌打来人间的,他要是不信,自己问阎王去。”
摘桃有些被洗脑了,道:“少将军的话听起来总是很有道理。”
少将军的嘴跟骗人的鬼没什么区别,想在西北的时候多少儿郎被她诓得团团转,还怕诓不了一个久居深宫、不谙世事的皇帝吗?
思及此,折柳和摘桃不由放下心来。
沈奉回宫后休整了两日,至少得让脸不那么肿了,脖子上的挠痕不那么红了,方才去早朝。
否则让百官看见了还以为他被人打了。
早朝上,沈奉往他龙椅上一坐,又成了那个气度斐然、君威天下的皇帝。
先聊了一阵国事,然后沈奉开口问:“听说朕炼丹的时候,诸卿商量着另立新君?”
百官沉默片刻,然后坚决否认。
有朝臣站出来,言辞凿凿、先发制人:“钦天监屡进谗言、离间君臣,理应将他革职去官,马上问斩!朝堂上之所以君臣不和,全赖有这等小人从中作梗!”
徐来:“……”
徐来头上突然被扣这么大口锅,道:“这还成了我的错喽?”
谁叫他是皇帝的屁丨眼虫。
然后又有朝臣苦口婆心地劝:“皇上,世上哪有长生不死术,只有短命作死法,少炼丹少吃丹,方可龙体康健。该尽早取缔了钦天监炼丹的星辰殿。”
徐来道:“骂人就骂人,砸人饭碗就不对了。”
他替沈奉招揽了绝大部分的仇恨,而沈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似的,坐看他们唱大戏。
不过有大臣尽职尽责地提醒:“皇上,西北的冯氏成亲队伍就快抵京了,该如何安顿?”
如何安顿?要是能够随便安顿,他就叫他们去睡大街可还行?
沈奉一提冯氏就心烦,“着礼部安排便是了。”
几日后,冯婞的队伍如期而至,礼部把人迎去了皇城边上的别馆里。
是夜,周正在沈奉跟前道:“他们既已抵达,属下今晚就派人去试探那三人的踪迹,一旦查探清楚,立马绑来皇上面前发落。”
沈奉挥挥手,示意他大胆去。
于是乎,周正召来大内高手,并从中点了十余人拔尖的,让他们去办这差事。
大内高手领命就气势汹汹地去了,一路飞檐走壁奔走出皇城,身手十分敏捷。
周正心想,上次他和主子两个人没做好充足的准备才吃了亏,现在派了这么多大内高手出去,还怕探不出那区区三人的底吗?
等着就是了,大内高手肯定很快就会带消息回来。
沈奉也等着,一直等到后半夜,派出去的人方才回来复命。
彼时,一行大内高手在沈奉的书房里排开,屈膝跪地,把头埋得低低的,恨不能怼到地上去。
沈奉一看就晓得他们没能完成任务,道:“一群饭桶,都抬起头来。”
高手们顿了顿,满是踟蹰地慢吞吞地抬起头,“是属下无能!”
这一抬头,叫沈奉看清了他们的脸,真是生动活泼、精彩纷呈。
只见那一张张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脸上,满是被人殴打的痕迹,无一不是鼻青脸肿。
没想到一群大内高手都挂彩而归,周正震惊愤怒之余,不免暗搓搓地想,还好他没去。
一边想着,他一边义愤填膺地说了一句:“岂有此理!”
高手们有几个脸上是火辣辣的五指印,有几个脸上是清晰的鞋印,还有几个……
沈奉问:“拳脚印子能理解,可为什么你们脸上还有蹄印?”
可不是,那几个的脸上,都角度不同地留下了一个半个的蹄印。
高手惭愧回答:“被踢的。”
沈奉又问:“是怎么被蹄子踢的?”
高手答曰:“被其中一人策马扬蹄所踢。”
周正道:“有几人?可看清他们的真面目了?”
高手道:“有两人,都蒙着面,没看清丨真面目。”
周正狐疑道:“只有两个吗,确定不是三个?”
“与我们交手的只有两个。”
周正不死心:“就没有旁的人了?”
“旁的人,就只剩下屋子里未曾露面的冯元帅之女了。”
周正凝眉严肃道:“这不应当,冯氏女身边明明有三个人才对。”
沈奉一直盯着几个高手脸上的印子看,忽而淡淡开口道:“你几人脸上的鞋脚印倒是小巧,像是女人的脚。”
高手当即否定:“不可能是女的。”
沈奉:“何以见得?”
高手道:“听他们的声音是男的。”
沈奉眼里锋芒暗转:“声音是可以伪装的。”
高手道:“可他们不仅力气大很能打,还很会骂,而且骂得非常脏,女的骂不出那么脏来。”
此时,别馆里,冯婞正说教她的两个侍女:“以后骂人不要骂那么脏。”
折柳和摘桃刚收拾完一伙来路不明的人,摘了蒙面巾。
摘桃道:“可我们在西北的时候一直就是这样骂人的啊。”
冯婞道:“那是在西北,西北人人都晓得我们是个什么人,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的了。可这里是京都,我们初来乍到,不要让人觉得我们不好相与。”
摘桃挠挠头,好像有道理,毕竟她家少将军是来这里当皇后的,又不是来拉仇恨的,首先得给这里的人留个好印象。
于是摘桃问:“那下次遇到有人夜闯,还打吗?”
冯婞道:“都欺上门了,为什么不打?”
摘桃道:“可动手打了还是显得我们不好相与。”
冯婞道:“你可以打完以后,再跟他们做朋友嘛。”
摘桃认真地问:“那他们要是不肯呢?”
折柳道:“那就再打一顿。”
冯婞摸摸下巴,咂道:“等进了宫,还是克制一些,不要轻易在人前暴露,毕竟宫里人多眼杂,防不胜防。”
摘桃有些不理解:“什么意思?不暴露,难道我们还要蒙着面进宫吗?”
冯婞:“……”
折柳道:“少将军的意思应该是不要轻易暴露身手,不要随便展露功夫。”
冯婞道:“你们只当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后,你们是我手无缚鸡之力的手下,先熟悉了环境、站稳了脚跟再说。”
摘桃问:“少将军,那要是有鸡送上门来了,我们缚是不缚呢?”
冯婞道:“缚什么缚,直接放血拔毛、起锅烧油不香吗?”
冯婞抵京安顿下来以后,这封后的婚仪大典便按照步骤章程准备起来。
空置的中宫,由宫女太监们打扫装点,皇后的一切礼制也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
每日宫里都有人送这样那样的东西来,别馆的住所就是再简单,也被渲染得有几分喜庆。
冯婞瞅着这些婚仪物品,道:“就是不知道皇帝貌美与否。”
折柳道:“不管貌美与否,少将军都已然来赴婚了。”
冯婞道:“这话是不假,只是貌美更惹人爱。”
摘桃就比较直接:“没关系少将军,要是长得丑,男人熄了灯都是一样的。”
冯婞呲道:“那可不一样,猛男和弱鸡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摘桃自告奋勇道:“不如我找个机会去帮少将军探一探。”
这机会说来就来,这日钦天监派了个小道童来传话,让把冯婞的庚帖送去他那里合一合,以趋吉避凶、择个良辰美日吉时,尽量圆满顺遂地完成婚仪大典。
摘桃揣了冯婞的庚帖,拍拍胸脯道:“少将军放心,皇上是美是丑,我定去打探清楚了。”
冯婞摆摆手,“大方去吧。”
于是乎,摘桃就跟着小道童去往钦天监的公署——星辰殿。
这是徐来办公的地方。
殿里一层是用来炼丹的,二层则是用来观星象堪吉凶的。
徐来正在殿上拿个刷子刷他的丹炉,小道童上前道:“大人,冯皇后的庚帖送来了。”
徐来抬起头看见摘桃,一张圆脸配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起来很是机灵的一个丫头。
他抖抖衣袍,道:“你是冯皇后身边的?”
摘桃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道:“我是她的侍女。”
谁又能想到,这个看起来乖巧听话的侍女,蒙起脸来就是个连打带杀还边骂的人呢。
她把庚帖递上去,徐来接过,打开略略瞧了一眼,道:“你家主子这八字挺硬啊。”
摘桃顺口拈来:“是吗?可上一个八字先生说我们少将军人善脾气好,谁娶谁享福,八字软得不得了。”
徐来悠悠道:“你家少将军,西北女霸王的名声远近闻名,这八字能软得了?”
摘桃道:“那些都是谣传,我家少将军是最好相与的。我们远道而来,还不曾见过皇上,大人肯定见过咯,不知皇上又是何面貌秉性,可好相与?”
临近中午的时候,摘桃回来了,去的时候她兴冲冲的,回来的时候拢眉耷眼的。
冯婞问:“看你这样子,情况不乐观?”
摘桃愁云笼罩道:“我问钦天监打听了一下皇帝这人,恐怕要让少将军失望了。”
折柳道:“他长得很丑吗?”
摘桃点头道:“据钦天监所述,约摸是个丑八怪了,而且丑人多作怪,还不好相与。”
当时她问徐来皇帝的样貌秉性,徐来道:“你是想替你家主子打听吧。”
不等摘桃回答,徐来又漫不经心道:“难道皇上容貌丑陋、秉性不好,很难相与,你家主子就不嫁了吗?”
这话在摘桃的理解看来,这不是反问句而是肯定句,这皇帝简直就一无是处。
所以她替冯婞感到很失望。
折柳道:“通常为人臣的都会把君王往好了说。君王要是长得还好,臣子会说成极好,要是长得不好,也会说成是不丑。可要是连臣子都说丑了,那就真的是奇丑无比。”
摘桃赞同地点点头。
冯婞道:“难道新婚当晚真要熄了灯来办?”
摘桃建议道:“还是熄吧,不然少将军可能会很扫兴。”
这厢,徐来刷完了他的丹炉,方才上二楼去,把帝后的生庚八字合一合。
合完以后,徐来坐在椅子上傻眼了。
皇帝八字硬他知道,可皇后八字也够硬,关键是这二人若是结合在一起,生生互克?
照理说,冯氏女这样的八字是绝对不能被选为皇后的,可奈何皇帝非要娶她家的四十万大军,能有什么办法?
很快,宫里边沈奉就叫他去回话了。
徐来到得沈奉跟前,沈奉先开口道:“那红氏女的八字如何?她受得住朕的天命吗?”
言下之意无非是:她八字有没有他硬?他能不能克死她?
徐来咳了咳,道:“天命之事,恕臣看不透。只能说,皇上与皇后,大抵是注定的姻缘,姻缘长姻缘短,都看造化。”
“姻缘?”沈奉抬眸看他一眼,眼里尽是清醒透彻,“朕最不缺的就是姻缘。”
徐来双手掖在袖中,自带一股子松弛感,道:“皇上是指那三宫六院吗?却不见皇上学会享受。”
沈奉道:“享受三宫六院的皇帝都不见得长寿,朕还想再多活几年。药带来了吗?”
徐来从袖中取出一只瓶来,呈给沈奉,道:“总这样也不是办法,皇上本该有自己的子嗣。再过几年,要是后宫还没消息,朝臣们该着急了。”
沈奉不紧不慢道:“他们急他们的,你只需管好你的嘴。你若管不好,索性不如撕了它。”
边说着,他修长的手指挑开瓶塞,倒出一粒丹丸在手心闻了闻,又塞回瓶中。
还是熟悉的配方。
宫里约莫是担心冯婞这些日太闲,派了些嬷嬷老婢来,教她宫里的规矩。
嬷嬷十分严厉,还拿了竹条来,要是冯婞学得不如意,得用竹条纠正。
可不管她们是存心刁难还是故意找茬儿,几番教导下来,竟丝毫没寻到冯婞的错处。
让她头上顶碗练站姿,她能四平八稳、半日没个歪斜的;让她屈膝福礼,她能一两个时辰一动不动。
冯婞还能跟她们聊聊天:“你们这般费心,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嬷嬷义正言辞道:“老奴们奉命教授皇后礼仪,时时以身作则不敢怠慢半分。”
冯婞道:“等我进了宫以后,你们可也会回宫继续当差?”
嬷嬷顿了顿,答:“自是要回的。”
冯婞道:“那就好,以后咱们都在一个屋檐下了。”
几个嬷嬷面面相觑,虽然她没有把话挑得很明,可她们一下就明白了过来,以后谁才是后宫里的老大。
这看似简单的两句话,威慑力却是十足。
不管眼下是得宫里哪位贵人的授意故意给些磋磨,她们真要是贯行到底,那不是自己给自己刨坟坑么。
等她进了宫当了皇后,把她们几个扔坟坑里还不是顺顺手的事。
所以做人不能那么轴。
于是后来嬷嬷们都得过且过了。
以后她可是皇后。
还学什么宫中规矩?
皇后就是规矩!
嬷嬷老婢们在别馆待了些天以后,发现皇后这人能处,有贵人的大气却没有贵人的脾气。
冯婞可不会时时拘着她们使唤这使唤那的,她们的差事做完了就可以自行支配时间,只要不是上房揭瓦、放火烧屋,她都懒得干涉。
所以嬷嬷们也不藏私,在婚典前夕,把压箱底的宝贝掏出来给冯婞过目,并传授宝贵经验,如何侍奉皇帝、取悦皇帝,获得圣宠。
彼时,冯婞翻着那些册子,折柳和摘桃凑过来一齐观看。
三只脑袋扎一堆,望着册子上的各种小人画,时不时发出“啊哟”、“唉诶”、“啧啧”、“噫噫”之类的感叹词。
摘桃眼睛鼓得圆圆的,生怕错漏了精彩画面,一边嘴上唏嘘道:“没眼看,真是没眼看!”
冯婞道:“还是富贵人家玩得花。”
这都把男女之间的那点事编纂成册了。
折柳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嬷嬷对摘桃和折柳哆道:“嗐,你们两个未出阁的丫头,就不要看这些了。”
冯婞道:“不碍事,我们都爱看。我的侍女虽未出阁,但也不是小气拘谨的人。”
冯婞把所有的小册子都翻看遍了,嬷嬷便道:“皇后可学会怎么讨皇上开心了?”
男人么,横竖都抗拒不了这回事的。
冯婞道:“他开不开心不打紧,我是看开心了。”
嬷嬷道:“看了多少是要学两分的。”
摘桃道:“这有什么好学的,干就完了。”
嬷嬷:“……”
当天晚上,别馆里灯火通明,大家忙前忙后,到天亮时分,冯婞被拾掇出来,穿了一身凤袍,头顶凤冠,径直看呆了折柳和摘桃。
接着摘桃红了眼眶,突然感性了一把,说道:“没想到我们少将军说嫁就嫁了。”
冯婞道:“不过就是多个人多双筷子的事,不必伤感。”
摘桃道:“谁娶了少将军,那都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
冯婞默了默,道:“说得我跟坨狗屎似的。”
摘桃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少将军今日美艳绝伦,活活便宜了别个。”
折柳道:“事到如今,你就不要说这些废话了,惹得少将军心烦。”
冯婞道:“我不心烦。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结婚不是目的,结婚只是手段。”
摘桃听了这话,立马就不伤感了,而是雄心壮志,势必要在这京都闯出一番名堂来。
宫里的礼官按时到达别馆,只等吉时一到,便接冯婞进宫去。
冯婞临出门前,那几个嬷嬷老婢都到得跟前,恳切道:“皇后心胸大度,从不与奴婢们为难,早前是奴婢们太过狭隘险些开罪了皇后,为此深感悔悟。
“奴婢们这些日也深得皇后关照和教诲,故奴婢们前来请命,随皇后一同进宫,从此愿意侍奉皇后左右。还请皇后收了我们吧!”
说罢,几个嬷嬷齐齐向冯婞磕了个头。
对此,折柳和摘桃都一脸稀疏平常的样子。
这些嬷嬷在宫里当然有自己的主子,而且是奉命前来教习并趁机使点绊子的,现在才过了几天,就全倒戈了。
不过这一点也不奇怪,想她们在西北的时候,那些个好儿郎十有八九都被她家少将军给骚扰过,他们不也嘴上骂得凶,实则却欲拒还迎、左右摇摆,态度很不坚决。
谁叫她家少将军就是有这种魅力。
嬷嬷们这几天是深刻地体会到,跟着皇后比跟着其他贵人日子好过多了,舍其他贵人而就皇后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冯婞却道:“你们被派到这里来教规矩,想必是深得你们主子的器重。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若是收了你们,叫你们主子难过,那就是我不对了。今日你们可以和我一同进宫,进宫以后就各回各处去吧。”
嬷嬷们虽觉遗憾,却也无可奈何。
嬷嬷道:“往后皇后若差得上奴婢们的,尽管吩咐一声便是。”
适时,外面的礼官唱和:“吉时已到,请皇后移步——”
折柳把冯婞凤冠上的珠帘放了下来,那珍珠和红玉点缀而成的珠帘圆润且又细密,将冯婞的容颜遮挡了七七八八,旁人看只看得个大致轮廓,看不真切具体的模样。
不过嬷嬷们见过她的真容,今日一袭红妆更是倾国之艳烈,心里不由得想,这样一位皇后入主后宫,皇上见了只怕走不动道儿了,定然是会得宠的。
不然她们怎么能有勇气投效皇后呢。
冯婞领着侍女,后面跟着嬷嬷们,出了别馆登上宫里礼官驶来的马车。
马车十分宽大,折柳和摘桃跟着上车,伴坐在冯婞左右。
摘桃道:“那几个嬷嬷想投效少将军,少将军怎么拒绝呢?君子不夺人所好,可在西北咱们不净干强取豪夺的事么?”
冯婞道:“我对老妇不感兴趣。”
摘桃道:“也是,以往少将军夺的都是美人。”
折柳道:“她们今日能背旧主,明日就能背少将军,这种人少将军收来作甚。”
冯家的骑兵侍卫,护送着一箱箱的嫁妆,在后面拉开长长的队伍,跟着冯婞的马车浩浩荡荡地进宫去。
这引起了路边围观百姓们的议论。
“西北冯家可真是财大气粗,这嫁妆都拉开两条街了!”
“可不是!照理说,这冯家出了皇后,冯家应该低调一些,才不至于招人恨。”
招谁恨?可不就是天家的那位。
连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都懂的道理,怎么这冯皇后就是不懂呢?还这般大张旗鼓,生怕天家那位不知道她冯家风光无限似的。
“看着吧,树大招风,这里是京城,可不是西北。”
摘桃最是听不得这些,当即想跳下马车去跟人拳脚理论一番。
折柳拉住她道:“今日少将军大婚,你莫要闹事。”
摘桃气愤道:“你听听,他们说的是什么话!”
冯婞牵了牵自己的嫁衣裙角,道:“他们说的倒也是实话。”
“可我听不惯!”
冯婞道:“这算什么,在西北的时候,天天听那些儿郎骂我们,不都听出茧子来了。让他们说去吧,老百姓热衷于讨论国家大事正因为他们参与不了,要是说都不能说,整天吃饱了干什么。”
折柳道:“进宫以后,得收收你这脾气,要沉住气。”
冯婞又道:“冯家只我一女,父母为我置办嫁妆,当然是恨不能好的都给我,生怕我远在京都不习惯。至于低调么,老冯头手握四十万大军,想低调也低调不了。既如此,高调点有什么不好,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气死他不好吗?”
摘桃一听,心里顿时一宽,道:“有道理。”
沈奉今天穿了一身红色龙袍,束发戴冠,眉眼间平淡得很,君王气度却如旧。
他虽有三宫六院,可今日立后才算得上是他大婚,要与皇后一起完成婚典。只是他丝毫没有新郎官应有的春风得意,只有例行公事的态度,对他来说皇后是谁他并不在意,只要是冯氏女就行了。
徐来从旁劝道:“皇上今日大喜,该高兴些才是。”
沈奉淡淡道:“娶这么个人进宫,还指望朕敲锣打鼓吗?”
徐来摸摸鼻子,“这毕竟是皇上自己选的。”
沈奉道:“是朕自己选的,这婚闷声成便是了,还要朕笑脸相迎,朕没那个脸。你要是意见大,不妨你去替朕迎。”
徐来郑重揖道:“皇上为了江山社稷,委实忍辱负重,令臣五体投地。”
沈奉从他身旁走过,一摔大红袖袍,虽说不怎么高兴但仪态极好,整个人从样貌形容来看无可挑剔,淡淡道:“冠冕堂皇。”
冯婞入第一道宫门时,宫人便匆匆来报。
沈奉引领百官,站在朝殿外等候。
马车在第三道宫门外停下,冯婞下车,由侍女搀扶着走进最后一道宫门。
沈奉和百官见得那抹渺渺红影,由远及近。
她步履平稳,丝毫没有女儿家的骄矜,反而自带一股子大气,即便是面对君王和满朝文武这样大的场面,也不见她流露出任何怯场之态来。
便是放眼整个京都的官家女眷、大家闺秀,就算能勉力维持镇定,那也定是拘谨万分,怕也找不出两个有这等从容不迫的。
沈奉微眯着眼,定定瞧着对面缓缓而来的人,见她衣着仪态还算上得了台面,好在那张脸是被珠帘遮掩住了,没有露出丑态。
随着冯婞登上龙纹盘桓的台阶,沈奉依稀见得她轮廓,皮肤像是阳春三月的暖阳映照一般有光泽,肯定涂抹了很厚的一层脂粉,珠帘下那抹红唇像搽了猪血一样红艳艳的。
鼻毛隐约没见长出鼻孔,应该是修剪过了。
沈奉大致看了一眼后,就懒得再看。
而冯婞和两个侍女也由嬷嬷们提点过了,御前面圣不得抬头,不然要是让皇上和百官们寻出错来,当场就能发落。
所以她们仨就没掀眼皮,先平稳度过了今日再说。
何况既然已经知道皇帝是个丑八怪,看也没兴趣看。
冯婞向沈奉行大礼,沈奉朝冯婞伸手去,冯婞只草草看了一眼那只手,手生得倒是不错的,修长分明。
她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放在他手上。
沈奉也注意到,这冯氏女的手虽不如大家闺秀的手那般娇软细腻,但指节匀称、线条流畅。
他把人搀扶了起来。
随后礼官唱诵,祷告帝后相谐,从此国运昌隆、风调雨顺;皇帝沈奉携皇后冯婞,一同登上那祭祀台,准备焚香敬告天地,百官紧跟其后、随行观礼。
冯婞在西北调戏儿郎时摸过对方的小手,但还不曾跟谁这样牵着手走。
而且还是个一面未曾见过的陌生人。
感觉很怪异。
不过今天结婚,她也不能表现得太嫌弃。
沈奉实在是狠狠按捺着心中的抵触,要不是碍于婚典,别说牵她的手,就是碰一下手指头都不能。
两人相牵的手上,传来彼此的温度。
冯婞的手温暖,沈奉的手清润,不动声色地贴合着,又不动声色地排斥着。
沈奉约摸是见不得冯婞这般泰然自若的模样,手里暗暗使了几分力,捏着她的手指,不说把她手指骨给捏断,但痛想必是痛的。
在这样的场合下,再痛她也必须得生生忍受着。
登祭祀台时,冯婞感觉到手上一紧,她垂着眼皮往手上扫一眼,见自己的手被他捏得发白,他显然是用了力的。
牵手就牵手,可你暗暗用力捏我,那就是你不道德了。
冯婞礼尚往来,曲指回握他,也开始使力。
两人一边若无其事地拾级而上,一边两只相牵的手彼此较劲。
很快,沈奉神色就微微变了一变。
他没想到,这女的力气居然恁的大!
不仅捏痛了他,还恨不得捏碎他。
原本是他主动握着她的手,到后来变成了她掌握了主动权。
再捏下去,那就不仅仅是痛了,他感觉手指骨都要断了……
最后沈奉不得不绷着声音开口道:“握这么紧做什么,是想弄断朕的手吗?”
他一松,冯婞自然跟着松开了。
冯婞想,他压低的声音还挺好听,嘴上道:“哦,皇上突然用力握紧我,我感受到皇上对我的情意,我也想表达一下我的热情。”
沈奉冷道:“你怕是误解了朕对你的情意。”
冯婞道:“但我的热情希望皇上不要误会。”
沈奉道:“女人谁会有你这么大的力气?”
冯婞应道:“我是个粗人,出生在西北蛮地,别的什么没养好,就是养得一身的力气,让皇上见笑了。”
西北楚西之地,偏远野蛮,给人的感觉就是专出莽汉。
此女一身粗鲁蛮力,真是与她的出身一点都不违和。
之前沈奉在她的三个手下那里吃了亏就已经很生气了,现在接触了她本人,他更加生气。
都是一窝子野人!
沈奉眼里暗芒涌动,“你我今日大婚,你却伤朕龙体,朕大可以治你的罪。”
然,冯婞讶异之色胜过惶恐,“就因为我把皇上弄痛了吗?”
沈奉道:“朕若说你行刺,那你便罪该万死。”
冯婞:“行刺?怎么行刺?这样手牵手行刺?”
沈奉:“……”
礼监陪着小心,再三提醒:“皇、皇上,着实该敬香了。”
前两遍提醒,皇帝跟突然聋了似的根本没听到。
礼监的人和下面的文武百官都一再偷望台上的帝后。
只见他和皇后在祭台上嘀嘀咕咕,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这第三遍提醒,两人这才从旁接过香来,一起向神台敬香。
在旁人看来,帝后举止整齐,场面颇为和谐;男女立于天地之间,双双吉服,要是不论立场和利害,竟也十分登对。
折柳和摘桃做为侍女被挤兑到百官后面的宫人群体当中去了,只能远远看见神台上的光景。
折柳小声道:“看他举止体态、身形气度,不像你口中的丑八怪。”
摘桃道:“隔这么远,哪看得清他的脸,可能也就有点气质吧。”
祝祷祭告结束以后,群臣跪拜,祝帝后永偕同心、祝大雍长盛不衰。
随着礼官唱和一声“礼成——”,这婚仪大典才算结束。
沈奉一刻都不想多待,以政务为由先行离去,随口吩咐一旁的宫人:“送皇后回中宫。”
他一走,百官也都自行陆陆续续散去。
等大家都走后,这盛大的场面一下就冷清了下来。
摘桃和折柳这才得以上前,随侍冯婞左右。
这算怎么回事,一结完婚皇帝就走了,不是故意给她家少将军下脸吗?
真是丑人多作怪。
一名太监上前,对冯婞道:“奴才汪明德,专管这后宫庶务,往后皇后娘娘有事差遣奴才便是。眼下奴才先送娘娘回宫吧。”
冯婞道:“有劳。先去把宫门外我的嫁妆和我的人都放进来。”
“娘娘的嫁妆稍后自会全部送去中宫,只是这人……娘娘可带上自己的婢女,但那些兵怕是不能往中宫带的。”
冯婞道:“什么兵,最多只能算护卫,他们也是我的嫁妆。”
汪明德好言相劝:“娘娘,照惯例,送嫁的人是要遣返回去的,而且还是护卫,岂能入后宫。”
冯婞:“后宫不能有护卫?”
汪明德道:“有是有,但都是大内分派的侍卫。”
冯婞道:“那你去通知大内,不要给我派了,我自带有。”
汪明德苦口婆心:“娘娘,这不合规矩。”
冯婞道:“那你看看,在民间,夫妻结婚拜完堂后还要送进洞房的,而皇上一完成婚典人就走了,也不同我一道去中宫,这合规矩吗?”
摘桃和折柳齐声质问:“对,这合规矩吗?”
“这……”确实不合。
冯婞又道:“可见这规矩都是立给别人守的,我不是别人,我是他的皇后。所以我们都不需要守规矩。”
汪明德:“……”
为什么这样的歪理听起来居然有点歪理?
冯婞再道:“皇上要是问起,我来跟他讲道理,你去开门。”
汪明德身为后宫太监总管,皇后是六宫之首,皇上亲点他去皇后身边伺候,虽说是伺候,但也是安插眼线,时时盯着皇后。
可现在,他这总管才上线短短片刻工夫,他就觉得这差太难当了。
他不能违抗皇后之命,最后只得苦哈哈道:“娘娘,皇上要是怪罪下来,还请娘娘为奴才说情啊。”
冯婞道:“你且放心,不叫你为难,要怪你就让他来怪我。”
于是最终宫门开了,她的人和东西都跟着一道去了中宫。
中宫很大,分前殿中殿和后院,各个地方的职责功能各有不同,光是整个中宫的宫女太监都得几百来号人。
冯婞进中宫后,汪明德道:“娘娘今日想必累得慌,奴才先引娘娘去寝宫宫院里安置。”
冯婞道:“不过就是站了半日,有什么可累的。天还没黑,我不用安置。”
汪明德:“……”
他还是头一遭听说进宫的娘娘不累的,而且还是从天不亮就起来忙活,进宫后连个歇脚的空当都没有,整个半日都是站着,更别说坐下来喘口气喝口茶;再者说,皇后的那身礼制非常隆重繁复,一身凤袍就够累赘的,头上那顶凤冠更是纯金打造,足有十斤。
头顶十斤金子,她脖子是铁打的吗,居然说不累?
汪明德心中佩服,嘴上问:“那娘娘有何吩咐?”
冯婞径直抬脚往中殿走,一边走一边摘了头上凤冠,冠上珠帘金坠在她手指间摇曳晃动,流光璀璨,与她有力的手指相得益彰;她随手把凤冠丢给了旁边的折柳,自己左右扭了扭脖子松动松动,道:“先去那殿上坐坐。”
她可丝毫没有女子家莲步轻移的拘谨仪态,而是大步往前,凤袍袍角曳在地上,随着她的步履而微微拂风,上面的凤羽仿若展翅欲飞一般飘逸灵动。
汪明德见状,立马让宫人们紧跟其上。
一脚跨进殿中,冯婞道:“把中宫的宫舆图与我看看。”
毕竟往后可能要在这里落脚许长一段时间,这中宫也算是她的地盘了,她得把她的地盘了解规划清楚。
宫人送上宫舆图,冯婞一边打开一边吩咐摘桃:“去叫我们的人都进殿来。”
折柳留在冯婞身边,摘桃利落地转身出去叫人。
不一会儿,所有冯家军整齐有序地涌进大殿,听候少丨将军差遣。
冯婞看过了宫舆图,便开始安排她的人值守中宫各个紧要地方。她还将宫舆图递下去,让她的人挨个传阅,并道:“以后莫再叫我少丨将军,叫我皇后。”
随后众人便得令去往自己的岗位。
他们成为中宫侍卫,与皇宫的大内侍卫不是一体的,只听命于冯婞一人。
汪明德看在眼里,心下不由感慨,这才半日工夫他就见识到,这位皇后可真真是非同一般。
传说中她在西北之地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眼下一见,确实与京中的大家闺秀大不一样。
尤其是她摘了凤冠,往那殿上一坐,别有一股子将门威风。
而且那容颜,也是极佳的。
不愧是钦天监卜算的皇后人选。
冯婞又对汪明德道:“把这宫里的人都召集到这里来,给我认认脸。”
于是乎,中宫几百号宫人都陆陆续续地聚集在殿上,殿上聚不下的就聚集到殿外去。
冯婞让他们一批批上前,说说自己在宫里当的什么职。
等所有宫人都接见完了,冯婞才吃饭,吃完饭,才去往寝宫休息。
这厢,婚典过后,沈奉直接回了自己的乾宁殿。
他一掀龙袍,往殿上一坐,神色像腊月的天一样冷。
周正和徐来侍奉在殿中,有些不明所以。
虽说娶冯皇后是以大局为重,可今上半日皇上情绪还多稳定的,没有很高兴但也没有很震怒。可怎么才和皇后上了神台下来,这脸说变就变了?
是因为皇后真的太丑了吗?
今日周正算是离帝后比较近的,他虽没有仔细瞧见皇后真容,但观其大致形态,感觉也……没有画像上那么糟糕。
所以他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皇上心情这么坏的?
周正抱拳道:“属下斗胆请问,皇上这是怎么了?”
沈奉冷飕飕地看了周正一眼,又看了徐来一眼。
两人齐齐又道:“微臣愿为皇上分忧。”
而后,沈奉抖抖袖袍,从袖袍里掏出了他的一只龙爪。
龙爪还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周正见状大惊:“皇上的手怎么会这样?”
只见那只原本很好看的手,此刻是青紫肿胀,手指都伸不直,哪里还是威风凛凛的龙爪,全然像是一只僵掉的……鸡爪。
周正是不懂就问,但徐来比他会用点脑子,想起在神台上沈奉正是用这只手牵着皇后……
徐来便道:“可是皇后伤的?”
沈奉龙颜大怒:“那野人胆大包天,竟敢捏朕的手!她是铁钳子吗!”
周正也很生气:“岂有此理!”竟敢把皇上捏成这样。他又义愤填膺地问,“皇上,要不要微臣去向皇后问罪?!”
徐来劝道:“周统领,你就不要火上浇油了。我想冯皇后即便再胆大包天,也不敢主动对皇上下手吧。”
周正道:“徐大人是瞎了吗,事实就摆在眼前,皇上的手都伤成这样了,还会有假吗?”
徐来道:“有没有可能是皇上先捏皇后了。”
沈奉:“……”
沈奉道:“朕不能捏她吗?”
他只是想让那冯氏女吃点痛长点记性,哪知她竟那般力大无穷,太不是个东西!
周正:哦,原来是皇上先挑事的,只是没干赢。不过这不是赢不赢的问题,而是事情的性质问题。
这性质很恶劣。
周正嘴上还是护着自家主子的:“不管谁先动的手,皇后把皇上捏成这样就是不对!”
沈奉阴着脸道:“朕只是不想婚典上闹得那么难看,朕要是动了真格,她那只手此刻恐怕已不在。”
是的,他只是没动真气,不想让人知道他这个皇帝还会武。
周正凝重地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沈奉阴沉沉看他一眼,道:“还能怎么办?事到如今,还不给朕叫太医!”
周正:“……哦。”他还以为要把皇后吊起来打呢。
周正转头去外面叫太医,徐来便开始劝:“皇上息怒,臣以为此事不宜声张宣扬。”
沈奉眯了眯眼,“你的意思是让朕受下这窝囊气?”
徐来道:“若是让群臣们知道了,冯皇后捏伤了皇上的手,那皇上是处置她还是不处置?若是处置,这才成婚第一天,西北冯家那四十万大军可虎视眈眈,万一惹怒了冯元帅得不偿失;若是不处置,又显得皇上怕了皇后,有失君威。”
所以这窝囊气还真得受着。
沈奉又怎会拎不清,他要是不够冷静隐忍,早就当场发作了,又岂会回到这殿上才把爪露出来。
主要还是这事要传出去,他比不上野皇后力气大,显得他太失体面。
他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下,徐来这番好言相劝正是给他递台阶。
很快,太医就匆匆忙忙赶来了,进殿问道:“敢问皇上,龙体何处有恙?”
沈奉冷着脸把手递给他。
太医见状一惊,道:“如何弄成这番模样?”
沈奉道:“被铁钳子钳的。”
太医捧着他的手来回查验伤势,而后道:“依微臣看不像,倒像是被人使力捏握造成的。皇上手背上的淤痕颇似手指印。”
话音儿一落,太医就感觉到气氛不对,他稍一抬头,就冷不防对上沈奉阴晴不定的眼神,吓得他一个激灵,连忙伏身跪在地上。
沈奉不紧不慢地问:“话这么多,显得你很聪明能耐是吗?你是觉得朕像个傻子?”
“微臣不敢!万万不敢!”太医急中生智,“微臣的意思是,皇上说的铁钳子,一定是一个非常像人手的铁钳子!”
徐来从旁拿腔道:“还不快给皇上治伤上药,弄不好小心你人头不保!”
“是是是!”
太医跪在地上,赶紧翻找药箱取出药来,给沈奉手上的青紫处均匀涂抹揉散。
事后,沈奉坐在殿上,独手览阅奏折,徐来见他丝毫没有离开这乾宁殿的意思,便道:“皇上今日大婚,就不打算去中宫那边看看?”
沈奉道:“去看什么?看她貌丑无盐还是看她粗鲁野蛮?”
徐来道:“毕竟是皇上主动向冯家联姻,主动娶了冯家女进宫来,可新婚夜却又冷落了皇后,难免让人诟病皇上是另有所图,连做做样子都不愿。若是因此惹得冯家不快,反而不好。”
通常这种背靠重兵大权的女子进宫,不管皇上喜不喜,那都得宠纵三分。只有得宠了,才能让外戚放松警惕。
沈奉道:“又是红家,朕处处都得看红家的脸色是吗?”
徐来:“是冯……”
只是才一出口,就被沈奉扔来一本折子,劈头盖脸砸在脸上,成功地让他闭上了嘴。
徐来只好默默退下。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宫人们将殿内殿外掌了灯。
这时周正走了进来,表情有点严肃。
沈奉随口问了句:“中宫的情况如何?皇后等着急了?”
要知道他今晚若是不去,三宫六院可都瞧着,很快就会知道皇后并不得宠,往后她想在后宫立足立威还有点难度。
周正道:“没有,皇后很忙。”
沈奉动了动眉头,“她在忙什么?”
周正道:“她把她冯家的护卫全都带进宫了。进中宫以后,忙着安排部署护卫看守各处,又忙着把中宫的人召集起来,认了个遍。她完全把中宫划成她自己的地盘了。”
沈奉喜怒不明道:“她这是把朕的皇宫当成她的西北老家了。”
周正凝重道:“敢把自己的护卫带进宫来,还没有这个先例。皇上,要不要把那些护卫全部打出宫去?”
沈奉道:“打出宫去?那三个贼子哪里去找?”
周正倒忘了这茬儿,应道:“也是。那三贼绝不能轻易放过。他们若是都在宫里,反倒方便我们查探。”
沈奉讥讽地哼了哼,“才进宫就闹出这么大动静,无非是想把朕引过去,就这点拙劣的伎俩。”
随后沈奉问:“她的人,是谁给引进宫的?”
周正道:“后宫总管汪公公。”
沈奉道:“汪明德办事不力,去把他拉出来打一顿。”
他不能把皇后怎么样,还不能杀鸡儆猴么。往后下面的奴才们就知道了,谁的令该听谁的令不该听。
往后皇后想随心所欲使唤这宫里的人,也会有点难度。
周正得令就去了。
眼看着外头夜色如墨一样泼染了下来,沈奉身边的太监赵如海近前,小声禀报:“皇上,怡清宫来人了。”
怡清宫是嘉贵妃的住地儿。
沈奉不置可否,赵如海又道:“说是娘娘头疼症犯了,皇上可要去看看?”
明眼人都知道,什么头疼症犯了,无非就是知道皇上在乾宁殿,想趁机把他拉去怡清宫罢了。
这样一来,今晚上皇后就得新婚夜独守空房了,明个就会成为三宫六院的笑柄。
偏偏沈奉还就吃这套,谁叫众人皆知整个后宫他最是宠爱嘉贵妃,便起身道:“她这怪毛病,太医去看了都不顶用,非得朕亲自去看。朕就是仙丹灵药,一去她立马就药到病除。”
赵如海跟在沈奉身后,怎么莫名地听出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一定是他听错了。
这头,周正为了执行命令去到中宫,把汪明德拉出来准备开打。
冯婞在寝宫里都听见了中庭汪明德哭天抢地的求饶声。
当然周正也是刻意想让她听见的,让她知道,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若是不按规矩办事,只会连累身边人。
冯婞则想,这太监毕竟是听从她的命令办事,现在要打这太监就是打她的脸。
于是乎她让折柳和摘桃照她的意思出去处理这事。
彼时,汪明德被架在长板凳上,周正指使两名大内侍卫手拿板子,刚往他屁股上招呼了两下,折柳和摘桃就前来阻止。
折柳道:“我们是皇后身边的侍女,阁下何人?”
周正道:“我乃皇上身边近臣,宫中禁卫统领。奉皇上命,前来处置个奴才。”
摘桃问道:“汪公公他犯了什么错?”
周正道:“他办事不力,坏了宫中规矩。”
折柳道:“他不是被指派来侍奉皇后的吗?可我们皇后觉得他办事牢靠,侍奉得很好。”
摘桃道:“正是。你现在打他,打给谁看呢?你要是把他打折了,我们皇后还差使谁做事?你来做吗?”
周正冷哼道:“皇命不可违。”
摘桃叉着腰,道:“我们皇后说了,你打吧,随便打,打了他不能做事了,就再现阉一个在这中宫做事。皇后说你就挺合适。”
周正:“……”
现阉一个?
周正有些生气,板正道:“宫中太监众多,皇后再从中挑选一个便是了!”
摘桃道:“不,我们皇后就喜欢现阉的。”
周正额上的青筋跳了又跳。
这个皇后怎么这样!
摘桃上下打量他两眼,又道:“你既然是奉皇命来,我们表示尊重,那皇后的命令难道你就不听吗?啧啧,没想到身为皇上近臣,却是如此一个以下犯上、以卑犯尊的忤逆之辈!”
周正脑子都懵了,她们怎么如此能颠倒是非?
折柳道:“你还打吗?”
他确实不能明目张胆地违抗皇后懿旨,这板子真要是硬打下去,他唧唧可能就要没了……总不能指望皇上这个时候会来救他吧。
但他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周正咬了咬腮帮子,吸口气钻空子道:“打是得打,只要不打折,汪公公还能当场站起来做事不就行了。”
他毕竟代表皇上,气势不能输,他递给侍卫一个眼神,便硬着头皮吩咐左右,“给我打!”
两个下板子的侍卫接收到眼神后,也很有眼力劲儿,这能用力打么,要是打得大统领真被那个了,那他们也没好果子吃。
于是那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汪明德怕极了,板子刚一落下,他就开始嚎叫。
嚎叫到一半发现,欸,好像不痛欸。
他的嚎叫声就变成了哼哼声,还是得做做样子。
打了几板子,周正就喊停,问汪明德:“汪公公现在还能站得起来吗?”
汪明德自顾自从板凳上爬起来,应道:“能,能的,多谢周统领手下留情。”
周正道:“既如此,你就继续留在皇后这里当差吧。”而后招呼左右,“我们走。”
他心里计算着,皇上是命令要把汪明德打一顿,但又没说是重重打还是轻轻打,也没说具体打几下,他这也算是打了,没违背皇命。
只有这样才能两全,都不开罪。
折柳和摘桃见汪明德没有大碍,便也没揪着不放。
汪明德吁口气,向折柳和摘桃揖道:“多谢皇后娘娘相救。”
他本以为今天这顿重板子是免不了的,没想到皇后当真会保他,还相当的强硬。
汪明德心里是感慨不已。
摘桃扬了扬下巴,自豪道:“我们皇后对自己人向来是护短的。”
折柳又来一句:“不过对待怀有异心之人,也向来是不留情面的。”
汪明德道:“咱家明白了。”
折柳摘桃两个唬走了周正以后,就回寝宫来复命。
寝宫里龙凤红烛悠悠燃,大红锦被层层堆,良辰美景,煞是喜人。
冯婞终于掏出那包准备已久的粉粉,倒进了酒壶里,拿起酒壶晃了晃,晃得泠泠响。
她边道:“去问问,皇上什么时候来。”
摘桃转身就出去问,没多久就气冲冲地回来。
冯婞看了看她,道:“怎么的,皇上突发恶疾来不了了?”
摘桃道:“要是突发恶疾倒好了。听说这宫里的嘉贵妃脑壳痛,皇上连夜赶去她那边了。早不痛晚不痛,偏偏今天晚上痛,她脑壳真会挑时候。还有皇上,明明今天和皇后大婚,他还往别处跑,存心想让皇后难堪。”
折柳道:“你少说两句。”
冯婞呲了一声,道:“看来他爱护娇娇女子的心肠,同我爱护世间好男儿的心肠是一样的。”
摘桃道:“皇后还替他说话,难道就不生气吗?”
冯婞道:“我要是生气能气死他的话,这气倒也值得一生。”
摘桃脑筋一转,道:“也是,生气气的也是自己。”
冯婞道:“何况当皇帝的本就有三宫六院,当皇后不就是替他管理这三宫六院。”
折柳也有些不忿,“可皇后能说会打这等优秀,原以为进宫来,多少能令皇上刮目相看。皇上若是爱重皇后,来日遣散后宫独宠皇后一人,也未尝不可。”
冯婞立马纠正道:“那他岂不是会把我看得很紧?做人要理智,千万不能有这样昏头的想法。”
折柳想了想,道:“也是,咱们又不是来坐牢的。”
摘桃道:“那今晚怎么办呢?”
冯婞道:“早点睡吧。”
摘桃惋惜道:“可惜了那包粉粉,都洒进了这壶酒里。”
冯婞道:“可惜什么,留着。他几时来几时给他喝。”
摘桃道:“放到明天都没酒味了。”
冯婞:“那就加点糖,搞成糖水给他喝。”
摘桃:“还是皇后有办法。”
此时沈奉到了怡清宫,径直往嘉贵妃的寝宫里去。
进了寝宫,绕过屏风,就可见美人倚榻,别有风情。
嘉贵妃妆容精致,衣着清凉,看见沈奉进来,便秀眉轻蹙,养得葱白水嫩的手指揉着额头,很应景地发出两声轻叹。
沈奉看在眼里,这模样,哪是头疼,更像是磕多了春丨药。
嘉贵妃柔弱无骨地懒懒撑起身,想见礼,沈奉道:“爱妃不必多礼,既不舒服,就躺着吧。”
嘉贵妃眼里柔得能滴出水来,“谢皇上体谅。”
而后又有些自责,“今日皇上与皇后大婚,本是大喜的日子,都是臣妾这身子不争气,还让皇上操心来探望臣妾,真是让臣妾羞愧难当。”
沈奉道:“那朕现在走?”
嘉贵妃又急忙道:“皇上来都来了,就陪臣妾坐会儿吧。”
沈奉屏退左右,嘉贵妃的贴身宫女退下时,得了她眼神授意,将寝宫里的灯都熄了,只留下一盏掌夜的微弱纱灯。
光线柔和旖旎,再加上美人如斯,着实惹人遐想。
显然是想留沈奉在这里过夜的。
嘉贵妃还柔弱地道:“皇上今夜本该在中宫,却出现在臣妾这里,也不知皇后会不会怪臣妾。”
沈奉道:“这你得问她。要不要朕现在差个人过去替你问问?”
嘉贵妃:“……”
嘉贵妃呻吟了两声,“唉哟,臣妾头好像更疼了,皇上你帮臣妾揉揉可好?”
沈奉不紧不慢道:“不急,先喝口水。朕来都来了,有的是时间给你揉。”
嘉贵妃一听,心下一喜,眼神也更加水媚。
他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水,随着水流缓缓落入杯盏之际,袖中一枚白丹也落入其中。
白丹遇水即化,了无踪迹。
沈奉把水递给她,她心满意足地喝了下去。
没多久,嘉贵妃就觉得浑身酥酥痒痒的,像有一双手在抚摸她一般,摸得她情致盎然,眼神迷离,脸上也生起了红晕。
沈奉站在床榻边,问她:“现在呢?还头痛吗?”
嘉贵妃摇摇头,钗横髻松,又拨了拨自己的衣襟,春香无边。
光是看着他的那张脸,就让她很是渴望了。
“皇上……”
沈奉垂眼看着她媚眼如丝求欢的模样,那脸蛋也还算是不可多得的漂亮,毕竟在出阁前曾是上京第一美人。
只是,他对于美人,并无采撷的欲望,更加没有想要一亲芳泽的冲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事不关己。
而在嘉贵妃眼里看来,眼前的男人贵不可言,她只想要征服他,让他在自己这里欲罢不能;于是她大胆地朝他伸手,一把将他勾上床来,就同他滚在了一处。
不一会儿就衣裳乱作一堆,她妖娆轻叫不已。
然,事实是,沈奉依然完好无损地站在床榻之外,这一切都不过是嘉贵妃的幻想罢了。
她独自在床上滚来滚去,时而扭成水蛇时而扭成麻花,时而叫用力点时而又叫慢点,显然是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这样的浪态,叫沈奉瞧得彻底,而且他已不知瞧了多少回。
女人,无非就是这样。
等明天早上起来,她自会觉得浑身酸软,又见床上一派凌乱,心里还会感叹皇上昨夜真真威猛。
这一切,都是徐来炼的那灼情丹的功劳,能让人服下后产生男女同欢的幻觉。
可以助他在众多后宫女人当中独善其身。
此时,都已夜深了,徐来还守在他星辰殿的丹炉前,辛勤地炼丹。
他知晓,今天晚上皇上又要用灼情丹了。
只是这丹炼起来不容易,不注意火候经常容易炼废。不然他用得着深更老夜地熬着么。
所以说,朝臣整日弹劾他骂他,说什么蛊惑君王,炼的不是仙丹是毒丹,他也很冤枉。
有时候不是他非要给,而是皇上非要要。
沈奉从嘉贵妃寝宫出来时,赵如海及时递上一件披风给他披上。
他素来不在后宫里过夜,这是惯例。
走的时候,他吩咐嘉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让贵妃好好休息,莫要进去打扰。”
宫女福礼:“是。”
沈奉从她身边走过,身上熏的是淡淡白松香。
那背影挺拔,两袖迎风,端的是清正隽雅,风月无双。
这样的人,还是九五之尊,在女子看来,又有谁人不心动。
只可惜,不是谁都能攀得起的。
而且后宫谁人不知,皇上品性极佳,不仅对妃嫔们关怀备至,还从不染指宫女,他的乾宁殿里几乎都是太监在伺候。
越是如此,他在整个后宫的宫女们心中,才是如神祗一般的存在。
在回乾宁殿的途中,沈奉经过中宫,隔湖依稀可见宫中喜灯三千,在夜里别有一番景致。
赵如海见他驻足观望,便道:“皇上可要去皇后宫里瞧瞧?”
沈奉莫名想起徐来说的那番话,他虽然对冯氏这位皇后意见很大,但毕竟是他主动要求娶来的,新婚夜冷待了去,于局势不利。
遂他最终还是朝湖上廊桥走去,直通对面中宫,道:“去看看朕的这位皇后。”
冯婞在寝宫里都睡下好一阵了,折柳和摘桃匆匆跑进里间来,道:“皇上来了。”
冯婞:“谁来了?”
折柳、摘桃:“是皇上。”
冯婞慢悠悠从床上坐起,“他不是在贵妃那里么,也不是非得要赶场到这里来。”
折柳道:“我去点灯吧。”
摘桃:“别点,万一他丑得把皇后的瞌睡吓跑了怎么办?”
这时汪明德也匆匆跑来寝宫外,皇上突然来中宫,虽然来得晚了些,但好歹也是好事一桩,他隔门向冯婞禀话道:“娘娘,皇上进中门了,并传话来说,叫娘娘不要点灯,以免扰了娘娘休息。”
这话一出,正中下怀。
当然,沈奉也是怕,点了灯见了皇后丑容,后半夜没法睡觉。
接着,冯婞和折柳、摘桃三人坐在桌边,望着桌上这壶酒,陷入了沉思。
折柳道:“皇后,这酒还给他喝么?”
摘桃道:“总感觉怪膈应的。他前半夜才去了别人那里,下半夜又来皇后这里,也不知道有没有洗干净。就好像别人吃剩下的吐出来的骨头,总不能又捡起来啃一遍吧。”
说着俩侍女不约而同露出嫌弃的表情。
折柳道:“那我还是把这酒收起来吧。”
冯婞阻止道:“且慢。”
折柳摘桃齐齐看向她,她又道:“来都来了,给他喝。”
摘桃不可置信:“皇后还是要在今晚缴他一举得男吗?”
冯婞道:“容我先看看猛男是怎么啼泪的。”
门外汪明德报:“娘娘,皇上进内院了。”
冯婞把酒壶荡了荡,又闻了闻,闻不出什么气味,嘴上道:“难怪当皇帝都活不久,这大半夜的还在外晃,肝受得了么;这上半夜去一处,下半夜又去一处,就是肝受得了肾也受不了。”
随着房门打开,折柳和摘桃齐齐望去,就见门框里站着一抹分外深邃修长的人影。
汪明德在门外招手,示意折柳和摘桃退出来。
冯婞道:“你俩先退下吧。”
折柳摘桃自是不能坏主子好事,于是利索地退下,从沈奉身边经过时,沈奉不由得瞧了两人一眼,只见她俩低眉耷眼的乖顺得很,怎么也不像是打架斗殴很嚣张的那种人。
沈奉甫一踏进寝宫大门,折柳摘桃就又无比利索地把门拉上了。
要是慢了点让他跑了怎么办。
沈奉回头看了看紧闭的屋门,又转过来看了看桌边坐着的冯婞。
黑灯瞎火的,看不清容貌,只能看见个大致的轮廓。
冯婞看他也是如此。彼此都觉得这样恰到好处。
就这样,两人在昏黑中对视着,连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生怕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气氛。
此刻沈奉一看见她,抹了跌打药的手就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心情和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先开口打破沉默:“皇后见了朕怎么不行礼?”
冯婞就跟只蛤蟆一样,你戳她一下她就跳一下。
她这才起身,向沈奉行了个礼,道:“见过皇上。”
沈奉对此却不甚满意,挑刺道:“如此懒散懈怠,皇后怕不是诚心欢迎朕的。”
冯婞道:“你要不要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
沈奉道:“不管朕何时来,皇后都得迎着。”
冯婞道:“也是,皇上白天日理万机晚上也十分操劳,一晚要赶好几次场,在时间管理上真是无人能及,皇上辛苦了。”
沈奉过来坐下,道:“你也不用这般阴阳怪气,无非就是怨朕新婚之夜不曾来罢了,朕现在不是来了。”
冯婞道:“既然来了,还有这合卺酒没喝,那就喝上吧。”
等他这小酒一喝,一会儿浪起来,求着她想要,那就热闹有趣了,她喜欢看。
沈奉点点头,“是该喝了这合卺酒。”
他还有一颗丹,正好给这野皇后喂了,让她自己在床上滚。
于是各自揣着各自的想法,都不约而同地伸手去拿桌上的酒壶。
两只手不期而遇,忽然摸到了一起。
还是一只手清润一只手温暖,但半点都没有擦起火花。
沈奉只觉得这铁钳子很讨厌,正要一把挥开,冯婞却先一步起开了。
沈奉道:“不劳皇后动手,朕亲自给皇后斟酒。”
冯婞挑挑眉,“那就多谢皇上。”
他拿上酒壶,翻出两只酒杯,伸过去斟酒时,不动声色地拇指挑开酒壶盖子,把灼情丹给丢了进去。
光线昏暗,又有他手掌挡着,神不知鬼不觉。
他还把酒壶荡了两下,就跟之前冯婞荡酒壶的动作一模一样,嘴上装模作样道:“这酒是宫中秘酒,需得晃一晃才能充分地挥散出酒香。”
冯婞道:“那就不妨多晃两下。”可以让粉粉充分融合在酒里。
于是沈奉就又连着晃荡了好几下,这样灼情丹应该也能彻底融化了。
等他晃完,先给冯婞倒了满满的一杯,酒液在昏暗的光线下还是尽职尽责地闪现着一抹淡淡水光。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两人各自端起一杯酒,互敬了一下,然后各自干了。
当然不是倒嘴里干了,而是一个不留痕迹地倒袖袍里干了,一个不声不响地倒手心里再摸着椅凳流干了。
干了合卺酒以后,两人又坐了一会儿,都在等对方发作。
然,等了好一阵,好像都没有发作的迹象。
沈奉心想,以往他给后宫妃嫔都是用一整个灼情丹兑一杯茶水,现在一颗兑一壶酒,而她才只喝了一杯,是不是量不够?
冯婞则心想,那包粉粉本身量不多,兑这么大壶酒,他才喝一小杯,药效甚微也能理解。
于是两人得出结论:一定是量不够。
沈奉问:“皇后要不要再来一杯?”
冯婞道:“正合我意。”
两人接着又一连干了三杯。
还是没有动静。
到最后,一壶酒都见底了,两人沉默。
沈奉:为什么灼情丹对她没效果?是不是这颗没有炼好,所以失去了药效?明日定好好收拾徐来!
冯婞:不是说好的猛丨男啼泪吗?猛丨男猛不猛她不知道,可怎么不见他啼呢?是不是这粉粉放得太久,过期了?
这样干坐着也不是办法,难不成要坐到天亮去吗?
冯婞问:“皇上酒也喝完了,接下来该如何?”
沈奉眯着眼,问:“你当如何?”
冯婞道:“我打算睡觉。”
沈奉道:“既如此,朕就不打扰皇后休息,打算回乾宁殿,皇后请自便。”
冯婞起身绕过他,大方往内间床榻那边走去,边道:“皇上一路顺风。”
这话沈奉一听就来气。
这颐坤宫和他的乾安殿不过就一湖之隔,出了大门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还一路顺风?
这是恨不得他赶紧远去千里之外吧。
想以往他在后宫,那些妃嫔们见了他就跟蜘蛛精见了唐僧肉一样,恨不得吐一窝丝来把他紧紧缠住再一口一口吃掉,而她呢,不仅看不出她有一丝半毫的挽留之意,还巴不得他快些走。
她一个丑人,他都顾全大局来她这里坐坐了,她还先嫌弃上了?
从来只有他嫌弃别人的份儿,还轮不到别人来嫌弃他。
于是乎,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冯婞勘勘往沈奉身边经过时,他冷不防朝她脚下一伸龙腿。
绊她。
冯婞还真被他给绊住了,不过她反应快,在往前扑倒之时,猛地一旋身,一腿勾住沈奉的腿,屈膝往他膝盖窝一顶。
沈奉万没料到自己居然也会被带上,他膝盖顿时往地上一撞,咚的一声。
那一瞬间,感觉膝盖没了。
沈奉变了脸色,眸染怒意,当即反手一推,这一推的过程中暗暗使力,等于是给了冯婞一掌。
冯婞被他打得一侧身,又借他那一掌的惯力甩起手臂,恰恰朝他脸上落去,还给了他一耳光,而后她便自然而然地滚落在地上,往旁边滚了两圈。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挥洒自如,仿佛就是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丝毫看不出刻意为之之态来。
空气突然静止。
沈奉抬手摸了摸火辣辣的脸,又摸了摸不知还在不在的膝盖。
可他雷霆之怒还没发出来,那头冯婞就哼上了。
冯婞唏嘘:“天太黑,好像被皇上的脚给绊了,痛煞我也!”
沈奉:“……”
冯婞发出丰富的感叹词:“嘶——唉——噢哟——”
沈奉低喝道:“朕都没嚎,你嚎甚!”
冯婞抬起头来,看向沈奉,关心地问:“皇上没事吧?”
沈奉眼里迸出凶光:“你竟敢打朕。”
冯婞道:“哪有的事?”
沈奉道:“方才一巴掌打到朕脸上,你还狡辩!”
冯婞道:“方才我被皇上一掌推摔了,倒下的时候好像是扭了一下手臂不小心碰到了皇上,但这都是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如何说是打?”
沈奉阴沉沉道:“不叫打那叫什么?”
冯婞道:“只能说我挨了一下皇上的脸。”
沈奉一时竟被她的黑白颠倒给惊呆了,接不上话。
冯婞又道:“刚刚皇上打了我一掌,那才叫疼。”
她一手按住肩膀,活动了一下肩胛骨,一边不紧不慢说道,“当初皇上一道圣旨让我进京完婚,我奉旨进京了,也与皇上完成了婚礼大典,新婚之夜,嘉贵妃头疼,皇上去了她那里给她做全身按摩,却将我冷落在这宫殿之中。
“皇上若不喜我看我不起,大可以明说,不必使这样的手段,竟还绊我打我。皇上大可以将我发落回西北,我保证此生再不踏入京城一步碍你的眼。”
沈奉:“……”
她把话都说完了,叫他说什么?
好像都是他的错似的。
还言辞凿凿地说他绊她打她,这要是传回她娘家,她老子能干吗?
她也就是仗着她冯家有权有势,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可沈奉不得不忌惮,他哪里是娶了个皇后,他分明是娶了个马蜂窝,恨不能除之后快但又不能轻易捅。
沈奉压着怒气道:“皇后这话就言重了,朕若是看你不起,还会主动娶你为后吗?方才你压住了朕的腿,朕推你一下也完全是出于身体的本能,这怎么能说是打?与你挨了朕的脸一下是一个道理。”
冯婞道:“可若不是皇上绊了我,我也不至于压了皇上的腿。”
沈奉:“朕绊了你吗?会不会是你走路没看路?”
冯婞:“……”
冯婞道:“皇上的脚都像螃蟹一样横出来了。”
沈奉道:“朕腿长,时不时要伸出来舒展一下。怎么,腿长是朕的错吗?”
冯婞从地上起来,拍拍衣裳,没想到这皇帝和她一样能狡辩。她道:“这么说来,还是一场意外了?”
沈奉沉着声音道:“是意外也不奇怪。”
于是最后双方谁都不追究了,毕竟才结婚第一天,以后还是要过日子的,要是现在就割裂了,以后岂不是天天互搞?
沈奉从寝宫里出来时,身形挺得笔直,步子也迈得沉稳,俨然无事一般。
廊下灯火暗淡,他脸上的手指印不算明显。
赵如海给他掌灯引路,沈奉冷冷道:“你走前面,不许回头。”
赵如海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做。
一路走出中宫,穿过湖上廊桥,赵如海在前走着走着,感觉身后没人了,回头一看,沈奉落在了几步开外,正弯着腰捧着自己的膝盖。
赵如海赶紧上前搀扶,“皇上怎么了?可是腿不舒服?”
沈奉嘴硬道:“朕风湿犯了。”
赵如海道:“皇上以往有风湿吗?”
沈奉道:“这两天才有的。”
赵如海纳闷:“可这两天天气晴朗,并无湿气,怎会风湿犯了呢?”
沈奉冷飕飕看他一眼:“方才过湖,湖上不湿吗?”
赵如海连忙捣头如捣蒜:“是是是,是奴才疏忽了。”
沈奉在路边亭上坐着,“去把朕的轿撵抬来。”
等他折腾回乾安殿时,外面的天都已经蒙蒙亮了。此时周正都已经睡了一觉起来当值了。
周正听赵如海说明了情况后,大步走进寝殿,担忧道:“皇上风湿犯了?何时得的风湿,臣怎么不知道?”
沈奉坐在榻前,捞起自己的裤腿,周正见状神色一变。
他膝盖都肿了,红了一片。
周正肃色道:“到底是什么样的风湿竟能把皇上折磨成这样?”
沈奉道:“朕看你脑子也风湿了。”
周正要去叫太医,但被沈奉阻止了。
真要是叫太医来,估计太医又会嘴贱,说他这不是风湿,而是磕伤撞伤了。
白天抹手还剩下些跌打药,沈奉让周正拿来给他抹。
而后周正才得知,他主子这伤居然是在皇后那里磕的,为此周正非常生气。
周正道:“成婚一日,皇上却接连受伤,是可忍孰不可忍!皇上下令,臣即刻去替皇上讨公道。”
沈奉大手一挥:“你去吧,去替朕杀了皇后。”
周正:“……”
他哪里杀得了皇后,莫被皇后身边的人给杀了就不错了。他也知道皇上说的是气话,他们已然失去了先机,皇后这个时候哪里杀得。
沈奉看他一眼,又问:“这么大一晚上,你哪里去了?”
周正:“臣……休息去了。”
沈奉一听,顿时窜起一股鬼火,自己一晚上没睡,他倒好意思休息去了?
周正连忙又解释:“昨晚臣已经奉皇上之命去中宫把汪明德打了一顿,又闻皇上去了嘉贵妃处,故才敢稍作休息。”
沈奉道:“你自己下去,自罚三十大板吧。”
周正:“臣遵命!”
一大早,周正就跪在乾安殿前挨板子。
太监们都不知道周统领又是哪里惹得皇上不快了,但由此知道皇上肯定心情不好,故而大家更加小心翼翼地伺候。
周正完全是被迁怒的,他心里暗暗想,这皇后简直可恶,只要一涉及她就准没好事!要换做是别人,早就被拖出去砍了!
沈奉免了今日早朝,他总不能瘸着腿去上朝吧,要是让百官看见了,还以为他昨晚在皇后那里跪地了呢。
就皇后所作所为,就是把她拖出去砍了都不足以平息他的怒气。不是收拾不了她,而是他需要一个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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