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如母亲所愿,我安安静静沉沉睡去,可她却因我的离世而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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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名唤秦若芜,国公府千金。
家世显赫,可母亲并不喜我。
她为我取名若芜。
若没有便好了。
如她所愿,我安安静静沉沉睡去。
再也不惹她厌恶。
可她怎么就因我的离世而疯了呢?
1
母亲名唤何卿,是威远将军的独女。
她英姿飒爽,也同外祖父上过战场。
可终究女儿家一副柔肠,她竟爱上了文弱书生。
纸总是包不住火的。
他们之间的事终究是被外祖父知晓。
外祖父最是不喜这些文弱书生,且书生家世极低。
于是便快刀斩乱麻,狠心拆散了母亲同她的心上人。
一次意外,父亲同母亲竟滚到了一处。
两人被彻底绑到了一处。
恰在此时,父亲刚得胜归来,外祖父看着马背上的一袭战甲勃然英姿的父亲,立马应下了这门婚事。
母亲就这样嫁给了父亲。
婚前,父亲告诉母亲,此举只为解决眼前困境,过后便和离。
可母亲不知,父亲同样爱她至深。
父亲以为自己的一片真心终能换取母亲的青睐。
可他错得彻底。
母亲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可丝毫不见父亲有同她和离的打算。
她此刻才知,一碗碗的落胎药都被父亲换成了上好的保胎利器。
父亲是想用孩子将母亲绑住。
自那之后,母亲对父亲彻底冷了下来。
三月后,母亲生我之时大出血,耗费了一整日的时光才堪堪保了下来,只是再也无法生育。
她反倒松了一口气。
只是她从不抱我一下。
总会用无比厌恶的目光看向我。
「若芜,便叫若芜吧。」
「本就不该存在的。」
她提了提被子,转过身子去。
「带下去吧,若无事,不必来烦我。」
她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爱意,一丝一毫都没有。
2
我一天天长大,母亲眼底的厌恶却愈发明显。
「跟你父亲当真一模一样。」
父亲同母亲的关系更加恶劣。
父亲起初还是会将我抱入怀里的,他冲着母亲一脸讨好:「阿卿,看看我们的孩子,多可爱。」
母亲却紧闭房门,不再看我一眼:「拿远点,脏了我的眼。」
母亲的态度令父亲终究对我发了火:「哭哭哭,就知道哭,你不得你母亲疼爱,连带着你母亲对我也没好脸色!」
「当真废物!」
府里日日都有摔茶盏瓷器的声音。
每每那般,我都会紧紧搂着奶娘:「奶娘,他们是不是都不喜欢我?」
只有奶娘温声细语:「不会的,小姐,哪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不过是相处不同罢了。」
小小的我窝在奶娘怀里懵懂地点了点头。
可我又分明听到了奶娘为我盖好被子离去之时的一声叹息。
「小姐真可怜,爹不疼娘不爱,造孽啊。」
我蜷缩在小小的一方被子中,泪水打湿了枕巾。
母亲从来不许我喊她「阿娘」。
我看着奶娘的女儿唤奶娘阿娘之时,奶娘脸上流露出的那抹温和的笑容时,我怯生生地朝着母亲喊了一声「阿娘」。
手里还拿着一块我亲手制作的玫瑰饼,她最爱吃这个了。
那是我同奶娘学的。
我够不着灶台,站在小木凳上学了好久好久。
「小姐给夫人做糕点,夫人知道,肯定会很感动的!」
可我并未从她脸上看到笑容,带来的反而是她的怒火。
她一把将我手里的玫瑰饼掷到地上,冲着我恶狠狠。
「秦若芜,不许再这般喊我!」
后来,我再也没唤过她一声「阿娘」。
她只最多允我喊个「母亲」。
母亲。
可家中的那些庶姐妹也唤她一声母亲。
我这个她所出的亲生女儿她是有多厌恶。
3
我十岁那年,最得宠的小公主举办生辰宴。
皇帝邀请了大臣中所有同公主年龄相仿的女孩子。
我也在受邀之列。
由于是公主的生辰宴,母亲必得出席。
我高兴极了。
能同母亲一道出门。
乘坐一辆马车。
可当我兴冲冲揭开马车门帘之时,映入眼帘的便是母亲那张冷到极点的脸。
「去后面,莫要同我一个马车。」
她挥了挥手帕,似乎我将马车里的空间都污浊了。
我死死掐着裙摆,强忍着通红的眼眶下了马车。
走到了后面那辆马车上。
那是庶姐妹所乘坐的马车。
二妹妹一见我便嗤笑:「看来,堂堂国公嫡女也不过如此,爹不疼娘不爱,我看啊,还比不上我们这些个庶女呢,至少有亲娘的关爱。」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寻了个位置坐下,不去理会其余。
我想我或许真的很差劲,否则母亲为何不喜我。
到了宫中,母亲安静去到一旁,小公主的母妃是皇帝最为得宠的歆贵妃,是而此次生辰宴办得尤为隆重。
宴会间隙,小公主嚷着要同我们玩翻花比赛,看谁能夺得头筹。
只是需要同长辈组队,一起完成。
我的心里开心极了。
母亲她或许会选我的吧。
只见母亲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迈着步子朝我走来。
我极力忍下内心的喜悦,马上就能同母亲一起玩游戏了,真好。
我抬起头望向她的方向,嘴角压着一丝笑意。
可母亲就那么擦着我的衣服直直走向我的身后,一下牵起了二妹妹的手。
「小二,我同你一道。」
她没有将半分视线注意到我身上。
好似我是空气。
令她看不到,摸不到。
我嘴边的笑意忽而僵在那里。
瞬间,我觉得周围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令我窒息。
脑海里传来的是周围的声音。
「你母亲不喜你!」
「你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我双手变得冰冷。
一双手恰在此刻稳稳地扶住了我。
我抬眸望去,是歆贵妃。
她美丽的脸庞带了一丝怜惜。
我看得出她想为我说些什么。
可她望向母亲,母亲脸上的冰冷令她终究没说什么。
她只摸了摸我的头发,冲我一笑。
「阿芜同我翻花可好?」
我望向面前温柔的歆贵妃,再看向同母亲翻花的二妹妹,终究是慢慢接受。
原来人和人是不同的。
旁人轻而易举获得的东西,我却终究无法拥有。
4
可我并未放弃母亲。
母亲她给了我生命,我不信母亲会如此狠心。
一定是我不够优秀。
她若是看到我比旁人优秀,她定会对我温柔一笑,将我拥入怀里吧。
别的世家小姐都在打马球、踏春赏花之时,我便在房中苦练琴棋书画。
手上不知磨了多少泡。
奶娘看到后心疼不已,拼着老脸将我作好的丹青递到母亲手中。
可终究徒劳无果。
母亲自始至终未曾有过笑脸。
就连拿到她面前的那些丹青,她都未曾看过一眼。
一眼都没有。
「张嬷嬷,以后若再让我看到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唯你是问!」
哦,我不但没让母亲高看一眼我,反而差点连累了奶娘。
琴技课上,别的世家小姐纷纷对我嗤笑不已。
「秦若芜,听说你母亲不喜你?」
「不仅娘不喜,爹也不喜呢!」
她们分明是在笑着,可我却觉得好冷,冷到了骨子里。
我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怒气。
一下将她们的琴打翻,朝着她们脸上泼去桌上的水。
霎时,屋内乱成一片。
她们朝我扑了过来,开始撕扯我的头发。
我的发髻被狠狠打散。
这些小姐再无往日的那些矜持与端庄。
这场闹剧终究还是被迟来的琴技师傅拦了下来。
她做不了主,她将我们留在了房内分隔开,只得将我们的父母请了来。
一个两个的大人进来房中。
她们找到自己的孩子,一脸心疼,却在望向我之时满脸的愤恨。
看着她们,我竟有些羡慕。
她们对自己孩子的爱是赤诚的。
我呆呆望向窗外,期盼着下一个进来的会是我期待的那个人。
我又紧张又害怕。
她若是看到我这副乱糟糟的模样她会不会失望。
外头忽而一阵恭敬声传来。
我下意识抬起头,恰好同母亲的目光对视。
她的目光里满是漫不经心。
我忽而没了底气同她继续对视。
于是低下了头,耳朵却极为灵敏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负责我们的琴艺师傅将事情的原委告知。
旁的女子的长辈也出面一一讲明事情的原委。
「国公夫人,事情就是这样,错不在我们孩子,是你家千金脾气太差了。」
「是她先动的手,摔坏了我们孩子的琴。」
母亲未置一词,她挥了挥手,身后出来一名账房先生。
「我们夫人说了,各位小姐被破坏的物品价值几何,我们夫人一概双倍赔偿。」
「就当看在各位家里的大人同国公爷同僚的份上。」
话音一落,周遭虽议论纷纷,可终究也算卖了国公府一个面子。
也就不了了之。
众人纷纷四散而去。
我的心忽而激动不已。
母亲为我解决了烂摊子,母亲心里定是有我的!
我唇角荡起一抹笑意,顶着散乱的发髻,惊喜地望向母亲,却在抬头的一瞬间将所有热情都消磨得一干二净。
母亲她的脸上仍是如同冰山般,有着化不开的冷意。
甚至带了一丝嘲弄。
「秦若芜,你同你父亲还真是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你今天这一出戏,不就是为了向外人证实你是国公府嫡小姐?」
「如今,戏落幕了,你的名声也打响了,也就别来烦我了吧。」
明明是酷暑时节,我却浑身充满冷意。
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开口解释:「母亲,我没有......」
「是她们说我......」
下一瞬,母亲却丝毫不去听我说了什么,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琴艺师傅有些看不下去。
她朝着母亲行礼,想要为我说些什么。
可母亲周遭的气势却将她挡了回去。
只剩一句:「国公夫人,阿芜练琴真的很努力,很优秀,她的手指都练破了......」
琴艺师傅话还未说完便被母亲打断。
她并未回头,只是轻轻出声:「她啊,我了解,只是为了虚假的面子罢了。」
而后扬长而去。
5
我就这般在爹不疼娘不爱的环境里长大了。
这几年的时间里,国公府里变化颇多。
我那父亲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小妾。
我不明白为何母亲对父亲没有一丝爱意却不同他和离,让父亲生出了许多心思。
我还记得他纳第一房小妾之时,仍对母亲抱有一丝希望,晚上去到了母亲房中,企图看到母亲吃醋。
可母亲不仅没醋,竟还将他打了出来。
父亲也是要脸皮之人,当晚就进了小妾房中。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只是父亲仍对母亲抱有希望。
父亲纳妾过后还是老规矩去母亲面前走一遭。
得到的仍旧是母亲的无视。
母亲的心有了新的归属。
我十一岁那年,母亲从府外带回了一个女孩。
同我差不多大。
母亲待她如同亲生。
她的那份从未放在我身上的温柔晃得我眼生疼。
为此,父亲同她大吵一架。
并未是那女孩抢了我从未得到的母爱。
而是那女孩的双眼同母亲曾经的心上人,那名文弱书生一模一样。
母亲是去城外上香遇到的,是名乞儿。
一眼见到,她便双眼流出了两行热泪,将女孩带回了府里,为她起名念渡,何念渡。
随她姓氏。
父亲同母亲闹过了许久,终究是原谅了母亲,同意女孩留在府里。
我便亲眼瞧着、亲耳听着我的母亲将自己的一片真心全都倾注在了何念渡的身上,如同她的亲生子。
而我,仿若一个外人。
母亲待我物质上没缺过。
每年生辰她都会为我送上最贵重的衣物、首饰。
可她却也只是让奶娘拿给我,她自己却从不陪我过。
或许是当年生我之时带给她的痛苦难以湮灭吧。
可我也不想的啊。
若能自己选择......
若我能自己选择......
可惜没如果。
何念渡是名乞儿,不知哪日是她的生辰,母亲就将捡到她那日作为她的生辰。
意为新生。
她入国公府三年,母亲便陪她过了三年生辰。
母亲会笑意盈盈地为她亲手下一碗长寿面。
她会围在她身旁,温柔地为她挽起发髻。
而我却只能目睹这样的幸福。
泪流满面。
可我做错了什么?
我没得选。
6
父亲为了得到母亲的另眼看待,他也渐渐地对何念渡熟络热情了起来。
何念渡聪明,可人,惹人怜爱。
自是很快将父亲笼络了去。
他们眼中的我敏感、卑微,从不惹人疼。
他会下朝之后为何念渡带一份聚芳斋招牌的糕点。
送到母亲院中。
那日,我从院中恰好碰到了正往母亲院中赶的父亲。
他却在看到我之时,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转而替换上的是无比嫌弃的神色。
他将手里的东西背到身后,开始对我说教:「秦若芜,你总该学着点念渡,乐观开朗点,若整日这般阴沉,难怪你母亲不喜!」
我只浑浑噩噩点了点头,在他同我擦肩而过之时,一阵芬芳的糕点气味萦绕我周身。
原来,我当真是多余的啊。
一滴两滴鲜血从我鼻尖流出,滴落在石板上。
我却浑然未觉,晃动着身子缓缓回到自己的小院中。
再过不久便是我的及笄礼。
我的愿望不多,今年以及以后的愿望。
我只想让母亲抱我一下。
母亲的怀抱,会很温暖吗?
7
明明再过几日便是我的及笄礼。
可我却知,我没几日可活了。
或许撑不撑得到那时候还不一定。
近来不停休地流鼻血,渐渐掉落的发丝。
奶娘注意到了我的异常。
她想为我去请大夫。
我一把拉住她。
冲着她苦涩一笑。
「奶娘,不必了,我不想再惹人厌烦了。」
我的思绪忽而回到了七岁那年。
那年我忽而高热不止,浑身滚烫似烙铁。
奶娘吓得连夜叩开了母亲的院门。
想要让母亲来看看我。
可母亲却是慢条斯理地穿上衣服,脸上还是那副不温不热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她的焦急。
她来到了我的院中。
只轻轻望了我一眼,便扭过头去。
「我来看过了。全权交给大夫吧,我又不会治病。」
她似乎为我打扰到了她休息而生气,烦躁地绞着手中的帕子。
许是发着高热,我的身子宛如置身冰窟。
好冷好冷。
奶娘到嘴的话终究是被她咽了回去。
只心疼地望向我,为我熬煮一碗一碗的汤药。
母亲再也没露面。
母亲她,是真的不喜我啊。
那晚母亲冷漠的面容在我心里记了很久很久。
自那过后,我总是会将自己照顾得很好,尽量不让自己生病。
免得惹人厌弃。
如今,若是被母亲知晓我生了病,她定会更加厌烦我吧。
毕竟,今日是何念渡的生辰。
定会令她扫兴的吧。
所以,我不会同她说。
可我真的真的只想要母亲的一个拥抱。
8
我的及笄之日到了。
府里却并未有过多装饰,照旧用着前几日何念渡生辰之时的装饰。
我心里苦涩不已。
果然我在府里连那些妹妹都不如。
至少她们有亲娘炽热的爱。
而我却只有自己。
母亲照例为我送来了珍宝阁的华贵发钗。
我静静地望向发簪,却忽而笑出声。
再试最后一次吧,再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吧。
我真的尽力了。
我穿上去岁母亲为我买的衣裙,戴上母亲为我买的发簪,用脂粉将我苍白的面容遮掩。
扬起一抹笑到了母亲院门口。
我轻叩母亲的院门,此时院内传来母亲的笑声。
我便知定是何念渡在里面。
打开门来,我看到了在我面前一向冷漠的母亲此刻却将何念渡揽入怀里,笑得明媚。
母亲却在看到我的一瞬间立马没了笑容。
她如从前一般冷漠。
「你来此做什么?」
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强忍着马上滴落的泪珠:「母亲,今日是我的及笄日,您能抱我一下吗?」
母亲脸上划过一丝不满,声音浑似往昔那般冷漠。
「礼物我已经送了你,你竟还不知足的吗?」
「你看看你,穿得如此华丽,全然不似世家小姐模样!」
「就不能跟着念渡好好学学吗?」
我似乎被定在那处,再也没了勇气朝前迈进院中。
我向着母亲深深鞠了一躬。
嘴角想勾出一抹笑意,却尝试多次终究没能成功。
我看到了何念渡,原来被爱意笼罩是这般模样啊。
「我知晓了,母亲。」
「我想今后母亲定不会如此烦心了。」
「唯愿母亲珍重。」
「母亲,再见。」
我颤颤巍巍转过身子,缓缓离去。
或许是我的错觉,在我转身的一瞬,母亲脸上似乎划过一抹异色。
可怎会,定是我看错了。
母亲,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再也不见。
我尽力了。
真的好累啊。
9
我的及笄日并没有所谓的及笄礼。
也是,我怎么配呢。
奶娘看到我的模样脸上满是心疼。
夜晚来临之时,我哄走了奶娘。
让她明日为我买一份桂花糕。
我说我想吃了。
奶娘立马就要为我去寻,我说明日想吃,让奶娘带过来。
她不放心我自己一人,却终究没能抵得过我的软磨硬泡。
奶娘走后,院中空无一人。
我脱下了身上精美的衣裙,卸掉了脸上厚重的脂粉,将头上的发簪安静放置在妆台上。
此刻门外却忽而起了敲门声。
我的心扑通扑通,仍旧抱着一丝希望。
会是母亲吗?
我忐忑打开房门,是奶娘。
她手里拿着食盒。
她一脸怜爱:「小姐,老奴为你做了一碗长寿面,铺子里恰好还没关门,正巧有你想吃的桂花糕,快些吃吧!」
「今日你及笄,长寿面是一定要吃的!」
「我们小姐可一定要平平安安啊!」
奶娘笑着望向我,只是眼眸中带着一丝疼惜。
食盒打开,热乎乎的长寿面的热气扑面而来。
旁边是摆放精致的桂花糕。
我坐在桌前,一口一口吃着长寿面。
「奶娘,真好吃。」
蒸腾的热气打湿了我的眉眼,眼眶变得湿漉漉的。
「好吃多吃些,桂花糕不够,明日我再去买!」
奶娘立于一侧,温柔地望向我。
外头天空中忽而绽放出一抹绚丽的烟花。
真好看。
「小姐!定是夫人为你放的!夫人记得的!」
我心里却酸涩不已。
当真吗?
可下一瞬,外头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阿娘!好美啊!」
「念渡喜欢便好!」
「这是阿娘特意为你放的,念渡喜欢,阿娘便开心了。」
奶娘也听到了,她紧闭窗户,紧闭房门。
却依旧无法阻隔外头的欢笑声。
看向我时却满是心疼。
我大口吃了一口面。
「奶娘,真好吃!」
我双眼朦胧笑着望向奶娘。
是啊,早就没了期盼,何来的失望呢。
我早已习惯了啊。
奶娘走了。
我抚摸着温暖的肚子缓缓躺到了床上,安静沉沉睡去。
肚中温暖的长寿面终究抵不过刺骨的疼痛。
外头传来一声声的烟花声。
我的房内笼罩着一片黑暗。
母亲终于摆脱了我。
而我也自此解脱了。
抱歉啊,奶娘。
终究没能如愿。
10
我以为自己会往生。
可我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了房内。
我眼睁睁看到自己躺在床榻上,鲜血蔓延了整片被褥。
也不知奶娘看到会不会吓到。
我做不了什么,黑暗的夜空里偶有亮光闪过。
那是......
母亲为何念渡准备的烟花啊。
原来不必过生辰都能看到这么美的烟花啊。
真的......好美。
烟花的声音忽而戛然而止。
房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我蜷缩在床榻的一角,静静看着我的尸体。
忽然间,房门外传来一阵极为剧烈的敲门声。
「秦若芜!你开门!」
「就算你对念渡不满,也不该指使张嬷嬷把所有烟花都泼上水!」
11
奶娘怎么这么傻!
她为了我不再看到烟花而伤心竟做出了这般!
她就不怕被重罚吗!

母亲的声音再不似从前那般端庄冷漠。
竟多出了许多气愤。
想来她当真生气了,在气奶娘破坏了她心心念念的念渡的赏烟花时刻。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但从声音听来便知她气极了。
向来端庄的她此刻正疯狂拍门。
我忽而生了一丝报复的想法。
若她看到门内的我没了气息,她会不会有一丝丝的心痛?
我想定当不会的吧。
毕竟我在她的心里只是一个污点罢了。
可渐渐地敲门声停了下来。
她在门外字字冰冷:「秦若芜,明日你亲自来为念渡道歉!」
「我知晓你听得到,你若明日肯来道歉,我还尚可能原谅张嬷嬷,否则......」
「该如何做!你心里有个数!」
说话间,一道弱弱的女声传来:「阿娘,姐姐定然不是故意的!」
「况且今日是姐姐的及笄日,姐姐应当不会这样的!」
门外的母亲忽而敛去了怒意,语气温柔:「念渡,你太善良了!」
「秦若芜就是故意的!她那是嫉妒你!」
「阿娘定让她给你道歉!烟花明日再放可好?」
是啊,母亲向来是温柔的。
只是,她从没有这般温柔对待过我。
我不止一次见过她这般对待何念渡。
曾经的我真的好羡慕她。
不用去讨好就能获得母亲炽热的爱意。
母亲在面对家中的庶姐妹之时也会这般温柔,不似别家严厉的主母。
可单单只对我不同。
她给予我的唯有冷漠与无视。
门外的母亲似乎被何念渡轻易哄好了。
她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离开了她几乎不踏足的院子。
12
第二日,天光大亮了。
我的尸体还躺在床榻之上,在日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诡异。
昨临死前我关闭了房门,外人是轻易也打不开房门的。
「小姐,该起床用早膳了!」
是奶娘。
也是,旁人怎么可能踏足我这方小院呢。
奶娘叩了几下房门,却听不到里头的动静。
「小姐,小姐?」
她扭头便往外跑去。
我看着她慌张的背影,不自觉难过起来。
若是被奶娘看到我的模样,最伤心的莫过于她吧。我忽而发觉自己的活动竟不受限制。
我跟着奶娘飘到了她去的地方。
是竹苑,也是母亲的院子。
她跪在母亲的院门口,身子低低伏在地上,嘴里喊着:「求夫人去小姐院中看一下!」
「老奴今早去敲门,敲了半天,里面半丝声响都无!」
「求夫人前去一看!」
我的心此刻涌过一股暖流,原来,我也是有人惦念着的。
母亲的院门过了许久才打开。
是母亲跟前的田嬷嬷。
她脸上满是不耐之色:「大清早地打扰夫人休息!」
「再说了,夫人正给念渡小姐簪发呢!」
奶娘闻言直起了身子,脸上满是痛色:「夫人宁愿给念渡小姐簪发,也不愿去看一眼小姐吗?」
「我们小姐可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啊!」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是依旧高贵典雅的母亲以及安静乖巧的何念渡。
「阿娘!我是不是占了姐姐的位子,姐姐才是阿娘亲生的,我并不是......」
「姐姐才是阿娘同国公爷的亲生女儿,我知道的......」
何念渡的话刚说完,就看见母亲脸上浮起了一抹愠色。
府里谁人不知母亲最忌讳旁人提这件事,她巴不得我不存在。
如今,这般旧事重提,令她焦躁起来。
可她却双手抚上何念渡的后背,耐心哄她。
「念渡,不许再说这些令人伤心!」
「阿娘拿你是当亲生女儿的!」
这便是有恃无恐吗?
她哄完了何念渡,转头朝着奶娘恶狠狠。
「张嬷嬷,秦若芜最会骗人,她定是为了逃避昨晚的事,她只是不想同念渡道歉罢了!」
奶娘脸上满是着急:「夫人,昨晚只是老奴一人所为,绝非小姐指示......」
可母亲却一摆手,打断了奶娘的话。
「如今你先顾好自己吧,既然她不愿来道歉,那便将你赶出府,我看她来不来!」
「让她来道歉,尽快!」
我看着奶娘焦急的样子,却终究什么也帮不上。
走了好啊,奶娘。
不必再管我。
昨夜我留在饭盒里的首饰也不知你看到了没。
拿去换成银钱,养老不成问题了。
我看着奶娘失魂落魄地收拾东西,慢吞吞离了国公府。
我的眼眶早已蓄满了泪水。
我生命中唯一的温暖,皆来自奶娘,唯愿奶娘一切安康。
13
奶娘被赶出了府。
我松了口气,至少等到我被发现之时,她不会被吓到了。
母亲牵着何念渡的手回了院中。
两人宛若一对亲生母女。
没了我,母亲应当很高兴吧。
但她似乎又没想象中的开心。
何念渡陪在她身旁之时,她还会笑意盈盈。
可只她一人之时,却总在失神。
心中似乎有什么事情。
她会烦躁地来回绞着帕子。
何念渡怎么逗她,也收效甚微。
直到日落时分,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冲着身边的田嬷嬷开口:「嬷嬷,秦若芜为何还没来给念渡道歉?」
「如今她及笄了,翅膀硬了是不是?你亲去瞧瞧,让她来给念渡道歉!」
田嬷嬷抬脚朝我小院走去。
我心里早已波澜不惊。
只看着面前的母亲,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田嬷嬷办事效率极高。
她先是敲了我的房门。
没人开门。
她果断顾不得我的身份差人撞开了我的房门。
不消片刻,她一脸惊慌失措跑到了母亲身旁,大惊失色:「夫人,小姐她......」
母亲一脸不耐:「秦若芜怎么了?她还是不愿意来给念渡道歉吗?」
田嬷嬷脸色已然发白:「小姐她......死了!」
14
「浑说什么?」
「昨日她还花枝招展地来到我门前,怎么可能?她若是不想来,也不必编这瞎话。」
我望向母亲,她似乎从不相信我。
记忆里她也从不信任我。
十岁那年府里为公主备好的礼物不见了,母亲第一个想到的是我。
她觉得是我偷偷拿了为公主准备的东珠。
那天我缩在角落里,任由母亲带人翻着我的房间。
终究是什么也没翻到。
可她还是没放过我,硬是让我跪在院中。
整整一天一夜。
府里的下人们来来回回。
我的心也破碎不堪。
原来在母亲心里我竟是这般不堪。
后来查出是一个年纪小的庶妹贪玩看到东珠光彩夺人拿走了。
母亲也并未多说什么,脸上的表情并未有半分变化:「今日是错怪了你,可我这也是敲打你,免得你今后行错路!」
母亲心里我真的好差劲啊。
「一个两个竟跟我开起了玩笑?」
「我亲去,我不信她还能装得下去!」
说话间我便看到母亲起身往外走。
不知是不是我的恍惚,她为何脚步凌乱了几分呢?
田嬷嬷脸上的惊恐还未散去。
定是我的死状吓到她了吧。
母亲来到了我的院里,隔着房门,她迟迟不肯进去。
可她最终还是迈进了房门。
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我。
安安静静却鲜血满床。
她呆滞在那处,忽而笑出声:「秦若芜,起来,装得还挺像!」
「你再不起来,我就动张嬷嬷了,你不是最紧张你这个奶娘吗?」
可床榻上的我依旧一动未动。
母亲转了身,装作无事发生。
挥散了下人,回了自己的小院。
田嬷嬷很是为难,唤了母亲好几声。
却被母亲训斥。
「若芜只是睡着了,她跟我闹完脾气就会醒来的。」
「谁都不许靠近这里!说也不准外传!」
她照旧吃饭,照旧睡觉。
仿若我的死并未在她心上留下痕迹。
何念渡来到了她的房内。
一进门:「阿娘,今日吃饭为何没寻我一道吃?」
转瞬,她眼圈发红:「阿娘是不是见过姐姐了?」
「今后我会陪着阿娘的。」
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惹人怜惜。
她似乎对我很是忌惮。
仿若母亲去寻我,她就受到了很大的委屈。
她站在那处,等着母亲的安慰。
可出乎她的意料,母亲竟并未将她揽入怀里安慰。
她立马敛起脸上的委屈表情,向着母亲往前凑了凑:「阿娘,姐姐已经没了,不过,我会永远陪着阿娘的。」
母亲忽而对上了她的眼眸,看了她几秒,忽而开口。
「秦若芜没死!」
「她只是在跟我置气,是,就是这样!」
何念渡呆愣在那处,母亲脸上很是笃定。
笃定到何念渡甚至以为自己听到的消息是假的。
她调整情绪,想要握住母亲的手,可母亲竟一下躲开。
「念渡,你先回去吧,我累了,明日还要带你姐姐去寺庙。」
何念渡一脸震惊,却也无可奈何走出了房门。
只有身后的田嬷嬷仿若大梦入如初。
「夫人,小姐她,已经死了啊!」
母亲却狠狠看向田嬷嬷:「不许你这么说!」
「若芜她只是睡了!」
「她醒后就会来寻我的!」
「一定会的。」
15
我却不知她为何会这般,她不是一直厌恶我吗,不是一直巴不得我不存在吗。
如今,我竟有些看不懂她。
我的尸体还在院里放着,还没等到有人为我收尸,父亲寻上了门。
他迫不及待进了母亲的院子,将母亲试图揽入怀中:「阿卿,若芜已经没了,你总该原谅我了吧?」
「我知你素来不喜她,如今她没了,也免去了你些许烦恼不是?」
可母亲一下将他推开。
深深望向父亲的眸子,眼神极为迫人。
「你们都在说她死了,一遍遍在提醒我!」
「她死了,我就该松一口气吗?」
母亲从未这般发过脾气。
父亲被她的剧烈反应惊了一下,却转而哈哈大笑起来。
「阿卿,许久未见你发脾气了,这些年你一直对我冷冷的,对我浑不在意,如今,竟鲜活了起来。」
我忽而觉得自己很可悲。
我的死父亲并无半分伤心。
在他们看来,我只是他们可以利用的工具。
父亲利用我娶到了母亲,母亲因为我失去了同心爱之人在一起的机会。
「秦世安,你走吧。」
「我想静静。」
16
父亲走后,母亲来到了我的小院中。
她屏退了所有人,自己孤身一人进了我的房内。
看着我静静躺在那里,她忽而打量起我的房间。
她看到了那支簪子。
那是我生前唯一戴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并未戴着它离去。
它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在妆台上。
她朝着妆台走去,我无法阻止她,碰不到也摸不到她。
妆台的抽屉里有着我的秘密。
我曾以为她绝不会踏足我的房间,可如今,她走到了妆台前,翻起了抽屉,她还是看到了。
那是一枚破碎的平安扣。
是曾经她给了我却又被她掷到地上碎成好几块的平安扣。
我七岁那年生辰,父亲又纳了一房小妾。
照例从母亲房内巡视一圈。
母亲脸上并无多余的神色。
那年的生辰礼物是一枚平安扣。
收到之时,我高兴了许久。
原来母亲也是期盼我能平安健康的。
可那晚她忽而跑到我房内,从我手里抢了去,一下掷到地上,瞬间,平安扣被摔得碎成几半。
她发泄完便大步离去,没有同我说一句话,只是临走之时忽而看向我,眼底一片冰冷,还有那抹挥之不去的厌恶。
我小心翼翼拿起碎成几半的平安扣。
蜷缩在一处,内心一片凄凉。
母亲此刻正握着那枚被我拼好的平安扣。
即便当初被我小心翼翼粘了起来,可上面的裂痕终究无法消弭。
她还看到了一本册子,那是我绝不想让她看到的。
是一本承载着我所有心事的册子。
奶娘不识字,我便将册子放到了妆奁盒里。
可如今,被她捏在手里。
自我记事起,每一次我伤了心,我都会在册子里写下来。
似乎写下来后,心底的委屈便能一扫而空。
母亲总觉得我像极了父亲,虚伪又做作。
「不过是妹妹喜欢你的耳坠,你给了她又如何?」
「你能不能开朗点,像念渡一般。」
「......」
可直到此刻,我发现母亲的脸上似乎多了一抹我从未见过的神色。
她止不住地浑身战栗,终究是大哭出来。
她是在为我的死而哭泣吗?
可我此刻毫无感觉。
【今日我看到奶娘的女儿甜甜地喊她阿娘,奶娘开心地笑了,我也鼓起勇气唤了母亲一声阿娘,可母亲却生气极了。我以后再也不喊阿娘了。】
【今日妹妹当着我的面说母亲坏话,说她虚伪又冷漠,我气不过,上去推了她一下,可后来母亲却是对我发了脾气,为什么,我不懂。】
「......」
【母亲带回了一个妹妹,她亲自给她梳妆,挑选衣服,她真的好温柔,可是母亲从来没这样对过我......】
【希望今晚能梦到母亲为我梳妆。】
【最近身体好难受啊,鼻子又流鼻血了,奶娘说要去给我请大夫,我拦下了她,动不动就请大夫,母亲会生气的。】
【可是真的好难受啊,夜里总是疼得睡不着觉......】
「......」
【今日是我及笄的日子,好想知道被母亲抱在怀里是什么感觉......】
【可是再也不会有机会了,好疼啊,真的好疼......】
一本册子被母亲翻完,她此刻满脸的泪水。
她就那么哭着哭着,我就在一旁看着。
她忽然起身跑到床榻旁,将我使劲拉起来。
我真的......好吓人。
她拿起手帕为我将鼻子嘴巴流出的血细心擦干净。
而后她跑到妆镜前,拿出发饰与木梳,竟为我梳起头发来。
一下又一下,无比温柔。
梳妆完毕,她将我揽入怀里,久久不肯放开。
我终究还是得到了她的拥抱。
可我却感受不到。
一切都太迟了啊。
17
她似乎是疯了。
竟将我的尸体抬到了她的房内。
为我日日梳妆,日日将我抱入怀里。
晚上拥着我入睡。
「阿芜,乖,阿娘陪你睡,不怕。」
父亲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试图劝说她让我入土为安。
可她却丝毫不肯。
护着我的尸体不让任何人触碰。
可时间已经很久了,我的尸体开始有了味道。
可她那么爱干净的人却仿若从未闻到。
何念渡来到了她的院中看到了我的尸体以及疯癫的母亲。
她缓缓开口:「阿娘,姐姐已经去了,让姐姐入土为安吧。」
闻言她蓦然开口:「不许喊我阿娘,我的女儿只有阿芜一人!不许你喊!」
何念渡呆愣了一瞬,却还是张口:「阿娘,我早已认定你是我的阿娘啊。当初是你让我这么喊你的啊。」
母亲茫然了片刻,却忽而开始捶打起自己来。
「我怎么这么心狠,我的阿芜该有多痛啊。」
可我此刻感受不到一丝痛意。
只有麻木。
18
我的尸体还是被下葬了。
因为实在是恶臭难闻。
父亲不顾哭泣的母亲,将我抬出了母亲的房间。
将我下葬了。
下葬那天,母亲紧紧捏着那枚带着裂纹的平安扣,眼神呆滞无比,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已经对于这些视若无睹了。
我仍旧没有消散。
只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躲避不得。
何念渡日日还是来母亲院中。
她在府里无人可依,只有抓紧母亲这座靠山。
只是她对母亲的称谓从「阿娘」改成了「夫人」。
她发现,母亲变了许多。
她对她再无半分从前的温柔。
她总会看到母亲呆呆地望着庭前的海棠花发呆。
「阿芜最爱海棠花了。」
「她看到定会欢喜的。」
可从前院中并无海棠,从前只有牡丹。
何念渡最爱的便是牡丹。
母亲也不再出门,整日待在我的院中,
睡在我的榻上。
何念渡说着要陪着她,却被她拒绝:「阿芜会不开心的。」
父亲对于我的死丝毫没有伤心,毕竟他孩子多的是。
何况我还是他最不喜爱的女儿。
他同母亲关系更加不好了。
他的示好让母亲更加厌恶他。
何念渡着急了。
可她当真过于着急了。
她马上及笄,马上就能相看人家,她想嫁个好人家。
可眼下,母亲丝毫不为她打算。
整日在我房中。
她开始在我院中种下了满园海棠,亲自撒种、施肥、浇水。
何念渡害怕到了极点,可她终究还是隐忍不下去了。
眼瞧着京中的世家大族纷纷开始为子女相看起人家来,她焉能不急。
她得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毕竟从来她就不是一朵不谙世事的小白花。
第一次见到何念渡的真实面目时,把我吓了一跳。
那是个隆冬,她来到府上的第一年。
我亲眼瞧着她将一只玉雪可爱的狸奴扔到了冰水中,眼睁睁看着它死去。
只因为狸奴调皮打翻了她为母亲备好的茶水。
奶娘倒是并未有过多讶异:「小姐,泥坑里的人焉能纯洁无瑕?她若是敢伤害你,老奴拼了命也为你讨回公道。」
如今,她慌乱极了。
她去寻母亲三番两次明里暗里提及关于她的婚事。
母亲挥着铲子,眼眸里满是不可置信:「阿芜才刚去世不久,你就这般急着为自己考虑婚嫁之事?」
何念渡说不出口。
外头恰好来人禀报。
奶娘哭着敲开了府门。
我心里只有哽咽,终究奶娘还是知晓了。
她定会难过的吧。
19
与往昔不同,母亲将奶娘喊到了我的院中。
她一改往日的冷漠,对着奶娘话起了家常:「张嬷嬷,阿芜她......没了......」
奶娘的眼眸里满是伤心,却也盈满了愤怒。
她没了顾忌,冲着母亲顶撞起来:「小姐没了,最开心的不应该莫过于夫人了吗?」
「何苦在这里虚情假意。」
「我很想问问夫人,这世间的母亲有几个不爱自己的孩子?」
奶娘看了周围的海棠:「夫人难道不知,最爱海棠的不是她?而是您?」
「小姐是为了讨夫人喜爱,才故意说自己喜爱海棠的。」
母亲手里的水壶一下摔在地上,她脸上爬满了痛色。
奶娘却不在乎她的感受,继续开口:「夫人可知,小姐日日都在问我,为何夫人不喜她,她如何才能让夫人开心。」
「所以她拼了命地学习琴棋书画,寒冬腊月里也不敢松懈,手都冻僵了,也在苦练。」
「可是夫人您却从未给她过笑脸。」
「您待捡来的孩子也比小姐好上万倍,如今在这里难不成后悔了?」
「小姐这一辈子从未得到过您的爱,也许对她来说,这才是解脱......」
「您迟来的悔悟,小姐可受不了......」
奶娘的一通话终究让母亲瘫坐在地上。
她看着满园的海棠花,捂着双脸痛哭起来。
奶娘说得对,我最爱的从来不是海棠,而是凌霄花。
肆意攀援,向上生长。
母亲的哭声持续了很长时间,可我却觉得,真的太无趣了。
真的。
20
我看着奶娘,她好似老了许多,双眼红肿,定是哭了好久。
奶娘如今年岁大了。
好在儿女孝顺。
也不知给她留的那些首饰她看到了没有。
奶娘抚摸着院中的秋千,释然一笑:「小姐那晚早就考虑好了吧,给老奴留了那么多银钱,老奴......」
「我的小姐受苦了......」
秋千是奶娘为我扎的,那年我羡慕庶妹都有秋千,奶娘看着受伤的我连夜为我扎了一个。
若没有奶娘,我如何也是活不到现今。
奶娘说话间从袖口掏出那些首饰埋到了秋千下面。
「小姐,不用挂心老奴了,安心去吧,下辈子一定要幸福。」
我抬手摸了摸脸颊两侧,空空如也。
也对,鬼怎么会有眼泪呢。
奶娘定要好好的啊。
21
母亲整日将自己关在我的房内。
经常一整日不吃不喝。
父亲偶尔来看她一眼,却很快被母亲凶走。
「秦世安,我们错得离谱啊!」
「我早该明白,你是你,若芜是若芜!」
「她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啊。」
「我怎么就将所有的怨气撒到她身上了呢,明明她最无辜啊......」
父亲看着状若疯癫的母亲,早没了当初的那份耐心。
继续纳妾,花天酒地。
原本他想着既然我死了,母亲也就原谅他了。
可母亲却越陷越深。
何必呢。
就在母亲整日伤心之时,永安侯世子找上了门,说要纳何念渡为妾。
母亲这才得知,她从前放在心上的何念渡为自己做了谋划,勾引了世子。
母亲这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世子愿意纳你为妾,你便等着轿子上门吧。」
母亲还想说些什么,便被何念渡打断:「不劳夫人费心,你便抱着你的阿芜在这里待一辈子吧。」
「可你就算等一辈子,你的阿芜也不会回来了。」
「毕竟她从没得到过你的一丝爱意。」
母亲此刻如同大梦初醒,她看着面前的何念渡,却越来越陌生。
尽管这双眸子再像,终究也不是。
临了,她叹了口气:「念渡,你换个名字吧,只要不叫这个名字就好。」
何念渡没再搭理她,转身便离她而去。
22
母亲另外刻了我的牌位,从原先的秦若芜,变为了秦如珍。
可我却觉得恶心。
总觉得迟来的悔恨从不值钱。
她开始频频请大师来府上。
让各位大师大显神通,她说她只想见我一面。
我紧张极了。
生怕被她看到。
可我高估了这些大师的本领。
他们一个个收了银子,却从来没一个能让我现形。
她愈发憔悴。
而我却眼睁睁看着她,冷静自持。
何念渡如愿以偿成了世子的妾,可她却不知,世子的妾塞了满满一后院。
不过多时,她便被遗弃在角落里。
终其一生,她都不会逃离这座牢笼。
我还是有些羡慕她的。
从前那么悲惨的人生却能有那么多年被人疼爱,护在怀里。
终其一生,我也没体会过。
我也不想体会了。
很累。
23
母亲变得彻底疯疯癫癫。
父亲彻底厌恶了她。
她跑到街上,看到糖葫芦就一把抢过来:「我女儿如珍爱吃。」
见到同我一般大的女子就扑上去一把抱住:「如珍,阿娘抱你了......阿娘抱你了,叫声阿娘可好?」
他们大部分会将母亲当作疯妇。
一下推开。
偶有心软的妇人:「真是可怜呐,她一定很爱自己的孩子!」
爱?何为爱?
最后看到母亲之时,她跑到了奶娘的院子门口。
她疯狂拍打:「张嬷嬷!求求你告诉我如珍最爱什么花好不好!」
「我得为她准备好花,否则她见不到会伤心的!」
「见到如珍时,我定要为她带去的。」
尽管她将手拍得通红。
奶娘的院子并无一人来开门。
院内奶娘的孙儿问她:「祖母,外头的人是谁呀,如珍又是谁呀。」
奶娘温柔地抚摸着孙儿的头:「她啊,做错了事,可是再也不能弥补了。」
「人啊,是没后悔药吃的。」
「那如珍是谁?」
「如珍也好,若芜也罢,唯愿她下辈子平安喜乐。」
我望着奶娘,狠狠点了点头。
会的, 我的奶娘。
24
我没想到能再度见到母亲。
鬼魂状态的母亲。
她服了药,死在了一个暴雨如注的日子。
我才知, 她终究是没能熬过去。
不仅如此, 父亲也过得不好,因着他整日纳妾,流连烟花之地,竟染上了花柳病,全身溃烂流脓, 没几日好活了。
她见到我的那一瞬, 眸中满是失而复得的惊喜。
「如珍,阿娘抱抱。」
她颤颤巍巍朝我飘来。
我却径直往后飘去, 离她离得远远的。
「如珍,别走......」
我忽而止住了。
冲着面前已然不复从前那般高贵典雅的女人缓缓开口:「我名唤秦若芜,父母给的名字,父母给的生命,从来无法做主。」
面前的女人流下了眼泪。
「从前种种, 皆为过往, 我的所有执念自此消散。」
「夫人, 缘尽于此吧。」
我扭过头往前飘着,不受任何约束。
灵魂愈发轻盈,意识渐渐消散。
25
我叫孙如珍。
父亲是一名屠夫,母亲是个浣纱女。
家里虽穷, 可阿爹阿娘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到了我身上。
阿爹脾气急, 可面对着我同阿娘却能缓下焦急的脾气,细声细语。
阿娘很是温柔,总会牵着我的手, 带我去买我想吃的。
即便家中的茅草屋偶尔会漏雨,可我从不害怕。
阿爹会亲自去修补屋顶, 而阿娘则会为他扶住梯子。
至于我,则安安静静躲在伞下,等着阿爹阿娘修补好屋顶。
日子虽苦, 可我很幸福。
可我近来总会做一个梦。
梦里有个女人站在奈何桥上,她眼神里满是哀思。
她跪下祈求孟婆, 让她跟她女儿再续前缘。
可孟婆只顾着搅着孟婆汤,丝毫不去理会女人。
许是孟婆被缠得烦了,放下手中的勺子,
母亲就这样嫁给了父亲。
「「「」「只是缘分终究到头,你不会有前世记忆,你也不会同她相认。」
「她或许是你擦肩而过的人,又或许是日日出现在你面前的人。」
「你们不会再续前缘。」
「终究只是这样了。」
「你能不能接受?」
女人眼里满是泪珠, 她狠狠点了点头,即便这样她也知足了。
至少,她还能同自己的女儿处在一片天空之下。
从梦里醒来后, 我摸向自己的脸颊, 脸上满是湿热。
我想起了梦中的那个女人, 她或许真的爱自己的孩子吧。
可我却并不羡慕。
外头阿娘的声音传来。
「如珍,吃早饭啦,今天有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肉是你阿爹亲手切的, 阿娘我亲手做的哦!」
我擦干眼角的泪珠,穿好衣服,蹦蹦跳跳出了门。
「阿爹阿娘!我来啦!」
「我超爱吃阿爹阿娘做的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