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一辈子》
陆建国第一次拿到工资是1983年，十七块六毛。他把钱全给了娘，娘数了三遍，手指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没说话，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那年他十六，在镇上的农机厂当学徒，每天的活儿是给零件除锈，砂纸磨得掌心发烫，晚上回宿舍，十个指甲缝里全是黑的。
他在厂里待了八年。二十岁那年，车间主任把侄女介绍给他。姑娘叫李文革，在供销社卖布，辫子粗得能绕手腕两圈。第一次见面在电影院，演的《庐山恋》，他紧张得手心冒汗，散场时想牵她的手，手指刚碰到，俩人都弹开了。
结婚时的房子是厂里分的，一间半，墙壁是糊的报纸，墙角总潮乎乎的。文革把缝纫机摆在靠窗的地方，白天上班，晚上接些缝补的活，嗒嗒嗒的声音能响到半夜。建国看着她的背影，有时想，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
儿子出生那年，他升了小组长，工资涨到三十八块。文革从供销社辞了职，专心带孩子。他每天下班先去菜市场，买块豆腐，或者挑两斤便宜的青菜。儿子学会叫“爸”那天，他正蹲在地上修自行车，猛地站起来，头撞在车把上，疼得龇牙咧嘴，却笑得停不下来。
厂子在九十年代末黄了。陆建国去了建筑工地，搬砖，和泥，一天挣五十块。工地上的饭是白米饭配咸菜，他总往饭盒里多舀两勺，说自己饭量大。其实是想省下半盒，带回家给文革和上初中的儿子。有次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擦破了胳膊，他瞒着家里，用红药水抹了抹，第二天照样上工。
儿子考上大学那年，他五十岁，头发白了一半。送儿子去火车站时，他想嘱咐几句，张了张嘴，只说“缺钱就打电话”。火车开的时候，他看见儿子在车窗里挥手，忽然想起自己十六岁离开家那天，娘也是这样站在村口。
孙子出生后，他和文革搬到儿子住的小区，帮着带孩子。每天早上送孙子去幼儿园，回来的路上买买菜，下午坐在小区的长椅上，和其他老头下棋。文革总说他“就知道玩”，却会在他回家前，把晾好的衬衫熨得平平整整。
七十岁生日那天，一家人在饭馆吃饭。孙子举着饮料杯，说“祝爷爷长命百岁”。陆建国看着满桌的菜，看着儿子鬓角的白发，看着文革眼角的老年斑，忽然觉得，这辈子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没当过英雄，没发过大财，就这么一天天过下来了。
回家的路上，文革牵着他的手，像年轻时那样。路灯把俩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陆建低头看了看，脚步慢慢悠悠的。晚风里有老槐花的香味，他想起第一次跟文革见面，电影院门口也飘着这样的香。
“累了？”文革问他。
“不累，”他说，“就是觉得，这天儿挺好。”
陆建国第一次拿到工资是1983年，十七块六毛。他把钱全给了娘，娘数了三遍，手指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没说话，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那年他十六，在镇上的农机厂当学徒，每天的活儿是给零件除锈，砂纸磨得掌心发烫，晚上回宿舍，十个指甲缝里全是黑的。
他在厂里待了八年。二十岁那年，车间主任把侄女介绍给他。姑娘叫李文革，在供销社卖布，辫子粗得能绕手腕两圈。第一次见面在电影院，演的《庐山恋》，他紧张得手心冒汗，散场时想牵她的手，手指刚碰到，俩人都弹开了。
结婚时的房子是厂里分的，一间半，墙壁是糊的报纸，墙角总潮乎乎的。文革把缝纫机摆在靠窗的地方，白天上班，晚上接些缝补的活，嗒嗒嗒的声音能响到半夜。建国看着她的背影，有时想，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
儿子出生那年，他升了小组长，工资涨到三十八块。文革从供销社辞了职，专心带孩子。他每天下班先去菜市场，买块豆腐，或者挑两斤便宜的青菜。儿子学会叫“爸”那天，他正蹲在地上修自行车，猛地站起来，头撞在车把上，疼得龇牙咧嘴，却笑得停不下来。
厂子在九十年代末黄了。陆建国去了建筑工地，搬砖，和泥，一天挣五十块。工地上的饭是白米饭配咸菜，他总往饭盒里多舀两勺，说自己饭量大。其实是想省下半盒，带回家给文革和上初中的儿子。有次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擦破了胳膊，他瞒着家里，用红药水抹了抹，第二天照样上工。
儿子考上大学那年，他五十岁，头发白了一半。送儿子去火车站时，他想嘱咐几句，张了张嘴，只说“缺钱就打电话”。火车开的时候，他看见儿子在车窗里挥手，忽然想起自己十六岁离开家那天，娘也是这样站在村口。
孙子出生后，他和文革搬到儿子住的小区，帮着带孩子。每天早上送孙子去幼儿园，回来的路上买买菜，下午坐在小区的长椅上，和其他老头下棋。文革总说他“就知道玩”，却会在他回家前，把晾好的衬衫熨得平平整整。
七十岁生日那天，一家人在饭馆吃饭。孙子举着饮料杯，说“祝爷爷长命百岁”。陆建国看着满桌的菜，看着儿子鬓角的白发，看着文革眼角的老年斑，忽然觉得，这辈子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没当过英雄，没发过大财，就这么一天天过下来了。
回家的路上，文革牵着他的手，像年轻时那样。路灯把俩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陆建低头看了看，脚步慢慢悠悠的。晚风里有老槐花的香味，他想起第一次跟文革见面，电影院门口也飘着这样的香。
“累了？”文革问他。
“不累，”他说，“就是觉得，这天儿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