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何写我呢?写满心欲望,却两手空空,写半生沧桑,却一事无成
我该如何写我呢?写我满心欲望,却两手空空,写我半生沧桑,却一事无成,写我心事重重,却无一人倾诉,写我给不了父母体面,给不了孩子富足,就连自己也给不了自己想要的自由和生活,写我身来本就孤独,又何必闯入人群自取其辱呢。
我该如何写我呢?写我胸腔里燃烧着不熄的欲望之火,却摊开十指只攥住满把虚空;写我额间刻着三十载风霜,回望来路却寻不见半枚值得镌刻的丰碑。我的灵魂是座堆满未寄信件的阁楼,每封事都贴着"查无此人"的退票签,在无人问津的黑暗里渐渐泛黄。

写我在父母佝偻的脊背上永远欠着体面的债,他们的皱纹里埋着我未能兑现的承诺;写孩子澄澈的瞳孔倒映着我干瘪的钱囊,连童稚的愿望都要在计算器上反复称量。最可悲是镜中的自己——那个曾发誓要追逐自由的少年,如今被生活驯养成戴着镣铐的困兽,在房贷、账单和世俗眼光围成的铁笼里,连一声真正的咆哮都显得奢侈。
我本是荒原独行的孤狼,偏要挤进喧嚣的羊群。每声虚伪的寒暄都在撕咬尊严,每次假意的附和都在加深耻辱的鞭痕。人群越热闹,越照见我灵魂的贫瘠;酒杯越碰撞,越听见内心冰层碎裂的哀鸣。早该明白的:有些人生来就是断线的风筝,何必徒劳地想在别人的天空扎根?

我该如何描摹自己?写我胸腔里燃着熊熊欲火,掌心却只攥住一缕清风;写我半生颠沛如秋叶飘零,枝头却未结出一枚果实;写我心事堆积成幽暗迷宫,每个转角都悬挂着无人认领的独白。我既不能为双亲织就锦绣门楣,也无法替稚子铺就黄金坦途,甚至对自己也吝啬得可悲——连半寸自由的月光都无力摘取。这具肉身原就是孤岛投下的影子,何必非要泅渡到繁华彼岸,任浪头将尊严拍打成泡沫?
我该如何描摹这副支离破碎的皮囊与魂灵?若以火为喻,我胸腔里燃着的岂止是熊熊欲火,那分明是熔岩奔涌的活火山,灼热的岩浆日夜啃噬着肋骨铸就的囚笼;可摊开掌心,却连灰烬都留不住半抔,唯有虚无的清风如银鱼般从指缝溜走,空余皮肤上蜿蜒的灼痕作无声控诉。我的半生啊,活似深秋悬铃木上最后一片枯叶被命运的朔风撕扯着在尘寰颠沛,既不能如松柏般常青,也未能似桃李般结实,徒然在飘零的弧线里,将经脉中残存的绿意耗成满地锈斑。

那些无人认领的心事,早在我颅骨内筑起克诺索斯迷宫。每道砖墙都用失眠的月光砌就,转角处悬挂的独白标本,是自喉头摘下的声带制成的风铃——它们曾在暴雨夜震颤着发出低频呼救,如今只随记忆的穿堂风叮当作响。
我愧对双亲浑浊眼眸里沉淀的期冀,他们枯瘦的双手曾为我纺就登云之线,我却连半匹遮羞的锦缎都无力织还;我羞见稚子澄澈瞳孔中漾着的星河,他们粉嫩的脚掌本该踏碎荆棘绽放玫瑰,我却只能捧出贫瘠的沙砾充作金矿。最可悲是连自己都沦为吝啬的暴君,在灵魂的庭院里,竟连半寸月光都要用锁链禁锢,任其锈蚀成苍白的镣铐。
这具肉身原是孤岛投在海面的蜃影,潮汐涨落间便碎成万点粼光。何必强求它泅渡到霓虹闪烁的彼岸?你看那浪头森白的利齿,早将多少漂泊者的尊严嚼作七彩泡沫,在舷边绽放即凋的谎花。不如就沉在这墨色水渊里,让海藻为骨,珊瑚作髓,与发光的水母共跳永恒的慢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