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十岁了还无人问津 后来我爹给我求了一门亲事 是死了发妻的鳏夫

我爹和我大哥不怕死,皇帝的面儿都不给。

我二哥因为斋饭好吃,自幼时就出了家。

他倒是怕死,却总是顶着光秃秃的脑门对着皇帝陛下说:我观施主印堂发黑,怕是命不久矣。

我是我们家的老姑娘,二十岁了还无人问津。

后来我爹给我求了一门亲事。


可张景和是个死了发妻的鳏夫。

作为一个二十岁的老姑娘,我已没了挑选郎君的资格,诚然我爹曾是皇帝的老师,我又是我爹的老来女儿。

眼看我已二十岁,满东京城里也找不出一个比我年纪大且还没有成亲的姑娘了,连莲花胡同的傻花都在十八岁这年嫁了人。我让我爹脸上无光,让我的哥哥们出门抬不起头来,我确实有罪。

可嫁不出去难道是我的错吗?我爹曾气得皇帝陛下要砍他的脑袋,我大哥管着大庆的钱却一分都不给皇帝花,我二哥更绝,在皇家寺院卧佛寺出了家,动不动就对着皇帝陛下说:「我观施主印堂发黑,怕是命不久矣!」

我是个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平日里没事儿连家门都不敢出。我怕旁人打我,也怕陛下会派人偷偷宰了我,毕竟在陈家,我是最弱小无助的那个。

后来我爹给我包办了一门亲事,诚然大约大家的婚事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可像我这样嫁人前只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的,应该不多见。

嫁人这天,我爹哭得稀里哗啦,我大哥本就冷肃的脸更吓人了,连出了家的二哥也回了家,拉着我的手嬉皮笑脸地说舍不得。

我娘一声怒吼,吓得三个男人退避三舍。

我已二十岁整了,像我一般年纪的孩儿都四五岁了,我娘说了,我爹他们不舍我只是因为他们耽误了我,心里愧疚才如此的,叫我不必太当回事儿。

我当然不会当回事儿,毕竟在我大哥娶我大嫂之前,我已经为家里当牛做马了数十年。

我爹虽贵为太傅,可他一生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清誉,他出身贫寒,全凭着惊人的天赋和不懈的努力才能在十七岁上考了个状元郎。先帝爱才,点了他进翰林,后来一路风尘仆仆,才终于做了皇帝的老师。

我爷爷奶奶薄有家产,却没给我爹攒下半分家财,倒是给他生了六个兄弟。我爹从做了官挣的钱都交给了我奶奶,我奶奶用我爹挣的钱在老家给我的叔叔们建房子买地娶媳妇,唯独将我已二十七的爹忘了个干净。

等我爹看上了我娘要成亲时,他不仅没攒下一分钱来,还住着官舍,连个伺候的仆人也无。

我外翁是个百夫长,家里过得也并不十分富有,他是个武夫,对读书郎格外看重些。我爹要娶我娘,真正的一穷二白,我外公自己掏钱给我爹交了一年的房租,在棠花巷子租了间一进院子,叫我爹娘成了亲。

我大哥二哥皆在那里出生,等要生我时,我娘卖了她嫁妆里的一块玉佩,加上攒的银钱,终于在东大街的烟袋胡同买了间二进院子。

我爹为了文人骨气和名声,每月只拿着为数不多的俸禄,艰难地将我们兄妹三人养大。

家里只一个仆人吴婶子,她是我娘的贴身丫鬟。吴婶子是个石女,所以一生未嫁,跟着我娘在我们老陈家吃苦。

自打我懂事起,不是跟我娘在灶上就是在后院的菜地里,我二哥十三岁时甚至因为卧佛寺的斋饭好吃就出了家,可见我家的日子过得有多清贫。

幼时我以为所有的小姐都这样,直到我爹做了太傅,礼部尚书家的太太请我娘去吃宴,我才知道真正的大家小姐是什么模样。

纵然我读了许多书,也能写出连我爹都夸的字来又能如何?人家问我每日吃的什么,一季做几套衣服,打几件首饰时,我竟一样也不敢答。

那日我回家将自己关在屋里,想了又想,叹了又叹,将自己存钱的小匣子寻出来,数来数去也只有二百多个铜板。后来我就想通了,我爹穷,我也只能继续做个自己以为的小姐了。

我和我娘日日为家里的柴米油盐奔波着,还得护着秃着脑门还日日回家偷吃肉的二哥。

我娘总说要打死他,我得拉着我娘,安慰我娘说二哥是家里生得最好看的,等长大还有大用,打死了岂不可惜?

他确实挺有用,总是能凭着他那张破嘴给家里惹祸。

我也曾订过一门亲,说好及笄了就嫁过去,可那年我爹和皇帝吵了一架,皇帝说要斩我家九族。老家的叔叔将我爹除了族,我们一家被下了大狱,亲事自然就不了了之了。谁知进去关了不足半月,我们又被放了出来。

我大哥因为算学了得,皇帝钦点了他管着国库,我们又住回了烟袋胡同。

我大哥那脾气和我爹一模一样,皇帝想要国库里的银子,他硬是一分都不给。国库的钱自是国家的,皇帝没权力自己私用。

东京城里谁不知道我爹和我大哥不怕死?我二哥还长了张什么都敢说的破嘴?有这样动不动就能招来杀身之祸的家人,谁敢娶我?

我大哥比我大八岁,二十四岁上才娶了我大嫂,我大嫂还是我爹的挚友张阁老的闺女。要不是张阁老可怜我爹,怕老陈家断了后,估计我大哥得打一辈子光棍了。

所以我二十岁嫁不出去有什么稀奇?

只我爹却总是可着一家坑害。张阁老出自胶东张家,真正的名门望族之后,一生只娶了一妻。张夫人自幼体弱,也只生了我长嫂纯娘和一个儿子张长简。

张长简自幼长在胶东的阿翁处,十八岁成亲,不过一年妻子便难产去世了,只留下个女孩儿。

听闻张长简极有才,却不爱仕途。张阁老也不逼他,他爱胶东,便让他在祖父祖母膝下尽孝。直到去岁,他祖父祖母去了,他才带着他家的女孩儿进的东京城。

我爹只见了他一面,便用和张阁老几十年的交情迫着张长简娶我。我嫂子回了娘家两趟,这婚事稀里糊涂就成了。

今日我要嫁他,去给他家的女孩儿做个现成的娘。

2

张家人口简单,主子只四个,他家的宅子是世代传下来,听闻虽也只是个二进院子,但只院子里铺路的一块鹅卵石也是有来历的。

我没见过张长简,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魔力,只让我爹见了他一面就想尽办法让我嫁过去,连他有个八岁的女孩儿都不在乎了。我娘更是对他赞不绝口,再三叮嘱我一定要做到贤良淑德,定不能让张长简找到退货的借口。

嫁人这天我并不十分紧张,气定神闲地一手举着团扇,一手捏着二哥偷来的点心吃。

我娘叫我贤良淑德,可这四个字离我委实太远了些,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到的,且让我慢慢揣摩揣摩再说。

他来得很快,不是我哥哥放了水就是他确实有几分本事。毕竟不是头一次娶亲,估计他也熟门熟路,拦门这事儿对他来说大概都是手到擒来的。

他来时我已吃饱了肚子,一柄小小的团扇,如何能遮挡得住我满满的好奇心,我悄悄将举着的扇子往下拉了拉,再拉了拉,终于看见了他一身红色喜服,肩膀宽,腿也长。

我娘约莫是瞧见我偷看了,瞪了我一眼,拉着我的手将扇子往上抬了又抬,直到我只能看见了他半片极好看的下颌角。

他给我爹娘敬了茶,我爹娘叮嘱了几句话,他每次只答一个「是」字,声音低沉动听。

我跟着他出门上了轿,他骑着马,直到天黑透了,我也没再见着他。

举扇子举得胳膊都麻了,反正房里也没人,我悄悄放下来,伸手在床上一摸,核桃枣子花生抓了一大把。

我吃着花生,在昏黄的烛光里打量着以后我要住的房子。因为要成婚,到处都红彤彤一片,摆的桌椅板凳,屏风彩瓶皆有讲究。

我没见过什么好物件,但低调奢华还是懂得的,这就是世家大族的讲究,有钱也不让人觉出来,穿金戴银是豪商富户才干的事儿。

若不是真了解我爹,我都要猜他非要和张阁老做亲家,是看上他家的钱了。毕竟我们家穷得理直气壮,而张阁老家富得气吞山河。

陛下最喜爱张阁老,除了能力超群,约莫还因为张阁老绝不会做什么贪官污吏。他老人家能和我爹做挚友,自然是因为意气相投,都是把清誉看得比命还重的人。

不过一时,我便听见门外吵吵嚷嚷,估计是张长简回来了。我捏着手里的花生,拿起团扇遮住了脸,端端正正地坐好。

门被推开了,吵吵嚷嚷一堆人,在门口嚷着要进屋。

「长简已然醉了,这洞房不闹也罢!哥哥嫂嫂们今日就饶了他这一遭吧!明日让新娘子给大家敬茶。」

说话的人声音温和,不疾不徐。

不一时人都散了,我听见关门声,又有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到了我旁边。

他听起来并不像醉了,刚刚应该是装的。这一整日,我第一次觉得紧张,手紧紧捏着扇柄,心扑通扑通似要从嘴里跳出来了。我极力忍耐着,做出一副镇定的样子来。他是个熟手,我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怯场了,我们老陈家的人,都是输人不输阵的,我不能丢了我爹娘哥哥们的脸面。

团扇被他轻轻按了下去,按团扇的那根手指骨节分明,好看得几可入画,我被那只好看的手迷住了,痴痴看着,一时忘了动作。

他慢慢收回了手,拢着袖口坐在了我旁边。

3

「抬头!」他的声音并不很高,却有种让人不得不听从的魔力,我恍恍惚惚抬头,恰恰好对上了他的眼睛。

我爹的胆子委实太大了些,心也大得没边儿了,难不成在他心里他的女儿生得赛过西施貂蝉不成?

这样的男人,怕不是他女儿我能招惹的吧?

戏折子里总说天上的谪仙如何如何好看,我总想不出他的模样来,今日见了张长简,可不就该是他这样的吗?

老天爷毫不吝啬,将最好的都给了他,他有一双长长的凤眼,眉并不很浓,眉弓却高,与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眼相得益彰。

鼻梁上微微有驼峰,鼻尖一点黑痣,薄唇微抿。

形容清癯,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我愿这样形容他,美貌惑人,我爹我娘约莫真是被他的美貌给迷惑了。

「你是神是妖?」我喃喃问道。

好端端一个人,怎么生成这般模样?我二哥生得已是极好了,他惹了陛下生气,陛下看在他那张脸的分儿上,次次都会饶了他,可我二哥和他比,还差了好些。

他看着我的傻样,扯了扯嘴角,笑了。

「我是你夫君。」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冷,但确实是好听的。

我点了点头,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走了狗屎运,还是该烦恼这样一个祸水般的夫君我如何收得住。

他站起身,端了酒杯来。我接过酒杯,和他喝了交杯酒。红烛明明灭灭,我还想问一问他的女孩儿,可不知为何,头一晕便睡过去了。

睡过去之前我心里只反复飘着一句话:混蛋啊!竟然给我酒里下药。

第二日我是被人从被窝里掏出来的,我不傻,也没失忆,睡着前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将我从被窝里掏出来的人是个老妈妈,手里拿着一块洁白的帕子,帕子上几点殷红,看得我羞愧难当。我低着头,心里想的是他给上面滴了什么?

他已穿好了衣服,收拾得整整齐齐地在门口站着了。老妈妈笑着捏着帕子出去了,我看着自己一身水红色的里衣,他想得倒挺周全,衣裳都帮我换好了。

估计他对自己换衣时看到的内容不会十分满意。

4

我穿好了衣服,洗了脸,对着他龇牙咧嘴地擦牙。若昨日我还对他有诸多不可告人的想法的话,经过这一遭,我已彻底收了心。

好端端的郎君哪个会给新进门的娘子下药?连元帕都早早准备妥帖了,由此可见他娶我是多么的心不甘情不愿。

也罢!毕竟是我爹逼的,我也不能理直气壮地指责人家,我且忍他一忍。

叫了门外的丫头帮我束发,他就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看着。那丫头估计也没见过他几次,手抖了又抖,扯得我头皮疼。

对着一个妖孽,不抖一抖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终于艰难地束好了头发,我平日不画眉也不擦粉,如此算是收拾妥当了。

「昨夜辛苦娘子了,娘子先请!」他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看起来温雅非常。

昨夜我喝了药晕过去时就想明白了,这是一只披着神仙皮的妖孽,定然不会像看起来这般好相与。

退货是迟早的事,我也不准备再搞什么贤良淑德了,冲着他翻了个极圆润的白眼过去。

「辛苦的是夫君不是吗?」又是装醉又是下药,还得准备元帕,还帮我换了衣服,可不把他给忙坏了?

我先出了门,他腿长,优哉游哉地走在我身旁。

我目不斜视,脚下生风,今日敬茶,我已然起迟了。

「你走慢些,母亲估计还不曾起来呢!」他笑着说道。

我猛地转头看他,他娘是婆母,哪怕睡到日上三竿,只要他爹不说,谁还能拿她怎么样不成?

我是新妇,看他的样子,若是出了事儿他哪里会护我?

他我没见过,可他爹娘我一月至少能见三回,我不了解他,可他爹娘我摸得透透的了。

他爹只要她娘好就万事皆好,他娘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美人儿,动不动就要流两行泪。我娘最怕他娘,我最怕我娘,可见他娘就是天生治我的人。

我自是知晓他娘还不曾起来的事儿的。自打我大嫂嫁进了我家,他娘每几日就要来一趟。每次见了我大嫂都要哭一回,哭的是我大嫂嫁了人后,家里的中馈无人掌管,她日日都要早起,听管家唠唠叨叨说一堆,每日的午休都没了等等。

最后擦了眼泪,说还好,现在家里的事儿都由你爹管着。

可怜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张阁老,回家还得管着中馈。

「你有话同我说?」我才发现他的嘴角不笑时也是弯着带笑的弧度。

「你既不愿,为何还要娶我?」我问他。

我虽蹉跎到了二十岁,可也曾是个怀春少女,也希冀过自己会嫁个什么样的人,他会不会待我好。

谁知第一次嫁人,张长简就给了我当头一棒,将我给敲醒了。

「我不娶你,自然还得娶旁人。你和我爹娘都熟,娶你自是比娶旁人少了许多麻烦。」

他答得认认真真,样子并不像说谎,他虽好看,也只是个长的好看的混蛋罢了!

「可你知道嫁你的人是怎么想的吗?有没人和你说过其实你长得挺像个混蛋的?」

我再懒得理他,自顾自地去了厅堂。

厅堂里吵吵嚷嚷许多人,张家是世家大族,族亲多,关系又亲密,张长简虽是第二次娶妻,可张家还是极看重的,胶东老家来了许多人。

除了我婆婆,人来得挺齐全。

估计我婆婆什么样大家都心知肚明,谁也不敢说她,毕竟我公爹给了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底气。

家里的老人拉着我说些闲话,眼看日上三竿,我婆婆才姗姗来迟。

张长简长得不像他爹,也不像他娘,听我大嫂说,他像他祖母。由此可见他祖母是个多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了。

我婆婆是个娇小玲珑的女子,走路都带着三分柔弱,说话永远轻声细语,气力不足的样子。

我给家里长辈一一敬了茶,收了许多见面礼,又送出了许多针线,其实多不是我做的。

长辈并不曾为难我,估计是我爹和我哥的名声太过响亮,或者我公公婆婆提前交代过了,总之比我想象中轻松许多。

唯独张长简的女孩儿,她不大喜欢我。

5

婆婆叫她来同我见礼时,我还有些惊讶,一个八岁的女孩儿,生得委实瘦弱了些。

我家的团子才六岁,看起来都要比她高些。

哦!团子是我侄女。

她瘦瘦小小一只,脸色苍白,穿着一身粉裙,梳着双丫髻,只一双眼睛,生得和她爹十分像。

她是自娘胎里带来的弱疾,听说汤药不断,好不容易才养大的。

她虽不喜我,我却有些心疼她。她一双黑漆漆的眼看着我,既不行礼,也不叫人,看了我一会儿,又去看她爹。

他疼女儿却是真的,伸手摸摸她的发顶,什么也没说。

婆婆当着众人的面,竟将掌家大权交给了我。她松了一口气,我一个新嫁娘,却忙了个脚不沾地。

幸而张家人口简单,婆婆又将金菊给了我,我才不至于忙得焦头烂额。

金菊是我婆婆身边的大丫头,虽才十六岁,可人聪明伶俐,府里的事情没她不知道的。

本来我家至少该给我两个陪嫁丫头的,可我自幼也没让人伺候过,能免的自都是免了的,最要紧的是我娘不愿意掏买丫头的钱啊!若论抠搜,旁人可不及我娘半分。

房里还有两个伺候的丫头,十三四岁,平日里负责洒扫,端茶递水的活儿都不用她们。

金菊跟着我跑了一日,我让她回去歇着了。

晚饭很丰盛,八菜一汤,在我们家,只有过年才有这样多的菜。

张长简带着他的女孩儿来时,我刚摆好碗筷。女孩儿旁边还跟着个妇人,看年纪该比我大,她束着妇人发式,看穿衣打扮又不像是个丫头。人生得十分温雅,容长脸,又弯又细的两条眉毛,一双杏眼,颊边敷了薄薄一层粉,樱桃小嘴,红艳艳甚是好看。

我没听说过张长简纳妾啊!

女孩儿撅着嘴,不情不愿地唤了声母亲。估计是她爹和她说过了,不喜欢便不喜欢吧!反正从没听说那个后娘做得贴心和意的。

我承认对她那好看的爹生出过不该有的幻想,可今日既都幻灭了,我就还做我自己吧!

我自己是个粗人,虽跟着我爹读了许多书,也没将性子养得平和些。

「这是文娘。」张长简自顾自地坐下。他的女孩儿似对文娘十分依恋,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旁边。

就这一句话,还说得不清不楚,那文娘架子拿得也十分大,竟就着女孩儿的手坐下了。

我今日已装了一肚子的气,他们好端端又来惹我,我若是认了怂那就不是我了。

「你不觉得这样的介绍太过敷衍了吗?她叫文娘,是你的姨娘吗?还是你女孩儿的奶娘?不管是哪一个,她也只是个下人,既是下人,难道不该向我请安问声好?或者你家的家教就是这样的?下人就该与主子同桌吃饭?」我慢条斯理地问道。

张长简似没想到我会问出这样一番话来,挑着眉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依旧一句话也没说。

「你胡说,文娘才不是下人,她是我娘的贴身丫鬟,本是嫁了人,为了照顾我才又回来的。」

女孩儿脸颊微红,看起来是气极了。

「即便是你娘的丫鬟,她也还是个丫鬟。」我看着文娘,有些玩味,她既嫁人了,嫁的何人?可曾生过孩儿?看她模样,应是数年来一直都在张家的,那她夫家可愿意?

那文娘袅袅婷婷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夫人莫要责备大郎和安宁,都是奴的错。」她声音软糯好听,可说出的话却叫我心底生厌。

「这是宣示主权不成?大郎安宁都唤上了?既如此,我还有些眼色,便不打扰你们一家三口用饭了。」

我伸手端了桌上的一碗红烧肉并我的米饭,慢悠悠出了门。天还没黑透,我婆婆公公恩爱惯了,不让人打扰,我便端着碗坐在他们房门口吃,谁怕谁啊?

6

我婆婆是个实打实的郡主出身,身边伺候的丫鬟除了金菊,还有个春花。

春花看我端着碗坐在门口吃,约莫觉得实在不像样子。毕竟她见我次数多,我在我们家什么样她清楚得很。

她进去没一会儿,我公公婆婆便出来了。张阁老圆胖,留了三缕胡须,面善得很。

他们看着我长大,我自幼吃的糖和蜜饯都是他们带来的。别的女孩儿幼时都有金项圈,只我没有,也是他们给我打了一个,比旁人的还粗还大些呢!

我本不大委屈,可瞧见他们,便不由自主地掉起泪来,怎么擦也擦不干。

「谁惹了我家媛媛?」公公问道,媛媛是我的小名儿,只家里人才叫。

「爹娘,你管不管张长简?我若是将他给打了,你们会不会怨我?」

我抽噎着,手里还拿着筷子,又往嘴里塞了块肉。

「我和你爹说了,我家那小子自小生了反骨,我们拿他无法,你嫁过来要受委屈的,你爹偏不听,说你制得住他,看看,只一日就被他给气哭了。莫说打他,只要你有能耐,打死他都成。」

公公摸摸我的头发,婆婆瞪了他一眼,心疼我是真的,我要打死她儿子,她也不愿。

「要不我搬来同你们住?」

我公公什么也没说,立时叫春花将我连同我的碗筷扫地出门了,我看着春花毫不犹豫锁上的门,有些气闷,他们倒是真爱,生的孩儿怕都是意外吧?

我一气儿吃完了一碗红烧肉,院里逛了一圈,权当消食了。

提了水洗了澡,我翻出嫁妆匣子,看着里面薄薄的几张地契和房契,我家哪里有这样的好东西?都是我公公婆婆置办好偷偷送来的。

九十九抬嫁妆里,有八十抬是皇帝陛下赏下来的。我估摸着是我二哥顶着他那光秃秃的脑门,又去宫里晃了一圈,将印堂发黑命不久矣这样的话又多讲了两遍。

我二哥同陛下,也是真爱,陛下为着我二哥,只娶了个皇后当摆设,又从族亲里过继了皇子养在皇后名下。

怎么旁人都有爱情,唯独在我这儿就这般艰难呢?唉!

我并不是羡慕,只是嫉妒罢了!

我没想到张长简会回来,我正举着地契在烛光下看,看见他来手一抖差点给烧了。

他脱了外衣,只剩下一身白色里衣,头发还没干透,不知在哪里洗的澡,他坐在我对面,拿起一张地契来看,只一眼又放下了。

我闻见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味,只有长年提笔写字读书的人,才有这样的味道。

「我怎么看着像我家的?」他又拿起一张来看,样子似笑非笑。

「爹娘疼我,给我的不成吗?」我夺过他手里的地契放进匣子里,将匣子盖好,又放回了柜里,他竟上了床,盖好了被子躺下了。

既不喜欢我?为何还要睡在一处?

我没地儿去,取了一床被子,在另外一侧躺下了,烛火摇曳,帐子还是红色的,看得我眼花。

「陈英,你跑去寻爹娘告状了?」他幽幽道。

「我只是去他们门口吃了一顿饭。」我闭着眼睛,懒得看他。

「你倒挺有意思,走便走,为何端走饭?如此便显得没气势了。」我听他窸窸窣窣坐起来了,睁眼看他。他盘腿坐着,一双凤眼湿漉漉的,有些惑人,有些好看。

「你多大年纪了?问这样的问题蠢不蠢?你见过哪个乞丐有气势了?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攒气势好不好?」

气势?我的气势都在我的嘴上。

「你倒挺有意思。」他又翻身躺下了,侧身看着我,眼里的光明明灭灭,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就当你在夸我好了,以后莫再给我下药了。我已和爹娘说了,你再气我,我便打你。爹说只要我有本事,打死你也成。」

即便打不死,打个半死也成。

他扑哧一声笑了,我蹙眉看他,这是不相信我能打死他吗?

7

「我杀鸡宰鱼都不在话下,冬日家里劈柴挑水的活儿都是我在干,我们家就数我力气最大。」所以家里的体力活都是我在干,就他这看着没几两肉的身子骨,我一拳就能给撂倒了。

他笑得越发大声了,好像我说话就是为了特意逗他笑似的,我用被子蒙了头,懒得再理他。

「为什么不喜欢文娘?」

「求求你做个人吧!你特意带她来难道只是因为你的女孩儿喜欢她吗?你是明知道她对你心怀不轨,还特意带她来恶心我的对不对?我倒是蛮好奇,你是因为娶的人是我才这样,还是不管娶谁都会这样?」

我闷声问他。

好半晌没动静,我以为他睡了。

「安宁,我女儿叫安宁。陈英,你不知,我这人就这样,天生一副反骨。我说过不欲再婚,可爹娘逼我。不管娶的是谁,我总要为难一番,好叫她知难而退的。」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听不清楚。

「这倒不必,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能看清形势。既你不想成亲,我自会寻爹娘说去,你不能休了我,我们只能和离。」

我已决定破罐子破摔,都二十岁的老姑娘了,和离算得什么?反正能嫁他也是我爹厚着脸皮给我求来的,我也自觉这样的妖孽自己拿捏不住,还不如早早放手,说不定有一日还能各生欢喜呢!

「陈英,你挺有趣。」只这句话他已经说了三遍,我得多有趣啊?

他说了这样一句,就再也没了动静。我累了一天,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还迷糊着,就被敲门声吵醒了。张长简已披了衣下了床,我睁开眼,天还黑着,不知是出了何事。

谁知竟是文娘,衣衫不整地在门外站着,说安宁睡不着,哭着要爹。

我这人起床气重,更何况大半夜被吵醒,还是为了这样一个大概只有她自己才会信的缘由。

「你回床上躺着!」我披衣下了床,穿了鞋出了门,指着床让张长简回去,月色朦胧,在他高挺的鼻梁处打了一片阴影。

「安宁只要她爹。」文娘怯生生地说了一句。

我懒得理她,去了安宁的院子,她在床上躺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盯着帐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用被子裹了她,将她抱进怀里,她太瘦了,没一点分量,轻得让人心疼。

「你带我去哪里?」

她倒镇定,不哭不闹的。

「你不是想你爹吗?我自是带你去寻你爹。只一件事你得记住了,我是个后娘,还是个不得你爹喜欢的后娘。你若是听着旁人的教唆同我作对,我可不会惯着你,你听过哪个后娘不磋磨人的?」

她安安静静任我抱着,守在门口的文娘见我抱了安宁来,伸手就要抢,我转身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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