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他深陷世人贪欲的迷障之中,却终有一人为他拨开云雾。

姚弗之听后,眼神陡然凌厉,他趁着众人都围着方曾领茶,无人没有注意到这边,飞快地将余葶拉入方府内一处僻静的角落。
他抵着余葶的脖子,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背后之人是冯家,是他们派你来赠茶的,目的,便是以防生人祭阵再次自启时吸食人魂,有了这能够固魂稳魄的草药,倒也不会死太多人,对么?”姚弗之讥讽轻嗤:“筹谋至此,大费周章,你们还真是善心。”
余葶骤然被人扼住了命脉,他竟然还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不算是温和的笑意。
他面上浮起复杂的神色来,让这笑意逐渐变得扭曲。
“卫公子,你果然不是什么普通人,恐怕,连你这个名字都是假的。”他被捏着脖颈,面部抽搐着,挤出一道笑:“不过……呵……你们果然还是来了,我等你们好几天了。”
姚弗之手上加了点劲,余葶便下意识想拉开这只掐在他脖间的手。姚弗之正要继续问,一旁传来熟悉的气息和声音。
“别把人捏死了。我来问吧。”
言臣卿面上褪去了顾盼生辉的笑容,他此时面色也如姚弗之一般,冰冷成霜。余葶一见这女子露出了这副神情,加之她一身强悍的气势,便笃定这个女子最不好对付。
果然,只听这女子直截了当地问道:“生人祭阵是辅阵,它辅的,是什么阵。”话音顿了顿,接着一字一顿地从那朱唇中倾泻而出:“我劝你还是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谁料,余葶淡淡地反问道:“什么阵?我不知道。”
若是这人贪生怕死也倒罢了,可看这人面相,分明已经是病入膏肓之色,活不了多久了。快死了的人更能守住秘密,如果余葶之前所说的话是真的,他无亲无故,连威胁都不知道从何入手,只能说这背后之人心思缜密的程度可见一斑。
言臣卿闭了闭眼,他召出小竹来,懒觉被打断,小竹竖起尖爪,不满地“喵喵”叫了两声。言臣卿左手借灵,右手捏剑诀,于虚空中勾画一道灵符来,待灵符勾好,他又朝着余葶说道:“这是搜魂符,顾名思义,若你被搜了魂,什么秘密都保不住了,且搜魂时痛苦难忍,你确定忍得了么?”
余葶听了,显然是动摇了,他面上扭曲的笑意终于消失了个一干二净,那道灵符闪着青光,映在他浑浊的眼底,仿佛看见了一个日思夜想的模糊人影来。
他苦笑一声,最终还是泄出了一口气,说道:“好,我说。”
言臣卿松开了手,余葶便像是瞬间被抽走了精力般,顺着墙角瘫坐在地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确实不知道你说的什么阵,这见血青针是一个男子让我送来的,他可以救活我妹妹,我为了感谢他,便告诉他说我可以为他做一件事。很快,他就找到了我,说让我送一批茶到阐城,并想办法将这茶送到阐城数十万百姓的肚子里,还说这是一件救数十万生灵的大功德。若我达成,也算是为我妹妹积功德。当我知道这批茶就是见雪青针时,我对那男子更加敬仰了。要知道,现如今最值钱的便是这见雪青针了。后来,我得知方员外会在阐城举办鉴茗会,就带着这批茶来了。之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言臣卿听了,他沉吟了片刻,也不知信没信,只是继续问道:“这种积功德的事,为何你方才不说?”
“嗤,谁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万一你们是打这茶叶的主意呢?”
余葶摊着腿,坐在地上,无所谓地说道。
姚弗之微眯着眼,这人没有完全说实话。他忽然问道:“你不是说,你没有亲人了么?”
余葶笑了笑,抬眼看他一眼,说道:“没想到卫公子还挺单纯,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你是颖城人。”
姚弗之肯定地说道。
果然,余葶听后,身体骤然僵硬了一瞬,连言臣卿都忽而转过头看向姚弗之。
姚弗之见他没说话,便继续说道:“每年的浴兰节,颖城人有系五色丝的习俗。家中父母会为婴孩在手臂上佩戴五色丝以驱邪祟,也有的父母会给未成家的孩子佩戴。方才你举起手时,我便看见了,你手腕上的五色丝褪了色,应当是很久之前的某个浴兰节,家中母亲为你佩戴的。”
余葶听了,下意识将左手收了一下。他面上扯出一个笑来,否认道:“很多地方都有戴五色丝的习俗,没什么好稀罕的,这也不能代表我就是颖城人。”
谁知姚弗之听了,轻叹一口气说道:“罢了,你走吧。”
余葶愣了愣,他看了看姚弗之,又看了看言臣卿,突然笑了一声,说道:“行吧。”他说着,一边站起身来,一边拱手道:“那就多谢了。”
话说完,他竟果真踉踉跄跄地走了。
言臣卿看着余葶离去的背影,不禁纳闷道:“什么五色丝?”
姚弗之看他一眼。
言臣卿毕竟生来便在修道之界,对凡世的习俗不了解也正常,他看向那道远去的人影,余葶再也没有方才在简繁亭时的温和之意,那片寂寥的背影都彷佛在无声地泣诉着心底的哀戚。
姚弗之的声音散在风里。
“当时我们去颖城时,看见满城的百姓尸体。我不经意见到一家三口,其中一年轻女子的手腕上便戴着一条褪色的五色丝,五色丝上还坠着一枚白玉小老虎,躺在她身旁的,应该是她的一对父母,腕子上也皆戴着五色丝,只是没有玉坠。那对父母手腕上的五色丝没有那女子腕上的精致,想来是子女编的,技艺不够娴熟所致。而余葶手腕上的五色丝,也坠着一枚白玉小老虎,形状一模一样,若非是巧合,只能说明,那玉坠出自于同一人之手。那余葶虽久居涪城,说话的习惯却保留了颖城人说话时惯有的停顿。习惯最易养成,也最难改变。他虽极力克制,却还是难免露出端倪。”
说完,他轻叹一声,顿了许久,风也“呜呜”作响 ,似在回应。
“他的父母与胞妹,都应死在了颖城。他没了家,便不忍再看见阐城的百姓没了家。若我猜得没错,给他见雪青针的人,是阿英。”
言臣卿愣了愣,似是没想起来这阿英是谁,片刻后才问道:“董玄英?”
董玄英和董玄冰姐弟自上次在南溪谷受了伤,言臣卿和姚弗之便将他二人带到了祁真人那里养伤。
“余葶命不久矣,他脖颈的抚突穴上有一枚褐色印记,是三个锥角叠在一起的模样。那是换魂术留下的印记,方才他说那名男子救了他妹妹,可他妹妹已然死在了颖城,除了换魂术,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能救一个已死之人。而阿英,便擅长这门换魂术。”
姚弗之的一番话并非没道理,言臣卿仔细思索着,很快便想通了,接着姚弗之的话说道:“凡世之人有三魂七魄,天魂掌神智,地魂掌善恶羞耻,人魂掌寿命。人死后,人魂消灭,天魂入轮回,地魂游荡人间。生人祭阵吸食的生魂,便是指人魂,人魂灭,身死魄消。董玄英给他妹妹和他换魂,也只能换人魂,若是都换过来,就相当于只换了个壳子,没意义。可问题是,若要救活一个死人,除了人魂,剩下的两魂七魄要如何去寻?”
他话音方落,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蓦地侧首看向姚弗之。
人性本善,亦或本恶,这些都是前人妄自下的结论。
言臣卿伸手修长的指,在呜呜作响的风中轻划一下,有淡青色的灵光宛若流萤闪烁,挟带来自上古神佛的窃窃低语,智者箴言,皆是旁观之语。
“是那只颙……颙只在天灾异象前出现,因为它好食凡世之人的魂魄……人魂被生人祭阵抽走后,那只出现在颖城的颙便将剩下的魂魄全部吸食了。这些魂魄要在颙的体内存留七七四十九日,才会被它消化殆尽。”
姚弗之点了点头,赞同道:“阿英医治人时从不说谎,他说能救活余葶的妹妹,意味着,阿英知道那只颙的来历。看来,也是有人因某种缘故,故意将颙放在了那里。”
之前他们二人分析过,或许有第三个既不属于冯家,也不属于董家的人用了破绽百出的方法提醒他们。
那这只颙呢?会是谁放在那里的呢?
余葶已经走了,他的家人都死在了一场阴谋里,而阐城的百姓或将躲过一劫,一场浩劫……
或许他的生魂即将被抚突穴上的那枚换魂印牵引着,前往他妹妹的身体里,此后新生,便再也不记得自己还有个愿以命换命的哥哥。
“既然这能固魂稳魄的见雪青针被董玄英以这种方法送到了阐城,还让所有的百姓都能喝到,那便说明这阐城也和颖城一样,被当作了生人祭阵的一个阵点。”
言臣卿看了看天色,对姚弗之说道:“走吧,去找找那阵点在何处,他的心意不能白费。”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方府内部走去。
府内的人都已倾巢而出,尽皆帮着方员外赠茶攒名声了,恐怕他们还不知道给他们赠茶的大善人已经离开了。不过府内无人,这倒是给姚弗之两人行了方便,否则人多眼杂,他们还得想方设法遮掩行踪。
待他们行至简繁亭时,二人又颇为默契地走近了凉亭对面的那面静湖。
湖面上波光粼粼,水波平静。平静之下,却埋藏着张牙舞爪的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