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悚故事 | 门口的高跟鞋

  (1)

  男人站在阳台里,顺手推开了窗子。

  入秋了,夜空中阴云密布,一轮泛着雾气的月亮诡秘地露了一下脸,又迅速隐入了云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原因,男人的身体有些不适,心情也有些沉重。难得在家里待一个晚上,大房子里却显得冷冷清清。男人转身回到客厅,胡乱吞了几片感冒药,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独自坐在沙发上喝了起来。

  最近一段时间,男人总是不知不觉想到自杀的问题。

  自杀有那么几种常见方式,每一种方式似乎又会给人以不同的感受。

  喝安眠药和放煤气自杀的人大概是没有勇气面对死亡的人。选择这种方式也许并不是真的想死,也许只是要挟,想达到某种目的,或者只是无法面对目前的困境,心里还抱着一丝生的希望,还给自己留了一点余地,所以成功率往往不高。

  上吊是比较古典和女性化的感觉,一条扔上房梁的白绫,一脚踢翻的凳子,一双轻轻晃悠在半空的脚,便能讲出一个凄婉的故事。故事里有阴谋、有爱情、有政治、有背叛,体现出自杀者的柔弱、绝望、不甘和无奈。所以鬼段子里常常有耷拉着舌头前来索命的吊死鬼,因为死得太委屈。

  割腕几乎是女性的专利,而且常常因为感情。已经绝望到极点,心痛到极点,心理已经有些变态,产生了自虐的倾向。这种人感觉死对自己来说应该是一种解脱,看着自己的血一滴滴流尽会使自己产生一种快感。选择这种方式的人一半是自虐,一半是真的想死,所以成功率应该在百分之五十。

  而跳楼的人是真的不想活了,有的人是经过深思熟虑,而有的人是一时冲动,不管怎么说结局都是一样的,特别是从十层以上的高楼往下跳的人。

  男人的妻子就是跳楼自杀的,从自己家十三层楼房的阳台窗口,他跑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伸出去的手只抓到了她的一只鞋,一只黑色的高跟鞋。

  当他清醒过来伸头朝楼下望去的时候,看到妻子的身体静静横在楼下的水泥地面上,摔成了一个软体动物,一滩似乎能够流淌的液体,剩下的另一只高跟鞋就掉落在身体不远处,就像是给她的这种死亡方式打上的一个黑色惊叹号。

  男人想到这一幕不禁心有余悸。

  女人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她们总是要求丈夫爱自己,如果不爱了她们就以死相逼。

  她跳楼只是因为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其实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哪个成功的男人外面没有个把漂亮女人?虽然自己不爱她了,但对她也不薄啊,一没打骂,二没不给她钱花,更没说要跟她离婚,可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非要死不可呢?

  男人想到这里,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妻子在跳楼之前回头看自己的那一眼,那目光里包含着的深意令他每次回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那天两人大打了一架,原因是妻子跟自己外面那个女孩儿的一场巧遇。

  在这之前,妻子早就知道丈夫跟那个女孩的事,但她一直装聋作哑,从没为难过自己。其实这是所有聪明女人的做法,她爱自己的丈夫,不打算轻易放手,如果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日子还怎么过?

  女人的母性往往在丈夫有了外遇的时候发挥得最淋漓尽致,她拿他当个任性又不懂事的孩子,对他娇惯有加,他胡闹够了自然会好的。一切都是在那次特殊的偶遇后才突然爆发的。

  那天,妻子去一家桑拿浴池洗澡,不巧正碰上男人外面那个女孩儿也来洗澡,两人赤诚相见了。

  她们在看到对方的一刹那都不由愣住了。

  女孩儿看到了男人妻子干瘪下垂的乳房,肚皮上因剖腹产留下的丑陋的刀疤,还有一条条银色的妊娠纹和臃肿的赘肉。男人妻子看到的是女孩儿年轻光洁的身体,看到了她结实丰满的胸部和粉嫩的乳头,她立刻想到了自己的丈夫,想到他是如何在这样一个身体上贪婪地吸吮。

  一个中年女性赤身裸体面对情敌时的被羞辱感一下子打垮了这个妻子的精神,特别是看到年轻女孩慢慢露出的骄傲又嘲讽的目光,她几乎要晕倒了。她用双手掩住身体跑到更衣室匆匆穿上了衣服,慌乱中把衣服穿反了也没有发现,就那样带着一个白色的商标逃出了那家桑拿浴池。

  妻子再也忍受不了那种屈辱,积聚了太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她跑回到家里鞋也没脱就冲进了客厅,疯狂地砸烂了所有能砸烂的东西,并且狠狠地打了冲上来阻止她的丈夫一个耳光,又在他脸上挠出了一道道血痕。

  男人气急败坏,穿衣要走,可妻子不许他走,死命拉住他,并威胁说如果他敢走出这个房门,她就要跳楼。男人并不把歇斯底里的妻子的话当真,厌恶地挣脱开走到了房门口。

(2)

  可就在他穿上了鞋子,推开门的瞬间,妻子像濒死的野兽一样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然后一把扯开落地窗帘冲进了阳台,双手扒着窗框上了窗台,并且回头死死盯了自己一眼。当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程度而飞奔过去时,已经来不及了,妻子一下子消失在窗口,只剩下自己手里抓着的一只高跟鞋。

  她最后看自己那一眼是怎样的目光啊,是哀怨,是仇恨,是诅咒,似乎是想告诉他,死后变成鬼也要来找他复仇!

  男人用力甩了甩昏沉的头,想把这一切抛开。他心烦意乱地干了一杯酒,一抬头,看到落地窗的窗帘突然动了一下,那不像是风吹的,而像是窗帘后面藏了一个人。

  男人的身体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慢慢走了过去,轻轻伸出手去,然后猛地一把拉开了窗帘。

  阳台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男人吁了一口气,转身走到沙发前坐下来,拎起酒瓶子喝了一大口。

  自从妻子死后,他没再跟任何一个女人保持过长期的关系。他害怕了,所以他时常会在深夜带陌生的女人回家,第二天谁也不认识谁,他觉得这才是一种安全的关系。

  于是,他的房门口便经常会出现一双双女人的高跟鞋。那些高跟鞋或是白色,或是红色、棕色,静静地躺在门口的鞋垫上。在男人看来,那一双双高跟鞋都是有着表情的,它们不同的表情传达出主人不同的身世和来历。

  第一次注意到那些高跟鞋是在一次半夜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无意中的一瞥,突然看到门口有一双陌生的高跟鞋。

  他不禁愣了一下,一时不明白自己家里怎么会有一双陌生的鞋。那天晚上他在酒吧里喝多了酒,有些糊涂了,忘了之前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他不由自主地走到门口,疑惑地去看那双鞋。

  那是一双红色的高跟鞋,鞋跟很高,包着金属的尖头,鞋帮上还装饰着一粒粒亮晶晶的假钻,有几粒已经脱落了。看得出来,那是一双廉价又劣质的高跟鞋,它的主人也应该是一个低级的街头女郎,长相肯定也粗俗不堪。

  男人不禁拍了拍自己昏沉疼痛的头,他实在不记得自己带回来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了。

  那天深夜男人回到卧室,伸手开了灯朝床上看了一眼。床上果然是一个丑女,满脸的浓装已经和了泥,长长的假睫毛也掉了一只在枕头上,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是假的。

  男人的心在那一瞬间十分的空虚。

  下一个醉酒的晚上,门口出现的是一双白色的高跟鞋,畏畏缩缩地停在鞋垫上,形成一个内八字,有些羞愧,有些扭捏。

  再下一个深夜是一双棕色的高跟鞋,就那么随意地扔在门口,两只离开很远,其中一只还随意地倒在地上,表现出主人的放纵和无所谓。

  高跟鞋是属于糜烂的夜晚的。

  男人却已有些厌倦了,在每个清晨听着那些离去的高跟鞋清脆地敲打在楼梯上时,躺在床上的他都暗下决心:该结束了,该结束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所以今晚他宁愿一个人待在家里独自喝醉。

  男人仰头喝光了瓶里最后一口酒,目光涣散地瘫倒在沙发上,沉重的眼皮慢慢垂了下来。

  气温渐渐低了下来,男人的身体也随之慢慢蜷缩进厚实柔软的沙发深处,蜷成一个婴儿在母腹里的形状,一动不动。


(3)

  一丝冰凉的月光从窗口斜射进来,意味深长地笼罩在沙发上。

  夜深了。

  男人一动不动。

  突然,男人的耳朵不易察觉地轻轻动了一下,就像一条警觉的猎犬听到了什么危险的声音。

  夜晚万籁俱寂。

  男人放松下来,继续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墙壁上的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午夜时分。男人猛然睁开了眼睛,这回他确定自己听到了某种异样的声响。

  他慢慢从沙发上欠起身子,努力睁大充满血丝的双眼,侧耳仔细倾听着。

  声音又出现了。

  那是一双高跟鞋的鞋跟踏在楼梯上发出的声音,缓慢却清脆地一声声敲打在楼梯上,显得整幢大楼格外空旷和寂静,似乎只住着他一个人。

  男人慌张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倾听着。

  声音停顿了一会,又接着响了起来,有些僵硬,有些缓慢,似乎那双鞋的主人正站在楼梯的转角处在向上张望,不能确定该往哪里去。

  是谁家迟归的女人吗?可她回家的脚步为什么会这样迟疑?

  男人开了锁,伸手推开房门。

  走廊里的感应灯应声而亮,男人昏昏沉沉地朝楼梯口张望着,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家家房门紧闭,没有一丝人气。

  几秒钟过后,感应灯无声地熄灭了,那声音也不见了。

  男人摇了摇头,退回到房间里并回手锁上了房门。看来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男人踉跄着走进卧室,和衣扑倒在床上。酒精在他的血管内无声又快速地流淌着,头痛和倦意一阵阵袭来。

  男人在半梦半醒的朦胧间感觉到身上很冷,不断打着冷颤。他伸手拉过被子胡乱盖在身上,迷迷糊糊地想自己是不是发烧了?或者忘记了关窗?

  他想起身去关窗,但身体却不听指挥,只是一直朝深不见底的梦境里跌去。

  长长的落地窗帘在男人的梦里飘荡着,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拂动。窗子朝黑洞洞的夜敞开着,像是在等待吞噬什么。

  男人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很快又回到了梦境里。

  他看到一只苍白的手缓缓搭在了窗台上,接着露出一个披散着乱发的人头来。

  那个披散着乱发的头慢慢抬了起来,露出了妻子的脸,双眼和鼻孔上凝固着暗红色的血迹。

  妻子从阳台下缓缓爬了上来,像个大壁虎一样紧紧贴在玻璃上,双眼朝屋里张望,然后一点点爬了上来,并且把头伸进了敞开的窗口里……

 男人直挺挺从床上坐了起来,惊惶又迟钝地朝四处张望。

  各样熟悉的景物慢慢在黑暗中现出模糊的轮廓,带夜光的时英钟也在墙壁上发出一圈绿幽幽的光。

  男人回到现实,觉得呼吸困难。他大口地喘了几口气,爬起身走出卧室,走进客厅的阳台里,伸手关了敞开的窗子,并上了锁,又不由自主地探头朝黑乎乎的楼下张望了一下,然后回身拉严窗帘,回到卧室。

  经过这一走动,血液里高浓度的酒精似乎一下子沸腾起来,头晕目眩。男人摔倒在床边,他无力地挣扎了几下,就势坐在地上,把头靠在床边一动不动了。

  被麻痹和控制了的身体只想沉睡,但大脑神经却又抗拒着酒精的抑制,一直处在兴奋的状态,一双耳朵依然警惕地接收过滤着各种微弱的声音,不断轻轻动上一动。

(4)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又出现了高跟鞋敲打在楼梯上的声音,清脆,果断,一声声叩击在他的心坎上,越来越清晰,好像已经走到了自己的房门口,并且停了下来,就要伸手来推门……

  男人痛苦地把头在床沿处辗转,觉得脖子很疼,身体也很不舒服。他闭着眼睛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床上,然后伸手拽过被子。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同时一股女人身上的气味悄悄弥漫开来,男人在朦胧中习惯性地伸手摸去,被子里一具凉凉的肉体,静静躺着,一动不动。

  男人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清醒,他一边抚摸着那个身体一边昏昏沉沉地想着,自己怎么又带女人回家了?实在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男人感到那个身体非常熟悉和亲切,而且十分柔软,真称得上是柔若无骨,就像一滩能够流淌的液体……

  在他的抚摸下,那个身体也有了反应,渐渐有了温度,一双丰腴而又柔韧的手臂环了上来,紧紧地搂住了男人的脖子,并把他的头死死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男人感到窒息,同时也兴奋起来,他混混沌沌地闭着眼睛爬到了那具身体上,感觉自己就像荡漾在温暖的水波里,一浪高过一浪,就像自己第一次梦遗时的感觉。

  "你是谁?"男人滚落在床上,在黑暗中喘息着发出呓语。

  "我是一个伤了心的女人……"一个无限凄楚的声音回答。

  "为什么?"男人喃喃问道。

  "因为我的丈夫不爱我了……"

  "那又怎么样?"男人不以为然。

  "你不了解女人……"

  男人听到这句话,竟然难以抑制地咯咯笑了起来,直笑得流出了眼泪,就像被一只手搔到了痒处,无法不笑。他一边笑着一边翻了个身,然后在耳边轻轻的叹息声中沉沉睡去。

  男人在梦里到处找水喝,直到渴得突然惊醒。他起身下了床,头重脚轻地开门走进客厅,摸着黑倒了一杯水喝下,然后一边转身,一边迷迷糊糊地朝门口扫了一眼。

  在微弱的光线中,男人似乎看到门口的鞋垫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

  男人迷惑地回头朝卧室张望了一下,然后苦苦回忆着,慢慢走近前去。

  那是一双中年女人的高跟鞋,已经旧了,皮面现出褶皱,呈现出主人脚的形状,臃肿、疲惫、沧桑,似乎饱尝了忧患。

  男人有些惊讶,他好像认得这双鞋。对了,这不是他妻子的鞋吗?不正是她跳楼那天穿的那双黑色的高跟鞋吗?

  男人一下子睁大了失神的双眼,呆呆地转头看向卧室虚掩着的房门。

  足足过去了几分钟,男人才僵硬地移动了脚步,不由自主地一步步朝门口走了过去。

  他缓缓推开卧室的门,伸出另一只手摸到了墙壁上的开关,"啪"地一声打开了灯……

  床上的被子隆成一团,不见一丝起伏。

  男人拖着千斤重的双腿挪到床边,猛地伸手掀开了被子。

  被子里只有一只揉皱了的枕头。

  男人把枕头用力掀到一边,跪在地下把头探进床底,又起身拉开大衣柜的门,然后转身冲出卧室再次朝门口看去。

  门口的垫子上空空的,那双鞋竟然不见了。

  窗口射进一丝黎明的曙光,门外突然传来高跟鞋打在楼梯上的声音,慢慢下了楼,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得无影无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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