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孩子渐行渐远时……

作者：游涵先生

旅美作家、心理专家

自移民美国，儿子步入高中已经第二个年头，我和妻子都隐隐地有一种对未来的“分离焦虑”。

儿子的话越来越少，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连平时的上课内容，他也不像过去那么爱与我们分享了。

就像即将分手的恋人在有意地相互回避，然而在家里，妻子还处于单向的热恋当中，丝毫没有冷却的想法，可孩子的身高和性格，正一步步呈现着即将远行的证据。

最先听到这种脚步声的是我。然而做为成人，已多了份对症的冷静，于是每天觉察着家人情绪的丝毫变化，并寻找着应对方法。

我知道，一个即将出门的孩子，本质上对外面有着天然的胆怯，可那个青春期的自尊和虚荣，又硬撑着他挪动僵硬的脚步，却又一步一回头。

同时，父母仍端着他最爱吃的饭菜，可孩子不再张嘴等着喂，他们只是回头，表达着非走不可的心情，以及对未知的不安。

是的，儿子已经做好了受伤的准备，就像学走路时的每次摔倒，我们会扶起并鼓励他。

其实这种事早就已经开始了——从妈妈肚子里出来，从只会躺到会趴，会爬，会站，会走和会跑……那是一种渐行渐远，直到一天，他消失在“别人家”！

我们是唯一亲历这一切的人，活在过去时里，永远以为他需要我们。

我实在无法时时提醒夫人也同我一道倾听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因为她是母亲！

想来想去，我也只能当一回助产士——在现实中完成这种分娩，尽量保证这个过程不那么痛苦。

于是，在妻子回家前一天，我利用吃饭的时候跟儿子聊天。

我指着饭桌旁边妻子的座位，“儿子，你妈坐在这总让你多吃蔬菜，你是不是有点烦？”

儿子点头，“就是，我又没少吃，只不过她总看不见。”

我笑了，“儿子，你信不信，有朝一日，她再没机会用筷子给你夹蔬菜了，因为你这个位置会空掉。”

儿子怔了一下，我接着说，“你信不信，等你上了大学，我们把你送走后，你妈回家一定闲不下来，而且还会在五点前看表，再看看手机，等你的电话，连外面那辆车都会闲着发慌，进而，她知道今天的你再不用接了，晚上吃饭时，她还有可能拿三双筷子，可我肯定，她一定在盛饭时自言自语，说又做多了，因为她太习惯做三个人的。”

儿子听得入神。

我又喝了口酒，“那么次日清晨，我们还会被闹钟惊醒，你妈一定又翻身坐起，连眼睛都来不及揉，就去厨房热奶，可打开冰箱才意识到，今天可以不催你早起了。”

儿子抹了把眼睛，微笑着倾听这未来一定发生的故事。

“那么，等我们穿着礼服从你的婚礼现场回来，我敢保证，你妈会失眠，而我只能和他回忆当年我们的婚礼，那其实是一种转移，可我知道这可能没用，因为次日我们会去你新家的周围买菜，你妈妈甚至会拉着我去那边散步，路过你家时，我们会像当初盼你出生时那样守在那里，屏住呼吸，心跳加速，可若看到你和你年轻的妻子出现，我们还有可能退避三舍……”

儿子抹着眼睛微笑，“你们可以跟我打招呼呀。”

“我可不能总让妈妈找你，你媳妇可能不太喜欢被打扰，那会影响你们的关系，不过回家后我们会想一件事，你们会不会争吵，而你，会不会受委屈。比如她生气不做饭时，你自己会不会做，是不是因为怄气饿肚子？冷了你是不是会穿那件你妈每天早晨为你准备的棉衣，或是只为了帅还穿那么少？！”我的嗓子有点堵。

“但我们会忍着不代替你，不想因我们的怀旧而让你的宝宝跟我们更亲，尽管我知道我们的贪心，因为看到你们的宝宝，就好像看见你的小时候。”

“你们带呗，没人敢说你们。”儿子有些激动。

“那不行啊！”我说道，“我们会帮你，可我和你妈都跑不动了，不像你小的时候，我们能追上你，能轻易地把你举高高，抱在怀里，如果你的宝宝跟两个行动迟缓的老人待惯了，他就不会像你那样淘气了，灵活了，爱运动了。是啊，我们得忍着，实在忍不住了，找个理由给你打电话，因此我们一定盼周末的春节。”

儿子苦笑，“你和我妈不一样么！”

我也笑了，“是啊，我也想，甚至不比你妈想得少，可我是男人，再想也得忍着，因为她嫁给我的时候就说好了，给她幸福和快乐，所以她在我怀里哭时，我得撑得住，不能让这个叫妻子的女人受委屈，对吧！”

“那我不生小孩儿了。”儿子说。

“这是你们的事，不过我和你妈因为有了你，才变得唠唠叨叨的，看着表准备着每顿饭，去商场选购你的运动服，在学校门口等你，千方百计地了解你在教室里的事，我们会把你和每个人的对话上升到你未来的人际关系，也怕你因缺少什么感到自卑和失落，所以，我们会努力，让这个家总有热乎气儿，晚饭时有欢笑，所以我会欣赏你们的所有对话，我只担心突然有一天，妈妈会因叫你不应，而感到失落，不过我会减少她的委屈。”

站在机场的候机楼，儿子目不转睛地等待着妈妈推着行李车出来。

“把咖啡给我吧？”我对他说。

“不用了，”儿子随口说道，“怎么还不出来，是不是误点了？”他抬头看了眼水牌。

我知道，儿子是想把他买的热咖啡亲手交给妈妈，就像小时候他从幼儿园出来，把他的涂鸭作品给妈妈看，“妈，这是我给你画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