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马,装得下整个草原的浩荡

马,是草原上最神圣的生物,它与草原早已血脉相通,仿佛诺言与亲情,它们相互依偎,相互成全。唯有广阔的草原,才能装得下一匹马的自由;一匹马,也能用它的静立或奔驰,无畏或沉思,装得下整个草原的浩荡。

在浑都楞草原,我看见布和巴特尔家一百匹马的马群,自由散落在广阔的草原,它们毛色发亮,身型健美,长长的马鬃帅气而潇洒。迎着晨曦,它们或飞奔远方,或从主人的蒙古包周围开始,啃食托举晶莹露珠的青草,它们快速挽动的唇,一次次与大地亲吻,一次次获得大地最原始、最丰厚的馈赠。

奔跑,是马的生命主题。它们昂起头,抬起四蹄,奔跑的样子,传递的是力量、速度与信念。它们望向远方的眼神,蕴含世间所有的坚定,一直想,马是最相信远方的动物,远方,远方的远方,永远有梦,有自由,有青青的草,清澈的河流。

在浑都楞,我曾放弃上山采蘑菇的时光,迎着快落山的太阳,长久地注视着马群。

马群不似羊群散漫,不似牛群凝固,它时刻蕴含着一种喷薄欲出的力量,像无形的风,时刻准备呼啸。

实际上,马群风一般呼啸前进时,只是在受到主人驱赶,并在驱赶范围内时发生。一两个小时之内,我看到有几次不同形式的驱赶,或许只是指明一个牧归的方向。

一次是一个人骑在马背上,在分散,并不规则的马群外环,远远地侧身驰过,边缘的马匹立刻昂头奔跑起来,披散的马鬃立刻在马颈上飞舞起来,动感十足。当马背上的身影到了另一侧时,这边的马蹄便慢下来,边走边啃食青草,或者,只是将奔跑变成快速的走,一仰一仰的马头,表示它们并没忘记主人刚刚送达的信号,它们朝着那个既定方向,坚定行走;另一次是一个手举套马杆的人边奔跑边“哦哦”地吆喝着驱赶,以致迎面走来的一小群马立刻掉转马头,飞奔起来;再一次是人骑在现代的交通工具——摩托车上驱赶。摩托车左冲右突,快速地将马群一次次聚拢,也许是摩托车马达声音的威力,也许是摩托车速度上的优势,这一次,不安的马群中涌起一阵风,它们奔跑着,嘶鸣着……让我看到了马群的浩荡,看到了力量的喷薄。举起手机拍下它们奔跑画面的同时,我期望听到“嗒嗒”的马蹄在大地上叩响的旋律。然而,我期待的声音并未抵达我的耳畔,也许因为距离较远,也许因为柔软的青草,海绵一样吸附了大部分声音。是的,在这样浑厚的草原上,一切事物都会隐去它的锐利。如牧人们那真诚朴拙的神情,那善良与纯净的眼神,没有一点锋芒。如同此刻,那没入草地,隐入空气的马蹄声,它们留下的,是温和的风,是绵绵的想象。

大多时候,马与马的依偎,马与人类的和谐相处,让我体验到另一种温情。

夕阳渐渐隐入远山,近处的草地上,明媚的光线被阴影驱赶,迅速撤退。一匹匹马的身影,也蒙上一缕暗色。一匹灰黑色的马匹与它的小马驹,远远地落在其他马的后面,它们相互依偎着慢慢行进,淡定的母亲似乎并不为它们的掉队而着急。偶尔会静静地站一会,任由马驹“咴咴”地蹭着它的身体、它的脖颈;还有像一家三口的马匹,马驹站在爸爸妈妈的中间,两匹大马静立两侧,它们抬着头,伸着脖子,脖颈相互缠绕、摩挲,任阳光越来越暗,任牧马人骑着摩托车在另一侧驱赶着其他马……那一刻,辽阔的草原上空,每一丝风、每一缕空气,都被浓浓的温情和亲情而浸染。

因为信任,所以接近;因为接近,所以信任。此次草原行,缘于马与人之间的信任,让我见到了令我最感动的美好画面——

散落的蒙古包,散落在散落的蒙古包之间的马儿。它们悠然吃草,与主人亲密,一次次无限接近蒙古包……

那匹枣红色,皮毛发亮,四腿修长的大马,四蹄和尾巴点缀着黑色,它身型健美,眼神温润。它踱着悠闲的步伐,在蒙古包间一路悠然吃草,不时摇动一下它那漂亮的马尾。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赏一匹马,令我激动而兴奋,我细细地打量着它,看它用灵活的唇挽动青草的样子,听它啃食青草时牙齿有节奏的磨动声……

它正好接近我们住的蒙古包,我不敢惊扰,既不舍得远离,也不敢再靠近,就这样细细地看,静静地听,用我充满感动的心,经过一匹马的世界。

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从这里经过,他望到枣红马的眼神掠过一丝喜悦。他轻轻地接近马,搂起马的脖子,另一只手温情地抚摸着马儿光亮的皮毛。马儿也停止吃草,仰起脖子,安心享受来自人类的亲密。

这亲密,让我想起《战马》影片中,那匹叫“乔伊”的战马与它小主人间亲人般,以生命相依托的情感。只是,这匹枣红马比乔伊幸运,它远离炮火纷飞的年代,远离激越奔腾,跑驿站送公文情报的年代,甚至,也远离了田间劳作……

我不知道,马匹偶尔沉思时,那温润的大眼睛是否会闪念未来。

当然,马不用思考马的未来。它们在辽阔壮美的草原上,消费属于自己的自由。再用一匹马的无畏和勇敢,装下整个草原的浩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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