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历的骨科100小时(五)

01

手术时候,做了一个很奇特的梦,梦里我踩着软绵绵的云朵,一直在天空中飞着。脚下是人间,头上是仙境。

有个人白衣飘飘的古代女子飞过来跟我说,去上面,还是下面?由你选。

我俯身向下,下面是娑婆的世界,有欢乐,也有痛苦。抬头往上,是一派歌舞升平,琉璃净土。

做出抉择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我用手指了一下下面,随后就像失去了重力感应一样,重重地摔落。

我知道,我在人间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情,即使那里满目苍夷,我也要勇往前行。

从手术台下来,麻药未散,眼困得睁不开,梦醒了,依稀间听见麻醉师叫我的名字,我慢慢地恢复了意识,有气无力地朝他点了点头。

很努力地睁开眼睛,只迷迷糊糊看见一群人围在我的平车旁边。

这群人里有我的大堂姐和小侄女,还有一个特别的朋友——鲁涵子。

我和涵子的相识始于北大亲子群,源于一件“灵异”之事。因为这件事,我们成了文学上的好姐妹。

我万没有想到,她会选择在这个时间点来看我,我刚手术出来,全身无力,想要和她多说几句话,却无奈身体不允许。

她呆了一会就回去了,之后小侄女告诉我,她等我手术出来等了很久,我从进去做手术到手术结束出来,大概两三个小时。当然,这些期间包括了麻药时间。

那一刻,我很想对她说,对不起,涵子,让你看到我最落魄的时候。但我知道,这种话我不用说,她一定知道。

真正的朋友,不一定朝夕相处,不一定时刻联系,但却一定在心里,在乎着冷暖,关注着点滴,平日里,看似风平浪静,不冷不热,不急不躁,但遇事,一定是第一个嘘寒问暖的人。

你难过时,她懂你的苦,你伤心时,她知道你的痛。你的心,她都能懂。

所以,有些话我未曾说出口,涵子心里都明白。

​(做手术后第二天的手,刚拔掉引流管)

02

涵子走了之后,已经是将近中午时间了。我下来没多久,同病房的病友也做完手术回来了。

那天我们俩聊得最多的就是手术的感受了。这大体是作为病友之间最核心的话题吧,因为我们对疼痛都感同身受。

我是一个对疼痛特别敏感的人,我挨过两次剖宫产,深知这种割肉的痛。

剖宫产长达二十多公分的刀口,里里外外缝了几层皮。刚割的时候打了麻药,人已睡晕过去,没感觉到有多痛,麻药过后,简直痛不欲生。

连续好几个晚上都要打止痛针才能入睡,头两个晚上,疼得连打止痛针也没有用,眨巴着眼睛躺在床上,只能抽泣。

然而有时候疼痛却是一种幸福,证明你还活着,并没有死去,如果你连疼都感觉不到了,说明离往生也不远了。

如此想来,我倒宽慰许多。我比较擅长自我安慰,大概是因为受多了疼痛的苦,想开了。

事实上对于痛苦,你越是关注它,它越是喜欢“黏”着你,甩也甩不掉,不如放置它,让它自己消亡,在这个过程中,时间是一剂最好的良药,所以面对一切的痛苦,我相信时间都能治愈。

有时候你仍觉得痛,那是因为时间还没到。

刚做完手术下来没多久,王医生也跟着来了,他关切地询问我的感受,一直说着:“很痛,很不舒服吧,麻药过后还会更痛哦。”

“如果实在疼得睡不着,可以叫护士过来给你打一针止痛针。另外,六个小时后才能坐起来吃东西。”他又说。他特别爱笑,每次说话都带着迷人的笑容。

我点点头,以示回应。他说了一句好好休息后就忙去了。看着他离开的帅帅的背影,我心里泛起了小涟漪。

突然觉得:帅,有时候也是一味良药,也有自愈功能。

他刚一走,病友就将脸转向我,不顾他老公在旁边的尴尬,就开始跟我花痴起来:“你那管床医生可真帅。”

她老公听了瞪了她一眼。我说你不怕某人吃醋啊。

果真还没等她回话,男人就接过话题:“得了吧你,再帅也是别人家的老公。你老公再丑也是你老公。”

我噗嗤一笑:“这年头,好的都是别人家的。别人家孩子,别人家老公,别人家老婆。”

可嘴上虽这么说,但是心里很清楚,其实人生最好的风景就在身边。一场不必远走的旅行,可以是与朋友间的默契,知己间的灵犀相通,恋人间的丝丝甜蜜,或是与自己喜欢的人默默对视的宁静与温馨,亦或是和爱人的一番贫嘴……

​(刚做手术第二天的手,引流管还在,有点小恐怖)

呵!这一番小夫妻的贫嘴,别有情致啊。

03

聊了一会儿天后,似乎是分散了注意力,突然觉得也没有这么疼了。

不聊天的时候,继续听书,手机上樊登app里十几本育儿书在这两天之内被我全部听完了。

听完之后深感真正好的育儿真的是一个脑力活,需要讲究智慧。我将所学到的转而复述给小侄女,尽管她没有成家,也没有孩子,不一定能够完全理解母亲的辛苦。

但她大体是个懂事的姑娘,像他这样的接近00后的女孩,能有这班睿智实属不易了。

我给她全方位地剖析了她的原生家庭,解了她对父辈们的误解,并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她许多人生的经验。

我比她年长一轮,除了年龄优于她之外,也只能在育儿和社会技能方面给她一些微不足道的忠告了。

这一番谈话,我只想告诉她:“做真正的自己,过想要的人生。”

从前的我也像她这样,毕业之际迷茫困惑,人生不知何去何从。毕业之后,遇到了不少的贵人,他们给我指明人生的方向。

那个时候只有一个信念:死撑!我始终相信,那些打不死我的终究会成就我。

所以我也很想跟像小侄女一样,刚刚毕业的小姐姐,小哥哥们说:“别放弃,熬过去!这个阶段,能力比工资重要!”

天道酬善,天道酬勤,一个人首先要善良,然后要勤奋,有坚定的目标,不忘初心,勇往直前,才能遇见真正的美好。

刚做手术下来的这一晚,离出事的时候大概四十八个小时,麻醉散后痛就一个字。

手上打的钢板将近10厘米长,因为已经缝合,加上难以名状的痛,这让我完全感觉不到钢板的存在。我想这是医生的技术够好,连缝合都很整洁干净。

王医生告诉我,我手部的缝合用的是美容线,是会被肉吸收的。所以,愈合后不太会影响我手部的美观。

此刻,我的手从表面上来看,除了肿痛和缝合的线镶在肉里,其他的跟另外一只手没有什么区别。但就这个小小的区别,已经让我的手肿成猪蹄了。

小有幽默的小侄女,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朝我打趣地说道:“小姨,你的手长得好可爱,像小猪猪。”

我瞪了她一眼,继续听书。没过多久,陆陆续续来了几拨人。先是我妈来了,刚一进门先是训斥了我一番:怎么那么不小心,要是真的……

她一句话没说完就开始哽咽了。我怕她越说越颓废,赶忙接过话:“好了妈!我这不是没事嘛,你看,好好地是不?我还有一只手可以写字呢。”

说完用力地抬起肘部严重擦伤的右手,忍着疼说:“你看,还可以动。”

“好了,你就别逞能了。”我妈太了解我,知道我报喜不报忧,若不是让她帮忙联系堂姐过来照顾我,我也不想跟她说我出意外的事情。她为我两兄妹操劳了大半辈子,是该好好享享清福了。

​(手里打了钢板)

04

母亲没待多久就赶回老家了,因为还有个小侄子等着她回去照顾。母亲走后党支部和工会的领导跟着来了,然后是护理部,神经外科等科室的同事也陆续来了。

我在单位负责医院文化建设,又在写医院好故事,也帮了不少人的忙,我这写作的工作比较结缘,挖掘正能量,传播正能量,这是它的意义所在。

所以,他们会来看我,我真的特别开心,但并不觉得非常奇怪,但没有想到的是庄副院长他们也来了。

庄副院长是医院里的元老了,负责骨科的业务。骨一区的李护长和骨二的相关医生也跟着进来,说他们刚好在业务查房。

先前我一直以为,院领导不需要管病房,不需要查房,只需要开开会就可以。

来到这个医院才知道,领导其实比下面的人要辛苦很多,临床和行政两头跑,肩负着各种压力。

的确,生活实苦,没有谁的工作是轻而易举的。我们总是习惯看到别人身上的光环,却不知道这个光环背后的辛苦。

庄副院长到底是老专家了,拿过不少的全国奖,是全区骨科领域的王牌专家了。片子一拿出来,看了看就知道大概情况了。

“你没问题的,手术很顺利,但是今晚会很疼,坚持下去。”他说。

“嗯,谢谢领导。”我说。叮嘱我好好休息后,他便带着队伍去查下个病房了。

快到傍晚时分,守了一天的小侄女回去吃饭了,堂姐吃完饭过来接她的班,老公这也下班过来了。

点了两份快餐,一人一份,我因为无法用手,老公将我的床摇高,并把枕头垫在我的背后,以保证我能以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坐起来。

一天一夜没有进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好在医生给输了葡萄糖,不然肯定支撑不住,老公将我的床摇起来的一瞬间,竟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我知道,那是低血糖。

喂饭是件高难度的事情,外卖配的勺子太软,老公经验不足,汤常常漏在下巴上。漏了两三次后,我和他说,干脆你给我带个口水兜好了。

他说,“你以为你是三岁小孩子啊?”

“知道你为什么喂不好饭吗?因为你平时给孩子喂饭太少了。”我说。

我一直认为让一个人对你的辛苦感同身受,最好就是让他去体验,说到底人生就是一场体验。

他笑了笑说:“好,我改,以后我多照顾你一点。”

“你看吧,你平时照顾我太少了,所以上天都觉得我可怜,要找点事情来让你照顾我。”

“有些事情得不到的就会转移。”我又说。

我虽然这么说,但是一点都怪不了他,相反还觉得挺幸福的。

因为我很清楚北大选调生这个身份的他,当过第一书记,又在党委工作,他不属于我,属于他的工作,他的人民。另外,我还得支持他,鼓励他。

好在我能看得懂这些感情,现在的我不会像以前那样,大发雷霆,也不会轻易怪任何人,因为我懂得,把幸福和快乐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非智者所为。

因为深爱,所以慈悲;因为懂得,所以宽容。人生无常,夫妻感情再好,也只能走过这一辈子,下辈子不一定会再遇见。这么想来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且行且珍惜吧!


​(刚做了手术,麻药散后,好疼,老公偷拍的。)

05

老公吃完饭就回去了,因为第2天他还要上班,堂姐留了下来陪我。

我的折叠床借给了病友的老公,堂姐自然没有睡觉的地方。

这么晚了也要不到陪人床,现在的陪人床都是自带的。

给其他科室的同事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有找到,最后还是最后还是神经外科的蓝欢副主任帮了忙,找到了一个久不用的旧折叠床,并叫人给我送下来。

说到底,很感谢这些同事的帮助。要不然,病友的老公还得因此去买个折叠床,我也不好意思。

手术下来的第一晚,夜晚的查房比平时要频繁不少,大夜小夜的交接班都有好几个护士过来。

病友的吊瓶整整挂了一夜,我问她还要挂多久,她说得差不多一个星期。

这就意味着,她一个星期要躺在床上,这可比我辛苦太多。我光躺了一天,骨头都已经要散架了,何况她要连躺一个星期呢?

而像她这样,乃至比她更惨的病人还有很多。骨科这个科室,磨的都是病人和家属与病魔的抗争的耐性,是一场长时的拉力赛,而我们都是那个被意外驱赶着逃生的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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