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教授:简述波斯帝国时期的文字和语言



《前伊斯兰时期波斯语言和文字》

——作者:于桂丽副教授(北京外国语大学波斯语专业老师)


前伊斯兰时期古波斯文学无疑是波斯文学的源头,主要包含琐罗亚斯德教(又称祆教和拜火教)圣书《阿维斯塔》,及其帕拉维语(中波斯语)文献,和摩尼教(旧译明教和明尊教等)的经典神话传说,旨在阐述琐罗亚斯德教的“善恶二元”论和摩尼教的“二宗三际说”(以 “人类自身明暗二性”说为核心),进而得出古波斯二大宗教皆为典型的“二元神教”历史形态, 琐罗亚斯德教为民族性二元神教,摩尼教为早夭的世界性二元神教。


约产生于公元前十一世纪的琐罗亚斯德教(它前身称马兹达教),是古波斯历代王朝主要宗教信仰,发展到萨珊王朝时期(224-651)达到鼎盛,成为波斯人共奉的国教,而后为七世纪中叶入主波斯的阿拉伯人崇信的伊斯兰教取而代之,在长达一千五百余年历史发展中,琐罗亚斯德教神话在中亚和西亚一带广泛传播,深入人心,它所阐扬基本教义 “善恶二元”论(包括“灵光说”、“灵体说”和“人体内五种潜力说”),无疑对古波斯上层建筑各个领域产生了极大影响,对整个波斯文化的形成,对伊朗人民族性格和民族文化心理的铸造,发挥了不可取代的决定性作用。

公元三世纪创建的摩尼教,虽然在国内公开传教只有三十余载,即遭到萨珊宫廷的取缔;但在上千年西传东渐过程中,对亚、非、欧广大地区产生了不可忽视的深远影响,从而为世人所瞩目。摩尼教神话及其蕴含的基本教义“二宗三际说”,指出人类自身明暗二性论是它的核心和精华,也是道德伦理价值判断的标准。突出地强调精神与物质、灵魂与肉体的截然对立,其二元神对立、矛盾和斗争的深度和广度,比起琐罗亚斯德教“善恶二元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由于种种原因,时至今日,我国学术界对琐罗亚斯德教神话及其蕴含的深刻哲理研究,几乎无人问津;中国社科院元文琪先生早在1997年已出版了他的力著《二元神论》,是我国第一本系统研究波斯宗教、神话哲学的专著,对于了解宗教文化、东西方文化交流都有着十分重要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令人遗憾的是,20年过去,学术界至今没有对其产生反响,这种落后状况亟待改善。所以在笔者不揣冒昧,再次把他有关的论述整理编写,付诸笔端。


研究宗教神话自然离不开对宗教哲理的阐述,两者互为表里,是形式和内容的统一。作为宗教哲理和基本教义的载体,经典中神话所反映的正是宗教的思想观念;作为神话故事的主题和核心内容,宗教哲理和基本教义所表现的则是神话制作者的宇宙观和人生观。有鉴于此,我们在研究琐罗亚斯德教神话和摩尼教神话表层叙述故事的同时,特别注重探讨其深层结构的哲学蕴含,以求把握内在的本质特征,和具有宇宙观和人生观的底蕴。最本质的东西抓住了,对光怪陆离的各种神话现象也就不难理解和做出准确的判断。若非如此,则不足于透过诡谲多变宗教神话故事,看清包藏其中、寓意深邃的精神实质,从而可能为斑驳陆离的表面现象所迷惑,导致不切实际的错误结论。


在简述琐罗亚斯德教文化经典之前,有必要说明帕拉维语言和文字。属于印欧语系的伊朗语言,是印度—伊朗语族的一个分支,从古至今大体可划分为三个发展阶段:古伊朗语言、中伊朗语言和新伊朗语言。古伊朗语言包括古波斯语、阿维斯塔语、米底语和萨克(塞族)语等;中伊朗语言包括帕拉维语、索格德(粟特)语和花剌子模语等;新伊朗语言主要包括达里波斯语、库尔德语、普什图语、塔巴尔语等。

发轫于伊朗西部的古波斯语,书写用楔形文字,仅在阿契美尼德诸帝王的碑志铭文中,保留下来五六百个单词。源于伊朗东部的阿维斯塔语,与吠陀梵语相近似,是琐罗亚斯德教圣书所使用的文字。帕拉维语亦称中波斯语,为安息王朝和萨珊王朝时期的国语。达里波斯语,亦称新波斯语(简称波斯语),是七世纪中叶阿拉伯人入主波斯之后逐渐兴起的东部地区语言,约从九世纪下半叶开始取代帕拉维语而成为伊斯兰时期伊朗的书面用语。


这里需要着重指出两点:一是公元前四世纪上半叶希腊-马其顿的亚历山大举并东征,灭波斯帝国,竭力推行“希腊化”政策。虽说亚历山大的部将塞琉古及其嗣王的统治维持不足百年,即被安息王朝取而代之,但希腊语在伊朗的影响却一直延续到公元前一世纪末。二是伊斯兰初期二三百年建,伴随着旨在反对阿拉伯人统治和维护本民族传统文化的“舒欧比”运动,在伊朗曾出现一个规模空前的翻译高潮,其时数量可观的帕拉维语著述被译成阿拉伯文,因而对阿拉伯语言和文学,乃至整个伊斯兰文化产生了巨大影响。与此同时,还涌现出大量旨在阐发琐罗亚斯德教教义、教理和教法的帕拉维语典籍,内涵丰富的宗教神话和传说,为我们研究古波斯宗教神话提供了不可多得的珍贵资料。作为中波斯语的帕为维语,横跨伊斯兰前后两个时期,它上承阿维斯塔语和古波斯语,下接新波斯语,像一条纽带把伊朗几种主要语言串联起来,构成历史悠久的波斯文化传承中的重要环节,从而引起世人的关注。

安息帕拉维语或称迦勒底帕拉维语,亦作北帕拉维语。据称,安息时期各种帕拉维文著述总共七十部,现已全部散亡。萨珊时期的流行语言成为“帕尔西克”,亦即萨珊帕拉维语,或称南帕拉维语,它在发音、语调和构词上均与安息帕拉维语不尽相同。流传至今的琐罗亚斯德教古籍经文,几乎全是萨珊王朝后期至伊斯兰初期二、三百年间的著述,并且又都是用萨珊帕拉维文写成的,其意义之重要,自不待言。 萨珊帕拉维文本自于东阿拉米文,即伊拉克阿拉米文。其书写形式多种多样,归纳起来可分为以下七类:

一、“丁·达比里”,词意为“宗教文字”,专门用来抄录圣书《阿维斯塔》,所以又有“阿维斯塔文”之称;

二、“维什·达比里”词意为“卜卦文字”;

三、“加斯塔克”,即“金石铭文”或“契约文字”;

四、“尼姆·加斯塔克”,即“科学文字”;

五、“沙赫·达比里”,意为“帝王文字”;

六、“哈姆·达比里”,意为“大众文字”或“书信文字”,顾名思义,此乃当时民间广为流传的一种文字,保留至今的帕拉维语文献主要使用这种文字撰写的;

七、“拉兹·萨赫里”,意为“机密文字”。

此外应该指出,萨珊帕拉维文中还包含约一千个“霍兹瓦雷什”(从古叙利亚文中借用的阿拉米字),这势必给阅读和理解经文典籍带来许多不便和困难。因此,九世纪下半叶之后出现经过改良的帕拉维文(不含“霍兹瓦雷什”),用以对《赞德·阿维斯塔》进行译注,称为“帕·赞德”文。

大流士铭文,塔赫特·贾姆希德(波斯波利斯)



所谓前伊斯兰时期古波斯琐罗亚斯德教文化遗产,主要是指弥足珍贵的现存琐罗亚斯德教古经《阿维斯塔》残卷,它有一个从形成到销毁,再由重新编定到丧失殆尽的历史演变过程。根据考证,公元前十一世纪至前八世纪,伴随着马兹达教(琐罗亚斯德教前身)的日益壮大,该教圣书《阿维斯塔》便已形成雏形。进入信史时代,阿契美尼德王朝时期(前550-前330)的《阿维斯塔》被抄写在一万两千张牛皮革上,后于亚历山大东征时被付之一炬;安息王朝时期(前247 -公元224年)曾搜集散失于民间的波斯古经,但是否编辑成书,尚不得而知。萨珊王朝时期(224-651)经过三次结集重编,琐罗亚斯德教圣书终成定本(四世纪),用“丁·达比里”写成;另有后出的《赞德·阿维斯塔》,即用“哈姆·达比里”撰写的圣书译注本;再后于伊斯兰时期(一说十二世纪)出现用“帕·赞德”文对《赞德·阿维斯塔》的再注本。就这样辗转流传到今天,形成内容庞杂、语词混糅的琐罗亚斯德教古经残卷。


现存《阿维斯塔》分成六卷:《伽萨》、《亚斯纳》、《维斯帕拉德》、《亚什特》、《万迪达德》和《胡尔达·阿维斯塔》。其中《伽萨》卷被称为教主琐罗亚斯德之歌,以诗体形式阐述了著名的善恶二元理论——“善恶二元”本原性对立斗争的宇宙观、“七位一体”的善神崇拜的宗教观、“抑恶扬善”的尘世论、拯世救人的“三善原则”和“善必胜恶”的来世说。《亚什特》卷是对善界诸神祗的具体歌颂和赞美,内含大量的琐罗亚斯德教神话和传说片段,写得生动精彩,趣味盎然。素有琐罗亚斯德教“祈祷书”之称的《胡尔达·阿维斯塔》,原为大祭司长阿扎尔帕德于四世纪编写的琐罗亚斯德教圣书精简本,几经后世祭司插手窜改,增添不少新的内容,因而备受关注。


古波斯琐罗亚斯德教神话遗产中还包括数量可观的帕拉维语文献,是于萨珊王朝末期和伊斯兰初期二、三百年间,有“哈姆·达比里”撰写的有关琐罗亚斯德教义理、法规礼仪、道德箴言和传说故事等方面的各类著述。这些帕拉维语文献,或者以诠释和阐发《阿维斯塔》的思想内容为宗旨,如被誉为“琐罗亚斯德教百科全书”的《丁·卡尔特》和有《琐罗亚斯德教创世纪之称的《本达希申》等;或者视宗教斗争的需要,依据经文和民间传说,编造帝王英雄故事,以巩固和加强受到削弱的琐罗亚斯德教地位,如英雄赞歌《缅怀扎里尔》和帝王传奇《阿尔达希尔·帕帕克的功绩》等,对我们加深理解前伊斯兰时期古波斯文学的精髓,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珍贵资料。



文章摘自于桂丽副教授著《波斯文学史》第一章,于桂丽副教授授权微信公众号【一品波斯】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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