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花日记》:看似男权社会,实则是女性地位提高的隐性彰显

《紫阳花日记》是日本当代著名作家渡边淳一的代表作之一。渡边淳一一生笔耕不辍,凭借50多部长篇小说,100余篇短篇小说,20本随笔集,在文坛中奠定了不可动摇的地位。

作为一名著名“情爱大师”,渡边淳一的作品常常浓墨重彩地描绘已婚男女的婚外情,但绝不是肤浅的言情写性,而是为了表现对现代人生存状态的思考和忧虑。他以冷峻的观察力,捕捉到了现代人追求自我价值实现与社会伦理道德之间的矛盾,显示出对人性欲望的充分肯定。

《紫阳花日记》采用日记体的形式,用丈夫省吾偷看妻子志麻子日记的方式将夫妻双双出轨的婚外恋故事徐徐展现在读者面前,描写细腻,极具画面感。小说的主旨是对现代婚姻的批判,从丈夫出轨妻子情绪的变化到最终的双双出轨,在揭露人与人之间冷漠关系的同时,看到了女性地位的变化,看似男权主导的家庭中,时刻彰显出女性地位的提高。

1.时代演变:日本女性地位的历史与现状


任何文化艺术形式都是时代的产物,都要顺应时代的潮流,满足当时的社会需求。文学作品也不例外,会打上深深的时代烙印。《包法利夫人》刻画了1848年资产阶级取得全面胜利后的法国第二帝国时期的社会风貌,《红楼梦》描写的是在封建社会旧式大家庭中追求自由恋爱的艰辛,《紫阳花日记》创作于2007年,此时的日本经济快速增长、政治稳定、人民生活富足,所谓饱暖思淫欲,婚外情成了一个流行的话题。那么怎么从一部情爱小说中看出女性地位提升的问题呢,我们先从日本的历史看起。

① 日本女性地位从古代到近代的变化

从漫长的母系社会到奈良时期,再至平安时期,日本女性是受尊崇的,可到平安后期尤其是镰仓时代以后,女性的地位发生了逆转。在两性关系中,女性从主导地位变成了男性的附庸。

在平安时期,日本的婚姻体制是一夫多妻制的“走婚”,男子在黄昏时刻到女方家,第二天早上离开,一夫多妻,女方还不能主动去找,虽然当时女子还有家庭地位,但只能苦等男人的“求爱”,所以当时就有很多怨妇的怨文,《源氏物语》正是这个时期的产物,虽然不是怨文,但其中男性任性风流、女性哀怨愁苦的状态正体现了那个时代女性的地位。

从镰仓时代到近代以前,女性的地位更加低下,几乎从属于男性。随着男权社会的建立,女性只能养于深闺,婚前婚后都被束缚,只能做一个从夫的贤妻良母,甚至成为男子手中的工具任其摆布。因为女性才华不能外露,纵观日本文学史,我们能清楚地看到,这一时期,除了中世纪的几部女性日记文学外,女性几乎有两百多年未登上日本的文学舞台。

② 日本女性地位的现状

明治时期,女性解放论随着西方的启蒙思想一起传到了日本,日本的女性开始觉醒,妇女运动的兴起使女性开始得到重视,女性教育也被提上议程。随后日本女性开始挑战性别歧视的社会角色、调整性别分工的家庭角色,女性地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渡边淳一一直关心社会问题,他的作品能够畅销,是因为他时刻与时俱进的敏感性。例如1991年的作品《为何不分手》刚一问世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该小说描写了一对均在偷情的夫妇发现真相后的争执与反省,透过这一现象看出了当代日本女性在家庭和社会中地位的尴尬,虽然还未完全走出男权社会的阴影,但人格已经开始独立。

《紫阳花日记》作于2007年,这时候女性的教育背景、经济地位、精神追求都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从2002年起不断下降的结婚率和不断上升的离婚率可以看出女性已经走出家庭的附庸,即使是没有独立经济能力的家庭妇女,男人也会综合考虑各种因素,不敢轻易抛妻弃子,从而可以看出女性地位上升的本质。

2. 男权家庭:女性地位提高的隐性彰显


《紫阳花日记》以丈夫偷窥妻子记录自己出轨事件的日记为主线,揭示了夫妻双方在爱情、婚姻、家庭这三层关系中苦闷的心路历程。马尔克斯说:“小说是用密码写就的现实。”那么优秀的小说就是破解生活与艺术之间某种隐秘关联的密码。《紫阳花日记》中丈夫省吾是一所医院的院长,家庭所有的经济来源都来自于丈夫,而妻子志麻子只是一个家庭主妇,没有收入,表面上处处受制于丈夫,甚至在发现丈夫外遇时也忍气吞声,只能在日记里吐露自己的愁苦。实质上呢,看似高高在上的丈夫只有纸老虎般的威严,最终他的所有思绪都掌控在妻子之下,成了女性引导下的男权。

很多人认为渡边淳一是“现代男人的代言人”,他的作品里充斥着“渡边男权观”,我却认为有失偏颇,《紫阳花日记》里处处散发出女性尊严的气息,从而我们能感受到女性地位的提高,下面我们通过妻子志麻子的人物形象剖析来破解女性引导下的男权这一密码。

① 发现丈夫出轨:观察敏锐、思想睿智

志麻子以女性特有的敏感和睿智,在生活的细节中发现了丈夫出轨的迹象,并确定了丈夫的婚外情。她发现丈夫手机换了可爱的花纹样式挂坠,接电话变得不自然,连洗澡都要拿着手机,对手机还特意设置了密码。衬衣上有娇兰香水的味道,说去打高尔夫,回来竟然一点都没晒黑,鞋子上一点草屑都没有。丈夫开始注重打扮,服饰倾向于年青人,比以前穿得花哨,连车里的音乐也变得年青化。还在丈夫车里发现了票据,又从丈夫拿回来的洗衣店干洗过的衣服里查出了女孩子的姓名。然后通过她安插在丈夫医院里的护士长内线,查出了丈夫出轨女孩子诗织的真实身份,并通过蹲守找到了诗织的住所,忍无可忍后,又单枪匹马找诗织去谈,从自尊自爱的角度,让那个女孩子毫无招架之力。

这一切都在志麻子的掌控之中,丈夫的所有行为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不动声色,有计划有部署地处理着这随时要脱轨的家庭关系。

连丈夫也是从日记里了解的她的心理活动,都惊讶于妻子的观察力,不敢轻举妄动。

妻子太冷酷无情了,竟然不给自己一点面子。以前一直十分文静、对自己百依百顺、毫无反抗的妻子竟然有如此敏锐的观察力。这令人跌破眼镜。省吾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继续往下看。

由此可以看出看似占主导地位的丈夫,发现妻子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震惊之余,对妻子的感受是在意的,即使在物质上占优势地位,精神上也控制不了妻子。

② 处理丈夫出轨:抗争传统、顾全大局

志麻子出生于一个教授家庭,从小生活的环境是民主祥和的,和丈夫的家庭那种男尊女卑的氛围不一样,而且志麻子也受过高等教育,所以她内心的思想是反对男尊女卑的,骨子里具有与传统抗争的精神

发现丈夫出轨后,志麻子愤懑、悲伤,但不代表她懦弱。查明了第三者诗织真实身份,志麻子去诗织住的公寓,从服饰到语言都做了精心准备,处理方式比怨妇果断、比泼妇收敛,总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与诗织有了正面交锋,攻心战术非常成功。

在她与丈夫的抗争中始终保持着高度的克制,表面上看是因为经济上的依附,实则是顾全大局,为了保全这个家殚精竭虑。在圣诞节医院的年会上,她都在人前人后维持着丈夫的颜面,因为她懂得丈夫事业建立起来的不易,更懂得创业容易守业难的道理。为了孩子们的身心健康,在他们面前没有流露过多的情绪,体现了女性的坚韧、母性的伟大。

③ 女性引导下的男权是女性地位提高的隐晦彰显

志麻子通过写日记的形式记录自己的心声,实则是对自己不平待遇的反抗,从发现丈夫移情别恋的苦闷、伤心、愤怒到最后的坦然面对,是她对男权挑战的心路历程。

省吾发现了妻子的日志后,偷窥日记变成了他生活的重要环节,感觉读了妻子的日记影响他的心情,想放弃又欲罢不能。而且每次都被妻子的情绪左右,时而微笑、时而惊叹、时而悲伤、时而怒怨……他完全陷入其中,还得装成不知道妻子的心理状况处理家里的问题。

省吾自私,又摆着一副一家之主的样子,在家里人面前呼来喝去,实际上孤立无援,妻子对他冷淡,儿女们也疏远他,他的家庭地位岌岌可危,又因为外遇焦头烂额而心事重重,却又无人诉说,事业上也越发难以经营,想要维系好正常的运营模式,良好的家庭影响力不可或缺,这就决定着他的强悍只存在于表面,不管是家庭还是事业甚至心理都受制于妻子,体现了被女性引导下的男权。

3. 故事内核:女性地位确立的高潮节点


乔治·艾略特说结尾是大多数小说家的弱点,契诃夫说谁为剧本发明了新的结局,谁就开辟了新的主题,叶圣陶说,结尾是文章完了的地方,但最忌讳的是真的完了。


小说的结尾最能考验作家耐心、自信力和想象力,结尾的成功与否直接影响到小说情节的完整和结构的完嘛。渡边淳一是一个非常强大的作家,他的作品语言精美,结构巧妙,让读者陷入其中,结尾方式也很多,每一篇都有他的独特用意,常常把作品推向另一个高潮,使读者意犹未尽。比如1974年写的《秋残》,就是用一种虚无的方式结尾,故事以迪子流产并决心于阿久津分手戛然而止,让读者矛盾于婚外情的虚无,又产生无尽的联想。

《紫阳花日记》的开放式结局,更让人惊叹作者倒转乾坤的能力,使读者以为一切要平静结束的时候,突然被志麻子的一个小小的玩笑惊醒,把小说推向另一个高潮,直抵故事内核:一场出轨事件以妻子的胜利告终。

今后我再也不写了,将所有的事情全部装在自己心中活下去。我也不知道到底能装多久,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就是这样的话,时不时来偷看我日记的丈夫,也终于可以安心回到他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去了。

这一开放式的结局显示了志麻子的睿智,原来她一直都知道丈夫在偷看自己的日记,这么推测,她后面的出轨应该是对丈夫欲擒故纵的一种手段。

而丈夫的心理变化也预示着志麻子给丈夫看日记的成功,让幽默的结局有画龙点睛的功效。

结婚已经十六年了,养了两个孩子,开办的医院也很顺利。这些当然都离不开妻子在背后的奉献和努力。这都是事实,考虑到这些,怎么说离就离呢。再说了,现在就离婚的话,平时的日子自然不用说了,医院业务也肯定会受到影响。虽然自己从没挂在嘴上说过,妻子其实要比想象中能干得多,家庭重担全由她一人承担着。

省吾其实从未有过与妻子离婚的想法,志麻子的聪慧挽救了她的家庭,同时确定了男权家庭中的女性地位。从这一结局中我们仿佛从哀伤中透过气来,看清了人性与伦理间的矛盾,懂得了作者描绘的爱欲在现实面前的困惑、争执、自私与贪婪,从而更懂得珍惜自己的生活,也很庆幸志麻子和省悟能不计前嫌,开始新的生活。

最重要的是这一结局把小说的内核彰显出来,原来真正掌控这个家庭方向的是妻子志麻子,从而体现了女性地位在男权家庭中的确立,把小说推向另一高潮。

结语:


渡边淳一说:“我想写的是爱的转变,我相信没有永久的爱,持之以恒、一成不变的爱并不是一件好的事情,男女之间的感情存在于不断变化之中。”

与常人一样,他对女性的初步认识来源于自己的母亲,从母亲那里他感受到了女人的坚强柔韧,高中初恋女友的自杀让他看到了女人的善变,也有了虚无的爱的初体验,10年外科医生的经历,又让他懂得了生命的脆弱。

独特的人生经历是他女性观形成的源泉,也奠定了他成为情爱大师的基础,他以冷冽的观察力,激情四溢的笔触,绘出了许多鲜活的女性形象,她们或美丽动人或敢爱敢恨,精神独立,不为男性左右,爱不能永恒,却能时常保鲜,没有男权也没有女权,真正做到相互体谅,互留情感空间,我想这才是渡边淳一所期盼的夫妻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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