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城往事记忆

我的故乡,曾经是什么样的呢?

作为生于七十年代的人,能够窥见祖先的生活,童年及少年时期虽然有些艰苦,但能够在大的时代变革到来之际,在上车之前瞥一眼那过去的时光,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我刚记事的时候,村里大部分都还是茅草房,只有少数人家房子上有些砖瓦,但墙的主体还是泥坯的,只在门窗的边框处用一些青色的砖,这样的居住条件不是几千年来一直的样子吗?穿的还是粗布的棉衣,吃的是煎饼、馒头、咸菜,用的是煤油灯,出门以步行为主,耕田以牛为主,这和古人的生活有什么区别?我看到的应该不是中国最好的中国农村,但我百分百的肯定这不是最差的。虽然物资条件很差,但我的童年基本是在快乐中度过的。春天折了柳树枝用树皮做小哨子,夏天游泳摸鱼,秋天爬到树上吃枣,冬天到池塘里溜冰,在长辈们慈祥的氛围里成长。

母亲除了平时把我放在田间地头,还在赶集的时候带上我。有时坐公交车,有时搭村里的拖拉机。去的最多的是邹县集,也就是钢山集,当时的位置是在孟庙和孟府之间的亚圣路上,直到南边河沿上,人多的不行,叫卖声嘈杂,以至于我不能看清楚河的面貌,孟庙孟府也是长大后才进去的。从粮食到日用品,再到牲口,什么都有交易,平民百姓,山野村夫,衣着整齐的,浑身补丁的,摩肩接踵,举袂成荫,挥汗成雨。连小偷都是大摇大摆地,一副干部模样,随着人流,顺手牵羊,若被发现拎人家钱包,马上递上香烟,说我是西关某某某的,一点不含糊。除了叫卖声,就是赶车的人招呼行人:“蹭身油!蹭身油!"(多年以后,到广东,那边说”滚水“,没咱的好)大宗商品交易中,活跃着一种中间人,分别被简称为牛经纪,猪经济,老百姓对他们印象不怎么样,我也是多年以后才知道经济人的重要性,才理解古老的文化商业智慧。

随着人口的增多,城市的发展,钢山路成为了主要的商业街,日益兴隆。原来的亚圣路落寞起来,再后来随着南市场的拆迁,清末和民国时的沿街建筑,特别是木质的,日益破败不堪,但绘画的颜色依然鲜艳,还是倔强地或倚或横或立在那里,依附孟庙孟府建筑群而存在,和新建的建筑格格不入。鼎盛时期的钢山南路河两岸,长辈们习惯叫西南坝子,春节前难以下脚,买菜多的话必须有一个人在外面等,一个人进去出来,反复几趟才能买齐。于是有了新百货(现在的百货大楼南楼),开发区,再有了华联商厦(现在的百货大楼北楼)。。。。。。即便如此,文明程度依然很低,作为纺织重镇,有某棉纺工厂,有比利时技术人员工作一段时间后,说什么也不再来了,说邹城太脏了,在纺织行业传为笑谈。

以前的道路狭窄,而且由于京沪铁路的存在,各种工厂分布于县城各个区域,且都在生产状态(现在大都停摆),鳞次栉比,给人感觉城市规模很大,有纵深感,从铁山上一眼望过去,烟雾迷蒙,看不到边。人口成分也很多元,矿务局和几个工厂有来自各个地方的工人(或者领导),其中有的人来自青岛、济南,更有来自北京、上海者,大城市来的人言行举止和说话声音厚重的本地人比起来总是不一样的,用我一个做生意的亲戚的话说:“外边的人会拉。”我曾经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子骑车,背颈高傲的往后撤,双肩水平,非常优雅,我忍不住跟在后面,直到她进了铁合金厂的大院。对一个一直生活在农村的少年,外面的世界多么让人神往啊?

和雕塑一起被抹去的。雕塑是一个城市的精神灵魂象征,邹城(县)也曾经有这样的标志。在现在的百货大楼、邮局、新华书店、百货大楼北楼之间的路口,曾经有青年奋起向上欲飞翔的白色雕塑,屹立在各行各业开始萌芽的八十年代,那时候的人确实怀揣梦想。后来有个叫房立泉的人做市委书记,又在104国道上造了几个标志,一个是城北跨在路上牌坊式的大门,由宗教领袖赵朴初题写“孔孟新道”,在城南竖立了一个盘龙柱,两者中间的位置建造了孟母教子的塑像。现在除了赵朴初的字还在外,其它的几个都被推平。老实说,那个盘龙柱的确不合时宜,不远处即是孟庙孟府,中国历史上可能是最伟大的女性——孟母曾经生活在这里,现在依然供奉在这里,而盘龙柱,从任何角度诠释都是一个象征男性强权的东东,真的不和谐。孟母教子等塑像的被推倒和盘龙柱的竖立同样的匪夷所思,环形十字路口改成红绿灯等候的理由很牵强。还有一种说法:城东南的峄山似鳌(有一鳌字刻石,当代刻的),这个盘龙柱是火龙,水火不相容。

没有了记忆,没有了理想,没有了美感,诗和远方不知道在哪里,这个城市随着时代的洪流,大步进入了功利实用时代。

往事只能追忆


孟子母子的塑像一直在庙里,龟驮碑也保存完好,但是已经无法给纷乱的世界给出指引。我曾经在1996年,徒步和骑自行车几乎走遍邹城全境,曾经骑车沿岚济公路一直到经匡庄、张庄到城前以东,再折到尚河,田黄,经大束回,经中心、鲍店到兖州王因,经中心、兴隆到泗河,经北宿、太平到济宁接庄,南到和滕州交界的界河,往北骑自行车直接到孔府孔庙,往南到过一个叫七贤的村庄(名字颇值得探个究竟),大概只有东南的香城和王村未到。惊奇地发现,在我去过的历史文化较悠久的城市中,邹城竟然没有一座佛教寺庙。杭州鼎盛时期有几千座寺庙,而东西南北直径达六七十公里几千年文明的邹城除了北关的重兴塔铁山的摩崖石刻以外几乎再无任何佛教的痕迹,更不要说宗教活动。峄山上的几个道士,很像是地方为了旅游故意为之,近几年岗山半腰的小道观随着山上坟墓和山下饭店的增多也有了一些香火,仅此而已。至于教堂,从未曾见,虽然中国最繁忙的铁路从北洋政府时期就贯穿南北,海外有人来,更有人留洋。

礼是什么时候崩的,乐是什么时候坏的,这个真的不好说。

曾经飞龙飞虎一伙人横行县里,兄弟中的一员,不知道是老大还是老二,和另外几个哥们集体被他们欺辱的孟凡钢砍杀,横尸街头。葬礼空前绝后,场面很大,当时普通人还坐不上小汽车,人家出殡时据说是桑塔纳开道,一个庞大的社会群体浮出水面。这个群体里很多人是鲁南自行车厂的职工(飞龙兄弟和他父亲好像都是厂里的职工),吸纳了很多个体业者,待业青年,以及无业人员,至于有没有“老炮儿”,我个人的看法比较不乐观。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也是会怕枪毙。但凡给孟凡钢一点尊严,一点活路,几兄弟就不会喋血街头。血案的原因很让人不齿,也能说明众人不过是流氓无赖:白吃白喝白玩。

血案发生地已成市场


青春残酷,另外一个靠拼命打出来的叫宋长坤的小伙,后来浪子回头上了正途,遗憾不久却死于白血病。临死不忘给不学好的弟弟一巴掌。飞龙飞虎兄弟中的另一员,不足十年,新世纪还没有到来,又被人乱棍打死。

整个八零和九零年代,整个社会单纯,鲁莽,懵懂无知。学生们顺口溜:“十九中土,二十中洋,二十一中出流氓,二十二中打架王。”当时二十二中的校长也很彪悍,见到老师早退就破口大骂,见到学生打架,自己就从腰里抽出钢鞭“镇压”,即便如此也发生了学生动用土制猎枪,伤及路人的恶性事件,二十中也有学生被掐窒息,还有个老师组织女学生搞了个美女帮。我所在的中学在农村,四周都是农田,场地开阔,一度沦陷为战场,石头、砖头横飞,戴眼镜的瘦弱的教导主任也奋起拿起砖头抵抗,所幸的是没有发生命案,但不幸的是发生了强奸案。教导主任大会上自编顺口溜:七节鞭,乱ROU HONG......门窗玻璃稀巴烂......


社会在进步,总有一些人一些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如赵连友之于横河煤矿,毛志建之于氮肥厂,宋长友、程昭玉们创立无名啤酒厂,金鼎铸锅厂向社会发行股票。。。。。。更多的致富带头人养鸡养鸭养猪,彻底改变了人们的物质生活条件。96年我在上海购买鸡蛋,四块多,十六年后的今天,春节后邹城市价三块才多一点。独在异乡,几千亩的樱桃树,几万亩的枣树,还有近年种植起来的核桃树,连同形态各异的石头山、青山一起出现在我的梦里。

大概2000年的时候,秋季钢山会,在公园路上,朋友看到一名看自行车的老太婆告诉我:“这就是飞龙的娘。“母女俩个,老人大概有70来岁上下,女儿刚成年没有多久的样子,让我非常诧异的是,老人完全看不出经历过丧子之痛,况且是前后两个儿子。

2000年,新世纪刚开始,全国范围内刚刚经历了大规模工人下岗,其中就包括盛极一时的鲁南自行车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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