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拿错白月光剧本(20章)

夜幕低垂,乌沉沉的风卷着大片浓愁的云,半空中呜呜咽咽。穿过林叶时,发出尖锐的啼鸣。

  苏筱额上布满密密匝匝的薄汗,连鼻尖都渗出两颗晶莹的汗珠。

  迎面袭来的厉风令她不得不在地上滚了一圈,发髻松散,垂下几缕墨黑的秀发。脸颊沾上青黄的碎草叶。

  若是早知道,逃出来会死得比原文更早,苏筱无论如何不会冒险半夜跑出淮宁城。

  她面前立着一只肌肉虬结,胡须欲飞的妖兽。

  苏筱前天穿进了这本男频修真文,成了开头三章就会领盒饭的恶毒女配。苏筱自然难以接受炮灰的既定结局,这才半夜逃出淮宁城。

  她原本以为,逃离原主陨落的地点,便能逃过死劫。谁知刚出淮宁不远,就遇到这么只难缠的妖兽。

  月色下,娉婷娇小的女子肩头有几道醒目的血痕,白衣染血,醒目而狰狞。

  缠斗数个时辰,苏筱也未能甩脱这只妖兽。它瞳孔漆黑,没有一丝眼白,一眼望去只觉空寂渗人。

  它满嘴利齿咬上苏筱薄利的剑刃,发出令人胆寒的“咯咯”声,喉间喷出的腥臭的气味熏得苏筱不由屏住呼吸。

  苏筱想要运起灵力挥出剑意,周身灵力还未来得及凝聚便被狠狠压散。

  右肩还未愈合的伤口溢出更多腥红的血液。香甜的血液气味令苏筱身前那只妖兽更加兴奋,周身覆着浓密皮毛的肌肉更加紧绷。

  右手已经有些握不住剑,苏筱咬牙拧转剑身,以左掌撑住锋利的剑身。灵力一瞬间爆发,赤红的光芒似流动的岩浆,在剑刃上淌过。

  那只妖兽低吼一声退开,只摇了摇硕大的脑袋,便重新飞扑上来。

  它扑过来的一瞬,苏筱认命地闭上了眼。

  罢了,阎王叫人三更死,从不留人到五更。

  耳边一声清越的剑鸣。苏筱愣愣掀起眼皮,却见身前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

  他右手挥动,携着水波清流一般幽蓝的灵光斜劈出一道凛冽剑意。

  那只耀武扬威的妖兽巨大的身体裂成两半,重重倒在地上,石油般浓稠粘腻的血液自它躯体中缓缓流出。

  苏筱认出来人,心跳却更快,嗫嚅道:“萧......萧师叔?”

  萧辞,原作男主,冷酷无情的天才修士。

  萧辞手腕轻抖,剑刃上几滴残血悄然落地,三尺寒光清寒默然。他转身,一双点漆墨瞳沉沉,仿佛冻结着亘古不化的坚冰。

  萧辞有副极清寒疏离的相貌,头顶着金灿灿的主角光环。

  金灿灿的主角光环,并非夸张的描述。

  苏筱确实能看到萧辞周身耀眼的金光,那光芒被苏筱称之为“气运”。穿越之初,她就有这种本事,可以看到每个人身上的角色气运。

  例如苏筱自己,额间一股黑沉沉的凶厄之气,预示着她炮灰的悲惨命运。

  再例如萧辞,作为原作男主,身上的气运金闪闪的,整个人仿佛行走的太阳,会动的奥斯卡小金人。

  也是因他满身金光,苏筱才能一眼认出来人。

  白衣胜雪,墨发玉冠,仙人之姿。目光疏离冷淡,却有种令人不敢逼视的锐利光芒。

  “苏筱。”他启唇道,声音凉薄。

  苏筱本以为他会像电视剧中常见桥段一样,问一声“你没事吧?”

  没想到他后半句语气更冷,只有冷硬的五个字,“交出天寒珠。”

  苏筱还未来得及欣喜脱险,便陷入了更迷茫的境地。她愣愣问了句:“什么天寒珠?”

  话音刚落,周遭传来嘈杂纷乱的声音,苏筱四下环顾,只见数只和先前一样的妖兽缓缓聚集在她周围。它们喉管里发出低沉的兽吼。

  萧辞不为所动,只缓缓收剑,淡道:“交出天寒珠,我将你活着带回淮宁。”

  停顿片刻,他声音变得极凉,“不交,便带你尸身回淮宁。”

  苏筱心中一凛,她确实不知道什么天寒珠。半夜出逃纯粹是为了逃脱原主惨死于淮宁的结局。

  苏筱知道一时半会,自己也解释不清,只道:“萧师叔,你我同出怀清,我相信你不会见死不救。”

  道德绑架,苏筱见得多了,用起来自然也炉火纯青。

  周遭数只妖兽似乎在忌惮萧辞释出的灵压,在周遭缓步徘徊,嘴中滴下数道唾液,眼神贪婪而凶残。

  “同门之谊,我自然不会不顾。”萧辞神情肃然,认真道,“所以,待你死后,我会替你报仇,将这些妖兽尽数灭杀。”

  苏筱:......

  她从未见过如此没有道德之人,道德绑架对他毫无效果。

  她当即改口,“好吧萧师叔,我拿了天寒珠,还藏起来了。”

  反客为主,言外之意昭然若揭——你不救我,就别想找到天寒珠。

  萧辞淡淡睨她一眼,抿唇不语。苏筱话音甫落,他周身释出的灵压尽数收敛。

  没有灵压克制,妖兽开始蠢蠢欲动。一只体型比先前那只还要大上几分的妖兽张开血盆大口朝苏筱扑来。

  萧辞并未出手。

  苏筱慌乱拔剑挥出一道淡红的剑光,足尖一点跃出几步以外。

  右臂添了一道新伤,血液味道飘散,激起了那些妖兽的嗜血贪欲,一只一只朝苏筱扑去。神情凶残,似成群的鬣狗。

  苏筱勉力支撑不到半刻钟,终于脱力,灵脉干涸,五指麻木竟连剑都握不住了。

  满目猩红和粘稠的黑血交织,鼻尖尽是铁锈一般的浓腥,身体各处传来尖利的锐痛。

  终于,淡蓝的灵光破开满目疮痍,苏筱鼻尖嗅到一股清冽的冷香。

  陷入黑暗之际,她只听到一道寒凉之声:“我不喜被威胁。”

  那声音冷淡,漠然,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不知过了多久,右肩钝痛才将苏筱从浮沉的模糊意识中唤醒。

  掀起眼帘,入目是一片熟悉的场景。是她在淮宁的住处。

  昨夜她蹑手蹑脚逃了,不料半夜便被抓回来。

  苏筱皱着眉,撑起身体,窗外阳光灿烂,日头竟已至正当空。

  周身伤痕隐隐作痛,却是在提醒苏筱,自己还活着。

  晕着晕着,将死劫渡过去了?原文中,苏筱可是死在清晨。

  她心中一惊,踉跄下床走到梳妆台便,撑着身子看镜中人。

  这一眼让苏筱怔愣在原地,呆若木鸡。镜中人一双秋水剪瞳,顾盼生姿,发如浓云,眉似远山。唇色因为受伤而有些发白,更添了几分惹人怜惜之意。

  关键是,她额间原本黑沉沉的凶厄气运全然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有极轻极微薄的一点金光。同萧辞身上金闪闪的主角光环如出一辙。

  这是......蹭到了!

  苏筱眼神一亮,萧辞救了自己,他的气运影响了自己的气运!

  有人自门外踱步缓入,是萧辞。

  他淡淡睨一眼苍白的苏筱,毫无怜香惜玉之意,漠然道:“醒了就说说昨夜之事。”

  苏筱咬唇,有几分无奈,“我离开的时候,是子时。那时候没见有何异样,天寒珠也不是我拿的。”

  萧辞抬眸扫她一眼,道:“不是你拿的。却是在你身上找到的。”

  他修长的双指尖捻着一颗冰蓝的珠子,莹润亮泽,灵蕴充足。

  那就是天寒珠么?

  苏筱愣住,难道原主在她穿过来之前偷了这颗什么珠子不成?

  她一时语塞,也开始不确定了,竟不知如何解释。

  萧辞起身,高大挺拔身形挡在苏筱身前,居高临下地垂眸盯着她,似乎要从她脸上找到瞬息的怔忡。

  他举起那枚冰蓝通透的珠子,拇指轻拭,从里面飘出一缕黑烟。接触到阳光的瞬间消弭无踪。

  “咒术。”萧辞淡淡启唇,“吸引妖兽。”

  ——原来苏筱昨夜遇到妖兽并非巧合。原文中,原主的死因正是在淮宁城中遭到妖兽袭击。

  因此苏筱即使昨夜逃出淮宁,她身上带着的那枚刻了咒术的天寒珠,依然会引她堕入妖兽重围之中。

  若非萧辞追寻天寒珠,找到苏筱。昨晚,她该循着原文结局死去。苏筱那些无谓的挣扎,也不过是给自己另择了个墓地罢了。

  “这个是其他人放在我身上的,是故意想要害我。”苏筱有些急切地解释。

  “嗯。”萧辞坐下,指节在桌面上轻扣两声,沉闷的两声满是无声的压迫和催促。

  他抬眸看着苏筱,声音清寒,“昨夜,白清晓重伤,她身上的天寒珠失窃。而你,恰好出逃。”

  白清晓,苏筱的师姐,原文女主,萧辞官配。

  怪不得他那样冷淡的一个人,能半夜提着剑到处抓人,原来是因为老婆受伤了。

  苏筱嗫嚅半晌,只能坦诚道:“我没有伤害白师姐。是有人打伤她,再将施了咒术的珠子放在我身上。”

  萧辞的眼神锐利,“既与你无关,为何离开?”

  苏筱语塞,她自然不能说出真实原因,只能无力辩驳:“我怎么会把施了咒术的东西带在身上害自己呢?”

  萧辞忽然勾起唇角,笑得冷淡又讥诮,“苏筱自然不会。但咒师,会。”

  苏筱:?

  他稍稍停顿,身子前倾,一字一句道:“而苏筱从来不会叫我,‘萧师叔’。”

2. 002 嫌疑

  昨天,苏筱穿进了这本男频修真升级流爽文,男主萧辞,女主白清晓。而她苏筱,不过是一个前三章就下线的炮灰,另一个身份是——恶毒女配。

  苏筱原身出身高贵,自小众星捧月,性子跋扈。入了怀清剑宗后,处处被同辈的萧辞压了一头。便一直心怀不忿。后来萧辞更是因出众天资,被师祖收为百年来第一个弟子。自此辈分高出苏筱一截。

  即便如此,原身也从来没有叫过一声“师叔”,只喊他全名。

  苏筱却不一样,从小在超市摇摇车上将辈分摇得明明白白,过年时还得被按头喊着一个个不认识的亲戚,早习惯了如何礼貌客套地称呼他人。

  昨夜见到萧辞周身气运,认出他的瞬间,苏筱便下意识脱口而出一句“萧师叔”。

  这样说来,萧辞昨夜就知道自己换了个人,却不仅云淡风轻地救了她,还带回淮宁。

  苏筱讪笑一声,不知是身上各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还是心中不安,她额头上渗出冷汗。

  苏筱不自觉捏住衣襟,指节用力到泛白,她扯出一个笑,对萧辞说:“昨夜若非萧师叔出手相救,我早殒命妖兽手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那里还敢逾越,直呼萧师叔大名。从前不叫师叔,是我礼数不够。”

  萧辞缓步走近,苏筱喉咙有些涩,只挤出“还望萧师叔见谅。”几个字,就再也发不出声音。

  不知何时,萧辞已捏好法诀,将她牢牢缚在原地。

  清冽的白松香夹杂着些微苦的黑茶气味扑入鼻腔,苏筱脑海中一片空白。

  萧辞掌心不知何时躺了柄小小的匕首,泛着凛冽的寒光。他身量很高,站在苏筱面前宛如一尊冷漠的石雕。

  冰凉的金属贴着苏筱耳后三寸的地方,沿着脸颊轮廓滑至她尖尖的猫似的下巴,像条吐着信子的蛇,带走肌肤上本就不多的温度。

  ——他在干什么?

  苏筱心跳快如擂鼓。

  “没有易容......”萧辞收回匕首,若有所思。阳光直射到光滑如镜的刀刃上,反射出冰冷的锋芒,在他眼角闪过。

  萧辞昨夜便发觉苏筱身份有异,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等苏筱醒来,才揭穿她身份。

  只是,这一次自己似乎错判了真相.....

  苏筱的眼睛还怯怯地圆睁着,像只受惊的鹿,满眼湿漉漉的朝雾般的朦胧。因为一番动作,本就松垮的衣襟散开,露出锁骨旁小片凝脂般的雪肤,横斜着狰狞醒目的伤。

  事态脱离掌控引起的无端的躁意涌上心头,萧辞蹙眉,骤然同苏筱拉开距离。指尖微动,解开束缚苏筱的法诀。

  束缚着自己的淡淡蓝光一挥而散,苏筱心中惴惴,但他方才那句“没有易容”却是清清楚楚落入她耳膜。

  ——他......是不怀疑自己了吗?

  苏筱犹豫片刻,开口道:“萧......师叔?”

  萧辞仍蹙眉,微微垂了眼,长睫掩住墨玉般的瞳孔。

  苏筱看不清他神色,也不明他意味。

  “萧师叔。”一道女声突兀打破两人之间各怀鬼胎的试探。

  苏筱循声看去,是位白衣银簪的女修。她眉目比寻常女子要利落英气些,却是个圆圆的鹅蛋脸型,柔和了几分锐意。

  苏筱能看到她周身淡青绿的气运,似一层薄纱笼在身上。来人是纪依云,苏筱与白清晓的师姐,怀清剑宗二师姐,成功活到了大结局。

  纪依云目光在苏筱身上停顿片刻,移到萧辞身上,对他道:“清晓醒了。”

  萧辞微微颔首,起身随纪依云去看白清晓,似乎不想再与苏筱纠缠。只是行至门口,头也不回淡淡说了一句,“衣服穿好,一起过来。”

  苏筱嘟囔着嘴颓坐了好一会。眼下有人要害自己,而她却不知道是谁。唯一能信任的,只有昨夜心不甘情不愿救了自己的萧辞。

  偏偏人家的心上人不明不白被重伤,自己还是头号嫌疑人。

  苏筱叹了口气,跟上二人脚步。

  刚走到白清晓门口,便听萧辞声音,“什么人伤了你?”

  榻上美人脸色苍白如纸,脆弱精致,颇有黛玉“病如西子胜三分”的柔弱之姿。她周身也有隐隐的金光,只是比起萧辞来弱了很多,那是她身为女主角的气运。

  白清晓蹙眉思忖片刻,轻咳了两声,犹犹豫豫道:“那人,看起来身形和苏师妹很像。”

  刚刚走进来的苏筱脚步一顿,有些无措。

  随后只见萧辞脸色稍沉,道:“不是她。”

  纪依云脸色并不好看,斜睨苏筱一眼,意有所指道:“也不知她昨夜做什么去了。”

  苏筱正不知如何辩驳,听见榻上半倚着枕头的白清晓轻轻出声道:“不是师妹。那人只是身形相貌与师妹相似。待我发觉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她声音很虚,仿佛风一吹便能散了一般。

  纪依云道:“行了行了,清晓你好好休息。这桩事我们自会查明。”

  萧辞却开口又问道:“还记得什么?”

  白清晓看起来体力有些不支,还是揉揉眉心,缓缓道:“似乎......有妖兽的气息,但并不纯净。”

  妖兽......

  “不是妖兽。”苏筱脱口而出。

  逃过一劫的苏筱,自然知道真正令原身身陨的,是那颗天寒珠,而非妖兽。

  是凶手将这一切伪装成妖兽的袭击。

  纪依云斜睨苏筱,轻蔑道:“是啊,有的人,比妖兽还可怕。那颗天寒珠,不就是在人身上找到的?”

  苏筱当即噎住,她当然能感受到纪依云毫不掩饰的敌意。但她确实无可辩驳。

  她开口想要解释,道:“那天寒珠上面......”

  话未说完,被萧辞冷声打断,“凶手是谁,我自会查明。”

  说完这一句,他目光淡淡扫过苏筱,转身离开。

  苏筱不知怎么,竟明白他意思,忙跟上他脚步。

  房内榻上,白清晓看着两人一前一后颇有几分默契的背影,喃喃道:“苏师妹和萧师叔......”

  纪依云不屑地撇嘴,道:“平日里仗着家族势大,眼高于顶,行事乖张。这次见识过人家修为高深,便换了副脸孔,巴巴地贴上去,倒是个会审时度势的。”

  白清晓轻轻蹙眉,道:“苏师妹若能改了脾性,自然是极好的。”

  纪依云翻个白眼,轻蔑道:“改了脾性?你是没见她又是美人计又是苦肉计的样子......”

  她一句话未说完,便见白清晓缓缓躺下,神情似乎非常疲惫,只好闭嘴不再言语。只是她眼中仍有愤愤之色。

  苏筱与萧辞二人走出一段。

  苏筱估摸着纪依云和白清晓应当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这才疑惑问道:“萧师叔,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完?”

  萧辞神色不改,轻飘飘地提醒她道:“你怎知纪依云不是凶手?”

  苏筱一愣,她只考虑是潜藏在暗处的人,却并未怀疑会是同门。

  但是萧辞这样对自己坦白,是否意味着他不再怀疑自己了?

  苏筱想了想,开口道:“纪师姐为何如此大费周章,先伤白师姐,又将天寒珠放在我身上?没有道理啊......应当不是她吧。”

  “我不关心她有没有下手的动机。”萧辞瞟一眼苏筱,“我只关心她有没有下手。”

  苏筱当即明白过来,萧辞并非全心信任自己,只是在借纪依云来敲打自己。他不信任纪依云,同理也不会相信自己。

  相比之下,还是自己嫌疑大。

  苏筱闷闷道:“萧师叔,天寒珠一事,我当真不知情。但白师姐受伤,多少同我有些关系,抱歉。”

  萧辞神情有些奇怪,他道:“白清晓受伤,你该去对她道歉。同我并无几分关系。”

  他顿了顿,道:“况且,你又怎知白清晓并非自导自演。”

  话音一落,萧辞见眼前少女脸色倏一变,随即她两眼一闭直直栽倒。

  苏筱不偏不倚倒在自己胸前,萧辞脸色有点难看。

  他蹙眉垂眸,便见苏筱身上一点血污,星星点点染到自己衣上,眉头不自觉拧得更紧。

  她脸很小,下巴尖尖,从这个角度显得更娇俏狡黠,长睫羽扇一般浓密,似两只振翅欲飞的蝶栖在脸上。唇色苍白,脸颊旁还有昨夜留下的伤。

  萧辞将她带回淮宁已是勉强,自然不可能替她处理伤口,纪依云也忙着照顾白清晓。一整夜竟让她自己生生熬过来了。

  萧辞手虚虚扶着她腰肢,免得苏筱滑到地上去。他恍然发觉,这个素日惹人烦厌的小师侄,竟是这样瘦,几乎一只手便能将她整个环住。

  像一只柔弱的兔子。

  萧辞少有的踌躇了半晌。

  最后他蹙着眉,拎着苏筱衣领将她扔回房间,离开时脚步稍顿,指尖轻动,朝她唇间弹了粒养气丸。

3. 003 晋级

  苏筱昏昏沉沉的,脑子有些混乱,一些被遗忘的情节碎片纷至沓来。

  苏筱、萧辞、白清晓、纪依云四人下山,便是为了那天寒珠。白清晓身中火毒,需要天寒珠逼出体内灼气,因而天寒珠保存在她那里。

  取得天寒珠,他们原应回怀清。中途歇在淮宁城,发生了这些事。

  原文中,清晨,白清晓推开苏筱房间,发觉她还残留着些许余温的尸体,身上全是妖兽留下的伤痕,可谓是死相凄惨。

  想到这里,苏筱忽然无意识地蹙紧眉头,胸口一阵灼热的疼痛。

  她无意识呢喃一声,有什么圆溜溜的东西顺势滑入喉间,顿时,灵力脱缰野马一般横冲直撞。

  苏筱仿佛是溺水的人,胸口剧烈起伏,苍白的唇被自己咬破,渗出滴滴点点的血珠。

  终于,她猛然睁眼,用尽全力深深吸了一口空气,额头冷汗涔涔。身体却是火热的,灵脉中的灵力四处奔涌,叫嚣着突破某个瓶颈。

  视线模糊,她身子一歪扑到床下,额头重重磕在床角。

  脑海一片凌乱的苏筱,没有发觉自己脸颊滚烫如火,肺腔中吐出的空气几乎足够将她气管灼伤。

  她只觉得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灼烧,身上不停渗出虚汗,淌到尚未结痂的伤口上,一阵一阵的疼痛冲击着麻木的神经。

  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模糊的影子走近,蹲下来,伸出手背贴住苏筱额头。

  仿佛在油锅中煎熬的苏筱感受到这一点清凉,本能地贴近那人,神志不清地呓语。

  苏筱听到一声无奈的叹气,听得并不真切。然后有清润的灵力自额头灌入她体内,几乎沸腾的灵力在这样的安抚下渐渐平息,压抑修为许久的瓶颈竟开始慢慢消融。

  她再一次陷入黑暗。

  纪依云看着蜷成一团,满身血污的苏筱,皱紧了眉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她听得隔壁一声重响,还当苏筱又在暗地里做什么手脚,或是要逃。推门却见她蜷在地上,满头大汗,体内灵力几乎撕碎灵脉。

  这是要突破瓶颈的征兆。

  虽然讨厌苏筱,但毕竟是同门。纪依云修为比苏筱高,犹豫片刻,她还是以自己的灵力注入苏筱体内,助她引导灵力运转。

  没成想,苏筱竟然就这样睡过去了。

  苏筱出身高贵,是仙门四大家,苏家的嫡女。娇生惯养,自私跋扈。偏又还生了张楚楚可怜的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顾盼生姿,惯会装可怜。

  纪依云盯着苏筱,目光逐渐沉了。

  ——她不必经过严苛的入宗试炼,便能轻易拜入怀清剑宗。

  ——她无知无觉之中便突破金丹三重瓶颈,而一墙之隔的白清晓才刚刚脱离性命危险。

  纪依云握紧拳头,霍然起身,眉头蹙的极紧,毫不犹豫转身走出苏筱房间,满目复杂与淡淡的懊悔。

  次日,苏筱发觉自己浑身伤痕一夜之间好了大半,体内灵力竟也充盈起来。她好像一夜之间,晋级了。

  苏筱起身时,四肢还有些酸胀,像是连夜狂奔了三千米一般。她想起昨夜给自己灌注灵力的人。

  在这里,白清晓重伤卧床,自然不会是她。纪依云视自己为眼中钉,更不会如此好心。

  苏筱抱胸思忖片刻,便得出了结论:是萧辞救了自己。

  原来男主是个面冷心热的大好人。

  苏筱心中感动,念诀除去一身脏污,换了一身月白的襦裙,敲响萧辞房门。

  不见有人回应,苏筱提高声音唤了一声:“萧师叔?”

  门后依旧一片寂静。苏筱不死心又喊了几句,“萧师叔,萧师叔?萧师叔在么?”

  终于,木门打开。苏筱探头进去,萧辞正低头拭剑,眉头不悦地蹙着。他周身金灿灿的主角光环依旧抢眼。

  苏筱当即会意,没抓找伤白清晓的凶手,男主不开心了。

  苏筱道:“萧师叔,你别担心,凶手一定会抓到的。”

  萧辞终于抬眸淡淡扫了一眼苏筱,眼底划过一丝讶异。等到听了她的话,神情却变得莫名其妙。

  苏筱才想起自己此行目的,恳切道:“萧师叔,谢谢你救我。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伤害白师姐的凶手。”

  萧辞眉头轻皱,短暂沉默后,冷道:“还有么?”

  苏筱愣愣摇摇头。

  萧辞重新垂眸,轻拭佩剑,“出去。”

  苏筱还未来得及答话,走进房间的小二似乎没料到萧辞这里会有旁人,惊讶之下不小心撞到苏筱。

  他手中提着茶壶,里面茶水泼了苏筱满身。

  他当即慌了神色,不断鞠躬道歉:“仙子,真是不好意思,都是我不小心。”

  苏筱拍了拍衣上的水,道:“没关系。”

  小二抹了把额头汗珠,朝萧辞道:“道君,实在是抱歉。我再给您重新端一壶茶来。”

  “等等。”萧辞抬眸。

  小二脸色倏忽一变,脸庞涨得通红,“道君,还有何吩咐。”

  “淮宁的规矩,给客人呈的原是冷茶?”萧辞语气微微上扬,语气中是十足的压迫力。

  小二抱紧茶壶,又连声道歉,说去换壶新鲜的热茶,弓着腰后退。

  萧辞神色淡淡,一股灵力自他指尖跃出,房门“砰”一声关上。

  苏筱被这猛的一声吓到,疑惑地看着萧辞。

  他起身,身材高大挺拔,整个人显得矜贵又淡漠。眼型修长,墨瞳锐利。

  指节轻扣桌面,萧辞道:“换了热的,蛊虫还能活么?”

  蛊虫?

  苏筱为他忽然的话震慑,怔忡间,脖子上贴上一道冰冷的线。

  那是把锋利小巧的匕首。

  小二不知何时圈住苏筱喉管,声音疯狂而凶狠,“蛊虫已经尽数种到她体内,就算你杀了我,她也活不成了。”

  说罢,他还在苏筱耳边邪邪笑了几声。

  ——这小二就是那个伤了白清晓,又拿走天寒珠害自己的咒师!

  ——茶水中,有蛊虫!

  苏筱心跳骤然加快。

  她耳边仿佛浮起那日萧辞的话,冰凉的雪水一般沁入耳膜,“我不喜被威胁。”

  小咒师,你自己把路走窄了呀......拿恶毒女配的命去威胁与她向来不交好的男主,实在是又没用,又在萧辞雷区蹦迪。

  果然,苏筱见到萧辞眼底冰冷,看着小二的眼神似在打量一具尸体。

  噢不,两具。

  他确实没考虑被小二扼住咽喉的苏筱的生死。

  小二也察觉萧辞眼神变化,声音竟有些不稳,道:“你......不怕我现在就催动蛊虫?”

  萧辞没什么动作,那表情似乎在说:请便。

  苏筱适时开口,“是这样。他不会救我。但会看在同门的份上帮我报仇,杀了你。”她说话间微微后仰,免得匕首划伤自己咽喉处脆弱的皮肤。

  小二与萧辞皆是一怔。

  萧辞凝着寒霜般的眼神微动。

  ——原来是只会虚张声势的兔子。

  剑拔弩张的氛围忽变得诡异。

  苏筱接着道:“所以......”

  她手腕猛地上托,重重击在小二的肘部,掌心火镰般的灵力骤然迸发。

  小二手臂一颤,匕首轻而易举被苏筱夺了去。苏筱转身,一击便将他按到地上,膝盖跪锁在他喉管处。

  苏筱将匕首扔到一边,托腮看小二,清丽的眸光中满是真诚,“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主动解了我身上的蛊虫呢?”

  咒师,终日与咒术、蛊虫作伴,近身搏斗能力与身为剑修的苏筱更是天渊之别。苏筱有些想不通,他哪来的勇气拿着把小匕首威胁萧辞。

  小二呼吸不畅,脸涨得通红,恶狠狠地盯着苏筱,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就是死也要拉你一起。”

  “唉。”苏筱叹了口气,语气颇有些遗憾,道,“你可知这位是怀清剑宗,执衡剑君。”

  小二脸色骤然又难看了几分。

  怀清剑宗的执衡剑君,以无情剑名扬四海,对付敌人,向来不留情面。

  苏筱看到他神色变化,循循善诱道:“而你,可是要当着他的面,残害他的同门。”

  “你说说,他会怎么办?”苏筱的声音动听婉转,落到小二耳中,竟如鬼似魅。

  小二圆睁双眼,道:“你竟是怀清弟子?”

  苏筱一愣,“你不知我是何人,便要来害我?”

  她正想要问个清楚,忽然听见白清晓柔婉虚弱的声音,“萧师叔,苏师妹,你们没事吧?”

  白清晓怎么过来了?

  苏筱抬头看她的瞬间,灵脉中忽然传来一阵酸麻。

  小二催动了苏筱体内蛊虫,亡命之徒一般扑向白清晓。

  他一眼便能确定,那一个最好控制:

  白清晓脸色苍白如纸,声音飘忽不定,显然比苏筱更好对付。

  千钧一发之际,小二身体重重摔在地上,似被什么千斤的坠子拖着砸到地上。他没能碰到白清晓。

  他四肢束缚在淡蓝的灵光下,像被铁钉钉住。

  苏筱有过同他一般的经历,知道是萧辞出手了。

  变故也在此时陡生。

  小二的身体忽然诡异地抽搐,他的表情也变奇怪,嘴唇紫红。

  萧辞皱眉捏住他下颚,可是为时已晚,小二嘴角溢出一道蜿蜒的黑红血迹,随即失去了呼吸。

  大约是知道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他咬碎了唇下的咒毒,自尽了。

  苏筱第一次见活生生的人在眼前断气,有些怔愣。

  萧辞也未料到他自杀得如此干脆,目光冷寒。

  纪依云追着白清晓过来,看清小二尸身的刹那,明白了全部。她嗤笑一声,道:“原来是苏师妹种下的恶因生了恶果,还害了清晓。”

  苏筱一愣,疑惑地看向纪依云。

  纪依云抱胸,睨着苏筱道:“来这的第一天,你便因茶水太烫,命他跪了三个时辰。全忘了么?”

  苏筱脸色一滞,这......她确实不知道还有这档子事。

  客栈的掌柜和其他小厮闻讯赶来,问清状况后,才知道原来这人是藏在店中的咒师。

  掌柜脸色难看,一边向苏筱道歉,一边道:“怪不得近日店里一直丢东西。原来是他。”

  后来,他们果真在小二身上搜到了许多灵石灵宝。

  一切也都有了解释。

  小二本意谋财,又因遭苏筱刁难。这才易容成苏筱,打伤白清晓,盗走天寒珠,却没想到被白清晓识破伪装。

  于是他将天寒珠施下咒术放到苏筱身上。

  若苏筱因咒术引来的妖兽而死,咒术也会消散。

  打伤白清晓,盗走天寒珠的罪名便全落实到苏筱身上。他就能全身而退。

  大概是发觉苏筱平安无虞,担心事态暴露,这才又想换别的法子害死苏筱。苏筱一死,死无对证,怎么都查不到他头上了。

  虽然一切解释得通,但苏筱仍觉诡异。小二出现得太诡异,死得也蹊跷。

  斟酌再三,她还是觉得,自己这些疑惑终归只能同萧辞说。

  于是,人散尽后,苏筱蹑手蹑脚推开萧辞房门。

  苏筱开口道:“萧师叔,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见到苏筱,萧辞有些不耐地皱起眉,但听到她这句话,目光中忽然多了一丝玩味。

  他挑眉道:“怎么?”

  苏筱嗫嚅一番,道:“白师姐......修为比我高。连我都能轻易制服小二。即便是那小二扮成我的模样,白师姐全无防备,也不至重伤至此。”

  萧辞勾唇,眼底游弋过一丝笑意。他闲适地靠着,食指中指扬起,轻轻敲到膝上,像是执棋之人冷眼看着一群跳梁小丑拙劣的表演。

  “嗯。”他心情似乎不错。

  得了表扬,苏筱得意地扬起唇,凑到萧辞身边,神秘兮兮道:“还有。我觉得那个小二,根本没想过死。”

  小二初时便以苏筱体内蛊毒威胁萧辞,后又扑向白清晓。分明是垂死挣扎,想挣扎出一条活路。怎么会忽然咬碎咒毒自尽。

  萧辞睨她一眼,似没想到苏筱会有这番见地,神情有些意外。

4. 004 二更

  经过苏筱自己的一通分析,夹杂着萧辞间或的“嗯”和“哦”,她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店小二是被推出来背锅的。

  白清晓是因为苏筱而被迫躺枪的。

  暗处那人真正的目的只有苏筱。

  而萧辞也轻描淡写解释了苏筱身上的蛊虫,并不算多难缠的种类。以她刚刚晋了金丹四重的修为,还能压制数日。待回怀清便能解决。

  但苏筱仍是后背发凉。那人已经对她下了两次手了,今晚,不见得就会让她安然度过。

  思及此,苏筱忽然心中发憷,后背一阵一阵发凉,手指不由自主地紧紧扣住桌沿。

  终于,苏筱抬眸,定定看着萧辞,下定决心道:“萧师叔。”

  “嗯?”

  萧辞淡淡抬眼看她,神情淡然,似乎在等着苏筱又神采飞扬地和他说什么新发现。

  他眉目冷峻,轮廓深邃,像是一尊没什么情绪的玉雕。烛火跳跃,却又蒙上一层柔和。

  这让苏筱多了几分勇气。她咬咬唇,道:“我今晚能待你房间么?”

  萧辞:......

  回应苏筱的,是一道不容抗拒的强硬灵力。这股灵力不由分说推着苏筱往外。

  被推到门口时,苏筱伸着脑袋,用力掰住门框,道:“萧师叔......”

  “砰”一声,房门紧紧关合,险些拍到苏筱脸上。

  苏筱在门口敲了敲,房内分明有脚步,萧辞却不再理会她。

  苏筱垂着头,闷声喃喃道:“一个人真的会害怕呀......”

  她声音不大,更多是在自言自语。但修真之人耳力甚佳,听见这一句,屋内萧辞眼神微动。

  苏筱语气低落,声音听起来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猫的叫声,委屈又可怜,细弱的呜咽着。

  萧辞定定坐了一会,手指在膝上轻扣,似在思忖,只是偶尔目光会转到门边的木架上。

  过了许久,他终于缓缓起身,打开了门。

  门外空无一人。

  萧辞脸色微沉。

  而苏筱刚才见萧辞心意坚决,也自知自己要求有些逾越,实在是没有法子,也只得回自己房间了。

  她翻来覆去不敢入睡,只撑在窗前愣愣发呆。耳朵忽然捕捉到一点女人的哭声。

  哭声压抑,断断续续,万籁俱静的夜里显得极其诡异。

  苏筱将头捂在被子里,依旧辗转不安,难以入睡。许久,她壮起胆子抱着剑循声而去。她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咒术、蛊虫、半夜哭声。

  恶毒女配真就没有人权了么?!

  苏筱素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主,几次三番被暗算,神仙也忍不了了。

  她气势汹汹寻声而去,却未见人影,只余地上一小截淡紫色的流苏穗子。上面带着一层青绿的薄光,很快便消失不见。

  那是纪依云的气运。

  方才在这里哭的,竟是纪依云?

  苏筱俯身拾起穗子,辨了许久,发觉是枚剑穗。可是印象中纪依云的佩剑似乎没有挂这些东西。

  思忖片刻,苏筱还是将那枚穗子放入了芥子戒,想着寻个时机还给纪依云。

  往后两日苏筱过的心惊胆战却又安稳。再没有什么莫名其妙出现在身上刻了咒术的珠子,也没有忽然泼到身上的茶水。但她总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苏醒,在沿着骨髓经脉蠕动爬行。

  她不安地出声:“师姐,咱们还有多久回宗啊?”

  纪依云眼风一扫,道:“到了。”

  “嗯?”苏筱极目远望。重峦叠嶂的山岳之中,矗立着幢幢檐牙高啄的宫宇。新雨过后,空气湿润清醒,每座宫殿的琉璃瓦都是明亮澄净,反射着淡蓝的天光。

  充沛的灵气笼着整片山岳,彰显天下第一剑宗的威严。

  来迎苏筱四人的,是大师兄司如。老远苏筱便见来人一身青光,气运耀目。这位大师兄,可是日后会执掌怀清的。

  “大师兄。”苏筱乖乖巧巧唤道。

  司如愣了片刻,依次打过招呼,拧眉看着白清晓,道:“白师妹伤势还未愈么?”

  几人在淮宁那段小插曲,纪依云已经提前与司如说过了。

  白清晓苍白一笑,道:“没事,过几日便好了。重峦试炼应当还赶得上。”

  司如点点头,问苏筱道:“苏师妹,你体内蛊虫如何?”

  这大师兄给人一种安稳温润的感觉,说话温和大方,如沐春风。

  苏筱耸耸肩,道:“不知道。但是萧师叔说死不了。”

  ——死不了。萧辞的原话,苏筱原原本本复述了一次。只是学不来他无所谓的语气。

  司如道:“你们两个随我去东侧峰。”

  随后他转向萧辞,拱手做礼,恭敬道:“萧师叔,多谢对我师妹的一路照拂。待她们伤愈,我亲自上凌霄峰感谢。”

  怀清剑宗礼数周全,按理说,司如身为大师兄,是应当送萧辞回凌霄峰的。他这番话,便是向萧辞解释,眼下急着送苏筱和白清晓去看病,下次再登门感谢。

  萧辞轻轻摇头,表示不必如此麻烦,随即兀自御剑去了最高的那座峰。

  苏筱眯着眼望了望,他身影渐渐埋入云中。凌霄峰高耸入云,峭壁孤寒,原是师祖一人居所。萧辞被他收为弟子以后,便也居于那里了。

  师祖他老人家又惯常消失。“凌霄峰那位”,渐渐便指代萧辞一人。

  苏筱此时还未料到,自己会在一天后成为凌霄峰的“另一位”。

  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东侧峰长老仔仔细细查探过苏筱体内蛊虫,捋着胡子幽幽道:“这......蛊虫极为顽强,不惧严寒,可在天寒地冻中存活数百年。一旦种入人体便会复苏,以宿主灵力血肉为食。将宿主吸成一具空壳。”

  苏筱听得冷汗涔涔,道:“长老,你可别吓唬我了。萧师叔说我死不了来着。”

  长老笑了一声,道:“急什么。这蛊虫喜阴寒,却惧烈火。”

  苏筱狐疑地看着长老,迟疑道:“......不,不会要用火烧我吧?”

  长老捋了捋胡子,交给苏筱一块令牌,道:“那倒不必。凌霄峰上,有处火池,名焚乙。你天生至纯火灵根,不惧焚乙池三昧真火。只消在那里待上几日,待蛊虫彻底死尽,便够了。”

  苏筱掂了掂那块令牌,“这个,是凌霄峰通令么?”

  长老点点头,道:“只是凌霄峰那位素来不喜吵闹,你要多多避着点。早日将蛊虫弄死,还能赶上重峦试炼。”

  苏筱还欲再问,长老已经挥挥手不耐烦地请她出去了,招呼下一位练剑挫了腕骨的弟子。

  苏筱捏着小小的令牌,不由有些雀跃。听长老语气,这些蛊虫似乎并不难对付。

  司如方才送走白清晓,见苏筱抑制不住地弯着唇,疑惑道:“苏师妹?”

  苏筱回神,摇了摇令牌,对司如道:“长老说,我只消去焚乙池泡个几日就好了。”

  听完这话,司如脸上竟有几分复杂神色,夹杂着难喻的同情。

  司如道:“正好,我也要去凌霄峰拜见师祖,我们可一同前去。”

  说罢,他念诀唤起佩剑。苏筱眼尖地发现,他剑上悬着的剑穗,竟同苏筱夜里捡到的那条一模一样。

  这是......情侣剑穗?

  苏筱犹豫许久,踏上凌霄峰后,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师兄。这剑穗还挺好看。”

  司如低头瞧了一眼,温和笑道:“是不错。纪师妹的妹妹所赠。她当初不也给了你一条?”

  苏筱一愣,道:“啊,是啊,我差点忘了。”

  司如没什么大师兄的架子,说起话来温和端方。

  苏筱和他三言两语聊得投机,不由夸道:“大师兄,你是我见过说话最好听的人。”

  司如笑了:“想来怀清也没什么说话不好听的人罢。”

  苏筱歪歪头,想起一个人,拖长了语气道:“那还是有的。”

  司如疑惑地看着她。

  苏筱斩钉截铁道:“萧师叔。”

  司如一笑,宛如三月春风。苏筱正要跟着笑,发觉司如目光落在自己身后。

  “苏筱。”熟悉的声音。

  苏筱回过头,正见萧辞抱着剑,挑眉看着自己。

  背地里说人坏话被逮个正着,苏筱脸颊薄红,低着头道:“萧师叔。”

  唔,一只善于低头的兔子。

  萧辞目光淡淡转向司如,道:“司如。”

  司如眼底笑意未减,道:“萧师叔。我这小师妹又要劳烦你了。”

  萧辞瞟了苏筱一眼,未置可否。对司如道:“天源尊在正殿。”

  天源尊,萧辞师父,苏筱和司如的师祖。

  司如应了一声,对苏筱简单交代了几句,便飘飘然去找天源尊了。

  留下苏筱一人手足无措。她偷偷瞟萧辞,只见周身气运依旧金灿灿的,神情矜贵又冷漠。大概是没有听到方才苏筱的话。

  苏筱展颜笑道:“萧师叔好。”

  萧辞只淡淡扫了她一眼,随即拂袖转身。

  事实上,那天夜里之后,苏筱与萧辞并没有再说什么话。因那幕后之人未再出手,没有线索,便也只能作罢。因此和萧辞更没有什么话说。

  何况他还终日冷着脸,连白清晓都不怎么搭理。看得出来,萧辞和她们跑着一趟拿什么天寒珠,真是在极力耐着性子了。

  苏筱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跟上萧辞,毕竟他一言不发,苏筱也不知他意思。

  原地踌躇半晌,苏筱还是追上去,问:“萧师叔,你是要带我去焚乙池么?”

  萧辞目不斜视,微微颔首。

  苏筱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他“哼”了一声。

  她皱眉关切道:“萧师叔,你为什么不说话?是嗓子不舒服么?刚才和司如师兄也没说几个字。”

  萧辞站定,盯着苏筱,直把她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他才终于开口,眯眼看着苏筱,道,“我说话不好听。”

  苏筱:?

  执衡剑君原来是个小气鬼?

5. 005 焚乙

  焚乙池比想象中小一些,但又比想象中可怕。

  苏筱站在池边,冲天火光威势万分,还未进去,便能觉得脸庞烤的灼热。

  水池大小的一方,满眼都是熊熊燃烧的烈火,令苏筱想起什么火山口之类的东西。

  她手心攥到冒汗,却也没有勇气跳下去。

  她是至纯火灵根没错,但是也是活生生的人啊,这样高的温度,跳下去如果没有当场烤熟都对不起三昧真火的名头。也不知道会不会炼出一双孙悟空那般火眼金睛。

  方才萧辞将她领过来,只说了一个时辰之后让她自行离去。

  苏筱还没问有设么注意事项,眨眼间,焚乙池边便仅剩她一人。虽然心中害怕,但她也能感到体内的蛊虫在挣扎。

  细小的疼痛自周身各处清晰地传来,那些蛊虫在奋力撕咬,吸收苏筱灵力的速度成百倍地提高。任何生物在死生之际都会爆发强烈的求生意志,蛊虫也一样。

  苏筱喉管一腥,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黑血。

  血液触及三昧真火的瞬间化为一道青烟。速度极快,但苏筱也看清了血液中几只还未来得及孵化的蛊虫。

  比起火,苏筱还是更害怕虫子。她心一横,闭眼踏入焚乙池。

  如预料中一样的火辣的疼痛清晰地从身体各处传来,体内灵力不由自主开始运转,一边抵抗火焰一边驱逐蛰伏的蛊虫。

  苏筱额头的汗珠还没来得及渗出就被炙烤成一道雾。

  灵力在与火焰的对抗中飞速消失,初时一阵剧烈的锐痛以后,那些蛊虫似乎一只接着一只死去。

  不知过了多久,金丹竟然开始有了充盈之感,她的火灵根在一点点转化这些至纯至烈的三昧真火,纯净的灵力丝丝缕缕沉淀在金丹之中。

  苏筱竟觉通体清爽畅快,不自觉盘腿坐下运转起功法。

  炽热的火焰竟让她越来越清晰敏锐,周遭一切都变得通透,她几乎能听到很远处一片叶子落地的声音。

  还有近处压抑的一声低喘。

  男人的喘息?!

  苏筱猛地睁眼,自入定状态清醒过来,透过交织的火舌隐约看到一个男子轮廓。

  像是萧辞。

  他也中招了么?

  苏筱想起那日场景,竟不太确定那壶茶水有没有泼溅至萧辞身上。

  正苦苦纠结见,又听到他喉咙中吐出的一声压抑的气音。听起来很是难受。

  萧辞他可不是火灵根。

  苏筱连忙走近,那人果然是萧辞。他白玉似的脸庞依旧锐利清隽,直飞入鬓的长眉紧紧拧着,唇也无意识抿成一条线。

  状态很奇怪。

  苏筱犹豫片刻,道:“萧师叔?”

  萧辞似乎听到她的声音,掀起眼帘,眯着眼,定定看了苏筱许久,忽然轻笑一声,喃喃道:“兔子。”

  怎么看都是意识不太清醒的样子。

  苏筱当机立断把他从焚乙池中拖出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萧辞皱着眉,左右轻晃了晃头,长睫微颤,却不再理会苏筱。

  猛地从焚乙池中出来,还未习惯外面的温度,夜风一吹,苏筱打了个寒战。

  现在已是月上枝头。凌霄峰极高,高至抬头都看不见多少云雾,月白的清光温柔遍照,虽不朦胧,却也婉约有致。

  苏筱无奈,俯身去叫萧辞,想要将他从混沌中唤醒。一低头。柔顺的长发落下肩头,扫到萧辞鼻尖、脸颊。

  苏筱正要伸手拨开那几缕发,后脑却被牢牢按住。

  苏筱:?!

  有力的五指扣在她的发间,指尖轻轻敲了两下。那是萧辞习惯性的敲指的动作。

  冷冽的白松气味虽冷淡,却出乎意外的有侵略性。苏筱被这股味道整个包裹,呼吸都是清冷微苦的香调。

  苏筱瞳孔缩小,捂住嘴唇不敢发出声音。

  方才她一心想叫醒萧辞,眼下却生怕他睁眼。半晌,仿佛是确定苏筱不会逃开,萧辞的手开始顺着她的长发轻轻摩挲。

  像极了抚摸一只猫或者兔子一类的毛茸茸的小动物,动作轻柔。

  苏筱石化一般,看见萧辞睫毛颤动的幅度开始变大,身□□温也开始变得正常,便知他是要醒了。

  没有多犹豫,苏筱决定一个手刀劈晕他。

  扬手之际,一双静默沉郁的眼缓缓睁开。浓密睫毛下是一双墨玉一般冷静的瞳孔。

  他看着苏筱高高扬起的右手,目光微动,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

  苏筱脸色一窒,颇不自然地将高高扬起的右手轻轻落到自己脸侧,生硬地将一缕垂落的发别至耳后。

  萧辞清醒得很快,很彻底,眼底没有一丝初醒的迷茫。

  “你没走?”他蹙眉道。

  苏筱才反应过来,此时已是深夜。她在焚乙池何止待了一个时辰?

  “我,我马上走。”苏筱慌忙站起,没等看萧辞反应,头也不回往来时的路上冲。

  苏筱眨眼间跑出极远,才发觉纪依云那条剑穗似乎落到焚乙池边。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去找。

  萧辞已斜倚着撑起身子,领口微敞,手中捏着那条剑穗,似在安静端详。

  苏筱一把扯过,道:“萧师叔,不好意思,这个刚才弄丢了。我,我马上走。”

  正要再一次狂奔而去,苏筱忽然想起什么。她站定,咬咬唇道:“萧师叔,你体内也有那个蛊虫么?要不要也去东侧峰长老那里看看?”

  萧辞一怔,缓缓站直,像一颗孤直的松。他淡道:“我没事。”

  他似乎在想些什么,目光不知看向何处,有几分茫然和孤寂,语调却出乎意外的柔了几分。

  苏筱眨眨眼,还想说些什么,但看他颇有种云游天外的意思,便没再开口。攥着那枚剑穗冲下凌霄峰。

  第二日,去凌霄峰前,苏筱依旧没找到机会将剑穗还给纪依云。这几日他们似乎都忙着准备重峦试炼的事。

  这一期的试炼,优胜是萧辞。

  原文就是这么写的,通过苏筱对萧辞那点浅薄的认识,他确实够强。

  苏筱踏上凌霄峰,远远看见萧辞与司如在说些什么。司如昨天没找着来无影去无踪的师祖,今天又来了。

  苏筱走近去,嫣然一笑,道:“大师兄,萧师叔。”

  萧辞目光似有似无落到司如佩剑之上,听见苏筱声音,只淡淡应了一声。

  司如的佩剑同昨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剑鞘,剑柄,剑穗一如往常。

  他也察觉了萧辞的目光,问道:“萧师叔,我的佩剑有什么问题么?”

  萧辞摇摇头,神情恢复如初。

  司如又问苏筱,“听说你昨日半夜才回去?”

  苏筱愣住,道:“不小心在焚乙池多泡了会,忘了时间。”

  司如点点头,赞许道:“师妹的至纯火灵根确实不同凡响。寻常火灵根修士,忍受三昧真火最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师妹竟在焚乙池流连忘返了。”

  苏筱尴尬地摸摸头,脸上飞起两团红晕,道:“今天一定不会忘了时间。”

  司如道:“看样子,不需五日,就这两三天师妹体内蛊虫便能完全清除了。”

  苏筱眼神一亮,道:“那就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司如方又去了大殿找天源尊。

  苏筱自觉地跟着萧辞去焚乙池,但不知怎的,总觉他今日脸色不大好,黑沉沉的,像丢了几百万灵石。

  苏筱更加自觉地憋住心中想问的话,一个字都不说,却见萧辞脸色越来越沉。

  行至焚乙池边,萧辞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苏筱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抓住他衣袖,恳切道:“萧师叔,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去东侧峰看看。焚乙池又不能治百病,昨天我看你......”

  萧辞刀子似的目光制止了苏筱接下来的话。

  她讪讪闭嘴。

  萧辞道:“一个时辰,自行离开。”

  苏筱试探说:“三个时辰?”

  司如方才说,延长单次泡焚乙池的时间,可以更快除尽体内蛊虫。苏筱可不愿意揣着满身虫子到处跑。

  萧辞蹙眉:“一个半时辰。”

  苏筱得寸进尺:“两个时辰。”

  苏筱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在这么尊冷面杀神面前讨价还价。

  萧辞没有答话,眼神却瞧得苏筱心中发憷。

  苏筱瘪瘪嘴,“好吧,那就一个半......”

  “两个时辰。”萧辞冷冷扔下这么一句,拂袖离去。

  苏筱顿时眉开眼笑,她就知道,萧辞是个嘴硬心软的好师叔。在淮宁也是这样,做好事不留名。

  转身毫不犹豫跳入焚乙池,三昧真火立刻贴着身子腾腾燃烧起来。短暂的不适过后,苏筱又察觉到体内的蛊虫在挣扎。

  她陷入了同昨日一样的通透入定的境界。一闭眼,两个时辰毫无察觉地溜了过去。

  一声清寒男声将她从入定状态拉了回来,“苏筱。”

  苏筱抬眼瞧了瞧天色,粗略一估计,自己这一待竟是两个半时辰。

  她慌忙站起身,连连道歉:“不好意思萧师叔,我......”

  看清萧辞神情,她剩下的半截话戛然而止。

  萧辞神情同昨日一样,只是更难看些,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薄汗布满白玉般的脸庞,眼底跃动着慑人的光。

  萧辞几乎在苏筱起身的瞬间,长腿一迈,跨进焚乙池。

  三昧真火兴奋到仿佛发现了什么食物一般,比对待苏筱更热烈地贴了上去。

  苏筱忽然意识到,萧辞在靠焚乙池压制什么东西。难怪他要求苏筱两个时辰就离开。

  而苏筱这一磨蹭竟然又是接近三个时辰!

  愧疚涌上心头,苏筱靠近萧辞想要辅助他颤抖的身躯,却被厉声呵止,“回去!”

  萧辞的声音既难耐又痛苦,简单的两个字说完,喉咙中又溢出一声轻喘。高大挺拔的身子晃了两晃,竟单膝跪倒在焚乙池中。

  苏筱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可以肯定,并不是火灵根的萧辞,此举完全是在自虐!

  顾不得其他,苏筱跳进焚乙池,想如昨天一般将他拖出来,可在触及他身体的一瞬僵住。

  萧辞抬眸,那双深潭沉璧一般的瞳孔中掠过一丝青绿的光。看着苏筱的眼神涣散而危险。

6. 006 灵根

  苏筱惶急万分,危险的触觉顺着脊椎爬到心脏。

  萧辞身上很凉。

  一根细细的淡绿的光芒缠住苏筱手腕,随即萧辞整个人铺天盖地地将她压在身下。

  他粗重的呼吸竟比焚乙池中的三昧真火还要滚烫。

  那根微弱的青光坚持不到两秒便被烈焰寸寸灼烧成灰烬。

  萧辞等得太久,似乎被他所压抑的某种东西摧毁了理智,眼中幽绿的光芒亮起又瞬间熄灭。

  苏筱急了,萧辞究竟是怎么了?

  他怎么忽然化身绿巨人眼睛放绿光了?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苏筱似乎明白了萧辞在尽力压抑什么。

  ——他的木灵根。

  众所周知,男频修真升级流男主不会从一开始就是龙傲天。

  萧辞也不是例外。虽然现在他还是怀清剑宗执衡剑君。师祖唯一的弟子,谁见了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师叔”。但是不久以后,他的木灵根重现,他会从天之骄子一朝堕落成“双灵根的废物”。

  这个世界,灵根大体有五种,金、木、水、火、土。而有能力修仙者,灵根数不会超过两个,灵根一多,灵力杂糅,根本无法吸收纯正的灵气,修炼难度成百上千倍的增加。

  因而灵根越少,越纯,则资质越好。如今整个怀清剑宗,灵根最纯者,唯有苏筱、白清晓和萧辞三人。

  苏筱与白清晓都是真正的纯灵根。白清晓作为原文女主角,自然有最上佳的资质。而苏筱的存在,则是作者塑造的纯纯工具人。借苏筱让读者知道至纯单灵根有多强,顺便写死她这个恶毒女配,让读者开心。

  而萧辞不同,他生来水、木双灵根,小时候生生挖掉木灵根,这才是现在大家熟知的至纯水灵根。

  后来他的木灵根重新觉醒,那才是原文剧情展开的契机。

  而萧辞强沐三昧真火,显然是为了扼杀体内已经重新苏醒的木灵根。

  他眼底仍不停掠过青绿的光芒,与冰蓝色交织,一双沉寂冷静的漆黑墨瞳竟似万花筒一般缭乱。

  ——不能让他这样自虐。

  焚乙池中三昧真火对萧辞不利,对苏筱却有助力。她凝出一股灵力推开萧辞,随即将他扶起,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把萧辞摔出焚乙池。

  她正要走出去,灵脉见却忽然传来猛烈的灼痛。原来在焚乙池中不能使用灵力?

  三昧真火循着她体内方才释出灵力的经脉沿袭着烧上去,直灼痛苏筱心脉。那些还未彻底烧死的蛊虫更是开始猛烈挣扎,在她体内疯了般肆意撕咬,吸取她的灵力。

  苏筱只觉五脏俱焚,满目通红的焰火,视线都逐渐模糊起来。她狠狠咬住下唇,逼出几颗血珠让自己保持清醒,奋力朝焚乙池边爬。

  一只纤细玉臂堪堪触到池边,她再也禁不住,吐出一口灼热的焰。

  被火烧死的火灵根,我苏筱不会是第一个吧......

  四肢百骸都仿佛被置于焦炭之上。没有灵智的三昧真火愈加狂妄,竟比烧灼萧辞的木灵根时更加兴奋。

  温度升高到极点,再高也没有任何意义了。纯净的火元素似乎要穿透苏筱的每一处皮肤。

  煎熬之间,一道力量捉住苏筱手腕,狠狠将她从焚乙池拉出。

  苏筱眼前一花,鼻尖便满是白松凛冽的冷香。

  “凝神静气。”男声沉稳冷静。

  苏筱眯着眼看去,萧辞面容冷峻,方才的混乱似乎是苏筱的一场梦。他总能这样快地重回理智状态。

  苏筱只觉得自己脑子都混沌一片,像是小时候贪玩发高烧,浑身难受,没有一点力气。

  “内以养己,安静虚无。原本隐明,内照行躯。闭塞其兑,筑固灵株......”【1】

  ——谁在说话,在说些什么东西?怎么听不懂,好吵......

  “吵死了!什么鬼东西,师父你别念了。俺老孙听不懂。”

  苏筱陡然精神起来,神情却懵懂,像是个醉汉。她脸庞也是绯红一片,红唇迷迷糊糊地张合,说些自己也听不懂的话。

  萧辞短暂怔愣片刻。

  苏筱还在那里喃喃“师父别念了,师父别念了......”

  终于,萧辞额角青筋狠狠跳了一下。他抬手揪住苏筱衣领,一掌自她眉心打入一道淡青的光。

  苏筱终于安静下来。

  除自己以外,萧辞从未见过晋级如此之快的修士。

  苏筱的状况,完全是吸收了太多精纯的火源灵力,要从金丹四重晋金丹五重。

  可是骤然吸收的灵力没有经过炼化,就像贸然堆在一起的火药,在这种不安定的状况下会忽然爆炸。

  萧辞的水源灵力,只能暂时压制苏筱体内躁动的灵气。被短暂克制的火源灵力会更加猛烈地回击。苏筱灵脉,便会毁于一旦,甚至有性命之忧。

  唯有木灵根所提供的灵力,能引导苏筱体内的真火。让爆裂的火借木源灵力消耗殆尽,才能救她一命。

  萧辞掌中闪过微弱的淡青绿的灵光,颜色如要破土而出的嫩竹。

  自他使用木灵根灵力的瞬间起,这株嫩竹就在他的每条灵脉中深深扎下了根。自此,再也不可能如过去那般,将它挖出来。也不可能以三昧真火将其烧灼殆尽。

  萧辞略略抬头看了眼头顶的那一丝流云,沉黑夜色仿佛自天幕淌入他眸中。半晌,他嘴角轻轻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而苏筱蜷在萧辞身边,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像极没有安全感的小兽。

  淡青的灵力涓涓细流一般淌入苏筱身体。

  *

  清晨薄雾渐散之时,苏筱猛然坐起。

  她浑身骨骼硌得生疼,身下床板柴门一般硬,薄薄的褥子根本没法让她调整出一个合适舒服的姿势。

  微微转转脖子和手腕,她茫然四望。房间陈设十分简单,只有一具床榻,一方木桌和一只圆凳。

  简单的木柜竖在右侧,样式朴素,也不算大。

  窗还没关,清晨清寒空气自窗外飘入,苏筱轻轻打个喷嚏,穿好鞋子推门而出。

  若非房内清淡到一挥即散的白松冷香,她几乎以为自己又穿了一次。

  回忆起昨夜模糊的认知,苏筱心中有了猜测:这......应当是萧辞的住处。

  屋内没有镜子一类的东西,苏筱瞟了眼自己的双手,淡淡的金色气运缭绕。

  嗯......又蹭到了。

  她记得似乎有人在自己耳边念叨什么,然后清润的灵力注入体内,沸腾的灵力竟奇异地平静下来,她也陷入沉寂的黑暗。

  苏筱走到外面,发觉自己还在凌霄峰。时辰还早,东方朝阳微紫,雾渐渐散了,天空澄净。

  循着大致的方位,苏筱逛到焚乙池边。萧辞还在里面,双目紧闭,唇线紧抿。

  苏筱心中一紧。

  他怎么还在这里?

  苏筱驾轻就熟一把扯住他手臂,想将他扯出来。却没想到他缓缓掀起眼帘,瞟她一眼,神色疏淡平静。

  有淡绿的光芒在他眼底划过。

  双灵根一事,应当是他埋藏极深的秘密。苏筱生硬地别开眼,松手蹲在一边,极力装出浑然不知情的样子。

  “你都看到了。”萧辞声音淡淡,语调没有上扬。他十分肯定。

  苏筱一怔,不知他是在试探还是不屑隐瞒。

  “啊。”苏筱轻描淡写,声音装的很轻松,“昨晚有点没睡好,不记得发生什么了。”

  “呵。”极轻的一声笑,笑得苏筱寒毛直竖。

  “是我的第二灵根。”萧辞语气轻松,眼睛却定定注视着苏筱。

  苏筱没料到萧辞如此坦诚,也不愿再装,随意坐到他身边,道:“萧师叔水灵根都那么强,再加一个肯定更厉害了。”

  萧辞看着苏筱,似乎是想从她眼神中读出一丝作伪。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双灵根的修士之中,从未有人能窥得道途天机。”

  ——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是杂糅双灵根,而是至纯双灵根呢?

  苏筱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不剧透,以免剧情崩得太狠。

  万一剧情崩得狗都不认,天道亲自修正,不就把她这个早该死的恶毒女配抓住了。

  萧辞神情孤寂,似乎少了几分初见时的不可一世和桀骜,多了点脆弱和疏离。

  苏筱心念一动,柔声道:“萧师叔,就算是双灵根,你也要比大多数单灵根修士强啊。”

  “嗯。”萧辞瞟她一眼,道,“比如你。”

  苏筱:???

  她怎么会觉得这样一个自大狂脆弱?!

  少女陡然沉下来的脸色惹得萧辞心情极好地勾起唇角。眼眸中平静无波的深潭水面,忽漾起微不可查的涟漪,折射出清浅的笑意。

  苏筱不满地抿着唇起身,唤起剑诀。轻而薄的初晓剑骤然长大,她气呼呼地踩上去,衣袂微扬,似一只振翅的白蝶,振翅翩飞。

  一双墨玉般的幽深瞳孔紧紧追着这只婉转的白蝶,将它纳入眼底。

  苏筱半刻不停赶去东侧峰。果然如她所料,体内蛊虫已经尽数死于那场几乎燃尽她灵力的火中。

  不必再去凌霄峰,她垂眼,心中却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将凌霄通令交还给东侧峰长老,她深深呼吸一气,扬起笑颜道:“多谢长老。”

  “行了。”长老摆手催她快走,道,“回去准备准备,重峦试炼要开始了。别忘了明日去白石台抽签。”

  苏筱来了精神。

  从这里往后的所有剧情,原本都是没有苏筱这个人的。她有些迫不及待,想知道自己会遇见些什么。

  纪依云拉着一位身量不及苏筱腰高的小孩,从苏筱身边擦过,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苏筱。她有些急切,但又很是不好意思地对东侧峰长老道:“长老,宁意他乱吃东西,噎着了。”

  噎着了,还特地来找长老?

  苏筱好奇低头扫了一眼,那小孩唇红齿白,小脸滚圆,像只糯米团子。

  极冰雪可爱的一个小孩,但他周身黑漆漆的沉郁气运令苏筱心脏停了一瞬。

  ——那是......死气。

7. 007 摆烂

  即将下线的小孩......苏筱蹙眉在记忆中搜寻许久,才借着“宁意”这个名字想起些什么。

  重峦试炼,是怀清众弟子一同入重峦幻境试炼。入幻境前,每人皆会领一方归缘石,如遇危机,捏碎即可。因而像宁意这样八九岁的小弟子也会一同进入重峦境,不必考虑性命危机。

  但是......

  宁意身上黑沉郁结的气运,分明预示着他将要陨落于重峦境中。气运不好的人,吃东西都会噎到也是正常的。

  大约是苏筱神情太阴沉,宁意怯怯瞟她一眼,往纪依云身后缩了缩。

  纪依云发现苏筱,睨她一眼,道:“你怎么在这?”

  苏筱回过神,心中已有了决断。从宁意身上收回目光,苏筱对纪依云道:“师姐,我已经没什么事儿了。还有,这个大概是你的。”

  苏筱从芥子戒中取出淡紫色的剑穗,纪依云脸色一滞,随即一把拿过剑穗,警惕道:“怎么会在你那?”

  苏筱觉得,那夜纪依云独自啜泣,大约是不愿旁人知晓。便解释道:“有天早晨捡到的,觉得眼熟就留下了。之前一直没机会给你。”

  纪依云眼神怀疑,略看了眼苏筱,抿唇不再言语。

  苏筱朝她点点头,摸了摸宁意脑袋,道:“那我先走了。”

  宁意本就噎得难受,被苏筱一揉脑袋,小脸登时煞白,嗓音沙哑挤出三个字来,“小师姐。”

  纪依云忽出声唤住苏筱,声音很小,生硬道:“谢了。”

  苏筱脚步一顿,笑吟吟道:“举手之劳而已。”

  第二日,重峦试炼抽签。

  苏筱自己房间榻上,铺着重叠层层的软烟罗缎,比萧辞房里冷冰冰的硬板睡着舒服多了,加上连日紧张,苏筱不经意睡过头。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她手忙脚乱披好外袍赶去白石台。

  白石台周围人声喧嚣,都是这一届参试的弟子。苏筱踮着脚环顾一圈,见到几个熟悉的身影。白清晓、纪依云、司如等都在这里。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看到萧辞身影。他脸色似乎好了很多,不知是不是压制住了蠢蠢欲动的木灵根。

  他本应是一个人参加重峦幻境试炼,因随心签,才被白清晓选中结伴,怎么也会出现在白石台?

  萧辞一袭淡蓝宫服,衣上用银线仔细绣着流云和翠竹的精致纹路,光线下波光粼粼,仿佛流动着液质的金属。身姿挺拔颀长,腰悬长剑负手而立,只是站着,便是最引人瞩目的存在。

  喧嚣声似乎都止在他周身几尺以外。

  苏筱看着萧辞,只见他目光游离于人群之外,来回逡巡。

  忽然,那道清冷的目光隔着喧嚣的人群,隔着白石台上一块一块玉白的方形砖块,隔着不知何处卷来的风和叶,与苏筱的视线交汇。然后,轻微一动。

  苏筱悚然一惊,忙低下头,踮起的脚尖也放下。将自己藏在人潮中。

  “那是萧辞么?”

  “小点声,人家是师祖的关门弟子。百年来,就这么一个!按着辈分得叫师叔。”

  “他不是从来不露面?怎么忽然来参加抽签大会?”

  “谁知道呢?他前几日还破例,陪白师姐下山去取什么珠子了。”

  “你说,萧师叔是不是喜欢白师姐?”

  “谁知......诶,他方才是不是看着这边。会不会听见我们说的话了?”

  “快闭嘴快闭嘴。”

  周遭弟子的议论清晰地传进苏筱耳朵。

  破例么......

  毕竟人家是女主角,不需要蹭,便能有金灿灿的气运。

  苏筱眼睫微垂,希望萧辞知道自己拿了白清晓的随心签,不要太生气才是。

  重峦幻境,两至三人一组,按抽签结果选定。可若是抽中随心签,便能在还未配对的同门中,随意选中一位队友。代价是,必须要比常人多闯一轮幻境,能算胜利。

  原文白清晓抽中随心签,选了萧辞。

  但是这次,苏筱要先抽走随心签。

  ——抱歉了萧辞,暂时断一下你的姻缘,后面我一定尽力撮合你俩。

  抽签顺序,按弟子位次分。第一个抽签的是宁意。

  白石台上立着三方琉璃桌,每张桌上,都有一黄铜制的圆盆,其中盛着满满当当的水。

  但若是人手伸进去,便能在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情况下触及盆底盛着的特制檀木的签。

  宁意抽中甲·乾字。

  因为他是第一个抽签的,因此不会知道队友是谁,并没有特别的反应,走到纪依云身边,害羞地笑了笑。

  第二个是苏筱。

  她是宁意最小的师姐,也是怀清剑宗除宁意外,辈分最低的弟子。

  但凭着向来目中无人的个性,原身倒是在宗内横行霸道。要不然也不会成为一个前三章就下线的恶毒女配。

  ——随心签在第三方琉璃桌上的铜盆之中。

  苏筱目不斜视,径直朝那里走去。

  将手伸入冰凉彻骨的水中,苏筱阖眼在水底摸索。一块块整齐并列的木牌触感格外清晰。

  她要找的,是一块形状略微不同的签牌。

  事实上,随心签几乎是明牌摆出来的,只要你选的是随心签的黄铜盆,就一定能感觉出它与其他签令的不同。只是许多人并没有勇气去选。

  重峦境,每多一层,难度便会数倍地增加,即使挑了同辈中最强者做队友,也难在多闯一层幻境的情况下优胜。

  一直以来,便鲜有人突破过第九层,更休论第十层。

  苏筱深深呼吸,一把摸出盆底的那张随心签。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忽然响起,纷纷的议论声虽然压得低,苏筱还是能听得清楚其中的一两句。

  “这是随心签?!”

  “她会选谁?”

  “萧辞吧。当然要选一个最厉害的。不过据说他一贯是一个人,不知道会不会拒绝随心签。”

  “原来还可以拒绝的么?”

  “规矩说是不行,但如果是个很弱的选了你,你愿意带个拖后腿的么?再说他本来也是一个人参试,就算不同意也无可厚非吧。”

  “人家可是苏筱,比你我可强多了。也就在萧师叔面前算‘拖后腿’吧。”

  ......

  萧辞的目光只在苏筱抽出那张随心签时微闪,随后恢复如常。天源尊斜眼看了看自己的弟子,问,“这丫头是至纯火灵根。”

  “嗯。”

  天源尊瞧着萧辞,眯着眼若有所思,挑眉道:“如果她选你呢?”

  萧辞垂眸,淡淡道:“萧辞不会违背宗门规矩。”

  天源尊哈哈笑了两声,抚着胡须身子后仰,眯眼打量白石台上娇小的女修。一身月白襦裙,举手投足皆是袅袅婷婷,相貌动人,一双秋水剪瞳更是顾盼生辉。

  “她叫什么来着?”天源尊问。

  “苏筱。”萧辞答。

  苏筱四下环顾,敏锐地察觉到一道泛着冷意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下意识便以为是萧辞。等她扭头看萧辞时,却见他垂眸和师祖说些什么,似乎没有关注白石台上的抽签情况。

  她深深呼吸,朗声道:“我选宁意。”

  少女的声音清脆坚定,传入天源尊耳朵。天源尊又笑了几声,指着台下不过七八岁的小宁意,道:“萧辞,你输给小娃娃了。”

  萧辞抿唇不语,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眼中闪过稍纵即逝的躁意。

  至纯火灵根,金丹五重的苏筱,原应是优胜的有力竞争者,却自己选了个拖油瓶。

  众人目光中皆是惊疑不解。

  苏筱盯着众人目光步下白石台,纪依云第一个迎上来,劈头盖脸怒道:“苏筱,你什么意思?”

  苏筱眨眨眼,道:“怎么了,师姐?我一定不会给小师弟添麻烦的。”

  “你......”纪依云被她故意颠倒的反话激怒,一时竟说不出话。

  她身边的宁意则低着脑袋,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苏筱蹲下身子,对宁意笑道:“小师弟,和小师姐一起好不好?”

  苏筱生得漂亮,红唇皓齿,笑起来眉眼弯弯,令人生不出半点敌意。纪依云才会说她“惯会装可怜”。她对宁意毫无恶意的一笑,只看得小小的宁意愣在原地。

  小师姐......对自己笑诶。

  小孩子都是颜控,喜欢漂亮的哥哥姐姐,宁意也不例外。所有的师姐中,他最喜欢小师姐。可是小师姐对自己从来没有好脸色,总是皱着眉毛嫌弃地叫自己走开。

  如今忽然被小师姐选作队友,她还对自己笑,像换了个人似的,一点都不可怕了。

  宁意呆呆点了点头。

  “乖。”苏筱笑眯眯拍拍小宁意的肩膀,道:“要跟紧小师姐噢。”

  宁意挺起胸膛,拍拍自己,道:“宁意一定保护好小师姐!”

  纪依云见宁意这么快就叛变投敌,脸色更黑,甩下一声冷哼便转身离开。宁意忙不迭迈着小短腿跟了上去,还不时回头望一眼苏筱。

  白清晓也穿过人群走来,她轻蹙秀眉,有些担忧地看着苏筱,道:“师妹,你和小师弟二人.......一定要多加小心。”

  苏筱肯定地点点头,对白清晓道:“放心吧,白师姐。遇到危险我先帮小师弟捏了归缘石,再捏自己的,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白清晓犹豫一会,最终还是问道:“师妹你......为什么选小师弟?”

  苏筱挠挠头,理直气壮道:“啊,摆烂。”

8. 008 赶路

  这次重峦幻境试炼优胜奖励虽还未公开,但苏筱知道,和自己横竖是没什么关系的。

  她苏筱作为仙门四大家之一,苏家的独女,并不缺什么天材地宝。与其累死累活争头名,不如试试,能不能救下这厄运当头的小师弟。

  既然当初苏筱能蹭到萧辞的主角气运,有惊无险渡过死劫,那么这小师弟也有可能以同样的方式苟住一条小命。

  而苏筱知道萧辞进入重峦幻境后的路线。到时制造一场偶遇,将宁意绑到萧辞身边。若有何危险,作为师叔,他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苏筱觉得自己算盘打得很响,计划也没什么缺漏。

  看着白清晓,苏筱笑道:“白师姐,你也知道,在淮宁时我体内被种下蛊虫。如今也不知恢复地如何,优胜定然是争不到了,不如带小师弟逛一圈。”

  白清晓没想到苏筱真就这么不争不抢,愣了片刻,道:“若遇到什么,可以来找我。”

  苏筱看着善良的女主,心中一股暖流。她是第一个对自己态度这么温和的人。其余人,哪怕是司如,都因为原身的缘故,对苏筱多少有些疏离,她自己也能察觉到。

  白清晓大约也是重伤初愈,气运金光有些暗淡。苏筱本着劫富济贫的心,还是决定蹭气运最强的那个。

  所有弟子抽签完毕以后,分组也清晰了。

  萧辞自不必说,当然是孤身一人。司如同白清晓一组。纪依云同另一位师兄一起。

  苏筱则同小师弟宁意则是老弱病残重在参与小组。

  众人散去之际,苏筱被司如叫住。

  “苏师妹。”司如声音温和,表情关切。

  “怎么了?大师兄。”苏筱有些摸不着头脑。

  司如道:“你体内余蛊都清的如何了?”

  苏筱笑笑,道:“长老说已经全部清理干净了,现下好得很。师兄不用担心。”

  司如缓缓点点头,道:“昨日未在凌霄峰看见你,只见到了萧师叔。本想去找你问问,可是事务繁杂,便将这事放下了。”

  他似乎还有点没照顾好苏筱的歉意。

  苏筱连忙摇头,道:“没事的。三昧真火真的很有用,昨夜我还晋了金丹五重。”

  司如这才释然,道:“如是便好。你同小师弟一起试炼,一定要注意,不要逞强。”

  苏筱点点头,把对白清晓的话又重复了一次,司如露出几分放心的神色,眉梢坦平,朝苏筱微微颔首。

  虽说不为争头名,目的只是尝试救一救可怜的小师弟。但苏筱还是仔仔细细地盘点了自己的灵宝法器,还有用得到的药草丹丸。

  萧辞通关速度很快,而苏筱带着宁意,要想“偶遇”,速度不能比萧辞慢。

  苏筱一个人或许还能拼一拼,带着宁意却有点难。因此只好动用“钞能力”。苏筱摸着下巴,端详一字排开在桌上的各式法器。

  倒是遇到情况就扔一个出去。反正芥子戒中还多得是,氪金玩家就是如此有恃无恐。苏筱想,是不是得把“对不起,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的表情包贴在自己脸上。

  飞蛇镯,通体银白,鳞片上不知镀了什么金属,莹莹闪着七色的光。镯身似两条盘卧的毒蛇,做工极其精致。尖牙尾部针一般锋利。

  五灵伞,能完美适配各种灵根的修士,晴能遮阳,阴能挡雨。可谓居家旅行闯幻境必备。

  醉吟木,外观是非常普通的一截枯木,触之才能感觉到其中充沛的灵蕴,注入灵力会散发清香。

  ......

  太多了,苏筱堆满了桌都数不完。最后只是一股脑又塞回芥子戒。不过这次她眼尖,发现芥子戒角落中一抹淡紫颜色。

  拿出来才发现是剑穗。

  苏筱对着夜明珠的光仔仔细细看了许久。和她捡到的纪依云的那个很像,但并不相同。这个分明比司如那个,纪依云弄丢的那个要精致许多。

  非常漂亮的五股流月丝拧成,编织得很是精细。原主不知何故,随意弃在角落不知多久。大约是灵宝法器实在太多,便不记得有这么个漂亮的小东西。

  苏筱很喜欢人舞剑时,流光溢彩的剑穗。锋芒逼人的凛冽剑锋,剑柄上却栓了一点柔软,教人想起百炼钢绕指柔的一点柔和缱绻。

  她仔仔细细将那条剑穗挂到佩剑上,又大概清点一番,才终于陷入柔软的被褥。

  苏筱算不得十分娇气的人,只是从小便很认床。有时去朋友家玩,都会因为床太硬而睡不着,偶尔被朋友打趣,叫她“豌豆公主”。

  “就算铺了十八层天鹅绒,你也觉得十八层天鹅绒下的小豌豆硌得慌。”朋友这样说她。

  那天夜里,大概真的是突破瓶颈太累了,才会在那么硬邦邦的榻上睡着了。

  苏筱陷入柔软的被窝,将整张脸深深埋进去,只露出一双眼,怔怔发了会呆,才沉沉睡去。

  *

  “小师姐!”重峦幻境入口,宁意老远看见苏筱,兴奋地打招呼。

  但随即又有点害怕的样子,讪讪缩回手,一双葡萄一样晶亮的眼睛带着点试探和讨好,看着苏筱。

  苏筱朝他扬起一个笑,走到他身边,自然地牵住他,道:“那小师姐靠你保护了。”

  得到苏筱的笑意,宁意才放开胆子,露出两排白晃晃的牙,朝苏筱笑,“宁意一定保护好小师姐。”

  纪依云站在他身边,神情有些疲惫,伸手轻轻按了按眉心,欲言又止。只是当她眼角余光瞟到苏筱新换的剑穗时,稍微怔忡了片刻。

  领过归缘石,苏筱将宁意那一个塞进他口袋里,强调道:“带好了,遇到危险立马捏碎,不要管小师姐。”

  宁意摇摇头,道:“不,我要和小师姐一起。”

  怀清宗内众人,对苏筱态度都不热络。前几日,宁意反应更甚,看见苏筱几乎吓得浑身发颤。

  苏筱也未料到,对她态度转变最快的,居然是这个小萝卜丁似的师弟。

  小萝卜丁周身气运依旧沉黑,或者说,更加沉黑。浓郁的凶厄气运翻滚不休,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拉入黑色的迷雾沼泽,一张嫩白小圆脸黑得跟焦炭似的。

  苏筱狠狠闭眼,暗下决心:小师姐一定带你绝地求生。

  “各弟子,依次入境。”一位长老朗声宣布试炼开始。

  他声音不大,带着年长者的沧桑和威严,话语极富穿透力,应当是在声音中灌注了灵力的。

  重峦境的入口也是虚幻的。似一面竖起的薄镜,立在白石台中央。昨日抽签所用的三方琉璃桌都已经撤下。足有两三个篮球场宽的白石台上空旷无人,仅有镜子般的幻境入口。

  说是镜子,其实更似一扇圆窗。透过圆窗,可以窥见幻境一隅。

  层林尽染,枫叶红透,连带着光线都变成悠远的暖光,松软的落叶积了厚厚一层,置于其间仿佛能闻见秋日暖阳爆出的醇香。

  有两人相视一笑,缓步迈入幻境。

  那美不胜收的画一般的景象微微荡漾,像映在水面的风景画卷,很快便恢复原状,唯有角落里的景还在轻晃。

  那应当是重峦幻境第一层,千秋林。

  宁意有些紧张,道:“小师姐,千秋林看起来好安静,有点吓人。”

  苏筱道:“等会进去,到处都是同门师兄师姐,就不觉得安静了。”

  她说的是实话。重峦境每上一层,都是一次筛选。千秋林是第一层,所有参试者都可以进入,并不危险,主要用以让弟子们熟悉重峦幻境规则。

  极少人会在千秋林被淘汰。也正如极少人能闯到第九层并顺利通过。大部分人都在六到七层捏碎归缘石,回到白石台。

  苏筱问宁意,“小师弟,你想去第几层?”

  宁意眼珠子一转,豪气万分道:“我要去第十层!”

  苏筱:......

  她忘了,小孩子最大的烦恼除了没有足够的零食吃,就是在清华和北大之间艰难抉择。

  宁意显然也属于这一类。他兴致勃勃信心满满地认为,自己能考上清北。唔,还得压他那萧师叔一头。

  没记错的话,萧辞与白清晓似乎是这一期中唯一成功突破第九层的一组。

  苏筱于是捏捏宁意的脸蛋,道:“那我们闯闯试试,瞧瞧第十层有什么。”

  小师姐是第一个说带自己去第十层瞧瞧的人。宁意小脸兴奋得发红。

  苏筱牵着宁意踏入幻境,眨眼间面前便换了个天地。每队弟子都被送入千秋林的不同地方,在期间寻找前往下一层的入口。以归缘石为引,破出当前幻境。

  苏筱可是知晓剧情的人,再加上方向感素来很好。除了“豌豆公主”的绰号,还有一个,便是“行走的卫星导航”。

  她有段时间极痴迷野外求生节目,又自己读了许多有关野外生存的书籍手册,只需看看周边地势、林木、和头顶的天空,便能轻易认清方向、

  千秋林是第一层,守境灵为霓云雁,怕火。火灵根修士对付它会非常轻松。

  然而苏筱却不打算在这里过多浪费时间。其他人玩的是闯关赛,苏筱玩的是竞速赛。

  她瞄准方向,拎起宁意,朝南御剑腾空疾驰。

  那里是第一层幻境的出口。

  ......

  一道光柱冲天而起,还在第一层苦苦寻找出口的弟子们纷纷愣住,木然抬眼看去。

  ——有人已经破了第一层?

  那边还有残留的紫色灵蕴。对炼器稍有所涉猎的怀清弟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道:“天阶法器?”

    怎么会有人在第一层幻境使用天阶法器啊?

  这就好比拿着诛邪斩魔的神兵切蚊子,实在是浪费至极!

  苏筱拖着宁意闯入第二层,意味深长地笑了:

  ——不好意思,我玩的是:道具竞速赛。

9. 009 魔藤

  宁意一双眼瞪得圆溜溜,几乎蹦出星星,满心佩服地看着苏筱。

  “小师姐,你好厉害啊。”

  苏筱拍拍手,擦掉脸颊上一抹灰,笑道:“简单简单。”

  方才没估算好距离,朝霓云雁扔法器被波及了一点,沾了满头满脸的灰。

  宁意也没好到哪去,白嫩滚圆的脸蛋全是一片焦黑,同他那凶厄的气运倒是如出一辙。

  “小师姐要歇会。”苏筱戳戳宁意的脸,“你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危险,别走太远。”

  宁意重重点了点头,警惕地迈着短腿四周观察去了。

  重峦境第二层,嘉山港。这里守境妖兽为鲸鲵,在水中。因而,宁意不会在陆上遇见什么危险。

  她细细考虑过,自己与萧辞相处那些时日,只有两次气运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一次是萧辞将她从妖兽口中救下。那次她逃过原书既定的死亡结局。

  还有一次,就是在凌霄峰上。她将萧辞甩出焚乙池,然后被萧辞拉出来。

  这么说,必须要自己的命运因他而产生的变化,或者与他有关的事因自己而改变,才能蹭到他的气运。

  苏筱杵着下巴想了一会。如果说每个人的命运都是绑定气运的,像是空中看不见的蜘蛛网般既交错又彼此分离的线。那么萧辞作为男主,他的那根命运丝线就是最强的。因此只有围绕他所动作,产生的扰动才足以改变气运。

  否则就像被风吹过的系着绳子的船只,暂时偏航后依旧回到原点,按定好的轨迹航行。

  所以,想要救宁意,必须让萧辞主动出手干扰宁意的命运轨迹,最简单的就是出手相救,当然让宁意去救萧辞应当也能达成类似的效果。

  但后者显然行不通,连萧辞都没法对付的东西,宁意更不可能有能力解决。

  那么,只有第一条路走。

  苏筱打开芥子戒,吞了颗丹药。她只想着以高阶法器迅速通关,却忘了,不是所有高阶法器都不需要太多灵力。

  方才扔出去的那个,威势甚大,消了她近三分之一灵力。

  接下来,得挑个不需要消耗如此多灵力的才行。苏筱低头在芥子戒中取出一个昨夜找出的法器。

  做好准备,她抬头喊宁意:“小师弟!”

  宁意从不远处跑来,身上气运愈发沉黑。

  苏筱目光微沉,拍拍他脑袋,道:“咱们得下水了。”

  宁意生怕错过表现机会似的,咧嘴道:“宁意会游泳。”

  苏筱抬眸扫一眼水面,“宁意很棒。但是,这次我们不用游泳。”

  宁意一惊,“不用游泳怎么下水啊?”

  苏筱往他头上贴了张符箓,道:“避水符。下水以后记得跟紧师姐,不要乱看。”

  宁意用力点点头。

  鲸鲵视力不好,但感知水流波动的能力极强。苏筱要用避水符,带宁意避开鲸鲵,找到第二层的出口。

  跃入水中,周遭尽是水波。火灵根的苏筱体内灵力有些压抑。但灵脉中的灵力运转还算自如。

  她回头瞧一眼宁意,朝他微微颔首。

  这是提前和宁意说好的暗号,朝宁意点头,意思是让宁意离自己近些。

  宁意会意,朝苏筱近了一些。

  有避水符的存在,他们周身不会被一滴水所打湿。一层空气薄膜将两人包围其中。

  越往下潜,光线越差,苏筱也逐渐能感受到鲸鲵平缓的吐息。一串串的气泡颤巍巍地升上去。

  巨大的鲸鲵静栖在水底,庞大的身躯几乎能占据苏筱耳朵全部视线范围。更远的地方太黑,苏筱有些看不清。

  鲸鲵身下就是第二层的出口。

  不需要与它硬碰硬,只要能引它离开就行了。

  苏筱将早准备好的小弹珠弹出老远,弹珠直直的轨迹引起了原本平静水流的涌动。鲸鲵的呼吸骤然变急。

  一连串的气泡兜头盖脸朝苏筱扑来,她足下一蹬,跃至一边,抓住宁意的手。

  被扔像远处的弹珠忽然炸开,此刻,即使是水面都能看到忽然溅射的巨大水花。

  鲸鲵尾巴猛动,箭一般像那个方向掠去,搅起的水流让苏筱和宁意二人很是身不由己地漂浮了一阵。

  终于看准时机,一头往水底某处裸露的光滑岩石上冲去,手中归缘石迸发赤红的光泽。耀眼红芒熄灭,她已来到第三层。

  要更快些了。

  第二层的鲸鲵只有一只,且不难对付。难的是发现水底那处出口。既然苏筱和宁意已经启动了,其他的修士也会很快找到那里。

  “咳、咳咳。”宁意憋红脸,狠狠咳嗽几声。

  他似乎是呛了几口水。身上避水符也不知飘到哪去了。

  他气运更差了。

  就算是现在捏碎归缘石,他回到白石台,也不知会因噎着还是呛着,这类令人意想不到的理由走向死亡结局。要让他活下去,必须改变他的气运。

  苏筱低头思忖片刻,遇到萧辞最好的地方是第五层,他会在那里被魔藤困上一两个时辰。其余的时间,苏筱都不能确定萧辞在哪里。

  只要先他一步到达那里,假意被困,让他出手。也算是达成了“萧辞出手救人”的条件。

  念及此,苏筱眉头一凛,也顾不得其他,全力破境。

  又两道冲天光柱。

  有些弟子已经开始小声议论了。

  “这是谁啊,这也太离谱了吧。”

  “会不会是萧师叔?”

  “也可能是大师兄和白师姐。”

  此时被众人议论,自己却浑然不知的苏筱已经领着宁意披荆斩棘来到第五层。

  一钩残月晃晃悠悠悬在沉黑的夜空中。

  落地还未调稳呼吸,脚底忽然窜出两条尖锐的藤蔓。顶端针一般尖利,每一片叶片都是锯齿状的,边缘极其硬且薄,刀片似的。

  苏筱凛神,抓着宁意一跃而起,顺势踩着刀片般的叶飞速掠开,周身腾起火焰一般的灵光。

  火属性克木,苏筱对付起来还不算吃力,只是反应不及,眼下斜斜扫了道一寸长的伤。

  能困住萧辞一两个时辰的魔藤,绝不止于此。

  苏筱凝神挥剑,月牙形的半圆剑意横扫,携着炽烈的火光,那两株破土而出的藤蔓瞬间被削成两半。

  零落的枝干和叶,落下时横切了许多无辜的树枝,足见其锋利。

  与此同时,藤蔓被切开的口子渗出深紫色,近乎黑色的粘液,汩汩冒着泡。

  魔藤有毒?

  她倒是不记得还有这么个细节。神思一乱,她忽然想起自己脸上被斜划出的那道伤口。

  果不其然,半面脸庞已经失去了知觉,麻麻的。

  苏筱轻巧停在一棵略高的树上,将怀中宁意放下,朝他宽慰一笑,道:“没事。一会如果打不过,我们捏归缘石出去。”

  宁意本来并没有十分惧意,见苏筱一笑,忽然瘪起嘴,神情比哭还难看。

  “小师姐,你,你笑得好吓人。”宁意结结巴巴。

  半边脸不能动了,那神情自然是有些诡异的。

  苏筱不以为然,道:“没事,中毒了,脸有点麻而已。”

  宁意反应过来,生怕苏筱难过似的,换了神情,斩钉截铁道:“小师姐就是两边脸都麻了,变成面瘫了,也是最好看的。”

  苏筱欣慰地歪嘴一笑,道:“师姐没白救你。”

  苏筱的眼神一直在空中来回逡巡。她基本可以肯定,来第五层的,她和宁意是第一组。

  下一个,就是萧辞。

  东边一道炫目光柱如约而至。

  苏筱眼神一亮,一把拎起宁意,道:“走了。”

  宁意被颠得头晕,“去哪”两个字在口中来回酝酿,却说不出口。

  *

  到第五层不久,萧辞便发觉不对。

  浑浊的气息四面八方骤然袭来。

  萧辞目光一凛,聚起一团灵力朝身后击出。耀眼的幽蓝色的光芒海潮一般涌去,映出一个扭曲诡异的轮廓。

  似树非树,似藤非藤,诡谲的气息与一路见到的灵兽妖鬼都不相同。

  此物绝非重峦境中应该出现的东西。

  萧辞身形一动,佩剑已然出鞘,如虹剑意横扫,过处发出叮叮当当的金属铁器碰撞之声。

  竟是剑气碰到那些乱舞的藤蔓发出的。

  萧辞蹙眉,手腕轻动,身形矫若游龙。这次他使了五分灵力,终于将那些通体碧绿,叶片钢刀般锋利的诡异植物留下了深深的剑痕。

  可是,砍落越多,从地下钻出来的就越多。萧辞勉强在其间辗转腾挪,变换方位,可无论他到哪,那些藤蔓都会如生了眼睛一般追魂索命寻来。

  体内躁动的木灵根与藤蔓中的某种力量呼应,竟开始在元婴之中蠢蠢欲动。

  萧辞体内灵力一乱,剑意尽散。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那些有灵智般的藤蔓便顺势涌上。

  萧辞余光一瞟,已有了算计,袭来的藤蔓约三百枝,由于错过了时机,他最多砍断两百枝,躲过五十枝,剩下五十枝,落到身上也无大碍。

  他已经摸索出藤蔓的核心,只要所有藤蔓一拥而上,他也能借机一击致命。

  纵横的藤蔓交织重叠,网一般铺天盖地,与预期一样,他一道剑意断了两百枝。

  只是......剩下的一百枝也断了?

  耳边传来少女笑吟吟的声音,“萧师叔,我救了你。”

  满目零落的枝蔓间,白裙少女盈盈而立,月色如水在她衣上流淌。她皮肤白净,腮凝新荔,两颊微红,眼中似乎养着两丸清透的黑水银。

  她身边还带着那天的小师弟,扯着半边脸,笑得倒是无知无觉。

  灵动的眼下那条细细的血痕尤为注目,如雪地里的一线红梅。

  萧辞不自觉蹙眉,沉声问:“怎么回事?”

  苏筱一愣:“这魔藤可和我没关系!”

10. 010 终止

  “这魔藤可和我没关系!”苏筱脱口而出这一句,便见萧辞脸色又沉了沉。

  被剑意斩断的魔藤断口又开始淌出汩汩的深紫发黑的汁液,不断冒出小泡。

  枝叶抽条的声音居然无比清晰。那些魔藤的断口处居然在飞速重生。沙沙的声音宛如响尾蛇的尾,令人不寒而栗。

  宁意见着萧辞,眼睛又开始 冒星星。

  如果说小孩子都是颜控,宁意就是颜控中的战斗机。

  “萧师叔!好巧啊!我和小师姐刚才也被这些东西攻击了。”宁意丝毫不担心三人的危险处境。

  萧辞瞟他一眼,轻“嗯”一声,随后又蹙眉看向苏筱。

  苏筱察觉他视线似乎落到自己脸上,忙解释道:“萧师叔,这些魔藤有毒,小心别被伤到。我不小心被划了一道,脸都麻了。”

  萧辞又“嗯”一声,淡淡撇开目光。

  苏筱觉得,他好像不大开心。

  ——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自己么?还是因为发现自己不是白清晓?

  已经有小半魔藤重生完成,开始蠢蠢欲动,沿着地面蜈蚣似的爬动。

  枝条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萧辞目光中冷意重新积聚。

  宁意用力吸吸鼻子,道:“小师姐,这些魔藤闻起来很臭。刚才我就闻到了,这里臭味更浓。”

  “是魔种。”萧辞声音清晰。

  宁意闻到的臭味,是魔种特有的味道。重峦幻境,一切皆是虚妄,意在试炼,绝不会有这种污浊之物。

  脚下踩着的地面忽然猛烈晃动,刺出横斜的尖刺,动作缓慢的魔藤速度忽然加快,骤然窜起,交织成硕大的牢笼,自头顶扣下。

  瞬息之间,三人皆被困于深绿的藤网之中。

  藤网织就的瞬间,苏筱发现了事态的不对。

  所有的灵识感应,尽数被隔绝。想要铺开神识感受外界完全是无稽之谈。她敢肯定,在这里面就算捏碎归缘石,也决不能全须全尾地回到白石台。

  不仅如此,体内灵力似乎也有被缓慢抽离的趋势。但凡想动用灵力,灵力便是以平常成百上千倍的速度流失。

  鞋底黏上些粘稠的汁液,正是那种深紫色的冒着小泡的毒液。

  不知怎的,苏筱想起动物的胃,当下将他们三人困在一起的,正似这些魔藤的“胃”,深紫的粘液正是用以融化他们的消化液。

  若是肢体沾到一星半点这些东西,恐怕便会似苏筱的脸一般登时麻-痹,然后被融化成这些藤蔓的养分。

  苏筱低头看了眼,深紫的液体缓缓自脚下涨起,已经几乎要没过自己鞋面。

  ——可惜了,我这是凤翎织成的鞋。你小小一魔藤,怕是不够格给它留下些什么损伤。

  苏筱将宁意拎起,以免他沾到这些消化液。

  再看萧辞,他周身覆着一层淡蓝的粼粼寒光,冒着泡的液体根本近不得他身分毫。

  宁意终于有了几分惧意,咽了咽口水,问苏筱道:“小师姐,这该怎么办啊?”

  苏筱看了眼萧辞,他似乎并不着急,淡淡扫了一圈周围缠得紧紧的魔藤。

  苏筱道:“萧师叔?”

  照原文,他们仨可能在这藤球中困上个把时辰了。苏筱与萧辞倒是不会有事。只是宁意......

  苏筱皱眉瞟他一眼,那沉黑的气运简直不忍直视。一瞬间明白了他原本的死因:

  ——在第五层碰上这些东西,有来无回。

  得赶紧想法子逃出去。

  苏筱抬眸,又看着萧辞道:“萧师叔。”

  萧辞睨她一眼。

  苏筱道:“麻烦你了,帮我照顾一下宁意。”

  未等萧辞回应,她不由分说将宁意丢给萧辞。

  火系灵根,灵力最克草木一类。哪怕是魔种也一样。

  苏筱咬牙闭眼,抬起左臂,毫不犹豫划了一剑。

  剑刃锋利,一划下去鲜血便已涌出,迟了片刻,苏筱才感受到尖锐的疼痛。

  鲜红血液顺着白皙皓腕滴落,苏筱周身腾起赤红的光芒。

  血液永远是最好的媒介,也是最大化灵力的工具。

  触及苏筱灵力的藤蔓顿时萎败蜷曲,藤网所织成的牢笼却依旧牢固。干枯的藤蔓化为灰烬落下的瞬间,又有新的藤蔓填补上缺口。

  它们似乎有源源不断的力量。

  ——是有什么东西在为它们提供力量,不可能一次毁掉整个藤网,必须集中一点。

  苏筱心一横,将几滴温热的血胡乱抹了一手,预备按到一处,破开藤牢。

  手腕忽被捉住。

  她愕然抬眼撞入一双神色复杂的墨瞳。

  是萧辞蹙眉捉住她手腕,力道有些大。

  苏筱忍不住“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捉着自己手腕的力道稍松几分,萧辞欲言又止,终于没有开口。

  冰蓝的光一瞬间占据了苏筱的全部视线。

  “抱好。”言简意赅,是萧辞的声音。

  苏筱察觉有只大手扣在自己腰间,瞬间明白过来,从善如流抱住身边劲瘦腰身。

  被自己抱住的人似乎有片刻僵硬。

  苏筱脚下一空,浩瀚的水系灵力一瞬间铺开,藤枝组成的牢笼轻而易举被突破开。

  她脑海有瞬间空白,早这么厉害,非得等到现在才动手干嘛?

  平稳落地之时,苏筱视线方才重新聚焦。目光所至,赫然有两个密不透风的藤球。

  还有其他人被困住?

  苏筱疑惑抬眼看萧辞。

  似在回应苏筱心中疑问,萧辞目光轻动,挥剑甩出两道清光。

  那看似坚固的藤球也如薄纸一般碎裂。

  两个熟悉的人影从其中跌出。

  白清晓、司如。他们脸色都有些苍白,被救出之时,表情还有些讶异。

  “萧师叔!苏师妹?”司如有些惊疑。

  白清晓也朝这边看来,视线与苏筱交汇的瞬间,微微暗了暗。

  苏筱鼻尖是白松的清冽味道,触及到白清晓眼神,才猛然惊觉自己与萧辞太亲近了。她慌忙触电般松开双臂,跳开几步远。

  离得远了,苏筱才看见树袋熊一般牢牢抱住萧辞小腿的宁意。他依旧滚圆白嫩,那股沉郁的黑气一扫而空。

  苏筱松了一口气,紧张情绪正要松懈,才意识到,方才萧辞的“抱好”,似乎不是对自己说的。

  他应当是叫宁意抱好。

  这个认知让苏筱脸颊发烫。她偷偷抬眼看萧辞,见他神色如常,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方才逾距的动作。

  毕竟危急之时,这些事情就不用太讲究了......

  苏筱安慰自己。

  宁意蹬蹬两步跑到她身边,讶异道:“小师姐,你没事吧?”

  苏筱回神,道:“小师姐没事。”

  宁意道:“小师姐没事就好。我看小师姐脸很红,然后发现萧师叔耳朵也红红的。小师姐你快看看,宁意的脸是不是也红了,我们是不是中毒了?”

  他......耳朵红了?

  苏筱下意识去看萧辞,还未看清,便见他一跃而起,周身蓝光大盛。

  眼角余光瞟到白清晓,苏筱露出几分了然神色。

  无数冰晶一般细小的冰凌在萧辞周围聚集,旋转,然后朝一个方向猛刺过去。剩余的藤枝似章鱼触手,慌乱地狂舞。

  一声巨响,地底爆开一朵长满尖牙的“花”,朝半空中那裹着无数冰棱的人形扑去。

  凛冽的寒光被吞噬殆尽。

  苏筱心中一紧,执剑冲出两步。

  未等她出手,蓝光再一次爆开,那朵“花”被炸得七零八落。

  浑浊的魔息被彻底荡涤干净。萧辞负手缓缓落地,姿态潇洒,只是眉头蹙得极紧。

  司如轻咳两声,方才被困住,他尽力护住白清晓,因而自己受了些伤。

  嚣张的魔藤一瞬间便失去所有生机。

  这位萧师叔,确实很强。

  司如与他不算熟稔,但打过交道也不少。对他印象最深的便是一手利落干脆的剑法,一招一式精准地仿佛剑谱上裁下来的,出招永远简单狠绝,没有半点花里胡哨。

  一招能解决的破绽,绝不会留到第二招。

  ——但是......

  司如微微仰头,心中疑惑。

  漫天冰蓝的光,呼吸间清寒的剑意,都需要大量的灵力。对萧辞而言,是极反常的。不像是他寻常作风,倒像是......泄愤?

  他在生气?

  什么东西能惹得这位生气?

  耳边传来少女有些急切的声音,“师姐,师兄,你们都还好么?”

  司如回神,发觉是苏筱,苍白一笑道:“没事。”

  苏筱眉头松开,道:“那就好。这些液体有毒,要赶紧解毒才好。”

  萧辞不知何时回到他们身边,声音极凉,“自己伤势未愈,倒有闲心关心别人。”

  苏筱愣了片刻,识趣地朝司如那边走了两步,让开白清晓身边位置,朝萧辞谄媚一笑。

  ——您老婆,您来关心。

  萧辞无动于衷,只是看到苏筱动作,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

  宁意望着满地碎藤,怯怯道:“这些东西还会重新长出来么?”

  司如宽慰宁意道:“不会。萧师叔将它躯体连带魔核全部毁掉了。”

  萧辞淡道:“魔核不难找,只是有人似乎等不及。”说着,视线若有似无自苏筱手上飘过。

  ——原来萧辞方才没有动作,是在寻找魔核?因为见了自己蠢蠢地用血脱困,这才退而求其次斩了所有魔藤?

  苏筱后知后觉。

  眼前场景忽寸寸碎裂,四周景物爬满交织的裂纹,然后一片片脱色、飘落。

  瞬息之间,几人已从幻境跌出,回到白石台中央。

  一位长老立于面前,眼神复杂,表情严肃。他道:“重峦幻境中,忽现魔种,试炼就此终止。”

  此时又一人出现在白石台上,是纪依云。她应当是在第四层被拉出幻境的。

  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抢上两步,似有些急切,道:“试炼不能就此终止!”

  长老扫她一眼,沉声道:“这是长老们的决定。”

  纪依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头抿唇不语。

  苏筱注意到她的异样,有些奇怪。

  ——纪依云为什么不愿意试炼终止?她想夺胜不成?还是......魔藤和她有关?

11. 011 仙草

  事发时,处在第五层与魔藤打过交道的,只有苏筱那五人。除了宁意,其余四个也都不同程度受了些伤。

  苏筱、白清晓、萧辞、司如几人被齐齐赶去了东侧峰。

  宁意也噘着嘴表示要陪着小师姐一起去。被苏筱恶狠狠瞪了一眼才蔫头巴脑跟着纪依云回去了。

  东侧峰长老见着苏筱,有些讶异道:“又是你。”

  苏筱有些不好意思,“运气有点差,嘿......嘿嘿。”

  长老斜她一眼,道:“你这两日应当是跃升两级吧?晋级这样快,却不停受伤,没空稳固根基,恐留后患。要多加注意。”

  苏筱也没料到会有如此后果,只能低着头连声称是。

  看过苏筱,长老又看了看白清晓伤势,摸着胡子语重心长道:“白丫头,你这几日怎么也老往我这跑?”

  白清晓脸一红,低声道:“是我修为浅薄,才......”

  “嗯,没事。”长老张嘴打断白清晓,样子如往常一样急切。

  苏筱怀疑,东侧峰的长老是整座怀清最忙的人,比掌门还忙。

  长老道:“剩下的都不用看了,都是同一种瘴毒,只是根治需要些时日。”

  苏筱偷偷瞧了眼萧辞。他大概是不愿意让长老看的,否则他木灵根觉醒一事就藏不住了。

  但是,听了长老说“剩下的不用看了”,萧辞神情也没什么变化,仿佛真的无所谓似的。

  苏筱收回目光。

  长老告知,这些瘴毒难清,需要每日服药扎针。为了方便,便安排三人暂住东侧峰。

  苏筱原本是没什么意见的,只是夜里吃过药,躺在榻上才觉不妙。

  ——这床板,当真是硬啊。

  比萧辞那儿的好一点,但是比起苏筱自己的来,就真是相形见绌了。

  一夜浅眠。

  第二日苏筱方听司如传来的消息。

  重峦幻境试炼提前终止,优胜在当时已身处第五层的三组中决出。长老们知晓经过以后,决定将优胜给苏筱和宁意。

  苏筱惊道:“不该给萧师叔么?是他救了我们!”

  司如解释道:“话虽如此。萧师叔毕竟是长辈.....救下我们,也是应当的。”

  说起“长辈”二字,司如也有些赧然。他顿了顿,继续道:“他对长老们说,你和宁意比他先到达第五层。”

  苏筱一惊,这人真是出乎她意料的别扭。

  但是她又有些为萧辞不平。名义上是师叔,不过也就比苏筱大了不过三岁。冒着生命危险救人,便成了理所应当的事,被人们看淡了么?

  苏筱浑然忘记了,初识那日,她自己是怎么行云流水的一套“道德绑架”的操作。

  接过司如递过来的一个盒子,苏筱疑惑着打开瞧了一眼,是两仪仙草,这次优胜的奖品。

  五百年破土,五百年开花,一千年成熟。

  这样一株小小的仙草,足足要两千载岁月才能长成。就算是家大业大如苏家,也拿不出十数来。

  苏筱只觉手中捧着一块滚烫的焦炭,让她不知所措。

  ——这是原属于萧辞的机缘,他怎么能如此轻易给了自己?

  苏筱道:“我给萧师叔送过去。”

  司如拦住苏筱,道:“萧师叔向来不在意这些。他既然不愿意得到优胜,你如此贸然送过去,他定然也是不会收的。”

  苏筱还想说什么,司如朝她轻轻摇头。

  司如道:“重峦幻境混入魔种,此事非同小可。长老们如今也抽不出功夫去办什么庆典,公布优胜归属,你便吃点亏,暗自收下吧。”

  ——那里是吃亏,分明是偷偷占了大便宜!

  不过,苏筱也觉得,就算自己现在送去给萧辞,他也不会要。

  他好像就是这么一个别扭又固执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苏筱对萧辞的印象,从“冷酷的高岭之花无情剑君”,变成了“别扭的幼稚鬼”。

  再加一条,毒舌。

  回到屋内,苏筱看着那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发呆,竟不知该怎么办好。

  原属于别人的机缘,苏筱就算是拿了,也受之有愧。何况她暂时真不需要这什么两仪草。天材地宝,芥子戒中也堆了不少。

  思忖再三,苏筱有了决断。

  ——送给白清晓。

  白石台抽签,苏筱抽走随心签,严重影响了男女主感情发展的空间,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在者,苏筱想起那日宁意天真的声音,“萧师叔耳朵也红红的......”

  想是那时候发现被困之人是白清晓,萧辞才会耳朵红吧,将两仪草给白清晓,萧辞应当也会高兴。

  苏筱拿起檀木盒,就出门找白清晓去。

  三人眼下皆住东侧峰,在联排的“住院部”中,找人倒是方便。

  苏筱抱着盒子走近白清晓门口,忽然听见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

  白清晓不知在同谁说话,道“师姐,你别急,现下事情未定,两仪仙草应当还有别的机会获得。”

  ——两仪仙草,师姐......

  苏筱忽然想起纪依云前日里的奇怪的举止。她看起来很不愿意重峦试炼终止,难道是为了两仪仙草?白清晓和纪依云想要两仪仙草?

  苏筱踌躇半晌,没有贸然敲门打断白清晓与那人说话。默默退回了房间。

  没坐一会,白清晓推门而入。

  苏筱悚然一惊,条件反射般站起来,紧张道:“白师姐。”

  白清晓见苏筱模样,捂唇一笑,道:“师妹怎么这么紧张?”

  方才无意偷听白清晓谈话,苏筱自然有些不安,摸摸鼻子道:“没有没有,看见师姐太开心了而已。”

  白清晓一身白衣胜雪,明眸皓齿,眼波如烟,清丽脱俗。一笑更是迷人眼。

  苏筱引白清晓坐下,才问道:“师姐,有什么事么?你体内瘴毒可好些了?”

  白清晓轻笑道:“我自然是没事了,这才来看看你。”

  苏筱感动了。这两日,白清晓倒是第二个主动来看自己的人。

  司如是第一个。

  那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宁意倒是一次也没来过,也不知他气运是不是彻底改变了......

  察觉苏筱失神,白清晓稍稍提了声音,道:“苏师妹?”

  “啊。”苏筱回神,对上白清晓一双关切的水眸,“我中毒不深,就脸上划了条小口子而已,你看我现在说话表情,几乎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了。”

  白清晓仔细瞧了眼苏筱,道:“如是便好。这次试炼戛然而止,真是可惜了......”

  白清晓眼中依稀透出惋惜之意,苏筱想到方才听到的话,直截了当问道:“师姐,你想要两仪仙草耳么?”

  白清晓怔住,似乎没料到苏筱会这样问,略略低头,轻“嗯”了一声。

  苏筱顺势将桌上的紫檀盒推过去,道:“两仪仙草在这,师姐你拿去吧。”

  白清晓满目惊讶,道:“优胜已经定给师妹了么?”

  苏筱支支吾吾道:“萧师叔让给我的,原应是他的。”

  白清晓打开盒子瞧了一眼,缓缓摇头道:“这太贵重,我不能要。”

  苏筱诚恳道:“我要这个也没什么用。况且若不是那些魔种,优胜是师姐和司如师兄也未可知。那日在淮宁城,是我害得师姐重伤。于情于理,我都不该要这两仪仙草。”

  白清晓还欲推辞。

  苏筱不由分说将盒子塞给她,道:“师姐,你就收下吧。不然我今晚会睡不着的。”

  白清晓咬唇犹豫片刻,终于收下了,表情真诚道了声谢,才离开。

  *

  第二日,纪依云来看白清晓。

  白清晓迎纪依云坐下,朝她推出一方小木盒。

  盒子十分精致,是紫檀木制的,闻之隐隐有木头醇厚沉稳的香气。

  纪依云蹙眉:“这是什么?”

  白清晓打开盒子,道:“两仪仙草。”

  纪依云几乎是瞬间从凳子上站起,惊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白清晓温温柔柔道:“这是......重峦试炼的优胜奖励。”

  纪依云更疑惑了,带几分英气的眉毛拧在一起。她道:“重峦试炼不是终止了么?难道是......已经定下了优胜?”

  白清晓不语。

  纪依云惊道:“是你和司如师兄?!”

  白清晓摇摇头,道:“不是我。”

  纪依云了然,道:“那定然是萧师叔了。萧师叔得的奖励给了你。果然......”

  白清晓打断纪依云,“师姐。”

  纪依云闭了嘴,但神情中却多了几分了然。她看着白清晓递过来的盒子,情绪平复以后,眼眶中竟蓄了些水光。

  她声音不稳,道:“师妹,我......这么珍贵的东西,你给了我,我真是不知怎么办才好。可你也知道,我妹妹她......”

  白清晓柔声安慰道:“妹妹一定会没事的。师姐记得替我转告一声,她送的剑穗大家都很喜欢。”

  纪依云有些哽咽。

  淮宁那日,她忽然收到消息,妹妹病情加重,必须要两仪仙草。可这么珍贵的东西该上哪去找,万般绝望之下,独自跑出房间哭了一顿。

  回到怀清,方知今年优胜奖励正是两仪仙草,正如绝望之中又看见点希望。

  虽知希望渺茫,但好歹能搏一搏。谁知试炼又半途终止......

  纪依云心情难平,起身时还在说要去找萧辞,谢谢他。

  白清晓道:“萧师叔不喜虚礼,不必打扰。”

  纪依云才点点头,走出门,却迎面撞上一个挺拔高大的身影。

  长身玉立,面容冷峻,目若寒星。不是萧辞又是谁?

  他似乎不打算和纪依云寒暄,目不斜视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纪依云出声唤道:“萧师叔。”

  萧辞蹙眉回头,看见纪依云,目光移到她怀中那个小盒子上,蹙眉道:“怎么在你那?”

  纪依云一愣,道:“是白师妹转送给我的,萧师叔,实在是抱歉。”

  萧辞脸目光沉沉,盯着白清晓,语气带着几分迫人的压力,“苏筱送你的?”

  白清晓咬唇,点了点头。

  纪依云瞳孔缩小,目光中带几分惊讶,转头看向白清晓。

12. 012 旧人

  白清晓解释道:“两仪仙草是苏师妹昨夜给我的。”

  纪依云有些不解,她默认这株两仪仙草是萧辞赠给白清晓的。如今遇见萧辞,他却问是不是苏筱给的。

  纪依云迟疑道:“苏筱偷拿了萧师叔的两仪仙草,然后给了白师妹?”

  萧辞不悦地蹙眉,道:“不是我的。这期优胜是她。”

  她,自然指的是苏筱。

  纪依云眼中还有些不解,她问萧辞道:“既然优胜是她,萧师叔怎么会认得这个盒子?”

  萧辞讥诮勾唇,反问道:“师侄觉得,我会包庇一个偷了我东西的人?”

  纪依云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咄咄逼人。仿佛一开始,自己对苏筱的预设就是负面的。但如今一想,竟然全无道理。

  白清晓适时出声道:“不算什么要紧事,萧师叔莫动怒。”

  萧辞居高临下瞟她一眼,神色淡然,并无怒色。

  白清晓别开目光,有些僵硬道:“师叔怎么会来东侧峰?”

  那日长老令他们四人暂住东侧峰。司如、苏筱、白清晓都依言住下了。唯有萧辞道不喜东侧峰人来人往吵闹,回了凌霄峰。

  而今怎么忽然到这里来了?

  萧辞道:“有事。”

  白清晓:“......好。那就不多耽误萧师叔了。”

  于是,萧辞当着二人的面敲响苏筱的房门。

  白清晓扯出一个笑,对纪依云道:“纪师姐,我担心你不喜苏师妹,这才瞒下此事未明言......”

  屋内,苏筱方收拾好东西,预备回西侧峰,忽听门外有人敲。

  “司如师兄么?进来吧。”苏筱下意识以为是司如,又来同自己说些什么重峦试炼优胜一类的事。

  待门开,她忽觉一阵凉意。

  ——不会吧......

  苏筱抬头,朝面前金光闪闪的萧辞客套地笑了一笑,道:“原来是萧师叔。是优胜的事么?司如师兄昨日已经同我说过了。”

  萧辞淡淡瞟她一眼,道:“试炼一事,长老请了归元谷的鸿煊真人同究真相,召你前去。”

  在第五层遇到魔种,只有寥寥几人,长老要想弄清真相,势必需要从这几人的详细描述中得到线索。

  苏筱眨眨眼,问道:“白师姐和司如师兄也会一起去么?”

  萧辞摇摇头。

  苏筱一张脸登时垮下来,她还预备着回西侧峰好好休息休息,没想到刚“出院”,就被抓去问询了。

  苏筱同萧辞同去大殿路上,小声嘟囔道:“为什么独独叫我去啊......”

  萧辞目不斜视,专心御剑,似乎并不打算回应苏筱。

  掌门同归元谷的客人都在安泉峰,怀清殿。

  那是苏筱刚回怀清剑宗时,目光所及最巍峨雄伟的一座宫殿,位于正中,沉稳恢弘。

  苏筱跟在萧辞后头,步入大殿。

  见正中一人端坐,文质彬彬相貌儒雅,眼神却坚毅锐利。

  萧辞微颔首,道:“掌门。”

  苏筱随之鞠躬作揖,道:“掌门。”

  说不怯场是假的。苏筱面前站着的可是天下第一剑宗的掌门,封明剑尊,当世为数不多的化神大能。就算是苏筱她爹,苏家家主来了,都得以礼相待的人物。

  周围还有几人,有一位老者,似是白石台抽签那日坐在萧辞身边的,大约是师祖。

  另外两人,服饰装扮皆与怀清众人不同,想来便是归元谷的修士了。

  掌门微微颔首,算是回应。随后他伸出手掌,朝向师祖身旁空位,道:“有劳执衡剑君特地跑这一遭了。”

  掌门与萧辞算是同辈。但若是师兄弟相称未免有些奇怪,叫他“执衡剑君”尊号倒是合适。

  萧辞淡淡道:“掌门多礼了。”说完依旧站着,再没有动作,似乎不打算到师祖身边去。

  苏筱心中一松。若是萧辞真走了,大殿正中可就只剩她一人,被一群修仙大能围着问话,她还是有些发憷的。

  “咳咳。”师祖似乎嗓子不太舒服,眼神自萧辞身上飘到别处,掩唇咳了两声。

  萧辞目光扫过自己师父,道:“师父注意身子。”

  师祖又狠狠咳了几声。

  掌门适时出声,对苏筱道:“苏筱,不必害怕。这位是归元谷鸿煊真人,与你父亲也算是旧识了。”

  苏筱眨眨眼,乖巧道:“鸿煊真人。”

  掌门道:“鸿煊真人身边这位,是他的弟子,唤作濮榆。”

  苏筱客气点头,道:“濮道友。”

  濮榆生的也算好看,清朗俊逸,眉清目秀。虽说不如司如温润,不如萧辞冷峻,倒也是个美男子。

  对同辈的关注总是比对长辈要多些的。苏筱抬眼打量濮榆,却看见他满脸不耐的神情。

  ——原身,和这位濮榆,有过过节么?

  苏筱摸不着头脑。毕竟原身是个纯纯工具人炮灰,着墨不多,很多细节苏筱并不知情。在者,苏筱只是自己仔仔细细读过开头,后面的剧情都是模糊的,就算是对男主萧辞的经历都不甚清晰,更休论这个不知道哪来的男n号了。

  苏筱收回视线,老老实实听掌门问话。

  原来,归元谷对灵植草木研究甚深,所知甚广。因此掌门与长老商议,才请来鸿煊真人与濮榆,助怀清查明幻境魔种之事。

  苏筱回忆着,将那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乐个仔细,独独略去了自己抱萧辞那段。

  掌门听罢,点点头,对鸿煊真人道:“就是如此。那日幻境中只有这几位弟子,长老等都未曾亲眼见过,只是在境外察觉魔种气息,这才终止了试炼。”

  鸿煊真人微微颔首,道:“听描述,像是殒魂藤。这种魔藤会以修士灵力为食,并将其化作自身力量。但其枝叶带毒,应是魔化后的特征。”

  掌门闻言,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众位长老们商议许久,大约弄清了魔种种类,只需取得一些魔种断枝,便可确认种类。

  再入重峦境一事,便交由萧辞去做了。

  交代好一切,掌门挥手遣散众人,苏筱老老实实跟着出了大殿,预备往西侧峰去。

  “苏筱。”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筱疑惑回头,见是方才归元谷的濮榆。看来原主和这濮榆有些交情。

  苏筱客套笑道:“濮道友。”

  濮榆挑眉,双手抱胸,微微昂首,向下瞟着苏筱,神情倨傲。

  他打量苏筱一番,道:“苏筱,你应该知道,我并不心悦你。”

  苏筱:?

  苏筱着实没料到他开口这一句,莫名其妙道:“然后呢?”

  濮榆似乎也没预料到苏筱反应,往前走了几步,逼视苏筱,道:“我们的婚事,绝不可能。”

  苏筱一惊,道:“我们还有婚约?”

  濮榆眼睛一眯,注视着苏筱,从她表情中看不出半分作伪。终于,他开口道:“不是你强求的么,现在又装傻?”

  苏筱:?

  未等苏筱回应,濮榆继续道:“虽说你近几年确实长开了些,修为......似乎也见涨,但感情一事不能勉强。希望你不要再无理取闹,除了一张脸,你还真没什么能让小爷瞧得上的。”

  虽说他话里话外都在夸苏筱长得好看,但其中贬损之意也毫不掩饰。

  苏筱气极反笑,也抱胸上下打量他,道:“你?连脸我都瞧不上。”

  这话她说得理直气壮,莫说萧辞,就是司如的长相,也是比这位濮榆好的。

  濮榆面上一红,不依不饶道:“欲擒故纵这招我见得多了,你再使也是没用的。若非喜欢极了,你怎么会逼苏叔叔同我父亲说亲?若你真的放下了,过几日回苏家,便去同苏叔叔讲清楚,我是绝对不会与你结为道侣的。”

  苏筱终于懂了,原来是原主给她留的这烂摊子。她正要反唇相讥,听得另一道女声响起。

  “她是我怀清弟子,容不得你来评头论足。”纪依云脸色冷冷,拧眉从一旁走来。

  “纪师姐。”苏筱有些讶异。她怎么会过来?

  濮榆视线转移到纪依云身上,有些讶异道:“金丹八重?”

  纪依云扫一眼苏筱,道:“平日里能说会道,怎么对外人笨嘴拙舌起来了?”

  濮榆被无视,脸色有些难看,出声道:“我同苏筱说话,关怀清什么事?”

  纪依云睨他一眼,毫不客气道:“无论是谁,拜入怀清,便是怀清弟子,当遵怀清的规矩......若有不足,自有怀清长老管教,轮得到你置喙?”

  说罢,纪依云又问苏筱道:“今日谁值守山门?怎么什么人都往山里放?”

  苏筱素知纪依云怼人不留情面,却不知见她怼别人原来这么舒畅。她接话道:“这位是,归元谷濮榆道友。倒不是什么误飞进来的蚊蝇。”

  纪依云冷哼一声,道:“倒也没什么分别。一样嗡嗡闹闹,着实吵嚷。”

  两人一唱一和,全当濮榆不存在的。

  濮榆气急,指着纪依云问:“你是何人?”

  纪依云指尖逬出一道灵力,将他手指反掰至身后,道:“怀清,纪依云。”

  濮榆没料到纪依云直接动手,一时没有防备,疼的龇牙咧嘴。待他缓过神来,脸上神情已是黑得吓人。

  眼看两边要打起来,苏筱忙拉住纪依云,道:“纪师姐,我们走。不用理他。”

  濮榆腰间玉佩也适时亮起,传出一道鸿煊真人声音,“濮榆,还不过来?”

  濮榆面有不忿,留下一记眼刀,老老实实寻他师父去了。

  但苏筱看他意思,大有不会善罢甘休之意。

  苏筱舒一口气,对纪依云道:“纪师姐,其实你不必牵扯进这事的......”

  纪依云看一眼苏筱,道:“就算换做其他怀清弟子,我也不会眼睁睁看外人对他出言不逊。你不用太感激。”

  苏筱道了声谢,又听纪依云问:“两仪仙草,是你赢得的?”

13. 013 回甘

  苏筱这才知道纪依云特来寻她所为何事。

  她也一并如实说了。

  纪依云只说“日后会还你一株。”便再无其他话。

  一直到苏筱回西侧峰安顿好,也想不出来那个濮榆此番找茬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真的是被原主缠的烦了?

  宁意一边吵吵嚷嚷着“小师姐”,一边旋风似的冲进苏筱房间,一把抱住她,道:“小师姐,你可回来了。”

  苏筱皱着眉,纤细食指抵住他眉心,颇不满道:“原来你还记得你小师姐呢?”

  宁意委屈巴巴道:“司如师兄也住东侧峰治病,纪师姐又忙,没人肯带宁意去东侧峰看小师姐。宁意可担心小师姐了。”

  苏筱才想起,宁意这丁点修为,约莫还是没有掌握御剑这项高级技能。

  无怪去哪都是纪依云领着。

  念及纪依云,苏筱才问宁意道:“纪师姐......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宁意左顾右盼,似乎是怕人听见似的,一张脸也愁地皱成一团,对苏筱道:“芸芸妹妹病了,似乎病的很重。”

  “芸芸妹妹?”

  宁意点点头道:“就是送小师姐剑穗的芸芸妹妹。”

  司如倒是提过,那个剑穗是纪依云妹妹所赠。如此说来,是纪依云的妹妹病了,需要两仪仙草?

  苏筱低头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

  宁意趴在苏筱膝盖上,仰着头问:“小师姐,听说今天萧师叔带你去怀清殿见掌门了?”

  苏筱点点头。

  宁意还未出声,忽然眉头微皱,抱着脑袋轻轻甩了甩。

  苏筱登时警觉起来,扶住宁意肩膀,问:“宁意,哪里不舒服?”

  宁意睁开眼,道:“不知道,这几天经常头晕想吐。”

  苏筱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宁意低头想了想,道:“大,大概是从幻境出来以后就开始了。”

  “怎么不早说!”苏筱霍然站起,有些急。

  宁意低头嘟嘟囔囔:“我说过一次.....五师姐说我是故意寻借口,去东侧峰看小师姐......”

  “走,去东侧峰。”苏筱将宁意抓上初晓剑。

  宁意的情况与苏筱等不同。东侧峰长老看过,道:“他虽未受伤,但年岁尚小,灵识不稳,被魔气侵扰,这才出现这种症状。”

  宁意小脸煞白,道:“那,那怎么办?”

  长老道:“需要请师祖出手了。”

  他拿出一块小牌,递给苏筱,赫然是凌霄峰通令。

  苏筱蹙眉,问:“这么严重么?”

  长老摇摇头,道:“若是你灵台被魔气侵染倒好办。只是宁意年岁小,若非修为极高深者相助,恐损灵识。近来为魔种一事,各长老、掌门焦头烂额。师祖那边倒是比较清闲,应当可以替他消除翳障。”

  长老口中的“修为高深”,苏筱自己定然是难以企及的了,看来必须得请师祖帮帮忙。

  宁意听说要去见师祖,脸垮成一团。可当苏筱带他御剑飞上凌霄峰,皱成一团的眉毛重又舒展开,惊叹道:“凌霄峰好高哇!萧师叔和师祖就住这里么?”

  苏筱点点头,“只有他二位居于此。”

  宁意四处张望,道:“宁意这几天也要住这里么?”

  苏筱摇摇头。

  萧辞眼下应当重新入重峦幻境了,不在凌霄峰。师祖他老人家倒是刚从怀清殿回来,应当还在凌霄峰......

  “萧师叔!”宁意忽然提高声音。

  苏筱愕然回头,果然见到萧辞,他手中捏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锦囊。里面装的应该是那些魔藤的碎枝。

  他居然这么快就重新闯到了第五层,还安然无恙地出来了。

  萧辞收剑入鞘,看见苏筱与宁意,也无几分意外神色。他道:“天源尊在歇雨居。”

  歇雨居......在哪啊?

  苏筱跟上他脚步,问:“是上次那个地方么?”

  萧辞“嗯”了一声。他似乎也要去歇雨居见师祖。

  苏筱和宁意便跟着他朝歇雨居去。

  宁意还有些疑惑,问苏筱道:“上一次,是哪一次啊?什么时候的事?小师姐,怎么会知道‘那个地方’的?”

  苏筱敷衍道:“上次就是上次。我也不记得了。”

  萧辞却忽然出声道:“十天前。”

  ——萧师叔你还真是记得清楚哈......

  歇雨居,翠竹青松,曲溪清流。

  上次走的匆忙,苏筱也没仔细打量这里,如今再来,方觉环境清幽。

  这才是仙人该住的地方。

  萧辞立定在一间竹屋门口,屈指轻扣三声,道:“师父。”

  屋内传来懒洋洋的一声,“进来。”

  萧辞回头看了一眼苏筱与宁意,推门走入竹屋。

  苏筱跟着进去,见到师祖大人正眯着眼斜靠在椅上,手中茶杯溢出清淡的幽香,剔透茶水轻荡。

  天源尊看了眼苏筱,视线又扫过宁意,方才坐直,道:“苏筱?宁......”

  “宁意。”宁意乖乖巧巧道。

  “啊,是随心签选中的小娃娃。”天源尊放下茶杯,“魔气侵入神识了?嗯......倒是不难办,只是需要些时日。”

  苏筱松了口气,道:“多谢师祖。”

  萧辞走近,将锦囊递给天源尊,道:“师父,陨魂藤。”

  天源尊瞟了一眼,道:“送给掌门去。我又不懂这些。”

  苏筱嗅到茶叶清香,不自觉脱口而出,“引风白毫?”

  天源尊眼神一亮,道:“小丫头,你懂茶?”

  修真界不比现代,人人喝茶养生。在这里,人们只对提升修为的天材地宝有些兴趣,大多浮躁。爱茶者并不多。

  苏筱俯身轻嗅,道:“是三月的引风茶尖。味清苦,有回甘......”

  天源尊愈听,目光愈亮,身子稍前倾,颇有兴味。

  萧辞收好装着魔藤的锦囊,道:“东边也有动作。我怀疑此事与咒师有关。”

  天源尊道:“三月毫尖,春饮宜室。”

  苏筱自然接话,道:“春日花时,最为合适。只是紫砂壶未免厚重,白瓷更能激发清透之味。”

  萧辞被无视,蹙眉道:“前些日子,淮宁的事疑点诸多。”

  天源尊道:“淮宁白瓷为最佳!”

  苏筱思忖片刻,道:“青瓷也可,以三分滚水沏,桂木为柴徐徐煎之。”

  天源尊抚掌大笑,道:“有见地!”

  萧辞冷着一张脸,指节轻扣桌面,“当当”两声,唤回聊得正热络的两人。

  师祖斜他一记,道:“听见了!这些事一朝一夕又岂能解决。我同苏丫头聊茶,你在这尽插嘴说些惹人头疼的东西。”

  苏筱倒是回过神来,想起此行目的,将宁意往前一推,道:“麻烦师祖了。”

  天源尊道:“小弟子在凌霄峰住上三日足矣。”

  苏筱松了口气,道:“那苏筱就不打扰了。三日后再来接宁意。”

  宁意抱住苏筱,不舍道:“小师姐陪宁意一起。”

  苏筱正要推辞,听天源尊道:“苏丫头,便在此住上几日,陪老头子饮饮茶。”

  苏筱抬眼瞧了眼萧辞,他好像不喜欢吵闹。

  天源尊发觉苏筱眼神,眉毛一竖,道:“凌霄峰什么时候轮得到他说话了,苏丫头,安心住下。萧辞可从来不会陪我喝茶。”

  萧辞淡淡睨一眼苏筱,并未出声。

  苏筱想了想,道:“那......那便打扰了。”

  天源尊满意地捋捋胡子笑了,挥手让萧辞带苏筱和宁意下去安顿,不忘让苏晓捎上桌边的小罐,里面全是引风白毫。

  凌霄峰少有人造访,但几间客房却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苏筱伸手在桌上轻拭,没有一丝灰尘。

  屋内陈设简单大方,苏筱忽觉眼熟,问:“这间房,是我睡过那间么?”

  萧辞道:“是的。”

  苏筱道:“我还以为是你的房间呢。原是没人住的客房,难怪褥子那么薄,床榻也硬,睡得人骨头疼。”

  萧辞睨她一眼,道:“我的更薄。”

  苏筱惊讶道:“你不觉得睡着不舒服么?”

  萧辞眉目清隽锐利,淡道:“我不会浪费时间和精力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上。”

  苏筱坐下,托腮看着萧辞,眨眨眼道:“萧师叔觉得,什么是紧要的东西呢?”

  萧辞眼光微动,竟说不出来。

  苏筱笑笑,道:“萧师叔,不如尝尝师祖的茶?”

  她以灵力煮沸半壶溪水,用茶匙拨了些茶叶入水。卷曲的叶登时舒展成清脆的芽,芽面上覆着一层短短的白毫。

  苏筱斟了半杯,递给萧辞,言笑晏晏。

  苏筱定定看她半晌,没有动作。

  苏筱将杯子又往前递了递,目光清澈,带着一丝小小的希冀。

  萧辞接过,蹙眉看着杯中澄澈的茶汤,送到唇边轻啜一口。袅袅清香缠绕鼻息,清爽微苦。

  苏筱羽睫轻动,仔仔细细盯着萧辞,等着萧辞反应。

  “怎样?”苏筱问。

  她清晰地看见萧辞眉头轻蹙,随后启唇道:“微苦。”

  原来冷面无情,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的执衡剑君,会因为“苦”而皱眉。

  苏筱弯唇道:“萧师叔,过会就甜了。迎风白毫胜在回甘。”

  宁意听了,也踮着脚,道:“小师姐,宁意也想尝尝。”

  宁意一口灌下,皱着眉吐舌,“好苦好苦好苦。”

  苏筱自己也端起一杯,浅酌一口。

  口腔中弥漫着茶叶微苦的清香,片刻后,淡淡的甘甜自舌尖散开。

  宁意大呼小叫,道:“真的有点甜味!小师姐,好神奇!”

  苏筱眨眨眼,咬着杯沿看萧辞。

  氤氲的水汽袅袅上升,在她眼角眉梢晕开湿漉漉的绯红。嫣红的唇上沾着些水光,潋滟诱人。

  萧辞垂眸,喉结轻动,缓缓抿一口清茶,“确有回甘。”

14. 014 含元宵小剧场

  因为住在凌霄峰,加之试炼中受过伤,这几日苏筱便也不需要和师兄师姐们一起上课。

  掌门、长老等都在全力调查试炼出现魔种一事,萧辞也一样。无所事事的苏筱选择跟在萧辞后头——蹭气运。

  苏筱原本以为萧辞会一口拒绝,没想到他竟对此没什么话,算是默认了。

  每天跟着龙傲天男主蹭金灿灿的气运,苏筱只觉神清气爽。

  虽说苏筱用来赖在萧辞身边的借口是“帮忙”,但萧辞却没让她做什么,苏筱也乐得清闲。

  只是偶尔需要见归元谷那两人的时候,苏筱会寻个借口避着。

  第三日早晨。

  苏筱和萧辞照例去主峰,与长老们研究魔种之事。行至大殿门口,苏筱眼尖地看见了濮榆身影。

  濮榆今日穿着一身绛紫织锦长袍,束着浅色花草纹的宽衣带,一丝不苟,姿容潇洒。他正同自己的师父说着什么,似乎察觉到殿外萧辞苏筱二人,目光向这边飘来。

  苏筱精神一振,立即站直了躲到萧辞后面,生怕被濮榆看见。

  也不知先前和他说的话,他听明白了没有。反正苏筱是不愿意再和这个人纠缠不清的。

  她想了想,决定先避开与濮榆见面的机会。

  “那个,萧师叔,我忽然想起些事,一会回来。”苏筱眨眨眼,对萧辞道。

  萧辞闻言,略垂眸淡淡看了她一眼。

  苏筱摸摸鼻子,“那个......司如师兄找我。”

  萧辞收回目光,微微颔首,“嗯。”

  萧辞比苏筱高出许多,身量颀长,宽肩窄腰,完美比例。刚好将苏筱整个挡住。

  而她脸色慌张,眼神飘忽,也尽数落入萧辞眼中。

  ——是因为濮榆么?

  萧辞轻轻摇头,眉头微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有这种漫无边际的想法。

  待他重新看向殿内,脚步极轻地一顿。

  濮榆似乎看到苏筱避而不及的背影,微微伸着脖子看萧辞身后。丝毫没发觉萧辞已走到面前。

  萧辞云淡风轻地向左踱了一小步,刚好挡住濮榆视线。

  濮榆这才回神回神,对萧辞礼貌一笑,“执衡剑君。”

  萧辞目不斜视,径直掠过他身边,一副不愿多搭理他的样子。

  修真界素知执衡剑君是这么个性子,濮榆也没有多在意,只是眼角余光仍扫了眼殿外渐行渐远的白影。

  掌门见萧辞道,略微起身,道:“陨魂藤被魔息影响,故生魔种。”

  连日的调查,萧辞也能料到这个结果,他微微颔首。

  鸿煊真人一身灰袍,看了眼掌门,缓缓补充道:“那魔息,与芜镇灵石矿脉中的灵息非常相似。”

  萧辞目光清扫掌门,明白他意思,道:“我可以去。”

  掌门道:“这位濮榆,濮道友和你一起去。”

  萧辞不假思索回绝,“不必。我一人足矣。”

  鸿煊真人出声解释:“陨魂藤中的魔息,是怀清弟子身上所附咒术沾染的。濮榆他对咒术及灵植多有研究,能替剑君省下不少时间。”

  听到“咒术”二字,萧辞目光轻动,略瞟一眼濮榆,思忖片刻,补充了一句,方才点头。

  *

  而苏筱随意溜达了一圈,估摸着个把时辰,长老们事情该谈得差不多了,才晃晃悠悠飞去主峰。

  她远远看见主殿前站着两道身影。一个白衣玉冠,一个紫衣金冠。

  是萧辞和濮榆。

  她看到那两人,那两个自然也看见她了。

  苏筱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萧师叔,濮......濮道友。”

  苏筱眼神躲避,尽力不与濮榆视线交汇,不自觉往萧辞身边凑。

  濮榆神色有些僵硬,道:“苏筱......”

  苏筱警觉起来,“干嘛?”

  语气生硬,充满防备。

  她神情显而易见地紧张,像只露出牙齿的兔子。

  濮榆没想到她这个反应,一时有些愣住。

  自第一日与苏筱说过话,濮榆便一直有种感觉:苏筱变了。

  那种盎然蓬勃的生机感,灵动的眼神,是过去从未见过的。这几日,他甚至会想,会不会在哪里再遇到她。

  萧辞淡淡瞟了眼苏筱,道:“预备去芜镇。”

  ——芜镇?不正是纪依云家在的地方么?

  苏筱问:“是去看纪师姐么?”

  濮榆接话道:“去调查陨魂藤异变成魔种的事。”

  苏筱眼神更怀疑,盯着濮榆,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要我去?”

  濮榆安慰她道:“我和你一起去。”

  苏筱更惊,不住摇头,脸上写满抗拒。

  苏筱找借口道:“可是宁意他一个人在凌霄峰......”

  萧辞道:“还有师父。”

  苏筱还是有些不情愿,嗫嚅半晌,想说些什么。

  萧辞又道:“我御剑,今日可以回来。”

  苏筱这才舒眉点点头,“萧师叔也去么?那就好!”

  濮榆神眼底浮出难以掩饰的阴郁。

  ——如果是从前,苏筱听说有机会与自己独处,一定是喜出望外。而如今......

  濮榆眼神控制不住盯着前方靠得极近的两人。

  苏筱御剑速度并不快,便理直气壮蹭萧辞的剑了。

  苏筱和萧辞都着白色怀清服饰,衣摆银线细细绣出精致的祥云纹饰,衬得两人容貌愈加出尘。

  苏筱是个尖尖的猫一般的下巴,显得伶俐娇俏,两颊又有些微圆,饱满可亲,添了几分娇柔。和萧辞说话,神态放松自然,浑然没有面对濮榆时的警惕防备。

  濮榆眉头紧拧,但目光仍不受控制地看向曾经被自己不屑一顾的苏筱。

  而那边苏筱却是浑然不觉,她一只手将脑后的发丝拢住,轻声问:“萧师叔,是濮榆他要我过来的么?”

  萧辞状似随意地捏出一个避风诀,淡淡道:“是我。”

  苏筱有些惊疑,“是他要师叔你和他一起去的么?”

  萧辞:“......是我要你一起来的。”

  顿了顿,他补充道:“和淮宁的咒术有关。”

  咒术,和魔化异变的陨魂藤居然还有关系。苏筱不禁沉默了半晌。

  “难怪要我和你们一起来。”苏筱喃喃,“是要我当诱饵么?”

  萧辞瞥她一眼,“我在,你还害怕?”

  苏筱欲言又止。

  因为顾虑这濮榆御剑在他们后面跟着,苏筱声音压得低。为了让萧辞听清楚些,便离他比较近。

  以濮榆的视角,苏筱和萧辞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距离,亲密地挨着。虽然不知道苏筱在说些什么,但能看见她红唇张合,表情一会儿疑惑一会儿了然。

  两人发丝几乎要纠缠在一起。

  濮榆目光沉沉,想起苏筱对自己说的话,心口像堵了团棉花,皱眉别开目光。

  芜镇虽不大,居于此地的修士却并不少。这都得益于贯穿芜镇的一条灵石矿脉,其中灵息精纯,十分有益于修炼。

  不知是否因为这个缘故,出生在这里的许多修士,灵根资质都不错。

  纪依云就是如此,她是八阶单金灵根,与至纯灵根仅余两阶的差距。

  苏筱也问了宁意许多关于他“芸芸妹妹”的事:纪流芸,三灵根,没有半点修真之能。去岁来怀清看纪依云,送了些自己做的小玩意给姐姐的各位同门。

  到了芜镇,濮榆道:“得去镇东看看。”

  苏筱瞄了眼萧辞,见他点头,才跟着点头。

  苏筱甚至没多给濮榆一个眼神,生怕他误会自己对他余情未了。

  这番动作落到濮榆眼中,又令他眉头深深皱了几分。

  萧辞启唇,“我去镇西。”

  濮榆去镇东,萧辞去镇西......

  两人同时看向苏筱。

  萧辞目光淡淡,但苏筱总觉得里面藏着些不容苏筱犹豫的味道。大概是的的确确不喜欢带着个拖油瓶。

  而濮榆则微微皱着眉,应当也是生怕苏筱跟着自己。

  同时接收到萧辞与濮榆两人目光,苏筱不知为何一阵心虚。

  若是和濮榆一起去镇东,苏筱当然是不愿意的。若是和萧辞一起......又怕濮榆误会。

  苏筱犹豫犹犹豫豫道:“那......我去纪师姐家看看,就在这里等二位了。”

  濮榆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而萧辞则一字未发,冷然拂袖而去。

15. 015 芜镇

  芜镇有条自西向东的灵脉,由灵脉催生的灵石矿脉大约也是东西分布,在地下横割整个芜镇。

  而纪依云家在正中,恰好坐落在灵脉之上。

  大约也是这条灵脉的缘故,出生在芜镇的许多人资质都很不错。

  纪依云就是其中一个,八阶纯金灵根,距离至纯灵根仅余两阶。而她的妹妹却天生三灵根,灵根极杂,根本无法修炼。

  因为资质极差,无法拜入任何仙门,也没有学习修真功法的天赋,因此无法改善体质。纪流芸自小身体并不算好,而近来不知何故,更差了。

  药铺掌柜同苏筱说这些的时候,深深叹了口气,“小芸的资质,无论什么灵植药草都无法吸收。只有两仪仙草,能为无法修真的人所吸收。可是,两仪仙草何等珍稀......”

  还好,两仪仙草已经给了纪依云。

  苏筱沿着药铺掌柜指的方向,找到纪依云家。

  出乎意料,那是个极大的宅子,只是没有匾额,看不出是哪家人住。

  苏筱走近门口,抬手正要敲,朱漆大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门内探出个穿金戴玉的华贵女子。

  梳着油光水滑的发髻,左边插着一支牡丹步摇,右边又是一支镶着海蓝宝的钗子。整个脑袋叮呤咣啷珠光宝气,堆满了昂贵的发饰。

  过多的装饰,显得有些赘余和刻意。

  而且她没有半点灵力,应当也是个没有资质修仙的。

  那女人猛看见门外有人,皱着眉一脸不耐。待看清苏筱面容衣饰,又立即换了副热情的面孔,问,“这位仙子,来我家是有什么事呀?”

  苏筱客套笑笑,“请问这是纪依云家么?”

  女人听说纪依云名字,忙不迭道:“依云她在里面。”

  她很是热情地引苏筱入了院。

  院子中的景象与外面稍微有些出入。

  这样的院落,应该是有些曲溪、假山一类的装饰,但是这里并不是这样,显得有些空荡。

  方才的女子一直在絮絮叨叨,原来她是纪依云的姨娘,这里是她的家。

  “依云流芸姐妹俩,真是可怜。小小年纪爹妈都不在了。我这不是可怜她们,才收留这姐妹俩......”纪依云的姨娘扬眉介绍。

  纪依云房间位置有些偏,距正门很远。

  纪依云姨娘将苏筱领至纪依云房外,一把推门进去,提着嗓门喊:“依云,你同门来了。”

  纪依云听见这尖锐的一声,蹙眉抬头,看见苏筱,有些惊讶。

  “苏筱?”

  纪依云坐在床沿,床榻上睡着一个小小的女孩。面色红润,唇色却有些苍白,想必是纪流芸。

  她看见苏筱,乖巧道:“苏姐姐。”

  她曾经去怀清看过姐姐,应当是见过苏筱的。

  苏筱笑道:“纪师姐,纪妹妹。”

  “你来做什么?”纪依云问。

  “诶!依云你客气一点,人家是客人。”纪依云的姨娘横她一眼,这才离开。

  纪依云神情有些僵硬,但似乎想起什么,脸色缓和几分。

  离开怀清时,苏筱在凌霄峰,似乎一直跟着萧辞在查幻境魔种之事。

  想到这里,纪依云问:“是因为魔种的事么?”

  苏筱微微颔首,道:“我们来引起陨魂藤异变的原因。”

  说着,苏筱目光不自觉被纪流芸吸引,准确地说,是被纪流芸身上的微薄的光亮所吸引。

  纪流芸的气运虽然不如纪依云那样明亮,但也不算微弱。但与所有人都不同的是,纪流芸的气运似乎在一点点“蒸发”。

  苏筱感到诧异,不自觉蹙眉。

  纪依云见状,毫不客气道:“既然你是为魔种一事而来,就不必在我这浪费时间了。”

  苏筱回神,道:“萧师叔和濮榆已经去了,不需要我再去添麻烦了。”

  常人的气运绝不会如此。

  就算是苏筱自己,经常厚着脸皮蹭萧辞的主角气运,对他的影响也是微乎其微的。萧辞的气运基本看不出什么变化。

  但纪流芸的气运流失至此,一定有其他的缘故。

  若是真的命数该绝,应该如苏筱和宁意之前一样,周身笼罩着漆黑凶厄之气,绝对不会有这般薄光似的气运。

  苏筱的眼神太过直勾勾,纪流芸怯怯问:“苏姐姐,我,我怎么了么?”

  咒术、魔息、气运......

  苏筱放缓语气,问:“小芸,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舒服的?”

  纪依云出声问苏筱道:“你什么时候还学了医术?”

  苏筱随口道:“我有个远方表弟,和小芸状况很像,后来用了些法子治好了。”

  纪流芸瞄一眼纪依云,低头思忖片刻,开始回忆,“大概......半个月以前?我和隔壁赵青哥哥去镇西的林子里玩,回来就有些不舒服,大概是着凉了。”

  镇西?

  芜镇镇西,正是重峦幻境第一层所取景的千秋林。也是灵息最为充沛之处。

  苏筱低头,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难道千秋林里有什么?”

  纪流芸摇摇头,解释道:“可是青哥哥什么事都没有......”

  ——偏偏纪流芸受了影响,气运流逝,而那什么“青哥哥”却没事?

  苏筱站起来,对纪依云道:“师姐,我们去看看那隔壁的赵青。”

  她朝纪依云使了个眼色,纪依云一愣,冷着脸随她出了房间。

  纪依云问:“什么意思?”

  苏筱回头确认房门关好,纪流芸听不见她二人对话,这才低声对纪依云道:“这事,可能和幻境里的魔种有关。”

  纪依云看了苏筱一眼,手指不由自主攥紧,问:“怎么回事?”

  苏筱解释:“掌门他们已经查明,引起陨魂藤异变的魔息,来自芜镇灵脉。而芜镇灵息最浓之处,正是千秋林。”

  纪依云不解,“可小芸没有修真的资质才能,按理说不会被魔息影响。”

  对于灵根过多过杂,无法修仙的的普通人来说,魔息是威胁极小的。

  这些人就像是这世上的顽石、木头,虽然无法吸收灵气,修身修心,但也不会为魔气困扰,堕入无妄心魔。

  即使会被魔气影响,也不会像纪流芸这样。

  这也是苏筱想不通的地方。

  但萧辞也说过,这里的魔息,与咒术还有些关联。

  苏筱沉吟片刻,猜测道:“或许不是魔息,是咒术。”

  纪依云神情倏变,“咒术?!我们这里并没有咒师,早在百年前,他们便被仙门正派合力绞杀了。”

  苏筱犹豫片刻,还是说出真相,“纪师姐,你还记得在淮宁的时候,我被萧师叔救回来,身负重伤么?”

  纪依云缓缓点头,当时的事,其实萧辞并未多说什么,一直到今日,她都不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伤害白清晓的人也一直不曾浮出水面。

  苏筱压低声音,“天寒珠上,有咒术。”

  纪依云瞳孔缩小,难以置信问:“你怎么知道?”

  苏筱道:“萧师叔发现的。”

  若是苏筱发现的,纪依云或许还会怀疑,是否她修为浅薄,错认了。但若是萧辞说的......

  纪依云也发觉事情复杂起来,尤其是还莫名扯上了自己的妹妹。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查清楚。”纪依云斩钉截铁道。

  两人才说几句,迎面走来一个小孩,衣着朴素,神情紧张。

  纪依云道:“赵青?”

  ——原来他就是赵青?

  苏筱仔细观察眼前的小男孩。他是个很标准的,在小说里没有任何存在感的配角。身上一点气运都没有。

  赵青低头,脸有些红,道:“听说芸妹妹好些了,我来看看她。”

  纪依云道:“是好些了,过些日子让她再去找你玩。”

  赵青神情失望,嗫嚅道:“好吧......都怪我,拉她去千秋林,害芸妹妹着凉了。”

  他还以为纪流芸只是普通的风寒。

  苏筱心思一转,问:“那天很冷么?”

  赵青想了想,说:“中午还好,我们就往林子里面走了,越走越冷。好像要变天了,就赶紧回来了,出了林子,天气又变好的。忽冷忽热的,芸妹妹就病了。”

  苏筱看了眼纪依云,两人对视一眼。

  纪依云道:“这个季节,芜镇天气不会这般半日三变。”

  或许......不是随着时间,天气产生变化,而是随着赵青和纪流芸往千秋林深处走,位置的改变,令他们察觉了温度的变化。或许林子里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千秋林内部的温度。

  这下纪依云和苏筱更加确定了镇西的千秋林中有鬼。

  看见纪依云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苏筱安慰道:“萧师叔已经去了千秋林,如果有什么,他应该能发现。”

  说来也巧,苏筱说完这句话,真的看见了萧辞。

  纪依云的姨妈一脸谄媚,领着萧辞走上前来。

  “也不知今儿是什么日子,刮了什么风,把依云的师妹、师兄都吹到这儿来了。”

  萧辞并没有什么表情,但苏筱却看出他一脸的不耐烦。

  纪依云大约也是觉得姨妈热情太过,拦住她,道:“行了,这位不是我的师兄,是怀清的剑君,我们有事要商量,你先去忙你的。”

  女人听了这话,登时叉腰指着纪依云,像个被点燃的炸药桶,道:“说来说去,不就是炫耀你和你妈一样,资质好,能修仙么?

  我待在这里碍你眼了是吧?我告诉你,要不是我收留你们姐俩住我家,你妹妹还不知道在哪条街上睡着。还能安然活到现在才发病?早就不知道......”

  大概是提到纪流芸,纪依云终于提高声音制止她,道:“这本来就是我父母的房子......”

  女人更激动,喊道:“长大了,翅膀硬了,拜了仙门当仙人了,还要回来争家产!”

  喋喋不休的尖锐嗓音直冲耳膜,苏筱默默退远半步,想离远些。

  忽然,声音停了。

  那不依不饶撒泼似的女人茫然地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萧辞掐灭指尖灵光,修长五指重新按到身侧剑柄上,不耐地敲了敲。

  “聒噪。”萧辞声音冷若寒潭。

  他居然给纪依云姨妈捏了个封口诀。

  苏筱抬头看他,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

  自方才看见萧辞,她便觉得哪里不对,如今终于发现了。

  ——萧辞周身的金色气运,居然消失无踪。

  他现在和方才的赵青一样,周身没有一点气运。

  电光石火间,苏筱忽然知道了千秋林里的东西,在做什么。

  ——偷盗其他人的气运。

  纪流芸一定是中了招,才会忽然虚弱,并且气运不断流逝。

  而赵青,因为本身就没有任何气运,反而什么事都没有。

  而萧辞......

  苏筱擦了擦眼,仍然没看到萧辞身上一星半点的气运。难道那些人手段升级了,直接一次把气运偷干净了?

  萧辞发觉苏筱眼神,疑惑问:“怎么?”

  苏筱收回目光,连连摆手,“没事没事。”

16. 016 木偶

  ——千秋林一定有问题。

  苏筱问萧辞,“萧师叔,你可在千秋林发现了什么?”

  萧辞:“有。”

  苏筱看了眼纪依云,与她对视一眼,彼此肯定了先前的猜测。

  事关纪流芸,纪依云有些急切,问:“萧师叔发现什么了?”

  萧辞略一沉吟,抬手半空中虚虚一挥。数道蓝色的光线颤颤巍巍自空气中缓缓浮出,有曲有直。

  萧辞眼神微动,将那些蓝色的灵丝勾连交错成一幅古奥晦涩的图案。

  “是阵图。”纪依云下意识出声惊道。

  “嗯。”萧辞神色认真,继续将那幅圆形的图案补完。

  更多细小的阵纹浮出,补全了那些微不足道的角落,彼此错落交织,像蛛网密布。

  随着线条越来越完整,纪依云神情也愈发奇怪,“这阵法,形似移形阵,却又有不同。坎位的支束,落到了离宫,而且阴阳鱼方向逆天道运行之术......”

  苏筱听得云里雾里,但“逆天道”三个字她还是听得清楚明白,心中不由一惊。

  如果说人的气运、命数,由天道定,那么“逆天道”,不正是掠夺人的气运么?

  她愈加肯定自己方才的猜想。

  待萧辞复原他在千秋林中拨出的完成阵图,淡道:“《百阵图》中,没有此阵。”

  纪依云闻言,神情凝重缓缓点头。

  苏筱问:“也就是说,这是有人在《百阵图》基础上,重新改造出来的阵图?”

  萧辞袖袍一挥,半空中虚影般的阵图登时消散。

  苏筱道:“还没看清楚!”

  纪依云解释道:“此图,需要极擅阵法符箓的术士研究。你对此道了解不深,若是被吸引心神,容易堕入迷茫。”

  萧辞启唇,云淡风轻给方才纪依云的长篇大论做了一个精辟的总结,“逆天邪术。”

  掠夺其他人的命数、气运,这世间竟真有这样的东西?

  但是那幕后之人又不能如苏筱一样,有双能看见人气运的黄金瞳。他靠什么分辨是否偷到了别人的气运呢?

  苏筱一路低着头思索。

  纪依云也一样愁眉不展,这奇诡而精细的阵法,大大超乎她所能想象的极限。

  世间居然真有人能改造阵法,创造出新的用途,甚至逆天道而行?

  阵法阵法,就是依据世间一切的法则,通过人为构筑的灵气通道,用以借万物之灵,达到目的,并不需要完全了解世界的规则。

  而此阵,阴阳鱼逆向,意味着这是个逆天道的阵法。运用世间规则而创造出的东西,用途居然是违逆这世间的规则。

  好比站在百层的通天塔上,却想方设法毁灭通天塔的地基。

  “创造这个阵法的人,真是个疯子。”纪依云不由咬牙道。

  萧辞目光中闪过一丝兴味,微微勾唇,“也是个天才。”

  苏筱:??!

  不是,大哥,你这表情怎么那么像个反派啊!作为男主您老老实实听天道的话,按部就班,该打脸打脸,该升级升级不就完事了,顺利升仙,小的也好蹭个位置啊。

  你怎么能夸逆天的坏人是天才啊喂!

  苏筱一脸悲愤。

  萧辞斜睨苏筱,问:“害怕?”

  苏筱狠狠点头,咬牙切齿:“这个人一定很厉害。”

  关键不是他厉害不厉害,关键是您老的主角气运都被偷光了啊啊啊!

  萧辞云淡风轻勾唇笑了笑。三分凉薄四分不屑再加三分自信满满。

  纪依云倒是像个正常人,神情一点都不轻松,她警惕四望,道:“此人修为绝非寻常。甚至......可能比师祖还高深。”

  苏筱一口气险些出不来。

  她懊恼道:“早知道该等濮榆一起来千秋林的。”

  眼下三人已来了千秋林,正往深处走。

  每一声干枯的树枝和灌木被踩碎的声音,在苏筱耳畔犹如雷鸣。

  纪依云忽然听见一个陌生的名字,回忆片刻,问:“归元谷那个?说与你有婚约那人,也一起来了?”

  “婚约?”

  冷若寒冰的一声,居然是萧辞说话。

  苏筱一怔,抬眸看萧辞,正巧与他目光对上。

  漆黑似墨,幽深得没有一点光亮的一双瞳孔。像被抹去星子的夜空,看得苏筱没来由一阵心虚。

  她低头,不由自主捏住自己衣角,手心渗出薄汗。

  苏筱声若蚊呐,“嗯,也不算吧。家里人随口提过。”

  纪依云不屑道:“濮榆?目中无人,行事乖张,毫无礼义,出言不逊。”

  苏筱抹了把额头冷汗,讪讪道:“也......也没那么差啦......”

  毕竟是原主死缠烂打求来的缘分,若是真太差劲,倒显得苏筱眼光不好了。毕竟,没人知道这壳子里换了个人。

  萧辞轻嗤一声,目光讥诮。

  有时候,苏筱真的会觉得,这个“萧辞”,实在是太“萧辞”了。

  比如他现在心情看起来不太好,右手随意搭在剑柄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敲得苏筱心慌。

  他身上少了那些金灿灿的气运,这让苏筱很不习惯。

  苏筱低头看看自己双手,纤细修长的指尖缭绕着若有似无的金色气运,那还是早晨她蹭来的。

  说来可笑,她蹭来的气运还在,萧辞自己的气运却一点不剩了。

  正满心纷乱,思绪不知飘到那里去时。苏筱撞到什么东西,额头一疼。

  木质的沉稳温暖的淡香扑鼻,苏筱捂着额头抬眸,原来是撞到萧辞了。

  他在什么东西前面停下了脚步。

  苏筱自他背后探出头去,一切都如方才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矗立的枫树,满地厚实的红叶,空中还飘着几片枯叶,悠悠飞远。

  仅凭眼睛虽然看不出什么异样,但苏筱能察觉到前方仿佛沿着挖掘好的河沟流淌的水一般的灵力。

  纪依云蹲下身子,指尖送出一点灵力,仿佛滴在画纸上的一滴墨,霎时消弭。

  随着这一点灵力散开,周遭树木开始震颤,落叶纷纷而下。

  苏筱默默握紧了身侧的佩剑,指节用力到发白。这是苏家用最好的陨星铁打造的剑柄,轻而韧,剑锋更是用了苏筱都不知道叫什么的材料,突出一个财大气粗。

  体内金丹正在缓缓转动,苏筱深呼吸。

  眼前出现一条条笔直的线条,互相交错,交织成一个完全对称的形状,简单却优美。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多的线条开始一一浮现,展示出这幅阵图的全貌。

  苏筱虽记不清萧辞方才所绘是什么形状,但她可以肯定,与眼前这个一般无二。

  被纪依云唤醒的阵图发出红光,映亮纪依云难以置信的目光。

  “真的是逆天的阵法。”她怔忡喃喃道,“小芸原来是碰到了这些东西!”

  萧辞也上前半步,长指随意地拨弄一条阵纹,恍若拨弄琴弦般随意,带着股睥睨的自信。

  他似乎完全不担心自己的碰触,会让这个阵法崩溃。这样复杂繁杂的阵法,崩溃时爆出的灵力,几乎可以移平这座山!

  苏筱这回额头是真的冒了点冷汗。

  “萧师叔。”

  苏筱的声音平静许多。

  萧辞转身看苏筱。目光未及,心口一凉。

  一截长剑自胸前透体而过。

  那是苏筱的初晓剑,穿透了萧辞的身体。

  这动静并不小,何况苏筱将这股灵力酝酿了许久,一招爆发,气势恢宏。

  纪依云异样,扭头去看,脸色登时灰白,少顷又染上怒意。

  “苏筱!你在做什么?”纪依云呵斥道,语气又惊又怒。

  “苏筱,你在做什么?”萧辞声音仿佛朔风冰河,眉头微蹙。

  好像被捅一剑的不是他似的。

  ——对了,被捅一剑的,确实不是萧辞。

  苏筱松开初晓,若无其事拍拍手,叉腰笑吟吟道:“还要演么?‘萧’......‘辞’?”

  纪依云也当即抽剑出鞘,指着苏筱,“你又发什么疯?”

  苏筱过去就是这样,喜怒无常,做事从不考虑后果。可是,纪依云也从未见她如此离经叛道,居然敢偷袭怀清执衡剑君,她们的师叔!

  纪依云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动手,可是拔了剑,竟没法下决心真的伤害苏筱。剑尖在眼前抖动,纪依云脸色愈发难看。

  苏筱两步挪到纪依云身边,抬手按下她右手高举的剑,道:“纪师姐,他不是萧师叔。”

  一蓬火光自苏筱剑刃彭然绽放,立在原地的颀长身影瞬间缩小。

  光亮渐熄,原地只有一块方方正正的木偶人,当胸插着一柄剑。

  纪依云眉头紧蹙,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令她有些难以接受。

  这个萧辞,怎么会是假的?!

  苏筱收回初晓剑,看出纪依云疑惑,解释道:“他说话一点也不像萧师叔。而且,萧师叔身上不是那种潮湿温暖的木头气味,应该是很冷的白松和苦茶的冷香。”

  如果是真的萧辞,听苏筱和纪依云说什么“濮榆是苏筱未婚道侣”这种八卦,一定毫无兴趣,眼神都懒得分一个,怎么可能还出声问了一句呢?

  他应当会冷冷来一句:“你将来道侣是谁,同我并无几分关系。”

  想到这里,苏筱忽然被自己逗乐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萧辞的气运。连纪流芸的气运都是缓慢被吸走的,萧辞那么强的气运怎么可能短短两个时差一点都不剩呢?

  纪依云虽然还有些疑惑,但若有所思缓缓点了点头。论对萧辞的了解,她可能确实不如苏筱。

  毕竟苏筱前几日都是住在凌霄峰的,对他言行举止一定很是熟稔。

  木偶人做工并不仔细,甚至有些粗糙。

  苏筱啧啧两声,道:“就这个长相,就别碰瓷我们家萧师叔了吧。”

  说着,她上下打量那个装作萧辞的木偶,忽然发现些浅浅的墨迹。

  “师姐!你看这里!”苏筱连忙摆手叫纪依云。

  纪依云走近看过,脸色变得苍白。

17. 017 来了

  “师姐,这些是什么?”苏筱有些担忧。

  纪依云仔仔细细查看木偶人身上的墨迹,指尖顺着一行行扭曲的文字往下。

  也算是巧合,在怀清弟子之中,纪依云算是对这些东西研习最深的一个。

  她深深闭眼,道:“这些文字,是洪荒时期的古文,如今认识的人并不多。”

  听她这样说,苏筱放了几分心,道:“看来师姐认识。”

  纪依云点点头,指着一行字迹,道:“这些文字,是占卜时用的。如今也有类似卜人命数的法子。”

  她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和苏筱解释,“你知道民间算命吧?”

  苏筱点点头。

  纪依云缓缓道:“民间算命,以人生辰八字,求问上天。而这木偶人身上所绘,大意如此。只是......填‘生辰八字’的地方全是空着的。像是等着人去补充。”

  也就是说,这些用以“占卜”的文字,并非用来“占卜”。

  苏筱灵光乍现,:“这些东西空着,是为了用其他人的命数来填满!这个偶人或许得到了萧师叔的命数,于是可以模仿他,还那么像!”

  纪依云看了眼苏筱,有些被她的猜测惊讶到,思索半晌,道:“应当就是如此。因为你识破了,所以那些属于萧师叔的命格便消失了。木偶人也回归了本来的样子。”

  ——萧辞的命格,被转印到了木偶人的身上,那真正的萧辞去哪了?

  苏筱五指紧握成拳,蹙眉道:“那萧师叔他会有事么?”

  纪依云只能摇头,“按理说萧师叔修为高深,当世九成修士可能都不及他。但......能改出这等阵法之人,其修为至少不逊于师祖,天源尊。”

  萧辞可能遇到危险了。

  忽然一阵阴风袭来,树叶簌簌坠落,空气中弥散出腐朽青苔的潮湿黏腻气息。

  苏筱心一沉。

  几声阴森的冷笑不知从何处幽幽飘来。

  一个陌生而冰冷的声音尖锐得像指甲划过黑板,“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听了这个声音,苏筱才知道冰冷的声音带给人的触感也是不一样的。这个陌生人的声音,冷得像没有温度的蛇,吐着信子勒紧你的脖子。而萧辞的声音,则冰得像冻结在雪山上的流云,清逸舒寒。

  纪依云神情一凛,将苏筱拉到身边,将那诡异的木偶人踢远,警惕地打量四周。

  “阁下何人?”纪依云很是冷静,用灵力略提声音,气势丝毫不落下风。

  “格格格.......”尖锐的怪声笑得渗人。

  “先问问这小道友,你是怎么看出破绽的啊?”

  苏筱壮着胆子,大声应道:“你的阵图有问题!咒,咒文也是!”

  “胡说!”神秘的声音陡然变大,更加尖锐。

  这带着情绪的一声,却让苏筱听出那人刻意遮掩的声音中的沧桑嘶哑。

  苏筱看到纪依云侧眼奇怪地瞧了自己一眼,给她递过去一个“放心”的眼神。

  纪依云将信将疑,微微点了点头。

  周遭温度骤然降低,阴冷的风不知从哪边吹来,碎发贴着脸颊漂浮。

  这大概就是那个叫做赵青的小孩子描述的“忽然变得很冷”。

  苏筱几乎可以肯定,这什么阵法已经开启了。

  果然如她所想。

  被纪依云的灵力点亮,微微显露出阵法网络形状的阵图,亮起了数倍于方才的幽蓝的灵光,恍若聚集在一起的团团鬼火,阴森可怖。

  蛛网一般的线条从地底浮起,宛如有形的丝线,缠绕这苏筱和纪依云。

  苏筱低头轻捻指尖,那点金色的气韵果真被吸走了。

  再抬头举目四望,身边全是纵横交织的灵网,密密麻麻像蜘蛛吐出的蛛丝。而苏筱和纪依云则是误闯入蛛网中心的两只飞蛾,已陷入重重围困。

  纪依云也发现了这一点,她英气的眉毛微竖,抬剑点足,挥出一道弯月般的剑意。

  灵力与蓝光相撞,反弹出力道极大的斥力。

  苏筱看到,纪依云身上的淡青色的气运光芒也在缓缓减弱。

  这阵法,还真是偷人命数的。

  苏筱咬牙看向旁边倒在地上的粗糙的木偶人。

  幽蓝的鬼火般的光在它脸上投出形状诡异的黑影,看起来就像歪斜着嘴,露出渗人的怪笑。

  苍老的声音得不到苏筱的回答,带几分怒意呵斥道:“快说!哪里有问题!”

  这声音巨大,自四边八方传来,苏筱根本摸不清说话那人的位置。就像是有人拿着话筒,通过话筒线和你说话,然后将几百分贝的音响摆在你周围,震得你头晕眼花。

  苏筱咬唇,也在声音中灌了几分灵力,喊道:“阵图,有一块地方根本就不对!”

  苏筱其实对阵法一道几乎是一窍不通,但她仔细观察之下,却能发现这套阵法并不完整。

  创造阵法的人或许的确是个天才,苏筱虽然看不懂,但能看到幕后之人执笔,潇洒挥就这幅惊天阵图的样子。就仿佛是一个笔力虬劲的书法大家,信笔龙蛇,挥斥方遒。

  唯有东南的一个小角,阵法编排有些奇怪。像是王羲之龙飞凤舞的《兰亭集序》里被宁意这样的小孩添了一笔,显得格格不入。

  这给了苏筱一点飘渺的猜想。

  苏筱直接指着那块自己根本看不懂的地方,道:“那里不对!”

  迎面一股腥风,黑雾如粘稠的石油,一道佝偻身影霎时出现在苏筱面前。

  他两颊瘦得瘪下去,苍老的眼眶里深深嵌着两颗浑浊的灰色眼珠,脸上皱纹刀刻一般。这是一具覆了一层面皮的骷髅。

  浑浊的灰色眼珠朝两边兴奋地转着,干瘪的嘴巴咧出诡异的弧度,似乎要将脸凑到苏筱面前。

  “小道友,你说说。”他开口,语气中带着股奇异的欣喜,“要怎么改?”

  苏筱和纪依云都没意料到这老者如此举止,他几乎是眨眼间便来到苏筱面前。

  纪依云冷喝一声,“放开她!”

  老者神情有些奇怪,讨好似的抬头看着苏筱,问:“小道友,我可没抓着你,你说说,这阵图要怎么改?”

  苏筱哪里知道,她也不过顺口一说。

  面前的老头穿着一身黑袍,头上兜着纯黑的帽子。那张皱巴巴的脸皮上一行行刺青般的晦涩咒文。

  对上他的眼神,苏筱忽然意识到:他对苏筱的指点非常渴望。

  苏筱清清嗓子,不着痕迹拉开几部距离,故作高深道:“这阵图东南角,是你乱画补上的,对不对?”

  老者神情僵硬,脸上写着难看额窘态。

  苏筱知道,自己猜对了,那宛如小孩乱画的一处,正是出自这位咒师。这幅阵图,压根不是他创造的。绘制阵图者,另有其人。

  老者似乎反应过来,怪笑两声,动作快如闪电,干枯的手指霎时掐上苏筱的喉咙。

  他语气阴冷,“小道友,你可不要乱说话。你根本看不出来阵图不对劲,是不是?”

  苏筱反手推出一道灵力,赤红的火焰在碰到老者身体时瞬间将其吞噬。

  火光渐弱,又是一具木偶。

  身上用污泥般的墨迹,一行行写着咒文。

  只是,苏筱即使不懂,也能看出来,这具木偶身上,没有空白。

  苏筱捂着喉咙,弯腰不由自主狠狠咳嗽几声。毫不迟疑拔出初晓,想要换个位置,跃到纪依云身边。

  显然,她刚才那一番胡言乱语,这老者的目标,已经完全变成苏筱了。

  可是步伐才要动,苏筱却发现身上缠满发光的丝线。

  她彻底成了一只被蜘蛛捕到网上的可怜的飞蛾。

  纪依云也一样,满目焦急,却动弹不得。

  五阵诡异的黑雾同时在苏筱身边出现,将她团团围住。

  五个佝偻的瘦老头围着苏筱,同时发问,“你说!你是不是见过这幅图!”

  瘦老头子终于反应过来,若是真懂阵图的人,绝不会说什么东西南北,而是会用十二宫位来指代阵图的不同区域。苏筱虽然说得振振有词,但眼底那丝慌乱可瞒不住他。

  苏筱呼吸困难,脸涨得通红,脖子□□柴似的手掐住,金丹的运转也被阵法压得缓滞。

  ——在自己说出关于这阵法的更多信息之前,他绝对不会杀了自己。

  苏筱心如擂鼓,艰难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我认识......”

  老头手上力道微松,满眼希冀,“你认识什么?”

  苏筱清甜的声音被卡得有些嘶哑,她故意把语气拖得很长,“画......画......画这幅阵图的人。”

  苏筱声音沙哑卡顿,像个坏了的录音机。

  五个老头脸色骤变,干枯的脸上写满被戏弄的愤恨。

  “不可能!不可能!我捡到这图的时候,你还没出生!”

  苏筱反应很快,她立即道:“真,真的。是,是我师叔画的。”

  一时她脑子里思绪乱飞,想说个师祖师父什么的,脱口而出居然又成了萧辞。

  不过师叔一词,听着确实年纪不小。加上修真界,修为高深之人往往福寿绵长,能画出这等阵法之人,还活在世上也不算稀奇。

  苏筱脱口而出“师叔”的瞬间,眼前一片极昼般的白,压住所有鬼火般的幽蓝。

  鼻尖充斥着白松的冷调。

  束缚着自己的绳索似的力量一根根崩碎,苏筱一下子塌下肩膀,侧脸贴上一个能听见沉沉心跳的胸膛。

  她不由自主轻轻叹了声,尾音发颤,带着余悸,“萧辞?”

  很陌生的称呼,但这一声偏偏像羽毛,像丝绸,像拂槛的微风在耳廓轻柔掠过,萧辞心尖没来由一颤。

  他左手加大了力道,环住盈盈一握的纤腰,“嗯,来了。”

18. 018 破阵

  萧辞的剑,名夜阑。

  长剑轻挥,荡起一泓清水。

  莹莹浅蓝的灵光,如洗净的碧空,像覆盖整片青空的穹顶,以萧辞为中心,硬生生撕裂了几道阵法灵丝。

  围在苏筱四周的老头也被这力道逼退,乜斜眼盯着苏筱,目光如淬毒的匕首,又似死死盯着肥肉的饿狗,贪婪而怨毒。

  有了先前的经验,苏筱明白这些老头不过也是木偶,就像实时投影的机器,反映着不知藏在何处的幕后之人的举动。

  受到扰动的阵法犹如被骤风撕裂的蛛网,灵光霎时减弱。纪依云趁机挣脱,剑影如千万柄自她手中疾射而出的小刀,将无形却坚韧的灵丝切碎。

  阵图更加猛烈地颤动起来。

  这更印证了苏筱的猜测。这个阵图,不可能是那个干瘦的老头子创造的,否则不会如此脆弱。

  萧辞右手长剑发出悠长清越的剑鸣,如游龙清啸。

  鼻尖是清冷的白松味道,苏筱乱跳的心奇异地平静下来。

  似乎萧辞总能让她觉得安心。

  阵图完全被破坏,只有清水般的灵力似一条小溪护在身边。

  苏筱抬头,能看见萧辞形状极锐利清肃的下颌,“萧辞,你放开我,我没受伤,能帮你。”

  方才苏筱诓那个小老头子,说是“师叔创造的此阵”,若是现在冲着萧辞喊师叔,实属是将人往火坑里推,不大道义,苏筱便直接叫萧辞大名了。

  少女声音轻盈甜润,像是黄莺清啼,只是那点被扼住咽喉导致的沙哑让人难以忽视。

  萧辞眼神森寒,缓缓扫视四周,并没有看怀中的苏筱,只是不容置疑道:“抱好。”

  ——熟悉的台词。

  ——在幻境中,被困在藤牢中的时候,萧辞那声“抱好”真是对自己说的?

  苏筱一时怔住,双手还是木木地垂在身边。

  直到接收到萧辞不满且催促的眼神,苏筱才恍然回神,乖乖回抱,“好。”

  这回萧辞没有明显僵住,倒是扣在苏筱腰间的力道更大了几分。

  苏筱倒也理解,萧辞估计懒得麻烦保护自己,撂到一边不如揣怀里......啊不是,放身边。

  很合理。

  苏筱不忘提醒道:“这些老头都是木头假人,没有经脉骨骼。”

  他们没有如常人一般的骨骼筋肉,也没有穴位弱点。若是以平常手段,原应刺入某处穴位的剑招非但达不到效果,剑刃反而可能被偶人卡住。而这种情形之下,哪怕只是迟疑一秒,都会添上千万分的危险。

  萧辞扫一眼那几个表情扭曲的干瘪老头,薄唇嫌恶地紧抿,不知何故眼底染上几分不耐。

  趁着阵法还是被摧毁的状况,萧辞神情一冷,身体离弦的箭一般破空,长剑直指离他们最近的老头。

  剑光如一匹白练,干脆利落地斜劈,如水的碧蓝灵光迸发如潮。

  木偶人动作并不慢,抬起一只枯瘦如鸟爪的弯钩似的手,袖口猛地释放出一股浓黑的雾。

  萧辞手腕微转,长剑如有生命一般旋转,巨大的气流驱散了所有弥漫的黑雾。似乎有双无形的翅膀身后展开,羽翼掀起的巨大气流带着扫清一切的气势。

  被挥散的浓雾似剧毒的硫酸,所过之处,树叶都焦黑蜷曲成炭一般的薄片。一只尚不能飞的雏鸟自树枝间跌下,羽毛还未丰满的羽翼挣扎两下,眼眶迅速凹陷,干瘪。

  纪依云也挥剑荡开气流,眼神冷峻。

  这是咒毒,这老头子是咒师。

  虽然知道这股咒毒的黑雾被驱散,苏筱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

  荡涤一切的海水般的剑意将目标彻底摧毁成裂成三部分的的木块。萧辞剑势未有半分迟滞,苏筱不由得怀疑自己的提醒是多余的。

  那些散落木块上爬满如蜈蚣和蚯蚓一般的墨迹,看起来诡异又渗人。

  余下四个木偶见状,同时抬起双手,磨得满是破洞的灰袍中喷出沉黑的咒毒。

  萧辞足尖一点,在即将被沼泽般的咒毒淹没之时,跃起虚浮在半空。

  未飞升的人,就算是修为极高的修士,也没法子长久滞空。一般会以剑为托,御剑飞行。像这样强行浮空,会消耗大量灵力。但萧辞似乎并不考虑这些。

  苏筱低头往下看,浓郁的黑雾愈加猖狂,铺满整个地面。

  方才被毁掉的阵纹居然在缓缓恢复,断开的线条两段连接起了微若游丝的细线。

  好厉害的阵法,还能自动复原!

  弥漫的黑雾挡住了大半阵图,凭眼睛,根本看不清阵图,更难分辨阵纹方位。

  对于阵法的破坏,绝不能随意处置,否则会遭到力量反噬。这般精密强大的逆天邪阵,被毁坏释放出的力量更是无穷无尽的。

  每个人都对这一点心知肚明,面色也有些凝重。

  但苏筱能够有双能看见气运的眼睛。这阵法是靠吸收气运来修复自身的,那苏筱便能看清阵眼。

  萧辞的金色气运正流水一般缓缓注入某一处。

  苏筱戳戳萧辞前襟,指尖微动,眼睛轻轻眨了两下。她启唇轻动,做出口型,“那里。”

  萧辞垂首,眼光微动,轻轻扫过苏筱。

  ——你倒是懂没懂啊。

  苏筱又戳戳萧辞,纤细白嫩的手指又戳了戳他。

  回应她的,是腰上两下轻敲。

  苏筱安静下来,耳边一声一声沉稳有力的心跳安抚了她的急躁。但她脸上却忍不住有了些热意。

  眼前一花,骤然爆开的水蓝的光芒一层一层,仿佛飘在水面的莲花。

  苏筱尽力睁着眼,看到金色的气运消失的那一点,激动地抓住萧辞喊:“那里那里!”

  剑尖犹如一支劲射出去的羽箭,精准命中苏筱含糊不清指出的方向。

  默契地仿佛配合许久的道侣。

  剧烈的灵风反扑,萧辞松开夜阑,右掌按住苏筱后脑,足尖轻点跃起。苏筱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微震,“抱好。”

  乌金色的剑锋上仿佛有形的水流一般的灵光淌过。所镇那一处爆发出强大的狂躁灵息,而脱离主人掌控的剑却稳如磐石,和主人一样沉稳。

  听到萧辞的叮嘱,苏筱连连点头。

  毛茸茸的后脑在掌心轻轻摩挲,触感柔顺乖巧,像只猫乖顺地伏在胸前。发间的装饰又像是初生的小鸟的喙,微微啄着手指,挠得人心痒。

  指腹带着薄茧的拇指不由自主顺着发丝轻动。

  这感觉很熟悉,似乎他在哪里也这样顺过一只炸毛的兔子的柔顺的兔毛。

  似乎是在焚乙池边,炽热的三昧真火将体内复苏的木灵根摧毁焚尽之时,火光在灵脉中肆虐的时候,有只兔子睁着担忧的眼睛,在喊自己的名字。

  那股燥火似乎又重新烧起来了,萧辞微微有些紧绷。

  阵法破碎的强大灵息驱散了弥漫的黑雾,四周只余几具东倒西歪的木偶人。

  苏筱眼前是一块挺括整洁的衣料,那是萧辞的衣服。

  她眨眨眼,睫毛扫到布料上,告诉她两人的距离有多近。

  “师妹,师......师叔。”纪依云爽朗的声音响起,带着点迟疑。

  萧辞猛地松手,松开什么烫手的炭火一般,蹙眉急急退开两步。

  苏筱讪笑两声。

  ——师叔你倒也不必这么嫌弃哈......

  指尖似乎还缠绕着柔顺的发丝,萧辞无意识收拢五指。

  “下次不要那样。”他冷道。

  “啊?”苏筱愣了愣,才知道萧辞在对自己说话。

  ——哪样?是不要和纪依云两个人冒险来千秋林?还是不要傻傻钻进法阵?还是......

  没给苏筱太多胡思乱想的空间,萧辞抬手抚平衣襟上被苏筱蹭皱的地方,“痒。”

  苏筱:???

  “是......是我戳你那两下么?”

  萧辞瞟她一眼,算是默认。

  苏筱一抖,支支吾吾道:“我,我担心说话被那个人听到,才戳你的。下......下次注意。”

  苏筱懊恼的神情太明显,萧辞微微皱了皱眉。

  在一边仿佛透明人的纪依云装模作样清清嗓子,看着别处,“那个......还是先看看阵法彻底摧毁了没。还有方才的老头......”

  “毁了。”萧辞斩钉截铁又从容不迫,“那人逃了。”

  他拾起直直插在地面阵图角落的剑,“唰”一声送回剑鞘。

  那股子令人厌恶的气息在阵法动荡的瞬间就逃远了。

  苏筱仔细看看纪依云和萧辞身上的气运,都稳稳当当,没有流失的迹象。果然阵法已经全毁了。

  纪依云第一个想起自己的妹妹,“那小芸应当没事了!”

  她语气里有难以掩饰的激动,但眼底仍有隐隐的担忧。

  苏筱肯定道:“肯定没事的。”

  她十拿九稳的样子让纪依云有些疑惑,“对了,师妹,你是怎么看出来那阵法不是那老头子画的?”

  苏筱将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那一处地方,分明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一看就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就好像有人写字,横会写得平而短,有人习惯稍微斜着点写,笔画写得很长。虽然我看不出来阵法走势,但是这种看纹路冥冥有这种感觉。”

  苏筱的意思大概是,面对一种完全陌生的文字,虽然看不懂意思,但能看出笔锋结构,分辨出更好看的那种。

  纪依云若有所思。

  ——正是因为自己看得懂阵法,学过阵法,这才太注重“文字”的“含义”本身,忽略了写字的风格。毕竟那道阵法,每一处灵力走势都是走得通的。

  萧辞在一具木偶身边蹲下,问:“这里为何还有一具?”

  方才分明只有五个老头。

  而这第六具身上的咒文,也与其他几个不相似。

  苏筱愤愤道:“那是模仿萧师叔的木偶人。”

  纪依云接话道:“师妹倒是一眼认出是假的了。”

  萧辞微微挑眉,“噢?”

  他语调难得上扬,目光中似有寒冰初融。

19. 019 承诺

  “怎么认出来的?”萧辞问。

  苏筱得意满满,掰着手指道:“虽然它模仿得很像,但是,也不过是形似,神韵可差得远了。”

  萧辞嘴角微不可查扬起,“如何差得远?”

  苏筱故作高深,道:“它虽然有些小动作模仿得很像。但是性格还是有些许差别。比如我和纪师姐谈起我和濮榆的‘婚约’......”

  ——如果是真的萧师叔你,是绝对不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的,压根不会搭理。更别提那个假人还问了一声......

  “婚约?”清冷的一声,打断苏筱接下来的话。

  苏筱有些怔住,抬头看向萧辞,他眉头微蹙,看着苏筱。

  ——失算了,那木偶人学得还真挺像。

  苏筱愣愣道:“啊,家里人随口说着玩的,不算数。”

  萧辞目光越来越逼人。

  苏筱讪讪闭了嘴。

  萧辞想听到的,应该是什么“灵息不对”、什么“操纵木偶的灵力破绽”之类高大上的理由。而不是自己说的什么“说话方式不同”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辨别方式吧。

  纪依云出声道:“既然那人已经逃了,我们先回芜镇看看情况。”

  萧辞冷着一张脸,微微颔首。

  *

  等到了纪依云家门口,苏筱才忽然想起濮榆,猛地停住脚步,“对了!还有濮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萧辞目不斜视,径直迈入大门,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在里面。”

  苏筱将信将疑。

  等到进了屋,苏筱才相信了萧辞的话。

  而且不是一个濮榆,是两个濮榆。

  像两个丧失生机的破布娃娃,被随意扔在墙角,胸口无力地起伏,证明他们还活着。

  两个濮榆都穿着早上见过的那件绛紫的长袍,脸上的每一处五官都是一模一样的。甚至连破风箱似的从喉咙中吐出的一声一声的嘶哑的呼吸也是一样的。

  每一个濮榆右腹都有一个血淋淋的伤口,应该是利器造成。

  他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满是汗珠,失去血色的嘴唇不停轻颤。

  这两人之中,应该有一个是假的。

  纪依云问苏筱:“这俩,你能认出来么?”

  苏筱蹙眉,有点难。因为两个濮榆身上都有青色的气运薄光,苏筱没办法通过气运来辨别。何况苏筱本就和这人不熟,想要从言行举止来区别就更难了。

  苏筱抿唇,神情凝重摇摇头。

  萧辞挑眉,抱胸饶有兴致,仿佛看戏。

  她蹲下身子,凑近了仔仔细细看,也觉得两个人一模一样。她抬头问萧辞:“萧师叔,是你把他带回来的么?”

  “嗯。”萧辞没有否认。

  苏筱托着腮,感叹道:“那老头的同伙,下手属实是残忍冷血。”

  萧辞疑惑看向苏筱,“你见过他同伙?”

  苏筱摇摇头,指着濮榆腹部两个血洞,“你看看这伤口,肯定是那恶人干的。”

  萧辞:......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苏筱听见毫无感情的一句,“我干的。”

  苏筱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脸上没有半分愧疚的嫌疑人萧某。

  萧辞云淡风轻,“分不出是哪个,就一起带回来了。”

  ——所以您是把两人都戳了个半死,方便带回来是么?!

  一句质问在喉咙里转了又转,最终还是被苏筱生生压了下来。

  萧辞神情认真了几分,“我在千秋林,遇到了古怪的阵法,被困了半刻钟。”

  “我细读阵纹,发现并不只这一处。有极淡的灵息朝镇东方位延伸,便找了过去......”

  萧辞语气不疾不徐,血雨腥风到他嘴里似乎成了平淡无语的睡前故事。

  原来他到镇东以后,遇见了两个濮榆,两个濮榆没有任何区别。连灵力都同宗同源,一起攻击萧辞。所幸修为差别不小,即使以一敌二,萧辞并不落下风。但他也不堪其扰,干脆一人捅了一剑,将两个濮榆都带回了芜镇,扔到纪依云家里了。

  从纪流芸口中知道纪依云和自己去向以后,就重新回了千秋林,及时从那阵法中救下了自己。

  苏筱越听越觉得,萧辞将濮榆“扔”到这里,“扔”这个词非常精准。

  这俩“濮榆”样子,不正是被随手扔在墙角的破娃娃么?

  萧辞的处理方式一如既往的利落高效。

  苏筱哭笑不得,“还好不是我去了镇东。不然也得被师叔捅一剑。”

  萧辞睨她一眼,“你当然不会。”

  苏筱心念微动,忽然忆起从到达芜镇开始的种种细节。她问,“萧师叔,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想把我当诱饵?”

  一开始被萧辞拐来芜镇,苏筱真的以为,是因为自己中过咒术,所以被萧辞带来当诱饵。

  但是后来,出去探查情况的时候,萧辞分明没有带上自己。

  萧辞奇怪地瞟了苏筱一眼,似乎听到什么荒谬的笑话,“当然,你在想什么?我不需要诱饵这种东西。”

  苏筱嫣然一笑。

  萧辞动作一滞,别开目光。

  两个濮榆眼皮颤了颤,同时睁开眼,异口同声道:“苏筱?”

  苏筱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濮榆,“干嘛?”

  两“濮榆”都有些难以置信,硬是用破风箱般沙哑的声音控诉,“你居然认不出我?”

  苏筱沉默了,“我该认出来么?”

  两个濮榆也沉默了,深深看了苏筱一眼,重重阖眼。

  但是被他们这一打岔,苏筱细看之下,倒是发现点不对劲。

  两人虽都有青色气运加身,但有一个人的气运明显正在消散。

  苏筱“噌”一下站起来,指着那个,斩钉截铁道:“这个是假的!”

  另外一个濮榆猛然睁眼,露出几分欣慰和“果然如此”的了然。眼神在说:女人,口是心非。

  而被苏筱指证为“假”的那一个则一脸不可置信。

  ——太像了。苏筱不由得感叹,这神情,简直和当日在怀清,濮榆听到苏筱说“这婚约我也不想要”时完全一样。

  可惜,假的就是假的。

  苏筱拔剑,勾唇嫣然一笑,“还装呢?”

  那“濮榆”瞪大眼睛,费力道:“苏筱!你记恨我不愿接受你的心意,趁机报复!”

  苏筱无所谓耸耸肩,笑得甜美,“那你说是就是吧,正好,你死了我们就不用再提婚约的事了。”

  他身边另一个濮榆听了这话,神情却有些难看。

  苏筱毫不犹豫一剑扎下。

  火光腾起,灵力渐散,苏筱的剑牢牢嵌在一块木偶之中。她果然没有认错。

  饶是萧辞,也被苏筱这利落绝情的一剑震住。

  真的濮榆一脸悲愤,“苏筱!你居然如此冷酷。”

  苏筱莫名其妙,“我知道这个是假的啊,不杀了留着过年么?我家师叔的假人我不也一剑捅死了。”

  濮榆捂着伤口,奄奄一息,“万一你认错了呢?这一剑可真得杀了我了!”

  苏筱故意冲他笑,“要不你试试?”

  濮榆还欲再说,后颈一股大力,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萧辞蹙眉,扭着手腕不屑道:“聒噪。”

  苏筱再次感叹,那木偶人和真人,是真的像啊!完全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话的语气神态都一模一样。

  连台词都一模一样,假萧辞给纪依云姨妈捏封口诀时,也是这俩字,“聒噪。”

  难怪那老头发现假人被揭穿时会如此震惊。

  正巧,纪依云的姨妈满眼怒意,端着个水盆走过,一副想说什么又难开口的神情。

  只有一头发饰叮呤咣啷。

  苏筱有些疑惑,喃喃自语道:“封口诀,不是只能管一个时辰么?”

  那个假萧辞,的封口诀应该已经失效了才对啊......

  苏筱正暗自疑惑着,忽然听见萧辞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我捏了封口诀?”

  苏筱恍然大悟,“师叔你又捏了一道封口诀!”

  “又?”萧辞摇摇头,“我捏了十二道。”

  苏筱扑哧笑出声。

  ——果然,假的还是不如真的冷酷。

  安顿好濮榆。苏筱同萧辞等纪依云,她正查看纪流芸情况。

  萧辞端着一杯茶,另一只手搭在膝上轻轻敲着,微微垂眸,锐利的墨瞳掩在纤长的睫毛下。

  谁能想到,这一番变故,竟是一日之内发生的。早晨他们才从怀清出发,而眼下暮色才逐渐落下。

  苏筱托着下巴,问:“萧师叔,我们要去追那个老头么?”

  萧辞浅酌杯中清茶,眉头微蹙。

  苏筱有些紧张,“很危险?”

  萧辞道,“这茶,不如凌霄峰的。”

  ——我和你说生死大事,你和我说茶叶不好喝?

  苏筱随口客套,“回去之后,我把我的送你一点。”

  萧辞这才舒眉点点头,将那茶杯搁在桌上,离自己老远,满眼嫌弃。

  苏筱见他神情闲适,忍不住又问,“萧师叔,我们要去追那个老头么?”

  萧辞道:“不必。”

  苏筱疑惑,“不趁机把他抓回去么?”

  萧辞淡道:“我们此行,只是要查出幻境陨魂藤异变真相。真相已明,其他的便不由我们管了。”

  确实真相明了,怀清弟子误入千秋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带了咒术,在幻境中的第一层触发了咒术,导致了第五层的陨魂藤异变。

  虽然证据齐全,时间也都对的上,但许多细节都是一片模糊。

  苏筱有些语塞,身子前倾,认真道:“真的不用再管了么?可是我们是仙门诶?仙门不应当顺应天道,惩恶扬善么?”

  萧辞微掀眼帘,露出半副幽深却冰冷的瞳孔,“修真,本是逆天而行。生老病死,听天由命,才是顺天道而行。”

  听着天道之子说出“修真本是逆天而行”这种话,苏筱恨不得抱着他肩膀,咆哮一声“你醒醒!这顺天道的高贵气运,这福气,你不要给我好不好!”

  可惜苏筱也只能在心底默默吐槽,半晌才小声问:“那我们干嘛?”

  萧辞毫不犹豫,“回怀清。”

  苏筱惊讶,“可是濮榆还有伤。”

  萧辞毫不犹豫反问:“濮榆是怀清弟子么?”

  这话......苏筱似乎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点。

  她弱弱道:“可是我们是和他一起来的。”

  萧辞声音有些冷,“若要等他,今日便回不去。”

  苏筱这才想起,早晨萧辞带自己出怀清时似乎说过,日落之前会带自己回去。

  ——所以......这一天经历了这么多骇人听闻的事,他却还记挂着那个微不足道的承诺。

  真是个固执又守信的人。

  暮色四合,最后一丝光线将要隐入云层。微醺的暖光熏得人思绪浮沉温软。

20. 020 受伤了

  暮色四合,最后一丝光线将要隐入云层。微醺的暖光熏得人有些晕。

  苏筱摇头,“今天不急回去。等濮榆伤好再说吧。”

  萧辞闻言,并未多说,起身离开。

  苏筱看着萧辞背影,他腰带上的白鹤穿云而过,高傲地展翅。苏筱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她蹙眉陷入回忆。

  白衣的剑修,从水井边缓步而过,神情坚硬冰冷,不知在想些什么。

  袖中修长双指并拢,微微一挑,井边木桶晃悠悠浮空,没入井中,舀出半桶冰凉的井水。木桶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提着,平稳地跟在萧辞身后。

  他兀自走进空房,脊背挺得笔直。木门霍然合拢,屋内光线昏暗。

  满室安静,高大的身影有些疲倦地靠在门后。

  萧辞微微仰头,刻意压制的平稳呼吸乱了瞬息,薄唇间溢出两声低低的喘息。长睫释然地颤了颤,锐利的墨瞳流露出几分平日少见的虚弱。

  但他也只给了自己两次凌乱呼吸的时间。

  片刻以后,他重新睁眼,目光平静,呼吸也调整回了正常的频率,悠长而沉稳。这种呼吸方式,能最高效地吸取灵力,或者让灵力以更快的速度在灵脉中回转。

  常人只有在吸取灵气入定修炼,或者爆发自己拼死战斗时才会达到这样的状态。这是一种极难达到的,也极其耗费精力的呼吸方式。通常需要极长的准备,以抵消身体的负荷。

  可萧辞永远是这样的呼吸频率,永远让自己处于紧张之中。刚开始时也很难捱,一不小心呼吸就乱了。体内洪水一般的灵力会如脱缰野马,在灵脉中横冲直撞,其中痛苦不亚于以重锤狠击心肺,胸腔都跟着空洞地回响。

  时间久了,这个习惯就像刻入脑海,静坐,站着,喝水甚至夜里睡觉,他的身体都像超高速运转永不停歇的机器般运转。经年累月的痛苦也逐渐变得麻木,起初重锤一般的力量,逐渐变得可以忍受,甚至可以忽略。

  哪怕是现在,他也只允许自己歇息两次呼吸的时间。

  一个对自己严苛得几乎残酷的人,大家眼中的“天才”,怀清高高在上的清冷少年剑君。

  萧辞抬头,修长的五指从腰侧,沿着腰带划至中间。腰带布料束得很紧,用的材料并非凡品,触之有如触碰有形的流水,柔韧顺滑。

  但触感还是不如一只毛茸茸的兔脑袋,萧辞没有发觉自己紧抿嘴角扬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触到腰封的暗扣,用力一按,暗扣“咔”一声弹开。绘着白鹤的腰带散开,露出左腹洇出的一小块红色。

  先前因为有腰带束缚,压制伤口的血液流动,所以血染的痕迹并不大。如今束缚的力量一松,大股铁锈味的血如破闸的洪水一股脑全涌了出来。

  半边衣服瞬间被浸透。

  被扯下的腰带随意搭在桌上,金属腰封与桌面相碰,发出一声轻响。展翅的仙鹤无力地垂着洁白的双翅。

  萧辞面不改色脱下外袍,拉开没有束缚的衣襟,露出左腹一块锐利的伤痕。

  那是剑、刀一类的利器刺出的伤口,伤口深而平,血肉微微外翻。附近的皮肤因为失血而变得灰白,像燃尽的白蜡颜色。

  伤口处还有裂开的薄痂。

  萧辞挥出一点灵光,托起一小捧凉水,浇到伤口上。冲淡的血水滴滴答答落了一地。很快,又有更多猩红涌出

  萧辞取出一个小瓶,咬开瓶塞,苦涩的药味溢出,很快被浓郁的血腥气压制。

  他毫不犹豫,一手按住腹部,将药瓶整个倒过来,黄褐色的药粉如纷纷扬扬的黄沙,将红色的伤口掩盖。而伤口的主人没有任何反应,只要睫毛颤了两下。

  很难想象,这样深的剑伤。他用的是凡人治轻微皮外伤的跌打损伤药粉。

  做完这一切,他若无其事念诀清理好所有。轻动指尖,在桌面上勾勒出一副复杂的阵图。

  蔚蓝的灵光自阵中的阴阳鱼开始,沿着阵图向外扩散,光点每走到线条联结之际,萧辞都会短暂地停顿片刻,略作思忖,然后继续朝一个方向重复。

  苏筱推门时便见这幅场景。

  天色已晚,月色并不亮。屋内漆黑一片,唯有桌上的阵图发着幽微的蓝光。

  光线自下方照在人脸上的时候,总是会有几分诡异,令人骨寒毛竖。无论是谁,看着都像是地底爬出来的恶鬼。

  哪怕是萧辞,在这样的光线下,也像只......面如冠玉的帅鬼。

  苏筱悚然一惊,看着脸上映着幽幽蓝光的萧辞,支支吾吾道:“萧师叔?”

  萧辞从思绪中抽离,抬眼看苏筱的目光还有几分洞隐烛微的锐利。

  意识到来人是谁,他指尖点出一道灵光,点燃一根蜡烛,“什么事?”

  淡黄的光线铺开,总算减轻了几分阴森的鬼气。

  苏筱壮起胆子,走近几步,看看桌上阵图,“萧师叔不是说剩下的事情不用我们管了么?”

  萧辞十指交叉立在桌上,挡住半张脸,目光微动。

  许久,他才缓缓启唇,“这个阵图,《百阵图》中没有。”

  ——好耳熟的台词!

  苏筱抬眼,奇怪地看着萧辞,这台词,和那个假萧辞说的一模一样!

  未等她出声,萧辞又道:“创造这个阵法的人,是个天才。”

  这下真是半分不差的台词,从真正的萧辞口中又说了一次。甚至说这话的语气神态,真萧辞和假萧辞都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目光中带着一分玩味和少有的赞叹。

  苏筱迟疑道:“可是,这阵心的阴阳鱼,是逆向的......”

  “是。”萧辞肯定道,“这是个逆天邪阵。”

  说罢,他想起什么,挥散了那虚浮的阵图,解释,“你与此道不精,不能久视。”

  苏筱听纪依云解释过,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没有系统学习阵法道术,看久了这种复杂的阵法会陷入心妄。

  阵图蓝光一散,苏筱敏锐发现桌角的小瓶,疑惑地拿起来一看,“金疮药?”

  “萧师叔,你受伤了?我就知道!”

  苏筱动作麻利,掏出数个瓶瓶罐罐,一股脑堆在桌上,“我有药。”

  萧辞略扫一眼,从解暑降温,到跌打损伤,再到冲击元婴瓶颈用的三花聚顶丹,还真是应有尽有。

  他扶额,“你准备倒是充足。”

  苏筱摸着鼻子笑笑,“芥子戒里装了一堆,常备着呢。师叔你早晨出门急,肯定什么都没带。伤得重么?伤哪儿了?是救我的时候伤的么?”

  说着,苏筱开始围着萧辞打转,上下仔细打量,想找到伤在何处。

  可萧辞姿态从容淡定,和平时没有半分区别。依旧是姿态挺拔如松,没有一点松懈。

  苏筱转到他身前,忽然大惊小怪道:“原来是这里!还在流血!”

  萧辞垂眸看向左腹,那里分明没有任何异样。片刻以后,他才面色不佳地意识到,被苏筱诈了。

  顺着萧辞眼神,苏筱知道了他伤在何处。

  苏筱想碰碰伤口,又不知伤势如何,不敢用力。最终只是指尖轻触,轻声问:“严重么?”

  少女眉心微蹙,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关切,长睫低垂,烛火的微光落在上面,撒了一层细碎的光晕。

  萧辞不知怎么,居然任由苏筱动作。

  苏筱纤细的指尖隔着衣服,触到萧辞腰腹,力道温柔得几乎可以不计,“伤在这里么?会不会疼?你自己能上药么?”。

  苏筱指尖力道很轻,分明几乎感觉不到,但是仿佛有野火的星子从那白皙的指尖燎起奇怪的躁动。

  萧辞引以为傲的,即使是受伤也乱不过两息的呼吸,忽然有失控的趋势。萧辞拍开苏筱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手,蹙眉,“擦伤而已。”

  苏筱踮脚直视萧辞,露出几分难得的嗔怒,“受伤了为什么要瞒着大家?不可能只是擦伤!我就觉得哪里奇怪。萧师叔你来千秋林救我的时候换了身衣服,身上还有血腥气。”

  一双翦水秋瞳盛满殷切的关心,柔软而细腻。

  萧辞生硬转身,“小伤,只渗了点血。”

  苏筱转到萧辞面前,叉腰道,“你让我看看。伤这个位置,只能是剑伤,用了一整瓶金疮药怎么会是小伤。是不是濮榆弄的?”

  萧辞忽然冷笑一声,“原来你是来替他道歉的?”

  苏筱愤愤然狠拍桌子,“替他道歉?我要按着他脑袋来给师叔道歉才对。”

  对于苏筱来说,如果要将认识的人划分为“自己人”和“其他人”两个范畴。萧辞理所应当是“自己人”,而濮榆则属于“其他人”。

  “其他人”伤了“自己人”,苏筱毅然决然替萧辞鸣不平。

  “按着他脑袋?”萧辞幽幽道,“你们果然很熟。”

  苏筱就是再迟钝,也能感受到萧辞情绪不佳。

  ——难道是......骄傲的萧辞不愿意承认自己被濮榆打伤,觉得很丢人?

  于是,她安慰道:“萧师叔,不用在意没打过。毕竟他们两个人,以多欺少......”

  “并非这个缘故。”萧辞神情有些复杂,“第一次从千秋林法阵出来以后,我体内灵力紊乱,才会被濮榆所伤。”

  苏筱心一紧,“是......今天那阵法引起的?”

  灵力紊乱,只能是低修为,刚入门的修士才会犯的毛病。以萧辞的修为之高深,根基之稳固,绝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除非——是木灵根再次复苏了......

  萧辞看了苏筱一眼,摇头,“不是那个,还有另外一个阵法。”

  苏筱摇摇头,“一个阵法两个阵法的,这些明天再说。你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白皙如玉的耳垂爬上一丝薄红,萧辞提了几分声音,生硬道:“不必,说了没事。”

  “那至少让我帮师叔理一理灵脉。”苏筱不依不饶,“我是火灵根。”

  她知道灵根复苏会有多痛苦,无异于在早已构建好的高楼大厦的缝隙里硬生生挤出一棵大树,会将灵脉搅得一团乱。

  她是火灵根,至少可以帮萧辞把那棵大树修剪一点,不至于毁掉太多东西,或者让他有更多的时间适应。

  其实苏筱一直很奇怪,萧辞的木灵根初期应该是比较好控制的,除非动用了木属性的灵力,才会难以扼制。

  而萧辞根本没必要去使用木属性的灵力啊。

  苏筱眼神真诚而干净,萧辞看出其中深藏的疑惑,也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相貌。

  一张冷硬无趣的脸。

  他从不会对人有什么怜悯之心,因为他对自己都不曾有过这种情绪。痛苦是弱者必须承担的惩罚。

  至于那天的事,萧辞自己回忆起来都是模糊的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软,不惜使用木属性灵力,帮这只兔子减轻灵脉被三昧真火灼烧的痛苦。

  或许是长久被压抑的低沉,或许他早就倦怠了不停地扼杀自己的一部分,才会借着这个机会,毁舟为状,不顾一切地逼迫自己接受那丑陋的一部分。

  那次以后,他反而觉得解脱。

  至纯单灵根的天才修士,实际是个双灵根的废物。修真界最年轻的元婴修士,怀清的执衡剑君,本就是个完美到苍白如纸的人。可偏偏许多人喜欢这个单薄无趣的纸片一般的人,准确来说,只是倾慕那种自己无法企及的强大。

  ——大概也只有苏筱,会在知道自己双灵根的事以后全无芥蒂。或许她只是太顺遂,不明白双灵根意味着什么。

  注视苏筱良久,萧辞缓缓拒绝,“不用,回去吧。”

  温暖的黄色烛光笼在萧辞身上,却像驱不散的寒雾,将他出尘的相貌都映得模糊而不真实。连同着他的表情,情绪和不可一世的孤傲,疏离而遥远。

  这让苏筱忍不住想将他拽回有声有色的人世间。

  她真诚地握住萧辞的手,宛如情谊胜似钢铁的战友,“萧师叔,不要害羞。我不会占你便宜的。你是我师叔,我不会对你有什么男女之情的非分之想。”

  神情更是坚毅地像要上战场。

  短暂沉默,相对无言。然后苏筱呈抛物线被“扔”出房间,却出乎意外地落地很稳,几乎晃都没晃,像是被人轻飘飘托着落下的。

  她摸摸鼻子,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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