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性散文——树祖

树祖

贾梦玮


 我喜欢看树,特别是古树。每⼀次与古树相见,我总觉得是受了上天的眷顾与恩典,否则千载悠悠、芸芸众⽣,凭什么我们就能相见。那些古树,⼏百年、上千年地活在世上,那要经历多少、怎样的时光?与古树对视,树当然不会改变,但看得久了,看树的⼈不由⾃主地有了变化——当然是⼼理上的:⼈犹如此,树何以堪?⼈把⾃⼰看成了⼀棵树。


  树不再是“他”,⽽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你”。


  ⽢肃平凉多⼭,多树。平凉的树,都富⽣⽓,⽽且活泼可爱,那是因为他们的⽼祖仍健在。⼤⼤⼩⼩、⽼⽼少少的树们因此都是孩⼦:在⽼祖慈爱的⽬光下,他们都有⼩⼉⼥的姿态。


  我们特地去拜望的这位树祖,被称为“华夏古槐王”,在⽢肃平凉市崇信县铜城乡关河村。已是黄昏时分,我们登上半⼭腰,在开阔的⼭腰平地上,慕然、蓦然见到他——只能是他,那是祖、是王!虽然他头上没有皇冠,但那巨⼤的树冠⼀下震撼了我——皇冠是⼈为戴在头上,⽽树冠再壮观,也是从⾃⼰的⾝体⾥长出来的。品种是国槐,主⼲胸围⼗⽶多,七⼋个成⼈才能合围,树冠东西、南北宽都将近四⼗⽶,占地⾯积近两亩。有⼋⼤主枝,相互交缠,基围最⼩的也有三⽶,最⼤的近五⽶。躯杆上还寄⽣着杨树、花椒、五倍⼦等树种以及⼩麦、⽟⽶等多种植物。都是“啃⽼族”。


  据专家考证,他的年龄是三千⼆百岁。三千⼆百年前,那还是商周,不知秦汉,⽆论魏晋,更不要说唐宋元明清了,如今的我们要花好⼤的劲⼉、⽤多种参照系才能想象他的“⽼”。关键是,他仍健康,枝枝叶叶沛然有⽣⽓。绕树三匝,因为他年事特别⾼,我⼼中凛然;因为他⽼,我⼜有在他跟前撒欢耍赖的冲动。我们都是树祖膝下的孩⼦。


  当地朋友在树祖跟前放了桌⼦、板凳,摆上了⽔果、⽠⼦、茶⽔,我们坐着看树。树祖已经成为独特的具体,有他的前世今⽣,成了相对于我的“你”。树也有⾃我意识吧,那样,我也可以妄想成为树祖的“你”,我和你!我⽤眼睛听你,⽤⽿朵看你,并⽤“⼼”转换意念,揣摩你。


  想当年,不知是何⼈栽下了你,或者只是⼀只鸟遗落了⼀颗种⼦、⽆⼼长成了你?三千多年来,你经历了太多的朝代更迭,多少风⾬、彩虹,那都不算什么。多少暴风、雷电、地震、⼭⽕、⾍害,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此处在半⼭腰,古代应该⼈迹罕⾄,⼈为破坏不易。雷电因旁有⼭峰,击中你的机会减少;扎根处在宽阔的平地,地震不能把你震塌。⼈⼼险恶,我们怎么想那恶、那险都不为过,你是如何逃过⽆数劫难,那些险恶⼼思因为什么未能落实?“⾼坡平顶上,尽是采樵翁。⼈⼈尽怀⼑斧意,不


见⼭花映⽔红”,你是怎样幸运地⼀次次躲过了⼑斧之灾?根仍在汲取,叶仍在吐纳,空⽓和⼟壤⼀定是永不停歇地和你进⾏着交流互动。“南⽅⽔阔,北地风多”,⼀年⼜⼀年风的嘶吼,都未能拿你奈何。


  我就这样看着你,珍惜与你相处的短暂时光,虽然我根本没有资格跟你讨论“时光”。四周⼭峦逶迤,树⽊葱茏,⼭风来过,树声哼吼,贯通肺腑。懂树的朋友说,这⾥⼀定有充⾜的地下⽔源,你四处探路的根须早已与地下⽔源接通,⾄少三千多年来从未枯竭。


  古树从来不是孤独的,你⼀定不是单个的存在。崇信还有不少古树,五百岁以上的就有好⼏棵,写崇信的古诗词,有不少咏叹的是古树名⽊。这⾥的树活得长,有风⽓、有遗传。当地朋友介绍:在离古槐王直线距离不到两公⾥的地⽅还有⼀棵年龄相仿的国槐。⼤家都想去看看古槐王的这位兄弟。遗憾的是我乘坐的车开反了⽅向,天⾊已晚,错过了跟他见⾯的机会。去看了那棵树的朋友后来告诉我:⼤概是在历史上受了雷击,那棵树只有半个⾝⼦还活着,活着的`半个⾝⼦倒也是⽣机盎然。我想,千百年来,你和这位“半⾝不遂”的兄弟,⼀定有着独特的信息系统,天上、地下,想必⼀直互通着信息。天上有风信、地下有根须的脉冲,你们并不寂寞。


  时间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千⼆百年,这样的情形似乎以后也不会改变。想象你们的未来,我有担忧,居然也有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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