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零开始说摇滚156丨解构摇滚乐之后摇滚 post-rock（4）

后摇的形成与定义过程我们已经基本介绍的差不多了，所以从这期开始，重点集中在乐队和他们的代表作身上。

正如我们前文所说，后摇的关键在于用摇滚乐的乐器做出非摇滚的音乐，而这个范围是非常宽泛的，而那些被归纳为后摇的乐队之间彼此风格差别也相当的大。尤其是21世纪之后各种音乐的融合越来越多，更让这种偏向于传统的音乐分类方式备受争议。由于范围广泛，所以优秀的后摇乐队非常非常多，而且遍布全球各地，比如美国的Explosions in the sky，日本的MONO，丹麦的The Seven Mile Journey，英国的Athletics还有国内的惘闻、沼泽和甜梅号我都非常喜欢。而这一期我们准备介绍的是两个相对成军较早（1990年代中期），并一直活跃到今天、贯穿了后摇发展历史大神级乐队，苏格兰的Mogwai和来自加拿大的Godspeed You！Black Emperor。

（说句题外话，我有一个不太科学的观察结论，绝大多数后摇乐手都将精力集中在音乐上，有好多闷头弹琴的技术怪物，没有其他摇滚乐队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八卦和绯闻，戏精也不是完全没有，相对少多了。）

Mogwai

Mogwai成立于1995年，苏格兰的格拉斯哥（Glasgow），他们的音乐中摇滚传统乐器的占比还是非常明显的，有限的使用其他乐器，从而让音乐显得更加有节制。擅长以冗长而缓慢的贝斯线旋律，对比充满动态的前景音乐，并且充斥着大量的失真和扭曲，以及噪音效果。乐队的名字来自故事片《小精灵（Gremlins）》中的生物名称，尽管吉他手Stuart Braithwaite评论说："它没有什么重要的意义，我们一直打算弄一个更好的名字，但像很多其他事情一样，我们一直没有去做。”

乐队的首支单曲出版于1996年2月，名为《Tuner/Lower》，并凭借它在当年年底获得了NME的“本周最佳单曲”。对于一个新生乐队来说，这是一个相当理想的开头。1997年，在发行了一些单曲，积攒了最初的人气之后，他们录制了首张专辑《Young Team》。

这张专辑以摇滚乐器为主，大多数为纯器乐演奏作品，稀疏的人声在旋律中将情感娓娓道来，并且极少采用其他传统乐器。虽然匆匆写就（在进入录音室之前他们只有三首完整作品），这张专辑却呈现出了他们对于情绪捕捉的特别敏感以及对旋律和声音动态的绝妙把握。漫长空灵的旋律和缓慢的节奏当中，轰鸣骤忽而至，绵延不绝。这种大胆的动静结合的方式让他们一鸣惊人，同时也成为当年影响力最大的后摇专辑之一。

1999年3月，乐队发行第二张专辑《Come On Die Young》精雕细琢之后的音乐变得更加精致而且内敛，旋律和缓的流淌，鼓点宛如心跳一样沉稳。

深受Sonic Youth和My Bloody Valentine的影响，以及Slint的启蒙，Mogwai的音乐于宽广的氛围中更多呈现出哀伤的意向，相对而言在吉他和贝斯的音色上也选择的更加干净又疏朗。相对前作，这张专辑的人声演唱部分有所增加，将脆弱的情绪更多的直接宣之于口。

对于一开始就是以呈现细腻的反思和质疑状态的后摇音乐来说，Mogwai极大提升了这种音乐的创作水平标准，也成为后来无数后摇乐队竞相模拟的风格。不过，也正因如此，让人们对于后摇“致郁系”的刻板印象越发深刻了。

2001年乐队发行第三张专辑《Rock Action》

这张专辑最大的变化就是合成器的使用，同时此前音乐中强烈的动态变化有所削弱。虽然仍然是典型的Mogwai式节奏和结构，不过对于音色质感的强调更胜从前，与以往飘渺却宏大的声场相比，《Rock Action》就宛如巨石落地一般的坚硬沉重。

细腻的弦乐飘渺而克制，他们并没用那些繁复的乐器覆盖掉经典摇滚乐器的闪光之处，而是将其与精密工整的吉他线交相辉映，美轮美奂，而声浪一层又一层的袭来，让你不由得沉浸其中。

第四张专辑《Happy Songs for Happy People》发行于2003年，此时的他们已经无愧于“后摇之王”的称号。很多人评价这张专辑是Mogwai最不像自己的一张，开篇严重电子化的人声吓退了不少人。虽然吉他和鼓仍然是典型的Mogwai式，但是合成器显然占据了更大的空间，甚至有两首歌完全采用合成器和弦乐创作。

虽然名为“快乐”，但是整张专辑都完全背道而驰，呈现出非常低沉的音效风格，仅有两首歌呈现出较强的动态和情感，成为这张整体灰暗的专辑中为数不多的亮色。这种奇特的混搭和编曲使得这张专辑备受争议，不过Mogwai对声音出神入化的构建能力还是让人惊叹。

2006年，在时隔3年后，Mogwai带来了一张风格有所回归的专辑《Mr Beast》而后摇最风口浪尖的几年已经过去了，而Mogwai并没有因此而停滞。

从音乐风格上来说，这张专辑可能是Mogwai最容易被听众所接受的一张，速度整体有所增快，丰富流畅的旋律和美好的和声都让它听起来更加轻松。钢琴音色中和了吉他的锋利，而隐藏在背景中偶尔可见的电子音色疏落地维持着情绪的冷静。不过Mogwai从来都不是一场和风细雨，流畅、优雅的旋律之后的，仍然是如同暴风骤雨一样热烈的声浪。

2008年乐队发行第六张专辑《The Hawk Is Howling》这也是他们的第一张纯器乐专辑。纯粹的器乐作品将他们编曲的动态变化呈现的更加酣畅淋漓，无论是从静到动再到静的突然转换，还是气势的层层堆叠，抑或是漂浮于厚重噪音之上的轻快旋律，全部手到擒来，丰富而且意蕴深刻。

Mogwai在近30年的成军历史中一直保持着高度的创作热情，并且从未过时，以自己的方式与潮流保持着交流并融汇在音乐中。2010年以后的作品进一步增加电子化的尝试《Hardcore Will Never Die, But You Will（2011）》、《Rave Tapes（2014）》、《Every Country’s Sun（2017）》电子合成器的影响越见深刻，但是风格也越见模式化，因此很多乐迷都说电子魔怪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后摇之神了。不过，有着标志性的动态推进和宏大的音景，Mogwai就永远可以保持它的神奇感染力。

2021年Mogwai的最新专辑《As The Love Continues》则有所回归,保持着独一无二的辨识度，依稀可见当年那个于雄浑壮丽中的孤独与轻盈，不过电子趋势也已经融于其骨血当中，不可分离。

Godspeed You！Black Emperor

今天我们要介绍的另一支后摇乐队Godspeed You！Black Emperor也是一只后摇怪兽，而且在以人数众多为特点的后摇乐队中也仍然显得非常庞大——它的在编成员一度增加至十五人之多。因此，呈现出来的音乐也显得层次更加丰富。虽然这个乐队作品与其他高产乐队相比并不算多，并且曾经一度停止了将近10年，不过他们独特的器乐编排、极高的创作水平和突出的音乐主题还是让乐队脱颖而出。

Godspeed You! Black Emperor 于1994年成立于加拿大蒙特利尔，最初只有Efrim（吉他，键盘，磁带剪辑）Mike Moya（吉他手）及Mauro（贝斯手）三个人。乐队名源自一部1976年的日本同名纪录片。

乐队在最初的巡演时中呈现开放的模式，并迅速扩大，不少人会兴致所至，参加几场演出，随后又退出了，不过，这样人员的频繁变更并不利于乐队的发展。到了《♯ A♯ ∞》发行之前，乐队已经组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九人阵容。

乐队的首专《F♯ A♯ ∞》发行于1997年，其实早在1994年就曾出版过一部卡带《All Lights Fucked On The Hairy Amp Drooling》，就呈现出了他们此后一贯坚持的风格雏形——大量采样、街头演说、极简式的、漫长而单调的音乐循环、拼贴而出的末世感。

尽管乐队有9个人，不过绝大多数时间的音乐中只有稀落的几个轨道，然后缓缓消失，引入另一个旋律或音色，甚至人声演唱都极为稀少。这张专辑虽然只有三首歌，却极为冗长，每首歌都会分为几个鲜明的片段。最长的一首《Providence》为29分钟，绝大多数都是这样冷漠而简练的音乐表达，而随着几部乐器堆叠出来的汹涌情感虽然短暂也因此而显得更为突出。他们的音乐主题，与这样极简的编曲风格是相得益彰的——废弃的城市，荒凉贫瘠的市中心，破灭的人生，悲观的宣言，诸如此类的反乌托邦宣言和反思，是根植于这个乐队音乐中最坚实的思想核心。另外这张专辑的黑胶版本和CD相差极大，非常推荐招来听一下。

乐队的第二张专辑发行于2000年，《Lift Your Skinny Fists Like Antennas to Heaven》仍然是四首极为冗长又有明确的结构划分的史诗级作品。虽然仍然维持着极简的风格倾向，但是这张专辑无论是旋律还是编曲都丰富了不少，动态范围也更为宽广。除了原有的成员之外，这张专辑中增加了更多传统管弦乐器的部分，小提琴和小号的音色让音乐听起来温暖了不少，古典化的旋律让音乐在震耳的嗡鸣之余听起来更加人动人，于热烈处则尽显狰狞，不变的仍然是冷色调的、孤寂的音乐氛围和在故作冷漠中对世界的关怀和真诚，营造出宛如电影版宏伟的音乐图景。

这张专辑赞誉无数，被列入很多年终总结的音乐作品名单，至今也是不容错过的融合度极高的艺术杰作。

2002年11月发行第三张专辑《Yanqui U.X.O.》Yanqui是西班牙语中 "美国佬 "的意思。内页还提到 "Yanqui "是一个 "跨国企业寡头"，而 "U.X.O. "代表 "未爆弹药"。他们声称封面上的导弹代表四大唱片公司（AOL Time-Warner, BMG, Sony, Vivendi Universal）和各种武器制造商之间的联系，不过后来也坦承了自己这样的观点是有所偏颇的。

这张专辑没再采用他们特有的交织式的音乐衔接，也没有乐章，而是呗描述为“原始的、愤怒的、不和谐的、史诗般的器乐摇滚”。这张专辑鲜明地表达了他们的反战立场，不过，后来，乐队也承认自己的一些观点有所偏颇。虽然不如前两作那么精美考究，不过仍然延续了GYBE的绵长与悲怆，并坚持用自己的音乐来表达生活和思考。

在专辑发行后不久，乐队突然宣布无限期停工，以便乐队成员们去追求自己喜欢的音乐风格。这张专辑一度成为无数人扼腕叹息的绝响。不过真正的解散原因，根据Efrin Menuck所说，是因为人们对于伊拉克战争的逃避，让他们无以为继。

2012年，就在人们已经逐渐将这个名字置之脑后的时候，乐队宣布归回，并发行了新专辑《'Allelujah! Don't Bend! Ascend!》其中的作品包括10年前未完成的作品的重新编配版本。虽然音乐作品政治化是一件非常有争议的事情，但是GYBE从未否认过自己的政治诉求和立场，这张专辑仍然是从前的延续，甚至比此前的表达更为尖锐激烈。

《Mladic》的音乐背景就是一场发生于1995年斯雷布雷尼察的屠杀。因此，这首作品不再饱含深情也并不优雅，而是愤怒与质疑的不断宣泄。相对而言，另外几首音乐的情绪虽然没有第一首歌这样激越，却依旧保持着磅礴的气势和宛如史诗一样的壮丽。

2015年3月，第五张专辑《Asunder, Sweet and Other Distress》发行，这是GYBE转变最为剧烈的一张专辑，大量的合成器，实验化的音色堆叠，迷幻而扭曲的氛围，不再像是那个喜爱用传统乐器堆砌庞大音景，但仍然美得让人叹息的乐队，中间两首歌曲甚至转向了黑暗晦涩的噪音氛围，小提琴的旋律在铺天盖地的噪音中挣扎，听起来极为沉重。这种实验风格让很多乐迷大失所望，不过很显然，乐队并不想再被曾经的“后摇”框架所限，或者说他们从来并不以自己为后摇，只是用自认为最合适的方式书写对这个世界和时代的解读罢了。

GYBE发行于2017年的专辑《Luciferian Towers》被誉为他们回归之后最好的，也是他们旋律性最强的作品。当然即便是有所妥协，神也依旧是神，《Luciferian Towers》脱离于一切既有的音乐概念，用一种类似于古典乐奏鸣曲的方式将音乐架构成为一个整体，赋予音乐极强的张力和感染力。

2021年4月，Godspeed You! Black Emperor发行最新专辑《G_d's Pee AT STATE'S END!》其实从上一张开始他们已经开始趋向更为古典的音乐形态，这一张也是同样，无论是嗡鸣、吉他音墙或者旋律循环都已经不再新鲜，但是由他们表达出来，就是堪称完美的史诗级艺术品。不过正如我们前文所言，他们的作品虽然听起来高妙，却一直与人，与这个世界息息相关，他们对与现实的愤怒、不安以及质疑也表达的越发明显。甚至很多时候，当你再看现在关于乐队的采访，它不再是关于音乐的，而更多是对世界的反思。今天的结尾，是节选自一段Godspeed You Black Emperor（GYBE）乐队的采访。

翻译而借着这段采访，我们也许能更加透彻的了解GYBE想在音乐中书写并传达的想法。

“很明显我们现在处在历史的交叉口，会有改变，但是朝向哪个方向都有可能。我们在兴奋与恐惧的情绪之中坐在一起创造愉快的噪音。操，但是我们做的是纯器乐啊，就是说，我们得非常费劲才能作出一种作品，抵制现有制度，并指向反抗和自由。不然我们做的就是鄙劣的噪音，配合随便什么路过的（权贵的）马匹的脚步。更多的时间，我们只知道，我们不要去参与那个愚蠢的把戏。如果有人告诉我们说我们很特别，我们会说，“操，才不，我们不特别”。如果有人问我们做的意味着什么，我们会说，你自己去想吧，所有的线索都在那里。我们认为顽固是美德。虽然我们也知道这让人恼火。但是没关系。我们不太思考解读的方式。我们尝试表现的是略为超越自己的能力的设置。我们尝试让音乐真实得发声，或者不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