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民主“样板”的口碑会被他砸掉么

在拜登访问特拉维夫推动以色列与沙特和平之际,以色列宣布今年11月又双叒叕要举行大选了,甚至连“又”都不够用了,因为这是该国四年来迎来的第五次大选。

2019年4月大选,中左蓝白党与利库德各站议会35席位,因为极端正统派犹太人义务兵役问题,内塔尼亚胡组阁失败。

同年9月大选,中左蓝白党(33席)微弱领先利库德(32席),但是由于政治分歧,两大势力仍然没有组成联合政府。

2020年3月大选,内塔尼亚胡联手蓝白党甘茨组建联合政府失败,两大政党各自组阁失败,最终不得不进行再一次选举。

2021年3月大选,中左派未来党的拉皮德、右派右倾党的本内特外加左翼和阿拉伯人政党组成跨党派政府,靠着120席议会中61席的微弱优势,终于能把内塔尼亚胡赶下总理大位。然而,这个靠反内塔尼亚胡胶水粘合起来、横跨左右政治光谱的执政联盟终究难以维持长久。

今年5月,“右倾”党议员西尔曼不满卫生部违反犹太教法准许在逾越节期间食用发酵面包退出执政联盟,而后梅雷兹党成员祖阿比抨击残酷对待巴勒斯坦人也一度萌生退意,但被党团挽回;随着6月13日右倾党另一名议员奥尔巴赫抨击左派劫持政治议题宣布退出执政联盟,内阁丧失了议会多数,这届本该执政到2025年的政府不得不宣布在今年11月提前举行大选。

漫画讽刺本内特拼凑出的执政联盟宛如弗兰肯斯坦 / Enrico Bertuccioli

根据以色列电视台Kan新闻的民调数据,无论内塔尼亚胡势力(利库德+宗教党团)还是当前的反内塔尼亚胡联盟都无法获得议会绝对多数,必须吸纳其他党派联合组阁,新执政联盟的地位势必将更加飘摇,以色列政局将陷入长期动荡。

笔者认识的一些以色列民众对反复更迭的政府感到疲倦,已经开始权衡是在“民主的泥潭中”继续挣扎,迎接一场又一场没结果的大选,还是选择土耳其的道路,选出一个充满争议的独裁领导才能破局。

曾被西方视作民主样板的以色列,如今却遇到差评,背后最大的始作俑者恐怕就是前总理内塔尼亚胡和他的利库德集团。

吾不存国焉在的内塔尼亚胡

2016年12月起以色列警察局开始调查内塔尼亚胡受贿、欺诈、背信。2019年11月,内塔尼亚胡正式受到起诉,他被迫辞去除总理外的各部部长职位。2020年5月内塔尼亚胡案在耶路撒冷开庭,2021年4月开始听证,其所涉及的案件有四件:

案件1000中内塔尼亚胡被指控受贿;案件2000中内塔尼亚胡被指控与以色列新闻媒体Yedioth Ahronoth的老板Arnon Mozes达成协议,以换取该媒体给予他更有利的报道;案件3000中内塔尼亚胡虽然不是嫌疑人,但是与内塔尼亚胡有职业和个人关联的他的表兄兼律师David Shimron涉嫌利益交换干预以色列国家武器采购。性质最严重的是案件4000,在这个案件中,内塔尼亚胡被控受贿、欺诈和背信,可能通过文件造假给以色列电信巨头Bezeq的股东Shaul Elovitch带来不正当商业利益,以换取对内塔尼亚胡的正面报道。

时间线上来看,2019年到2021年四月的四次大选,恰恰覆盖了内塔尼亚胡从被起诉到法庭听证的时间段,他在过去四次大选中的参选动机都很明确:一旦再次当选以色列总理,将争取议会豁免权甚至更改立法免除现任总理受到长期审判,以此摆脱缠身的官司。

而这几次大选中,内塔尼亚胡领导的利库德集团及其宗教保守势力盟友屡屡扮演“搅屎棍”角色,一方面议会总得票一直在58-59票间徘徊,没法获得绝对多数组阁,另一方面包括右翼党派在内的绝大多数政党都不想与官司缠身的内塔尼亚胡和他代表的利库德建立联合政府,可剩下的61票分散的政治光谱过为广泛,难以形成稳定的政治联盟。造成了以色列长达两年的政治混乱局面。

利库德集团与极端保守势力的联合竞选广告 / VRAHAM SASSONI

那么,一个内塔尼亚胡为何能绑架整个利库德集团,而利库德集团为何强大到能够绑架整个以色列政治?

在利库德集团层面,自2005年前总理沙龙脱离利库德集团另创前进党后,内塔尼亚胡成为利库德党首,通过一系列漫长的剔除异己、扶持个人支持力量的清理行为,获得了对党派的绝对掌控。有能力且有想法要反抗他的人,被清除出集团,其中一些人自立门户(比如曾是内塔尼亚胡大内总管的本内特,在被排挤出利库德后,自立右倾党,并在2021-2022年间担任以色列总理)。集团内部剩下政客的要么没有能力兴风作浪、要么对内塔尼亚胡绝对忠诚。

在以色列国家政治层面,过去五到七年时间里,以色列见证了工党从一个可以与利库德分庭抗礼的大党派沦落为默默无闻的普通党派的过程,这背后是因为之前坚定支持工党的一些大的利益集团意识到工党不是撬动政治的唯一杠杆,打散开来加入不同的右派党派也可以达成自己的利益。除了老牌产业工人总工会Histadrut因为意识形态问题而无法转投除右翼党派,很多大票仓利益集团,比如航空业公会和出租车司机公会等,都转投利库德,成为了后者新的有生力量。

因为出租车司机公会在利库德,利库德就要保护他们的行业利益不受侵害,于是Uber的商业模式被挡在了以色列门外。所以在以色列叫Uber,来的只有出租车司机。

传统上自由经济自由贸易的右派知识分子和民营企业家,以及坚定认为巴以无法共存必须打压巴人利益的极端宗教人士和世俗人士,如今又加上之前本来是工党票仓的大公会,利库德集团势力逐渐做大,占据了政坛右翼势力的半壁江山。

而内塔尼亚胡的贪腐丑闻并没有动摇政治盟友和部分铁杆选民的信心。

极端正统犹太教政党支持内塔尼亚胡,是因为他们本来就视世俗法律系统如粪土,世俗法庭进行的审理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而内塔尼亚胡被其他政党嫌弃,只能与极端正统犹太教政党结盟,势必能维护后者的政治经济利益。极端正统犹太教政党还专门警告利库德内部潜在的反内势力,如果内塔尼亚胡不担任党首,宗教政党将不会在未来的选举中与利库德结盟,尽管这背后的逻辑也许是相反的:如果内塔尼亚胡不在了,利库德就不是万人嫌了,哪还需要极端正统教政党这样的盟友呢。

本次大选中各派势力(从左到右):拉皮德, 本特特,内塔尼亚胡,萨尔,甘茨 / 以色列时报

在选民层面,本国总理官司缠身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普通民众甚至可能达到了一定程度的“脱敏”:过去20年中,几乎每一任以色列总理都要接受警方调查,大多数与贪腐和受贿有关:前总理Ehud Barak曾经就在购买德国潜艇的采购中涉嫌受贿接受警方调查;前总理沙龙在职业生涯的最后几年与儿子Omri一起曾被几桩金融丑闻缠身,在警方拿到其子受贿证据后不久便中风失去意识;前总理奥尔默特因为贪污受贿而被耶路撒冷地方法院指控欺诈、背信和逃税,一审被判处8个月监禁和10万英镑罚款。如果说谁还没有塌房,可能就是刚刚当了一年多总理的本内特。

由此看来,除非发生伊朗袭击以色列这样可以凝聚全国各方力量的氛围,以色列11月举行的四年内第五次大选恐怕也不会选出一个稳定执政的内阁,因为阻碍政党组阁的那些分裂原因都还在,预计除了一些小党派上上下下、政治利益集团内各党派的选票和席位有一些多多少少的变化之外,还是要面临之前几次大选都没有解决的问题:利益的分裂。

内塔尼亚胡不会退让,会继续把持利库德,参加选举,希望能够再次当选总理,甚至修改法律,让自己从案件审判中脱身。而其他的党派,俄裔的右派、宗教右派、中左和中间党派,握手言和的可能性也很小,而且很多产生巨大分歧的问题还是会重复出现,就算临时达成协议再次踢出内塔尼亚胡,也未必能够组成联合政府坚持过两年。

以色列人也想“润”了

内塔尼亚胡执政十多年带来的政治的不确定性让以色列民众对国家前景感到悲观,加上疫情下经济萎靡生活成本上升的打压,这片在纳粹屠犹惨剧阴影中成立的犹太人的庇护与应许之地,一波出国移民潮已经开始。

早在2017年,以色列《国土报》就发现,过去六年之间,以色列人出走的比回归的多,2015年是个拐点,那一年离开16700人,移入8500人。《以色列时报》调查发现,有75万-100万以色列出生或父母在以色列出生的犹太人生活在美国。

挥舞以色列和美国国旗的犹太幼童 / Perry Bandleglass

不过,以色列自然人口增长速度依然非常快,年人口增长率为1.9%,其中宗教人口(包括极端正统犹太教和现代正统犹太教)的增长率大于世俗人口增长率已经板上钉钉。这反映出一个趋势:极端宗教人口越来越多,而世俗人口在快速“润”走。

今年11月的选举中,人口结构转变带来的政治效应虽然暂时不会显露,但当前政治力量比对下极端正统派势力显然成为了各派力量竞相争取支持的造王者,国家政策必然会向其倾斜。

于是一个恶性循环形成了:在右翼政府的经济和政治政策下,广大世俗以色列青年与中年被房价、物价、兵役、税赋压弯腰,却看着极端正统派受到的“过分优待”免于兵役和赋税,在他们眼里,利库德已经沦为过去和大资本家的政党,但新出现的未来党(Yesh Atid)和蓝白党等中间党派却担心得罪正统宗教势力,绝望中年轻人们纷纷移民;而以色列之外的犹太新移民,也不想移民到一个未来会变成一个畸形可怖、政教合一、视世俗法律系统如粪土的宗教犹太国。结果,以色列国内极端宗教派的犹太人比例越来越高,胁到社会稳定与未来发展希望,选举政治中这会导致国家政策进一步向极端正统派倾斜,疏远世俗派,从而进一步造成世俗派人口的流失。

而这一切,很大程度上是利库德集团领导人内塔尼亚胡这位非宗教人士为了个人政治前途不惜捆绑国家命运造成的结果。(责编 / 权文武)

举报
评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