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赏析 | 夜游龙景村

夜游龙景村

文/黄璨

聊到凌晨一点我们开始游龙景村。画家南长龙和叶雷都有了醉意,由迷舍农庄的仲总开了景区摆渡车,叶雷在前排学导游天一下地一下地给我们解说,南长龙在后面狼一样嘶吼着信天游为我们压阵,一车大人小孩像被酒熏醉了似的,只要车随颠簸路略微侧一下都会引出一阵大惊小怪地喊叫,等到塘坝那一处,终于把龙景村的村长给吓出来了。一片漆黑里,村长幽灵般站在鸽子墩旁一声不吭,把我们也狠狠吓了一跳。后来,他就回家去了。我们继续疯了一样随车的左摇右晃大喊大叫,高兴得简直不得了。

鸽子墩也叫潘家墩,是清末民初龙景村一户潘姓地主建起用以躲匪藏宝的一座梯形夯土建筑,高有十几米的样子,使劲抻脖子方能探得见顶。绕墩一周未见入口,只五六米高处有一扇窗,也许那正是墩子需搭梯方可以进去的入口,否则谁来都能轻松踏入,那就谈不上防了。说那年马步芳残匪路经这里,潘户一家四十多口挤在墩子里憋着气逃过一时。等马步芳部队走远了些,这潘家有个混小子想土匪也不过如此,站在墩子最高处得意地朝马步芳匪孽追了一枪,打死一个收尾的土匪,惹得土匪原又返回让潘姓全家人给那土匪陪了葬。这也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为人不能太张扬太自以为是,否则小命都难保。后来,土墩成了村里人粮仓,引得周边鸽子驻留,便又起名鸽子墩。

经过鸽子墩上到塘坝游廊入口处,南长龙给我们讲塘坝的来源:“这龙景山脉,下面流淌的山泉水很多,形成了一个小溪,党和政府为了发展农业,于是聚起来这个塘坝……”他是真喝得有些多了,身体站不稳地摆着,一张黑脸染着酒色,愈加显出他西北男人特有的糙,若初见很难想到这是一位画家,且是这城市为数不多的几位中美协会员中的一个,要知道他原是农村创业带头人、科技致富带头人、养猪致富示范户的身份。叶雷则不知在谁身后抢着声做他的补充解说,他喝的也不少,但因为长得清秀又是学校老师,便显得酒醉的气焰弱了些。

本地美术圈甚至各种跨界圈很多人都知道南长龙,他算得上圈内一个励志传奇。因为没有人会想到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且曾操持过杀猪刀的农村致富带头人,不出几年竟跃身成为一位极具盛名的山水画家,有一次听他老师聊起,说他并非传说中那种天赋性选手,全靠废寝忘食头悬梁锥刺骨的勤奋,一边还得顾照他农村那摊子事,妻儿老小几张嘴都靠他一个人养活,最开始他的画肯定是一张都不可能卖出去的。几年后,他的画能卖出去几张了。再几年后,他的画入了很多次国展并加入了中美协。再几年,隔壁那城市要引进他这个人才为那城市增添文化的光,这城市说我们的人才自己不留着岂不是留外人一个笑柄,于是他成了区上专业画家,老婆孩子也带来城里,脸虽还是曾经那张西北狂野的脸,手却成了一位画家精巧的手,像某部电影里一句话:我命由我不由天。

至于叶雷,我对他比南长龙多一些的交往,皆因我同他聪明灵动的美妻更多一些交往。一次我们几个女的聚餐后到他的画室打掼蛋,他提前从家专为我们过来开门,然后嘱美妻说,水已经给你们烧好了,到时候记得抽屉里有茶叶,茶海上有杏子,扑克牌给你们理好了,你们好好玩啊!--端的是这样一种贴心。我对于油画比山水画要略微喜欢些,因为山水画犹如古典民乐需要更多时间安静地品,而油画则如交响乐有一种即时的冲击感。也不知这体贴的油画家画画时是怎样一种音乐在耳边响,交往多了便觉得他其实有一种小孩子的性情和浪漫,做事是他自然的分寸但偶尔会旁逸出一枝轻巧的花,让人于枯燥之外会有一种眼前一亮,这似乎也适合一位画家,画家是需要有那么一些天赋的可爱的,所谓性情之人掩饰不了心底流动的波光粼粼,融到他画里定是一种别样的轻盈。

好了,简短介绍一下两位画家之后,我得说说这龙景村了,不然这深更半夜又喊又闹游历一圈,岂不辜负了这西北乡村宁静又丰富的夜,眼看夜空的星又增了几颗,我要是能得时间在这里住一月,哪怕什么都不干,只每日里这走走那游游,抬头看夜空繁星闪烁,便人间的好全都在这里了。

龙景村位于金川区宁远堡镇,是西北典型的城郊型村庄,因西靠龙景山而得名。且金川河流经龙景有野狐出没,便把村子核心那一处叫作野狐湾。说来我与这村子还是有些渊源的。很多年前我开车上班的路进行改造,不得不每天绕道龙景村。那是春天,当北方冬天的萧瑟尚未来得及离去,龙景村西侧坡下那片耕地里一树桃花开了,是那样独独的一株,好像全世界还在昨夜的寒梦里未曾醒来,唯它懵里懵懂把那一身桃色的花兀自打开了,于是这西北冬天的荒寂立时被一种粉色的柔情所缠绕,溪水一样将我心头的芜杂涤荡一空,世界的清明便只在抬眼看它的那一刻了。等第二年那条路改造完毕我再也不用绕道时,又远远看到龙景村农户家的屋顶全都变成了歇山顶的红色,显山露水一般地把新农村建设的新气象告知了人们——乡村惯有的素静确需要一点艳丽的色来平衡它的孤寂。如今,乡村振兴,村子借它横穿金川河难得的依山傍水,率先发展起了旅游业,农户搬进政府补贴的粉墙黛瓦的新房,景区建成“龙景井·生态果园”“田园水景·活力塘坝”“梨园迷舍·共享农庄”“野狐泉影·河湾绿洲”等各具特色的旅游板块,将梨园迷舍共享农庄细分为一舍两坊十一居,诸如迷舍、龙景山房、知陶居、归去来兮居、听风居、慢品居、遇见居、近岫居等,以及我们夜游过的各景点中的“有缘亭”“悠然亭”“静怡亭”“有此闲心”……光题名就颇多桃花源的仙意,引得人欢喜。其中龙景山房便是南长龙的驻守之地,是金川区量身打造的一个艺术家部落,以此为龙景村增加艺术的底色,乡村的发展也需要文化来助力。

我们下午五点半到达的龙景山房,进院门时南长龙正在门口务弄他的烧烤炉子,看到我时有些惊讶,说一直想邀我到他这里来看看,尚未找到一个恰当的机会,不想今天我竟自己来了。我其实也是故人相见的感慨,时光剑速,一些事过去,一些事又开始了,他现在的话比戈壁滩上的沙子还多,尤其是喝了几口酒之后。

龙景山房是一个方正的大院子,半院横竖联排几间房分别是画室会客厅展览室,里面挂满了当地画家的山水画油画白描等,来访的人南长龙必先引了去看画,很是自豪的样子。我盯着他画案上一瓶黄色的插花看,是那种我小时候爬武当山遇到过的犹如满天星(一种花名)一样的序状花,这种花夏天初开是它小朵小朵聚在一起的浅黄色,仙子一样的柔嫩,到秋天所有的花都败了,它仍是那样小朵小朵聚会一样的浅黄色,但花瓣摸起来已经干硬且有些刺手了,它是适合做干花的,一年四季都不变它那样薄薄的但很让人喜欢的黄色。也不知是南长龙还是叶雷还是其他哪位画家采来做了插花,摆在案上既像一幅空境写意又实实的像一幅绚烂油画,倒极适合龙景山房这里的情调还有画家身份。山房另半院是进门左手边不大一个木廊,夏天观月冬天听雪都是极好的一处,木廊旁边一个花池,月季花开地正艳。我说南老师你在木廊四壁种些爬山虎吧,夏天是它的浓荫,到秋天红叶染色,岂不是美得惊心。他说就是的就是的。

这正是夏天,而且夜已经浓了,我们坐在院子里男人们喝酒女人们有的在画室陪孩子作画,有的跑到院外不远处一个圆形草棚的吊椅上聊天,还有的骑了景区自行车不知跑哪里去耍,抬眼几次看夜空的星越来越多,清风徐然,这样一个夜晚美得如我一个不喝酒的人都要醉了。

南长龙我不确定他醉的深浅,只见他坐在靠椅上,将白T恤的下摆往上一翻塞进圆形领口,倒好像时尚女人那种性感的露脐装,只不过他是露出了男人的黄肚皮,完全鲁智深那样的率性和豪气,他的话于是在这样豪气里愈加显得飞扬,他已经开始为我们唱起信天游了:

你给谁纳的一双牛鼻鼻鞋

你的那心思我猜不出来

麻柴棍棍顶门风刮开

你有那个心思把鞋拿来

一座座山来一道道沟

我找不见那哥哥我不想走

远远地看见你不敢吼

我扬了一把黄土风刮走

……

我是第一次听这民歌,像无意间品到美食一样舌尖都漾着一种美妙,而且南长龙唱的时候双眼紧闭眉头紧锁整张脸随情绪变化一会儿皱成一团一会儿又舒展开来,身体还禁不住地前俯后仰,几乎发了狠地要将那相思之人的深情一嗓子吼个酣畅淋漓。尤其是,他一边唱着,一边还抽空对歌词做注解:“我为啥要扬一把黄土,因为看见那姑娘走过,想喊一声又怕被别人听见,想得实在没办法,一着急抓起一把黄土就往天上扬,希望那姑娘能看到,结果却被风刮走了。”说着他还双手抓狂似地像真的捧了一把黄土朝天上扬,脸部肌肉也扭作一团做出很痛苦的表情,仿佛他便是那爱而不得的歌中人,要把心撕开撕碎了让那深爱的姑娘看个清楚。这时候叶雷也在旁边时不时地帮腔,但他即便再用力地吼,却因书生本质的文弱模样,全不如南长龙来得那样恣肆,似乎把这夜空都要撕烂了。

龙景村的夜色真的很美,虽然我期盼的满天繁星等了好久都不见,但它花香一样醉人的静谧好像早已不知不觉渗入了人的气息,尤其在这样深的夜里再听到如此深情质朴的民歌,感觉整颗心都要化在其中,真希望自己就长在这乡村的夜里,哪怕是村头的一棵树,也觉得好。

所以说,南长龙是幸福的,他虽然最近有些烦恼,因为区上给他下了任务,要通过这龙景山房以文化的基调把乡村的旅游带动一下,他得除画画之外另开动脑筋在这方面多想办法,但以他的那种率性和真诚,我想这事对他来说并不是太难,何况有叶雷这些朋友帮着。他说:“黄老师,我虽是个扫院看门的,但还是想请你写写龙景村和区上这龙景山房,也是文化助推乡村振兴的意思,我给你送一幅我的画。”我虽未口头上应承,但心里早已有了主意,即便他不送我画我灵感一来也就写了,这样有趣有调的人和有景有情的乡村,不写一下实在是浪费。当然,他要给我送画我也会当仁不让,先收藏着,待他日后名气更盛,我一定可以多卖些钱到哪里去旅个游什么的,南长龙你记得还欠我一幅画啊!

作者简介

黄璨,女,汉族,祖籍湖南,现居金昌。河西走廊风物记录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2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在《文艺报》《人民日报》《青年文学》《散文》《散文选刊》《雨花》《山东文学》《福建文学》《飞天》《星火》《朔方》《延河》《山西文学》《青海湖》等文学期刊发表作品近二十多万字,作品入选中国作家协会2018年度“定点深入生活”项目,荣获第三十届“东丽杯”孙犁散文奖,荣获第五届、第六届“甘肃黄河文学奖”,散文《杀牛队》入选《2020民生散文选》。

图片:马龙国 赵世斌

举报
评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