汛期供水保卫战：“这次旱灾给了我们一个教训”

在芦箕村有8个消防车送水的点位，每个点位能保障十余户村民的用水。 （受访者供图/图）

进入9月以来，江西省赣州市潭东消防站的送水行动便没有停止过。全队重新排班，匀出二十余名消防人员专职送水，5个人一个小组，负责一个村子。站长唐林杰说，每天要给八九十户居民送去9吨饮用水，“从早上八九点，一直送到下午四五点结束”。

“这次不一样，已经持续一个月送水。”唐林杰感慨。

截至2022年9月28日，中央气象台已连续42天发布气象干旱预警。这场罕见旱灾横扫大半个中国，江西、重庆、湖北、湖南等地尤甚。据近日相关报道，江西全省95.7%的县（市、区）达到特重气象干旱，9月20日，省会南昌甚至召开了由省长主持的应急保供水专题会。

不惟江西，多地灾区已动员水利、消防、地质等各种力量，一场饮用水保卫战正在打响。

“连吃的水都没有了”

村子里十几个水塘全部干涸，田孝成正在为他那猪场大棚能不能租出去发愁。前些年行情火热的时候，田孝成投资几十万元盖了一个大棚养猪，赚了几年钱。后来猪价一路走低，折了一些本钱，干脆关门歇业不干了。

他打算出租大棚回收点成本，没想到刚动了这个心思，就遇上了旱灾。“想找师傅打井都找不到，排着队。”田孝成是湖北省钟祥市旧口镇肖湾村的养殖大户，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从小到大年年发大水，他们一直都担心涝灾，像2022年如此严重的旱灾，真的很少遇到。

“现在是连吃的水都没有了。”田孝成说，很多村民骑上三轮车，载着塑料桶，到附近亲朋好友家借水喝。

据《荆门晚报》，进入8月以来，钟祥境内几乎无降雨，数个水库已处于死水位，多条河道断流，多个镇街饮用水出现困难。

“打开水龙头没有水，只有到夜里才有一些。能接个半桶、一桶水。”肖湾村村干部幸绍龙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肖湾村的日常生活用水，主要靠旧口镇上的自来水厂提供，自7月中旬以来，供水线上游用水量大增，位处供应线末端的肖湾村严重缺水。

幸绍龙介绍，肖湾村辖6个村民小组，有275户共1080人，其中有4个组近三百人的日常用水受到影响。后来，旧口镇通过协调各村，让供水上游各村庄关水闸，定向给肖湾村供水，频率为一周一次左右，每次供水的时间为五至六个小时。

8月下旬，饮用水第一次告急之时，旧口镇组织消防车，运送10.5吨自来水前往肖湾村，钟祥市消防救援大队也派出消防车运送了12吨自来水，之后，送水行动便没有间断。“现在还是很缺生活用水。”幸绍龙说，最近几日气温有所下降，下了一点小雨，情况有所改善。目前，肖湾村正在改造管道，直接把管道接口接往自来水厂，并加粗管道。

“全县有十几万人出现过用水困难问题。”与湖北接壤的重庆市，旱情也同样严重。7月份以来，彭水县出现了两轮大范围持续高温天气，截至8月中旬，40℃以上高温天数15天，较常年同期偏多13.6天，为1961年以来同期最高值，全县水利工程实际蓄水量低于同期蓄水量50%。

重庆市彭水县水利局防御中心主任甘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近期县里开了6次会商会议，他几乎每天都在下乡，想办法找水，“先要保障生活用水，再保障生产”。

甘涛介绍，很多偏远山区的村庄，平时主要靠山上的围堰收集雨水，用于灌溉和生活用水。最近一两个月，几乎没有降水，围堰龟裂见底，无水可用。加之居于山上，调水也十分困难。“我们彭水是喀斯特地形，情况更为特殊。”

缺水的“次生灾害”

湖南省湘西州凤凰县消防救援大队曹津铭，从业几年来接到过各式各样的出警任务，除了灭火之外，家里进了蛇、门锁打不开等等麻烦，很多人都会想到向消防队求助。但是送水的紧急求助，他还是头一次碰到。

“透析病人快没水做透析了，很紧急。”曹津铭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说，当时消防大队派他拉着水罐车紧急支援。

拨打求助电话的人是凤凰县和泰医院院长陈国华。在他印象中，这种缺水的“次生灾害”在凤凰县从未出现过，像2022年这样严重的旱情，“如果没有及时送来水，后果很严重”。

那是8月中旬，湘西旱情已经持续一个多月，凤凰县多地陆续出现停水。陈国华心里有些慌，通常停水前自来水公司都会提前通知，两三个小时便恢复供水。但是这一次，停水将近一天了，还没有见到恢复的迹象。当时厕所马桶已暂时不能使用，医院餐厅就快因缺水无法做饭。

“肾病病人做透析，用水量很大。”陈国华介绍，医院特别害怕停电停水，所以当初建院之时，就安装了柴油发电机，并修建了一座20吨容量的储水塔，可以满足医院一天的用水。

凤凰县消防救援大队消防人员正在给当地医院楼顶的储水罐输水。 （受访者供图/图）

中午，陈国华又给自来水公司打电话，询问何时能够恢复供水，但没有得到明确答复。

“下午一点多钟，（水压）警报就响了。”当时有二十多位尿毒症患者在和泰医院透析科治疗。透水设备接入自来水，经过多道工序的净化，输出纯度极高的纯净水，供血液透析设备使用。透析科一天需要消耗12—15吨自来水。

医护人员特别紧张，给陈国华打电话：“十万火急，就快没水了。”

消防车解了燃眉之急后，旱情没有减缓，自来水又停了好几次。每一回，陈国华都会派人到楼顶查看储水池，一旦水量不够，便给消防队打电话。“后来，我应该又送了五六次水。”曹津铭说，特殊时期，消防队全员上阵、重新排班，留足救火机动人员之外，剩下的同事，全部开着车到乡下送水。

“我们村没有医院，但是有学校，也缺水。”在江西省赣州市蓉江新区潭东镇芦箕村，村干部王迪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学校有一口老井，已经抽不出水来，学校一百多位老师和学生，生活和学习很受影响。

镇上派出洒水车，给各个缺水的村庄送水，但是不太够用，王迪联系消防队，每天给芦箕村送水，已经持续十余天。村委在学校旁边搭建了一个临时节水点，优先给学校供水。“村里还有独居老人，会帮忙送水到他们家里。”

除了医院、学校之外，旱灾还给一些独居老人的生活造成重大影响。给芦箕村送过水的当地潭东消防站站长唐林杰说，送水的过程不算特别辛苦，但是会遇到一些老人，因为年纪大，手脚不方便，消防员会帮他们把水提到屋子里去。“有一位独居老人，子女不在身边，平时走路拄着拐杖，我们送水之前，已经三天没洗澡了。”唐林杰说。

找水总动员

“最难的是找水源，千方百计找水。”彭水县水利局防御中心主任甘涛说，旱灾之下，彭水境内很多河流、湖泊水域面积大大缩小，他们的首要工作是勘探摸排，探明剩下的水域情况，然后修建管道，把这些水域连通起来。这一举措，解决了很多地方的水源问题。

即便如此，仍然有很多偏远地区够不着水源。“那只能分级提水。”甘涛说，他们需要铺设管道，修建“提水池”，把低处的水抽到高处。水源地和用水点之间的落差，往往能达到一百多米。有的“提水”落差达到三五百米，就需要修建多个池子，一级一级往上输送。

彭水地处武陵山区，属于喀斯特地貌，山高坡陡的悬崖、峡谷很多。甘涛对联合乡同连村印象深刻，该村地势高且偏远，远处的水源无法输送。他跟着村干部，在丛林里寻找到一个能够出水的溶洞。架设泵站，铺设管道，往村子里送水。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水的洞，出水量不大，还是不能全部满足需求。”他们勘探到的溶洞，只够两个地势较低的村小组使用，剩下的农户则需要每天开车送水。

南方各个受灾省份，都拿出了寻找水源的十八般武艺。据《江西日报》，江西全省11个设区市和94个县（市、区）及功能区启动抗旱应急响应。进入9月份，累计投入抗旱力量248.49万人次。其中，省地质局共出动应急抗旱救援队伍6支、人员122名探采水井。

“现在主要是接项目，打井抗旱。”江西省九江市民间打井队老板但松民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现在他们每天要干15个小时，订单已经排到一个月以后。最近的一个多月里，差不多打了五六十口水井，“到处缺水，吃水井，饮水井都有”。

不过，这个钱并不好挣。“出水才给钱，不出水不给钱。”但松民说，因为没有下雨，土壤墒情不够，要比平时往下多挖30到50米才能出水。即便如此，仍然有将近四分之一的井口因为打不出水报废，“那就白干了”。

在尝试找水源、打井等各种方式后，仍然无法满足生活用水需求的话，就需要出动消防队送水。

唐林杰说，他们事先对消防车进行全面消毒，生活用水送达后，仍需要经过简单沉淀、过滤和消毒，才能变成饮用水。“每天送9吨水，一路开一路送。”他介绍，因为走村串巷，所以他们会开3.5吨载量的小型消防车。村里有8个接水点位，每个点位能保障十余户村民的用水，他们拿着水桶、脸盆接水。每户大约能分到四五桶水。

“光消防车哪里够用，所有家伙都得上。”甘涛说，在彭水全县，需要送水的村镇不在少数，消防队远远不能满足需求。于是，市政的洒水车和卡车、村民的农用机动车，都被调动起来。

据华龙网报道，彭水县设置集中供水点120处，发动9000名干部群众开展送水服务。累计出动抗旱送水车辆2400车次，解决8万人临时用水问题。

“都是短平快的办法”

“洗菜、洗衣、洗脸水，用于浇花、拖地、冲厕所等，倡导‘循环水’。”

“优先使用节水型卫生洁具。如老式马桶出水量大，可在水箱里放个装满水的塑料瓶，使水箱储水空间减少，减少出水量。一个月可以节约上百升水。”

除了开源，还要节流。近日，江西省赣州市水利部门向社会公开发布《关于节水抗旱的倡议书》，号召全体市民节约用水，共克缺水时艰。

与此同时，江西全省范围内“进车间、入餐馆、下地头”，开展派发节水知识宣传册、签署节水承诺书、开展知识抢答竞赛。

重庆市水利局也向全市人民发出倡议书：“希望大家按需取用饮用水，带走未尽瓶装水；洗漱间隙关闭水龙头，合理控制水量和时间；洗衣机清洗衣服宜集中，小件少量物品宜手洗……”

重庆市水利局水文与水旱灾害防御处处长宋刚勇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目前抗旱采用的“都是短平快的办法，解决燃眉之急”。他说，因为南方水患较多，所以预防洪涝灾害往往会有长期思维，即便是在平时，也会加固堤坝、疏浚河道，长年累月保持对水利工程的投入。相对而言，对旱灾的重视程度不够。

所以，遇到旱灾，很多人多是“凑合一时是一时”的心态，认为等到下几场雨，问题就能解决。宋刚勇认为，应该摒弃这种临时心态，加强对干旱的科学研究和抗旱工程的持续性建设。

“这次旱灾，给了我们一个教训。”虽然医院也设立了储水设备，但是由于对旱灾严重程度估计不足，导致储水设备容量有限，险些酿成严重后果。凤凰县和泰医院院长陈国华分析，大多数医院已经对有可能发生的断电意外情况有了充分认识，但是对有可能发生的缺水问题认识不足。

陈国华密切关注着天气情况，最近一周，凤凰县下了一些毛毛细雨，旱情没有得到根本解决，“现在还不敢掉以轻心，那根弦不能松懈下来”。陈国华咨询了很多人后得出结论，湖南每年5—9月份是雨季，但2022年恰恰是这个时间段降雨稀少，到了秋冬季节，干旱问题可能会更严重，要做好应对准备。

水利部信息中心副主任刘志雨分析，展望10月，长江中下游降雨量仍明显偏少，江西、湖南、湖北、安徽等地可能出现夏秋连旱，长江流域势必要做好抗大旱、抗长旱的准备。

南方周末记者 李在磊 南方周末实习生 郑佳妮 陈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