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供煤炭，榆林、鄂尔多斯终结煤票时代

内蒙古鄂尔多斯，装载机在一家露天煤矿为运输车辆装煤。 （视觉中国/图）

陕西榆林、内蒙古鄂尔多斯相继终结了盛行多年的煤票制度。

2022年9月1日，榆林能源局发布文件称，全市所有涉煤企业停止使用煤票，撤销所有公路煤炭计量站、驻矿计量验票点。

一位陕西能源系统的官员向南方周末记者确认，当地已停止发放煤票，不再开展煤票验票业务，并向各县区收回了此前发放的煤票。

2022年6月，国家能源局官网发布信息显示，鄂尔多斯计划在2022年年底前取消纸质煤票，并介绍有13家企业已经正常使用电子煤票，经过前期试运行，现已具备推广条件。

“电子煤票也不用了。”鄂尔多斯能源局一位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不是暂时性措施，“9月19号开始，煤票彻底取消了”。

煤票，是煤炭计量销售专用票的简称。每辆从矿场运出煤炭的卡车，都需要随车携带纸质煤票，票面上含有煤的价格、品种、车身净重、车牌号、目的地等信息，路上还设有检查站进行查验。

上述两位能源局工作人员均表示，此番制度调整，与2022年8月国务院第九次大督查进驻陕西、开展督查的结果有关。

据《中国能源报》报道，一位了解大督查的人士说，煤票为企业正常生产经营设置前置条件，不经其许可，国家下达的生产指标就落实不了，影响保供大局。“榆林是重要的产煤区，长此以往，全国煤炭保供将产生连锁效应。”

地方治理产物

煤票制度由来已久，主要流行于榆林、鄂尔多斯以及山西省等煤炭主产区。

鄂尔多斯与榆林是中国煤炭产量排前两位的城市。2021年，两个城市煤炭年产量占全国煤炭总产量的比重达到了30.89%。同年，山西省煤炭产量占全国的27.36%。

煤票制度最早设立的时间与规定难以追溯。公开资料显示，2007年，山西省公布过一版《煤炭销售票使用管理办法》，明确实施煤票制度的目的，是为了打击私挖盗采、治理超能力生产，防止非法生产的煤炭进入流通领域。

煤炭企业超能力生产，易导致安全生产事故。煤炭产能由国家矿山安全监察局进行核定。

2017年，国家煤矿安全监察局（现国家矿山安全监察局）下发通知，明确要求煤矿企业不得向下属煤矿下达超过其核定生产能力的生产计划和相应的经济指标，要求煤矿年度原煤产量不得超过生产能力，月度产量原则上不得超过生产能力的1/12。

上述陕西能源系统官员透露，煤矿核定产能内的煤票，地方会保障供应，若超出核定产能，企业便拿不到煤票，煤炭就运不出去。

中国的煤矿主要通过火车和卡车两种方式运输。火车运输相对严格，容易计算具体的运输量，无需使用煤票。卡车运输的监管相对薄弱，需要随车带煤票上路。“煤票承担的核心功能便是计量，能够准确地核定矿场实际产能。”

但他也承认，煤票制度取消前，榆林存在企业超能力生产但拿不到煤票，转而找其他企业帮忙代销的情况，只需要交给对方企业一些服务费。

此外，煤票记录的产能可以作为追缴企业偷税漏税的依据，榆林曾有过追缴先例。税务部门以发票为依据，但是企业不一定把全部的产能报上去。

率先取消煤票制度的也是山西。2014年12月起，山西决定全部取消煤炭、焦炭公路运销票据，全部撤销省内煤炭、焦炭公路检查站和稽查点。2014年11月，时任山西省省长李小鹏在省政府常务会议上表示，原则通过煤炭焦炭公路销售体制改革方案，预计为煤炭企业减负130多亿元。

上述陕西能源系统官员解释，山西的煤炭企业经过多轮重整后，形成了七大国有煤炭集团，民营企业陆续退出。而国营煤炭企业发生盗采、超能力生产、偷税漏税等问题的可能性比较小，煤票制度也就顺势取消了，但榆林和鄂尔多斯的民营煤矿很多，情况复杂。

“事实上，煤矿产能管理由矿监部门负责，非法开采由矿产资源部门负责，计量有出厂磅单作为依据，税务部门以发票而不是煤票作为计税依据，煤票所谓的职能均不成立。”了解大督查的人士对《中国能源报》说，否认了煤票存在的合理性。

“一天要15个人打印煤票”

“矿场已经能做到机械化、无人化，就是煤票这一步，需要人工盯着。”对张扬的公司来说，煤票是负担，增加了人力成本。

张扬是榆林一家大型国有煤矿企业的管理人员。煤炭产量大，三班倒，“一天要15个人打印煤票”。

在张扬看来，一张简单的煤票虽然无需缴纳费用，只是作为凭证，但着实增加了工作量，煤票取消之后，相关的资料完全可以电子化，“哪一个客户、哪一个司机需要，直接在网上下载”。

“这套（煤票）系统唯一的功能，就是防止逃税漏税。”张扬坦言，至于有没有超产，矿监部门的人到井下看一下煤层厚度、巷道宽度等数据，结合煤炭密度，很容易算出来矿场的实际产能，根本不需要煤票。

2022年上半年，榆林的财政收入甚至超越了省会西安，位居陕西首位。扣除留底退税因素后，榆林财政收入增速达到了87.4%。财政收入增长的核心原因，便是能源价格的上涨。

陕西省财政厅新闻发言人刘红春曾在发布会上介绍，上半年陕西省地方税收中，煤炭行业缴纳651.8亿元，增长1.3倍，增收369.9亿元，拉高全省地方税收同口径增速30.9个百分点。

煤票审批，曾经成为滋生腐败的温床，侵蚀着主管部门的官员。

2019年，榆林市能源局原局长秦林惠、榆林市榆阳区能源局原局长张建华因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相关部门的调查。

随后公布的法律文书中，检方指控秦林惠有14项受贿事实，涉及煤矿核定产能之外的煤票审批行为多达11项。张建华的一审判决书显示，他曾为多家煤矿申请核定产能之外的煤票，受贿金额244万元。

随着秋冬季节来临，能源价格依旧持续高位，能源保供再次成为热点话题。

据张扬介绍，保供压力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通货膨胀、国际政治等宏观因素影响，带动全球范围的能源价格上涨；另一个问题是，进口煤炭受限，下游钢厂和电厂的需求依旧是刚性的。

（应受访者要求，张扬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吴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