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谁炸了北溪：读懂乱局的逻辑，少被阴谋论忽悠

谁干的？

鳄鱼帮老大，电影《功夫》

这篇评论的前提是，北溪爆炸确定是国家行为体或类似力量才难干；目的也不是分析和判断究竟是谁干的；更重在逻辑分析，暂时撇开各种如有若无的迹象和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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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是美国干的人，能看到这样的严密的推理。

北溪爆炸，德国是最大输家，原先还算计着外交博弈哪天能再通气，现在这么一弄，什么时候修好不知道，这冬天通气是没指望了，所以德国不会干。像乌克兰、波兰这样的打手和跟班，没这个能力和胆子，可以排除掉它们。

俄罗斯不会干。北溪管道很大程度上是俄罗斯的资产，花费了数十亿美元建造和维护，何必要扎自己致命三刀跟西方斗气呢？关掉气闸不就行吗？就像俄罗斯已经做的那样，何必冒着在北约控制的水域破坏自己的管道被抓包的风险？最重要的是，俄罗斯本来就是拿北溪作为杠杆，这样自爆不是断自己后路，失去自己的影响力，把欧洲尤其是德国往美国怀里赶吗？精神病院都找不到这样损己利人的白痴。

那可不就只能是美国干的吗？拜登二月份可不是说过吗，「如果俄罗斯发动入侵，就不会再有北溪2 [there will no longer be a Nord Stream 2] ，我们将结束它 [We will bring an end to it] 」；记者当时追问，「但这个项目在德国控制之下，你怎么能做到这一点呢」；拜登回答说，「我向你保证，我们将能做到这一点」。对比一下，爆炸不就是「结束」的手段吗？

连美国自己的Fox新闻的著名主持人塔克·卡尔森都站出来主持正义呢，他认为拜登「不是说我将阻止从俄罗斯对德国的天然气供应，他说的是将不再有北溪，我们将结束它，我们将把它干掉 [take out] ，我们将摧毁 [blow up] 它」。

还有，波兰是美国的「忠实盟友」，它的前外交部长拉多斯瓦夫·西科尔斯基针对爆炸一事，第一时间在发推说：「谢谢你，美国」。西科尔斯基并不是亲俄政治家，不是普京的粉丝，其实他算是反俄派，声音会更有权威性。这不明显对管道被炸幸灾乐祸吗？这简直可以说是美国作案的活证据了。

美国为什么要这么干？

因为要切断俄罗斯和欧洲的能源联系。这样一方面断掉俄罗斯的杠杆，从此俄罗斯再也没有办法将天然气武器化；同时破坏了由能源驱动的俄德和解的任何机会，断掉欧洲尤其是德国的犹豫不决和期期艾艾，掐掉它们对美国的心机算盘和脑后反骨，从此只能横下一条心跟着美国走。

不仅如此，欧洲出现能源危机，经济崩溃，这样欧洲和欧元就更不能跟美国和美元比了，从此就只能做老老实实地听美国的话，美国就是唯一霸主；而且既然北溪已经受损，德国可能不得不以五倍的价格从美国购买更多的天然气，这样美国又成为赢家，宰欧洲利自己。

还能帮助东欧和北欧的跟班呢。就在发现北溪泄漏的当天，挪威、丹麦和波兰三国启动「波罗的海管道」，通过丹麦把挪威的天然气输送到波兰，该管道离此次泄漏的地方不远。挪威已经取代俄罗斯，成为向欧盟输送管道天然气的最大供应国，挪威还是英国天然气的重要供应国。该管道也是波兰努力使其供应多样化的关键因素。就这么一炸，这条新管道不就受益了吗？波兰和挪威将成为欧洲大陆至关重要的能源枢纽和能源供给。

这就是对美国作案逻辑的推理，在中文互联网上同样铺天盖地连篇累牍，这里仅罗列相对靠谱的逻辑概要。

照这样看，美国这孙子实在是坏妈给坏开门坏到家了。这是英美轴心国分裂和统治欧洲的新高度。这是要扶植波兰崛起对抗德国的阴谋。这是要把德国踢出地缘政治和经济游戏的恶计。这是要把俄罗斯和欧洲都逼死的野心。这是要挑起世界大战的节奏。而英美轴心国从这场生态恐怖袭击中获益最大，它们在地理上与自己制造的生态灾难的后果隔绝，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能推进它们的宏伟战略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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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些不这么看的人，对上面的严密推理提出不同的看法。可以不认同这些看法，但如果想要自己的独立见解，掌握不同甚至对立的逻辑非常重要。

拜登的确说过可能结束北溪2，但是，就连卡尔森自己都经常把拜登塑造成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傻瓜，那么如何保证，在这件事上，这个老傻瓜一定是小心措辞的呢？即便单纯论措辞，拜登没有说过要「干掉」或「摧毁」北溪2，这两个词是卡尔森的修辞演化。

当时，北溪2的建设已经完成，但尚未投入使用，正等待德国和欧盟的批准；2月22日，也就是俄罗斯承认俄控顿巴斯独立后的第二天，德国政府同意停止这条管道。这不就是「结束」吗？至少，德国的这种行为跟「结束」的意思没有任何冲突。

当初向拜登提问如何结束的记者，恐怕也没有想到这么大的脑洞和惊悚的逻辑。所以记者才指出前提条件，管道由德国控制，哪能你说结束就结束。这可不就是因为，德国虽然是美国盟友，但是独立主权国家，事实上之前也没有听美国的，一直在建北溪2，它和欧盟如果批准，管道就会输气，所以记者才疑问拜登有什么能耐让德国听话终止项目吗？

如果是用暴力手段，由德国控制算不得什么前提条件，漂亮国一贯蛮不讲理，直接炸不就完了吗？德国还能派军队对着干不让炸咋的？

拜登关于「结束」的用词，包括向记者保证「能做到」的答案，都显得含糊，这同样是可以解释的。倒退回去看，如果俄罗斯入侵，美国究竟如何才能实现关闭该项目的目标，当时根本不清楚。毕竟，欧洲将放弃一个关键的能源来源，而这个决定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德国，而德国又总是不肯表态。瞌睡乔可不就只能在结果和方法上对外打马虎眼吗？

美国想断掉俄罗斯的能源杠杆，这完全可以理解，美国也从没有讳言这一点。但是，这和美国去炸北溪完全是两回事。

诚如人们所知道，北溪两条管道都已经停止供气，欧盟整个春夏两季都在疯狂寻找气源的多样化，目前的天然气库存量也已经达到88%，至少今冬没有那么发愁。随着乌克兰九月反攻，形势利好于西方，欧洲也没有迫不及待绥靖的理由。因此，美国没有足够的理由现在多此一举，要炸等到欧洲能源或者乌克兰战场熬不住，欧洲想投降时不迟。

假定美国为所欲为，同时还是把匈牙利的欧尔班、土耳其的埃尔多安、法国的强势反对派勒庞这些村长不当干部。北约指控这是蓄意、不计后果和不负责任的破坏行为，并声称任何对盟国关键基础设施的蓄意攻击都将得到统一和坚决的回应。如果知道是美国干的，美国可以贼喊捉贼，这几大北约里面的木马，很难不跳出来拆台，借此和普京议和。

设想断掉德国媾和念想，从此一心反俄，这同样是把德国和欧洲人民这些村民不当干部。几个欧洲国家包括德国的民众，因为能源飙升民不聊生已经出现大面积对政府的街头抗议。倘若美国这样倒行逆施，断这些老百姓的生路，群起而造反，朔尔茨还敢唯美国马首是瞻？这怕是把德国政府当成封建国家了。

削弱欧洲和德国的想法同样有点把美国当做神经病。世界银行的数据显示，从2008年金融危机开始，欧洲已经从顶峰跌落，每下愈况，俄乌战争和能源危机更是摧毁性打击，欧盟GDP很可能从2009年的占全球最多的20%下降到2030年的区区10%。漂亮国正在全面出击，打压俄罗斯和中国，可双全难敌四手，现在美国最焦虑的就是欧洲国力不振，军费低迷，什么责任都往美国身上扔，德国尤其鸡贼，不是俄乌战争，怎么的都不肯增强军力。这玩意还用得着漂亮国处心积虑丧心病狂地压制欧洲吗？欧洲的衰落，对美国的利益损害最大，非得自断臂膀，精神病也不会干这种事情。

美国借此高价卖天然气宰欧洲，也涉嫌是自己顾头不顾腚的人的对外的思想投射。漂亮国正处于不亚于欧洲的能源成本危机中。国内天然气价格今年已经翻了三倍，而且可能会更高，就因为美国公司试图进入欧洲和亚洲利润丰厚的液化天然气出口市场。这些日子伊恩飓风又可能严重影响到墨西哥湾的天然气生产。别说五倍高价卖给欧洲，十倍又能如何？弄得美国自己紧缺，中期选举选民造反，拜登不是找死吗？恰恰相反，美国政客正面临限制出口的压力，以保持北美的能源可负担性。政府不至于宁可损害自己去配合美国公司去炸北溪，这样理解，又是把美国公司当成政府管的国企了。

不认同对美国作案的推理逻辑的人，可能需要解释波兰外长西科尔斯基有些令人费解的言论。的确有些报道称西科尔斯基的言论明确指责美国在搞破坏，一些波兰政界人士认为西科尔斯基是在推动俄罗斯的宣传努力，俄罗斯高级官员也对西科尔斯基的推文进行了宣传。但西科尔斯基的意思并不完全清楚；一种解释是，他似乎是在称赞美国通过向欧洲施压，不让欧洲接受俄罗斯的天然气，从而使管道建设变得毫无意义。在后来的推特中，他似乎把矛头指向了俄罗斯，称俄罗斯对管道进行了所谓的「特别维护行动」。

这就是对美国作案逻辑的一些不同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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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让我们来看那些将怀疑目光投向俄罗斯的看法的逻辑。

这种声音认为，无论是谁干的，事件的节点绝非偶然，爆炸发生在俄罗斯在哈尔科夫溃败和国内动员引发争议的非常时机。合理的逻辑是，谁情况更麻烦，谁更愿意铤而走险。显然俄罗斯现在更麻烦。美国就只要端坐钓鱼台，批发海马斯火箭炮就行，不需要出动潜艇或海军特种部队钻海底。

还有一个节点就是从挪威到波兰的管道27日开通，破坏在此前发生，这不可能是巧合。疑美派认为这是美国爆炸以宣告波兰的崛起和挪威的重要。但疑俄派反着看，认为这样正好可以杀鸡儆猴，提醒美国，提醒欧洲，提醒波兰，提醒挪威，你可别想着架条新管道就能逃得脱如来佛的手掌心。尤其是提醒波兰，就你小子仗着有这条管道，跟我叫板叫得比泽连斯基最凶。

依然和时间节点有关，乌克兰九月攻势后，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发电厂和电网发动了一系列火箭和导弹袭击，有升级到能源基础设施战争的趋势。这事还牵涉到前科问题。这个夏天，乌克兰还指控俄军攻击连接扎波罗热核电站和乌克兰电网的一段高压电线。疑俄派还举出更多和更广泛的前科。

那怎么解释几十亿美元的东西，俄罗斯又不是至尊宝，非要还愿给自己扎上三刀？那疑俄派又说了，出这么惊悚的事情，天然气市场受到惊吓，有助于俄罗斯提高天然气价格。周一，欧洲天然气期货价格较8月份的高点已经下跌了近一半，但在泄漏消息传出后，价格周二大涨近20%，达到每兆瓦时约205欧元，大约是一年前的五倍。普京之所以对制裁从容不迫，就是因为能源价格飙升对冲了很大程度脱离欧洲市场的损失，现在看着欧洲的能源市场似乎开始稳定下来，不亦乐乎地寻找替代供应和填充天然气储存设施，这可不是件好事。相比于天然气价格的上涨收益，损坏一条管道算什么，何况还不是彻底摧毁。

可疑美派不是说了嘛，俄罗斯不想送气关闸就行啊。可疑俄派的问题是，也没说炸北溪就是不想送气啊，是想通过炸这条现在没用的而且基本上也是俄罗斯自己的管道来小试牛刀，告诉欧洲你们小心，可能会有其他的和更大的不安全。那这样弄不是断自己的杠杆吗？疑俄派说，可不就是因为这杠杆撬了大半年都不起作用吗？欧洲和德国的行动越来越嚣张，而且满世界在找天然气替代品，俄罗斯就干脆把北溪1给停了。既然这样，留这根杠杆也是废，何不换个思路，进行废物利用，杀鸡儆猴呢？

认真说来，俄罗斯还是有杠杆的，因为两条北溪都各有两条管道，炸掉三条以后还剩北溪2的其中一条。所以双方也不是完全恩断义绝，到冬日酷寒时还有的商量。

疑俄派认为，升级到能源基础战争有可以理解的背景。乌克兰像颗铜豌豆似的不好砸，欧洲像块牛皮糖似的不好捏，玩杠杆无动其衷，动员令前途未卜，核弹头不好扔，决定扔、扔什么级别的核武器、装上膛、谁来扔、能否扔出去、扔出去什么反应，这段路可能比七十年到七百年还要漫长。那么，升级到能源基础设施战争，告诉欧洲民众这可不是玩虚的，从根子上但又不是战场上动摇欧洲的利益，吓退欧洲的民众，是一个不错的边缘升级政策，要不然光自己唱戏对方不搭茬很难受。而这种边缘升级，第一步就炸别人的东西那不合适，刚好拿自家这个现在没有用的孩子试刀，你能拿我怎么办？而且正因为是自己孩子，真真假假，扑朔离迷，玩假旗计再合适不过。

如果核武器可能会让人觉得虚张声势，这可是把自己的杠杆给彻底毁了，没有回头路了，你们再不当回事，那可真是后果自负了。因为爆炸把临时的和可控的供应暂停，变成了一种长期的供应中断，后者已经超出欧洲和俄罗斯的掌控范围，这是一种真正的决绝。

这就是对俄罗斯作案逻辑的大概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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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按照这个逻辑，俄罗斯究竟想干什么？目的是什么？

疑鹅派认为是打能源基础设施战争。通过对北溪的爆炸正告欧洲，俄罗斯有能力针对欧洲能源基础设施，正告欧洲没有什么地方真的安全。这同时会让市场不寒而栗，任何不受俄罗斯控制的管道都存在突然中断的风险。来自挪威、阿尔及利亚、利比亚和阿塞拜疆，这些管道网络正在和即将支撑着欧洲国家的经济。归根结底，和欧洲的多样化的自救策略给杠上了，增加欧洲的能源系统不安全，从更广泛和更深层逼迫欧洲回心转意。

能源基础设施战争还能扩大到网络系统。如果能对美国天然气基础设施发动网络攻击，对全球供应和价格尤其能产生重大影响。今年早些时候，美国液化天然气终端自由港的爆炸事故，使美国液化天然气出口量减少了近17%，欧盟天然气价格因这一消息飙升了约12%。而欧洲现在对美国的液化天然气也是嗷嗷待哺。

进而扩大到更大范围的关键基础设施战争，比如海底光缆。即便能造成暂时的破坏，也会产生巨大的经济影响，甚至可能产生更大的政治影响。人类已经沉迷于快速和慷慨的网络连接，任何中断都会让已经摇摇欲坠的西方选民，意识到与俄罗斯长期敌对的危险性。

普京之前一直按兵不动，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想陷入这种灰色地带冲突，因为这种冲突对他的风险同样不可预测，另一方面也是想多保持一些储备以供升级选择。但现在地主家也没有余粮，都不得不摆上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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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战争正变得越来越复合化，从食物到难民再到能源，而普京是溜溜球大师，漂亮国的复合战争更不是善茬，更大的奇观正在登场。

不能肯定的一点是，这究竟是谁干的，这究竟谁受益。甚至，有可能不是美国或俄罗斯，因为还有一种推理逻辑，那就是，把每一次攻击都归咎于俄罗斯很容易，但有时候是错误的。七月，华盛顿普遍认为，对阿尔巴尼亚的一次重大网络攻击是俄罗斯为破坏一个北约盟国所采取的行动；但现在的调查「结论」是伊朗。

还能肯定的一点是，对很多网友和专家而言，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我需要知道是谁干的，而在于我需要是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