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棵竹根里都坐着一只金蟾

□朱宜尧

羊汤馆生意不算好，勉勉强强过得去，疫情原因，没有了南来北往的人，有些冷清。小店闲下来，有了大把时间的老韩，想着能不能刻一刻金蟾来贴补家用。

老韩刻的金蟾

刻金蟾不是空穴来风。对于有着多年饭店经验，做凉菜出身的老韩来说，早年没开羊汤馆时就雕过果蔬花，当然那些都是软材料。比如说，用“心里美”萝卜雕刻一朵层层叠叠、环环绕绕的带青皮的玫瑰花，色彩艳丽，灵气十足地摆放在热气腾腾的鱼头前，这道菜顿时就有了食欲的灵魂。再比如说，用胡萝卜雕刻剪尾小燕子，在“黑白菜”里斜斜地穿梭往来，夹一片红橙橙的剪尾燕状的胡萝卜片儿，吃一口，竟别有一番味道。

老韩刻金蟾，那也是受了客人的启发。有天一位客人来吃饭，掏出一个东西让他看，老韩没见过，是用竹根雕的，上百度一搜，一下子迷住了。蟾，有着吉祥的寓意。汉族神话传说月宫有一只三条腿的蟾蜍，三条腿的蛤蟆被称为“蟾”，后人也把月宫叫蟾宫。古人认为蟾是吉祥之物，传说它能口吐金钱，可以招财致富，是旺财之物，有“金蟾”之称。

客人手里的金蟾，经过时间的把玩，红光浸透每一条细小的根须，横截面都是不尽相同的花朵，像蟾背上盛开的一朵朵铜钱花，让人爱不释手。老韩看得心都痒痒，哪里还容空，起风便扯帆——说干咱就干！

老韩是个节约的主儿，舍不得钱，不想大张旗鼓地投入，工具捡最便宜的买，几把零零碎碎的简易刀头，憨头憨脑的竹根也是十几块钱的便宜货。刚开始嘛，怎么也得有个练手的阶段，买好的，怕是刻不好浪费太多，得不偿失。

老韩这是赶鸭子上架了，没办法的事，内心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煎熬着呐，因为他提早交了三年的房费。不过也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意思，老韩开始了他的新的生活——雕刻生涯。

工具齐全了，竹根也到货了，老韩算计怎么雕刻。因为有过菜品雕刻经验，虽然不是竹根，但也大同小异。第一只金蟾，老韩很是用心，刻得很慢，在网上搜人家是怎么刻的，自己就学，一琢磨就是一下午，反正饭馆也是没人，在屋里睡大觉还不如动动手、动动脑，这也是提早预防老年痴呆。

刻好了有天他拿给我看，我忽然一惊，硬是没说出话来，差点惊掉了下巴，不知道这是什么材料，看着蟾背上盛开的朵朵瓷白的小花，真是精美至极。

真是没想到，老韩还有这一手！我真真切切地重新打量起这个只有小学毕业的老韩来。

老韩和他的金蟾

他小学刚毕业就从小村出来，一个人闯荡，走南闯北的，不容易。从最初学徒不要钱，只为一口饭，到学成了厨师，提了一把菜刀，去过海拉尔、大庆、哈尔滨、大连、泰安、沈阳，最终结识一起打工的爱人小美，才从漂浮的状态中安定下来，定居在佳木斯。这期间流过多少汗，吃过多少苦，有过多少心酸，只有老韩自己知道，不过，也结结实实地塑造了一个真实的老韩。

有一次，他爱人小美和我说起他，不住嘴地埋怨，说他虎，都虎透腔了，给人打下手，切堆儿时，不小心切破了手指肚，随手就从裤兜里掏出502胶，挤在刀口上，一捏，就粘上了，用纸裹巴裹巴，不出血了，接着切。这都不是一次两次了，兜里啥也没有，就有一管儿502胶。

小美的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击中了我，以至我常能想起他切手的情形。这不，眼前的这只金蟾，让我不得不再高看老韩一眼。

喝了茶的我们，来了兴致，聊起根雕来，我这才知道这蟾竟然是竹根做的。他拿来没雕刻的竹根让我看，比划着竹根生长的方向，然后一掉过来，随意那么一嘴，说每一棵毛茸茸、憨态可掬的竹根里都坐着一只金蟾。

老韩的这番话，让我忽然来了灵感，再写一篇老韩的文字。这是后话。

因为我们从小是光腚娃娃，我们都不外，屯亲儿，不免提出了我对雕刻的看法（我自幼爱好绘画，认为自己有一点功底），现在看来，的确是我在老韩面前班门弄斧，有点指导老韩的意味，老韩倒是能听进去，还照做了。要是知道了，也领教了竹根的硬度、雕刻的难度后，我这个局外人说死也不敢造次。轮到自己刻了，才发现一切都不是像我说的那样容易、轻松。仅凭借着几把简单的工具，没有个三年五载的功夫，能刻出像样的金蟾来，绝非易事！我真心佩服老韩。

几个月的时间里，老韩着了魔，黑白不停地刻，刻了三十多只金蟾，挂在闲鱼网上售卖，赚了六千多块。老韩抽抽的脸云开雾散了，也有了光泽。我再去喝茶，定睛地看着眼前其貌不扬的老韩，感觉这家伙，就是上天派下来让人嫉妒的才子，没有他不能干的。就说两年前，羊汤馆开张，他一人砸墙，抹墙，粉刷，改水，接电，贴瓷砖，最后装潢壁纸，一个人就是一个装修公司，全部拿下。现在又雕刻，这个没喝过多少墨水的家伙，如果真吃了点墨水，还不得鸡毛飞上天呀！

和他聊天，他说出了实情。

羊汤馆不火，他心里焦躁，干惯了事的人一旦没事可干，眯了摸了地抓耳挠腮，闹心，看着一天天时间在流逝，心急如焚呀，想着能不能克服一下焦躁的心理。克服这样的心理，也就很容易平稳度过疫情期，好日子、火日子自然来了。

老韩说，刻金蟾其实是在刻自己，不是肉体的自己，是精神的自己。刻金蟾，刻的是人的心性。

一个人，如何能平稳顺利度过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也许有千万种方法，我想可能有一种就是无论如何都要保有对生活的热爱，即便闹了饥荒，有了困苦，摆在面前的是难以逾越的沟壑，我们都要不失信心，想尽一切办法去攻坚克难，这时候你要相信，一个比自己更好的人，会从你所热爱的趣味中走来，走向自己，并完全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