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失败”？南非“农场门”凸显三大社会顽疾

据世界银行统计，种族隔离制度结束后的南非是全球贫富差距最大的国家。图为南非第二大城市、立法首都开普敦。（裴岩/图）

2022年12月16日至20日，南非执政党非国大将举行选举会议，决定总统拉马福萨（Matamela Cyril Ramaphosa）是否将继续担任党主席，并是否代表该党参加2024年的全国大选。

现在南非执政的非国大，全称为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ANC），是南非最大的黑人民族主义政党，也是南非跨种族的政党。2018年2月，非国大主席拉马福萨当选总统。

如今，他因卷入贪腐案多次面临下台风波。

险遭弹劾

“我的未来将交由所在政党非洲人国民大会决定。”2022年12月4日，拉马福萨公开表示。此前一天，他的新闻发言人则透露“总统不会辞职”，并将如期参加本月晚些时候举行的党内选举。

据《独行者日报》(Daily Maverick)透露，拉马福萨一度准备宣布辞职，后来因为其党内支持者和其他政党的支持者劝说，才放弃宣布辞职的念头。

“拉马福萨肯定会继续执政。”支持者、南非司法部长罗纳德·拉莫拉(Ronald Lamola)表示。南非圣公会领袖也警告说，如果拉马福萨辞职，该国将陷入“无政府状态”。

拉马福萨似乎已经掌控局势，“三方执政联盟”中的南非共产党和南非工会大会公开表示对其支持，多数非国大党内大佬和其他内阁成员纷纷劝拉马福萨不要辞职，因为其辞职可能导致南非重蹈祖马的覆辙。2018年，前总统祖马因腐败丑闻下台后，南非全国陷入动荡和骚乱。

当地时间2022年12月5日晚上，南非国民议会计划委员会特别会议上，政党党鞭表示同意非国大的提议，但将推迟弹劾程序的投票以进行“后勤安排”。

目前，拉马福萨尚未被指控任何罪名。南非国会将于6日就调查报告内容展开辩论，有可能对拉马福萨发动弹劾，但需三分之二多数才能成立。鉴于非国大在国会中拥有230个席位，占总数的近60%，因此除非党内有一半人倒戈，否则很难发动弹劾。

新一轮政治大对决即将来临。但对于南非而言，自“南非国父”纳尔逊·罗利赫拉赫拉·曼德拉（Nelson Rolihlahla Mandela）之后，几乎每一任总统都经历过弹劾。

在非国大党内，拉马福萨的主要竞争对手是现年66岁的兹韦利·穆凯兹（Zweli Mkhize）。2021年6月，时任南非卫生部长穆凯兹因被曝与数据通讯公司Digital Vibes之间存在1.5亿兰特的违规合同而辞职。

从民意调查来看，拉马福萨更显优势。据南非独立在线新闻网站报道，2022年11月，拉马福萨获得2037票的党内提名，而穆凯兹只获得916票，前者留任非国大主席的概率非常大。

据南非相关法律规定，谁当选执政党ANC主席，谁就很可能在2024年当选南非下届总统。

但每临换届时，非国大党内派别斗争便异常激烈，往往引发党内外各大政治力量的分化组合，导致南非政局呈现纷繁复杂的局面。

非国大党内多年来派系林立，夸祖鲁纳塔尔党委是其内部最具影响力的省党委之一。2022年7月，夸祖鲁纳塔尔党委支持的候选人杜马以930票对665票赢得夸祖鲁纳塔尔省选举。

趁拉马福萨陷入腐败丑闻之机，夸祖鲁纳塔尔党委等派系伺机而动。

据世界银行统计，种族隔离制度结束后的南非是全球贫富差距最大的国家。图为南非第二大城市、立法首都开普敦。 （裴岩/图）

“反腐斗士”陷入“农场门”危机

但拉马福萨奉行温和、渐进的改革路线，反对以激进经济改革为口号的亲祖马的政治势力，受到精英阶层以及中产阶级的欢迎，不少平民也看好其振兴南非经济的能力。

上台后，拉马福萨注重协调与白人垄断资本、西方势力的利益关系。因此，他颇受西方世界的欢迎。

拉马福萨已到古稀之年，其在政坛却是“大器晚成”。他早年投身反种族隔离运动，曾创立南非全国矿工工会，从1997年开始“弃政从商”，脱离非国大核心领导圈。

此后他迅速成为南非知名企业家，涉猎矿业、媒体、电讯、餐饮业，一度控股南非麦当劳等知名企业。在2015年《福布斯》非洲富豪榜上位列第42名，拉马福萨的净资产为4.5亿美元。

拉马福萨竞选经费充裕，有足够的财力控制“票仓”。2012年12月，拉马福萨开始重返政坛，当选非国大副主席。2017年12月，拉马福萨以“反腐”为口号当选执政党非国大主席。

如今，这位“反腐斗士”却陷入“农场门”腐败危机。2020年2月，拉马福萨位于南非北部私人农场“发啦发啦”（Phala Phala）的大笔美元现金遭窃。

这是一名窃贼与劳务派遣保镖串通作案，得手后还拿这笔钱买了几辆新车。但拉马福萨并没有报警，而是选择双方私了。英国《卫报》称，拉马福萨还向窃贼支付了“封口费”。

2022年6月，这桩两年前的盗窃案被曝光。举报者是南非国家安全局前局长亚瑟·弗雷泽，他还透露涉案金额高达400万美元，拉马福萨则称只有58万美元，并表示这笔钱是农场向一名苏丹商人出售水牛的合法收入。

“拉马福萨贪污、逃税、掩盖窃盗行为及滥用国家资源。”南非国安局前局长弗雷泽还公布了监视器画面和相关照片，并描述窃贼如何翻墙进入农场。

来自南非国会的“独立弹劾调查小组”也提出质疑：不仅无法核实拉马福萨所称的“苏丹商人”身份，而且他所称被卖掉的水牛仍然留在“发啦发啦”（Phala Phala）农场内。此外，被盗现金也是从沙发垫内被搜出。

“独立弹劾调查小组”严重怀疑这笔资金的合法性，南非国安局前局长弗雷泽也指控拉马福萨违反《防止有组织犯罪法》。

南非前总统祖马的前妻德拉米尼·祖马（Dlamini-Zuma），也是下一届总统大选的竞争者。她在接受南非eNCA电视台采访时也敦促现任总统拉马福萨立刻停职。

“一些人正在中伤我和我的财产。我向你们保证，这些钱来自于出售动物。我从未从任何地方窃取金钱。”拉马福萨则称遭到诽谤。

据世界银行统计，种族隔离制度结束后的南非是全球贫富差距最大的国家。图为南非第二大城市、立法首都开普敦。 （裴岩/图）

对“国家失败”的恐惧

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南非政坛贪腐问题根深蒂固。2001年，曼德拉前妻、“南非国母”温妮就因庞大开销来路不明被捕。

在祖马任职总统的2009至2018年，政治腐败达到“商人俘获国家”的严重程度。2021年4月，祖马因涉嫌卷入一起军火腐败案而被提起诉讼，他被指控在1995年至2004年期间收受七百多笔共计四百多万兰特(约合人民币200万元)的贿赂。

年近八旬的祖马因“藐视法庭”入狱后，一度引发他所在的祖鲁族人的不满，南非多地骚乱导致两百多人丧生。

新冠疫情来袭，非国大秘书长马哈舒勒、南非总统府发言人迪科、豪登省卫生局局长苏库等政要相继卷入卫生系统贪腐案件。

南非政坛派系斗争激烈，导致监督问责低效。上台后，拉马福萨开始重建国家机构与问责制。2022年8月，国家反腐败咨询委员会成立，该组织可向总统、政府和民间组织等提供反腐败建议。

但调研机构“非洲晴雨表”2021年9月发布报告显示，53%的南非人认为在拉马福萨治下腐败现象有增无减，“总统府的职位中大多数或所有官员都参与了腐败”。

南非研究机构正义与和解（Justice and Reconciliation）稍早前发布调研报告称，64%的南非人表示腐败在过去的2021年有所增加，超过70%的南非人认为，政府在打击腐败方面的表现“相当糟糕”或“非常糟糕”。

“为了避免巡逻的警察找麻烦，你得去行贿。孩子上学，得向学校领导行贿。去医院看病也得向医生行贿。”张露露在南非经营着一家跨国旅行社，“在南非，你的包里最好准备着现金。”

据正义与和解统计，大约76%的南非人还担心，如果举报腐败事件将面临报复等风险。2021年9月，豪登省卫生局一名举报人巴比塔·德奥卡兰（Babita Deokaran）遭枪击杀害。据南非警方“飞鹰队”2022年11月公布信息，经过对被捕的多名凶手的审理，非国大一名高级成员可能是策划这场刺杀行动的“重点人物”。

贫困、腐败与不平等，被认为是南非经济与社会的三大痼疾。当前，仍有3040万南非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占该国总人口的55.5%，失业率长期保持在30%以上，用于衡量贫富差距的基尼系数则高达0.77。

2021年12月，国民议会投票否决了允许无偿征收土地的宪法修正案，拉马福萨政府解决土地分配不公的努力遭遇滑铁卢。

社会治安更是每况愈下。2021年，南非平均每天有67人被谋杀，但定罪率不超过15%。

不少南非人对“国家失败”感到恐惧。自1994年结束种族隔离制度以来，非国大长期在南非政坛一枝独秀。但自2016年在地方选举中连连败北以来，非国大不得不与其它政党组成联合政府执政。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裴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