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大号流感”日记(待续)

我现在仍处在危险之中, 记录下这点滴的日记,耗费了我相当大的精力。疾病折磨中的我,气力不够,大脑迟钝。这的的确确是一线日记,记下了我的部分经历和感受。

受“大号流感”鼓噪的影响和一放开后社会已经形成了早晚都得中招的舆论,我对疫情的严重性根本没有估计到。

大约是12月19日全家就都中招了,开始最严重的是我的女儿,发烧了两天。那些天我还在锻炼,坚持走步,到户外放放风。


大概是12月22日,一波一波的难受袭来,此后咳嗽流鼻涕,这时我分别服用了家里常备的去痛片和牛黄解毒片,这以后每天下午开始低烧,没了食欲。尽管这样我还有气力为室内温度才16.5度发帖质疑,12月23日,注意舆情的供热方来人专门进行了调试,温度终于调到了19.5度,但这个温度对于新冠疫情中的人来说远远是不够的。


12月25日,总觉得喘气儿不行,待在家里明显感觉气儿不用,晚上七点多了,不得不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到室外溜达一会儿。于是想到了购买吸氧机。期间我几次都想叫救护车,但我知道叫也是白叫。


12月26日感觉喘气相当困难,叫救护车,说得排号,知道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于是叫车去了秦皇岛市工人医院,秦皇岛市工人医院是一个稍具规模的医院。目标很明确,吸氧,在急诊吸了氧。吸氧的时候查到血氧饱和度当时不超过90,吸到95%,急诊就让回家了,急诊也没说把我留置下来。回到家,搞到了一台制氧机,老婆怕吸氧多了不好,我没有持续吸上氧,没能充分利用好这制氧机,当时还没有什么危机感。晚上第一次服了布洛芬,出了一身汗,半夜觉得好多了。


12月27日上午又不行了,高烧,心哆嗦得不成个,浑身疼痛。就这样捱过了12月28日。病情严重的时候,屡有濒死的感觉。这个时候我的食欲迅速降了下来。

我承认自己有严重的各种老年病患。2015年年初,脑出血两毫升,造成右侧肢体行动不便,但这些年我一直坚持每天走一万步以上,平时不咳也不喘,自信还可以再搪个十年八年的。


12月29日早上,一家人叫车来到秦皇岛市工人医院急诊要求拍心肺CT片儿。下车走进急诊这个过程好危险,两个人搀着磕磕绊绊,自己都不知怎么样走进这个急诊室的。终于被留置了,血氧最低时不足60,后来在70多上晃,医生也看出了问题很严重。氧气是必须上的,但还是不足,郁闷得很。急诊告知,24小时后有望得到有限的床位。从这一刻我的梦魇般的生活开始了。

唉,我知道大家都不容易,无论是医务人员还是患者,无论是院方还是患者家属。虽然我很难受,但是我知道,疫情当下,大家都很不容易,医患双方都不容易。

我所处的留置室临近急诊,床位是不固定的。这头吸着氧,从进入急诊留置室后,氧气是离不开了;护士也忙着给众多的患者输液,我也不知道自己输的是什么药;那头还在为CT排着号。护士还一个劲儿的从我的身上抽着血,那个查血氧从大腿根儿会阴附近抽血的“血气分析”我还第一次经历。那个男护士手法还挺利索的。电子监测仪立刻就用上了,此后一直没有断过——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插管子了。

120救护车都在医院趴着,原来并不是没有车,而是没有床位。

我自己觉得我的头脑一直是很清醒的,但我并没有感觉我对自己身体已经不能完全支配了。

急诊留置室被送来了一位老龄患者,是一个90高龄的男性:黑黑且瘦削的脸,光秃秃的脑瓜,垂死的眼神,无助的呻吟,着实有一种绝望感。医护人员在家属的围绕下,直接在我相邻的床上对老人进行抢救。眼看着老人是不行了,于是这个抢救挪出了房间。一会儿就有了消息,老人走了。

急诊留置室一阵一阵出奇的热,我动不动就一身透汗,接着就不知道怎么阴干了,再继续出汗,总有窒息的感觉。湿漉漉的汗水把用于监测粘在身上的小圆胶纸盘变软变黏,掉落下来,然后再给换上贴上——五个监测项只有一个管用:测量“血氧”。


12月30日,留置室的两位患者升级进入了病房,我还得等着排号。下午“布洛芬”起了作用,睡醒后有了精神,感觉身体可能会跨下去,应该抓紧留遗言了。

这个时候想说的话不知从哪儿说起了。只好在嘈杂的环境下采取录音的方法,零零散散,只言片语,想到哪说到哪。只是最关键的当务之遗言,本来是需要当面交代的,那就是我的遗体处置。估计当下的慌乱时刻,大概我住的医院规格可能也不够,我捐献身体器官和遗体的愿望恐怕很难实现。我是很早就作出了捐献身体器官和遗体决定的,后来还专门到户籍所在地的佳木斯市相关部门签了协议。现在如果撂在秦皇岛市工人医院,还不知人家收不收。 不管怎样,让家属把协议的副本拿来一份给院方看看还值得一试。

这一天我是不停的输着液,急诊室告诉我们,没有进入正式病房,这里是自费的,可选择的药物也不多,至今也不知道他们给我点的都是什么药。


12月31日。在我之后的两位患者也升级进入了病房。我的家属去找医生,他们说我是不能进入病房的,要进只能进入ICU。到了傍晚,医生终于给我拿出了进入ICU的通知,也不知道那位女医生姓什么,他给我开的诊断是“心力衰竭”,让我的家属签字。我的妈啊,这哪是当前诊断啊,这纯粹是最后的死亡判决结论啊。我的症状明明是新冠疫情引起的血氧功能障碍带来的急性肺损伤,在不治的情况下,才会最终心力衰竭或者窒息死亡。看到这个诊断我是断然不能接受的,因此极不愿意进入ICU。特别是医务人员纷纷告诉我家人,进入ICU将如何如何,ICU已经承包给个人了,进入ICU的患者每天必须一丝不挂的趴着,听任雇用的医务人员的摆布,每天交1万元钱的费用,又是插管又是开胸,最终的结局是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谁还敢将自己的性命交给ICU呢!原来我本以为通过救护车抢救的方式能够进入ICU是最好的捷径了,当下的ICU成了我的恐怖。氧气跟不上,喘不上气,遭罪极了,真是生不如死。


12月31日傍晚,我终于吸上了加强氧——老年病科呼息湿化治疗仪,给自己的头上罩上了一副拖累的枷锁。看到这套枷锁多大啊,对于我来说它只是一付沉重的负担。

我没有听到新年钟声的敲响,但我肯定是在急促的喘息中清醒的迎接着新一年的到来的。


2023年1月1日,在急诊留置室,我不知道接下来的命运将如何安排。我自己说了不算,因为身体已经不听我自己摆布,去ICU还是去病房,这个权利是医生的。 ICU也来人了, ICU方面的恐怖说法,让我放弃了这个选择。在反复周旋交涉下,1月1日上午,终于给等了五天的我安排到了心内科的住院处。

从急诊留置室到心内科2楼,总体不超过150米的距离,在医护人员的帮助下,在家属的陪护下,我被艰难地挪到轮椅上,手抱着氧气袋,急促的喘息着,被人推着匆匆忙忙的来到了心内科住院处。交接过程相当紧张,氧气一刻也不能断,每挪动一步我都喘不上气。整个过程我气喘吁吁,一个劲儿的喊着“氧”。

201病房有三张床,最后我被安排在能够插上“老年病科呼息湿化治疗仪”的病房的西北侧床上,这个好像应该是1号床。西南测的2号床和3号床,3号床是靠窗的。

于是各种检测立即就上来了,为了血气分析,护士在我的两个两侧大腿内连续扎了两次,都因为血管太瘪,只好在左胳膊上找到血管深深的扎了一针。除了始终不能间断的心电监测,血常规(含C反) 、B型纳尿肽PR0-BNP、肝功全相、心肌四酶、肾功两项、离子钾钠气、凝血七项、床头心电图一系列检测都上来了,我只有听任摆布的份儿。好在终于住上院了,心里多少有些落体儿了。我终于用上了注射用拉氧头孢钠(限)、多索茶碱注射液、注射用泮托拉唑钠、盐酸氨溴索注射液、血必净注射液(限)、依诺肝素钠注射液,后来还陆续加进了痰热清、地米、氨曲南、氨溴索。盐水是没少用的,除了注射液要配盐水,还要用盐水冲管——这是从1月1日开始截止到1月8日,我用的大部分的药物。

虽然还是乏氧,1月1日还是好利市,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排便的我,终于成功排便了。

我已经好久没正常休息了。实践证明,休息好是我身体恢复的最重要保证。每当睡眠醒的时候,呼吸都好一些,血氧就高一些。可是我失眠得厉害,常从晚上躺着一直眼巴巴的挺到天明,然后是再从天明一直挺到晚上。我是最好的更夫。先前睡不着,我可以上网,可以编辑我的作庄子》的《德充符》,只编辑了一句就作罢了。

躺在病床上,是看不到其他病房人的长相的。同房的3号床是在我之后进来的,患者大概八九十岁,状况好像还不错,时常有一群一群的家人来探望,经常看护他的是他的50多岁和40多岁的儿子,大儿子是一个底气很足的人,声音洪亮;二儿子还挺愿意说话。挨着3号床的我斜对面的2号床住着一位84岁的男患者,有4位女儿轮流陪护着。老人很倔强,也很有特色,时不时的跟女儿吼叫,还曾几次拔下氧气管。这位患者住院当中还想着吸烟,曾两次到走廊吸烟,我是没有看到他吸烟。闻到烟味儿,我总是要咳的,立刻让老伴儿去跟医生交涉,医院方面根本没有解决什么,我为此很是憋气。

失眠是我的病症最大的杀手。在失眠的状态下,我目睹了2号床患者的离世。


1月3日凌晨三四点吧,护士来到了病房2号床,叫醒了陪护,发现2号床84岁的患者已经停止呼吸。当时死者的身体还是温的。虽然没有大哭小嚎,但是感觉还是挺令人悲伤的。死者的家人陆陆续续赶到,雇了一位为死者装敛的人。在装敛人的指挥下,家属为死者褪去身上的衣服、擦洗、穿上新买的装老衣服,这一过程尽收在平躺着的我的眼里。装敛的临时的棺木——带着花纹图饰的装敛盒,就摆在病房内,对这一切我已经熟视无睹了。走廊又传进了烟草味儿,你说我这个气啊,跟谁去发泄啊!大约持续了接近两个小时,逝者被装入了棺木,抬出了病房。

然后是清理杂物,清空病床消毒,用上了紫外光消毒仪,躺在斜对面床上的我又躺枪了,右眼眶外眼角被紫外光灼伤了,感觉像烂了眼圈。找医生反馈,结果开了一瓶眼药,这个眼药的钱呢,划在了我的名下。原来这个眼药我自己有,只能退掉了。早上刚上班,空着的病床又填补了新的患者。


2023年1月4日,我依然躺在床上被动地接受着治疗,晚上依然睡不着。监测仪粘在身上的圆帖,不断的掉,不断的换。这个时候我开始讨厌自动量血压的设计了:每小时一次,到点就测。有一次我将测血压跟静脉注射放在同一只胳膊上,正输着液的左胳膊上的测血压装置开始了工作,想让它停下来都不可能,输液管充斥着大量回血,血压测完了,又得马上排回血,唉,这事儿你找谁说去!无奈之下,我气得拆下了绑缚在胳膊上的测血压装置,但血压自动测量仍在一小时一运转,不管你忙着还是睡着了,到点儿准时唤醒你,烦不烦啊!监测仪动不动就亮了红灯,发出警报,血氧低于80要报,莫名其妙的哪个圆帖掉了也要报警,报警也没医护人员来,我疲于应对,找原因不让它报警——真不知道监测仪是为我服务呢还是我为监测仪服务。吸氧管的绳勒的两个耳朵好像有了炎症,这个不舒服。不止这些,就连监测血氧的手指上的套都成了负担,还碍手碍脚的,巴不得摘下来。静脉输液埋的针一开始就不畅,老伴得多次去招呼护士让输液变得畅通起来。静脉输液一整套程序,过去的费用也是患者花的,从针到输液管,再到药液这钱都是要记在患者身上的。“理针”这个新东西从某种角度来讲是挺方便,最主要方便的是护士,可他对患者却成了一个负担,越加码越多,输液越流越不畅。据说每“埋针”一次都要收费的。埋针后患者要保证这支胳膊不要乱动。长时间躺在床上的患者,早已把他当成了负担。

2023年1月5日,这天的血氧曾经达到过90多。深受失眠困扰的我又失眠了。先是吃了两片布洛芬连止痛,半夜十一二点了,就是睡不着,感觉心慌得厉害,大有衰竭的趋势,于是找医护人员做心电,结果和两天前的没区别。跟医生要了一片艾司唑仑片服了下去,此时已接三四点钟了。艾司唑仑片发挥了强力作用,头痛欲裂。


2023年1月6日喘不上气,一天在昏昏欲睡中,好在睡觉能够提高血氧度。晚上没继续服用艾司唑仑片,不敢服了。半夜时分心里又闹了起来,找来医护人员,说是给加一组药,结果一看感情是骗我呢,一瓶别人姓名的药挂在挂在了我的药架上,撤掉了事儿。一查室内温度25度,赶紧调整了一下自动调温计。过了一个多小时,我终于慢慢的睡着了。


2023年1月7日,白天略微睡了一点觉,晚上跟医生要了一片艾司仑片,不到晚八点就服上了,可是药劲儿迟迟不上来,当然这中间还要吗加上脉静脉注射,一晃就折腾到了12点。3号床老二轮值,鼾声四起,原来他喝了酒,看起来没少喝,因为睡梦中手压在胸口,几次梦魇。老伴过去唤醒他两次。他的鼾声响了三四个小时,其实即使没有他的这个插曲,我还是睡不着。


2023年1月9日老伴和其他床陪护的人议论说,二楼天天都有患者死去。我对此早已是见怪不怪了,据此推算,秦皇岛市工人医院所有住院处、急诊等,每天处理死亡的患者不知道有多少呢!这一天我的血氧还是忽高忽低。没吃睡眠药。哦,晚上我第1次服了中药。


2023年1月10凌晨不到4点,传来了报警声。我赶紧查看我的血氧——低于80就会报警,不是它的问题;查看心率等监测,没有变化。老伴儿实在太疲劳了,睡得死死的,没有听到报警声;医护人员根本不在意这个声音,当然他们也很疲劳,人手不够啊!我急的拿出了手机,打开了手电查看,瓶装的用于加注的水已经干了,原来是“老年病科呼息湿化治疗仪”报警。我不忍心地唤醒了老伴,找来了护士,危机化解了,我也没了睡意。早上又服用了第2副汤药。下午不到4点,突然接到了一个同事兼亲戚的语音通话邀请,很是高兴,聊了10多分钟,耗费了大量氧气,于是抓紧补充吸氧。下午4点多“老年病科呼息湿化治疗仪”又报警了。正在吸氧的我鼻腔内凉凉的,氧气顺着鼻腔直冲脑瓜仁儿,我反窒息了,原来60度的不加水湿气的氧这么神奇。既不能断氧,又接受不了。持续了10分钟,找来了医护人员,终于搞明白了,原来用于加注的瓶装的水被关闭了。说实话,我知道这至少属于小事故,包括早晨4点哪个都算小事故。处理了高氧,氧气又持续不够用了。静脉注射后又把的各种监测贴补了一下。

2023年1月11日,吃中午饭的时候气力就不够用了,已经不能正常吃饭了。很可能是最后一次自己记录了,晚上出奇的难受从半夜静脉注射完成后,进入了“强制休息”环节。我的心脏颤抖的厉害,都要跳出来了,这些在监测仪器上是显现不出来的,我可能不是死于心脏骤停就是死于窒息。医护人员都忙得很,不招呼几次都到不了现场。

(未完待续)

我知道我自己目前还没有完全摆脱危险,随时有牺牲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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