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怎么“看”电影?

本文节选自《科技向善:从银发、乡村到无障碍的商业新范式》,作者司晓、马永武。


2021 年 9 月 25 日的早晨,秋风带着些许凉意。心目影院放映的是一部灾难片《峰爆》,这部影片讲述的是两代中国铁道兵精神传承的故事。


影片正式开始的时间是上午 9 时,但是 8 时刚过,影院门口就聚集了从四面八方来此“看”电影的视障朋友们。他们或三五成群或两两结伴,聚在一起热情地讨论着过去一段时间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身边的趣事,或听来的新闻。


对于他们来说,每一次“看”电影前的短暂时间,是他们难得的能与同伴聊天与交往的时刻。


现场还有一批视力正常的体验者。他们被布条围住眼睛,由志愿者领着跨过门槛、走下台阶、乘上电梯、推开门,在摸索中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定,然后像盲人一样“听”一场电影。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看电影已经成为日常生活中稀松平常的文化娱乐活动之一。


作为当下最流行、最普及的大众媒介之一,电影或者说是视觉化观看体验已经成为我们日常娱乐和获得社会化教育的重要途径之一。但是对于盲人来说,看电影是一种奢望,他们只能通过听觉、触觉或嗅觉来感受这个世界。


让盲人看电影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它的实现方式并不难以想象:电影放映时,由一位电影讲述者通过实时旁白的方式将演员台词、背景音之外的画面上的关键信息讲述出来。


回到心目影院放映的《峰爆》,与一般的电影放映不同,这场电影的放映没有完全熄灯。


图片来源:豆瓣


在观众席的一个角落,这场电影的讲述者开着一盏昏暗的台灯,隐匿于观众之中,使用简洁而短促的声音描述着电影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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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讲述”一场电影


“讲述一场电影,不仅仅是讲一个故事。盲人朋友不缺故事,而视觉呈现的故事,给他们带来的是社会常态的认同、认知,以及社会文化、思想、情感的共享。这种共享(成功与否)标志着他们能不能从残疾人真正地成为社会人。”心目影院的创始人王伟力(网名:大伟)在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谈道。


2003 年 7 月,王伟力与妻子郑晓洁一起成立了“北京市红丹丹视障文化服务中心”(以下简称“红丹丹”),致力于残疾人的综合能力发展和残疾人文化创新,并于 2005 年 7 月创办了心目影院。


起初,心目影院只是一个 30 平方米的临时房间,里面只有一台液晶平板电视、一台 DVD 放映机、几个喇叭、一些简易座椅。


随着红丹丹的影响力和知名度越来越大,参与的人数越来越多,心目影院有了固定的志愿者服务团队,还有了来自院线方与外界在资金和场地方面的支持。


“之前大家聚在四合院中一起‘看’电影,彼此交流的气氛会更好,整体感觉会更轻松一些。现在到了正式的影厅,又有那么多人,大家会稍微拘束一些,没有以前那么放得开了。”红丹丹执行主任曾鑫看着坐得满满当当的放映厅时不禁感叹道。


但也正是这样,才会促使更多的盲人朋友走出家门、走出自己封闭的生活,去和社会、他人主动接触。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盲人朋友们才逐渐感觉到自己是被他人需要的,也是有社会价值的。


在每场电影开始放映和讲述之前,当期的讲述者都会详细描述自己当天的衣着打扮与相貌特征,以及电影开始前的广告内容和影片本身的故事情节、背景等信息。这些看似与电影并不直接相关的信息,事实上也是盲人学习和了解社会的重要一环。


比如,现在接近普及的有声书平台确实丰富了盲人的精神生活。但是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其实普通的有声书平台对于视障用户来说还是“欠缺了一点点”。



“我们在为盲人朋友制作有声读物时,会一字不落地将出版社信息、书籍价格、封面内容等一起录制。这些看似毫不起眼的信息,对他们来说是接触社会和融入社会的重要一环。”曾鑫在采访中说道。让更多的盲人朋友接触社会、融入社会、自力更生,正是红丹丹创立的初衷。


“听”电影与“看”电影的不同之处是,电影讲述者需要在极短的时间内使用最简短有力的话语向盲人朋友描述画面,同时又不能影响电影画面的整体节奏和旁白等视觉化不是很明显的内容。为此,讲述者需要在前期做大量讲述脚本的准备工作,仔细斟酌每个字、每句话的同时,又要考虑语速和情感对盲人朋友理解电影的影响。


除此之外,讲述者还要考虑大多数先天失明或弱视的盲人朋友对红色、绿色等颜色缺少视觉化印象方面的问题。所以,当电影中出现一些使用颜色代表人物情绪或推动电影情节发展的镜头时,电影讲述者会使用“热烈的”“激昂的”“兴奋的”等字眼对颜色进行再诠释,从而让盲人朋友理解起来更加容易。


另一个无法忽视的问题是,相当一部分盲人对生活和影视中经常出现的一些交通工具和设施没有具体的印象。


在部分公益组织为盲人放映电影的活动中,甚至会在一些场景暂停一会儿,向盲人观众详细描述直升机的样子、高铁与普通火车的区别,等等。这样,盲人观众就能够更好地理解剧情中一些简单的发展线索和逻辑。


为此,心目影院在选择讲述的影片时,会考虑到主要的受众群体为中老年人,所以一方面会选择一些偏向亲情、社会生活或具有中国特色的影片,另一方面会选择一些人物关系和剧情相对来说不是很复杂的影片。


“其实我们不需要长篇累牍地描述,而是只需要描述短短的几个字或一句话,有时候不用太在意语句是否完整或具有逻辑性,因为盲人朋友比大多数拥有正常视力的人拥有更优秀的联想能力。”


在影院后排的角落,一位身着皮衣、戴着墨镜的男性盲人朋友,双手着力于胸前的盲杖,身体和脑袋尽力地前倾,时不时地用手扶住下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那一刻,我们相信他“看”见了。



视障群体的随身影院


在听完心目影院的故事后,许多互联网人的第一反应是:这个模式是不是有通过数字化做更进一步演进的方案?


这种解说版的无障碍电影能不能放在视频网站上让更多的盲人足不出户获得同样的体验?


互联网行业中还真有人做了这样的探索。


2020 年年初,很多人因为新冠肺炎疫情而度过了一段居家办公时间。在那段时间,我们的生活重心突然被赶到了赛博空间里,我们在网上上课、在网上开会、在网上工作,也在网上看视频、玩游戏、看直播……线下电影行业停摆,一些重头电影宣布在线上视频网站首映,引发了全球电影行业关于“院转网”的大讨论。


在普通用户依靠互联网去填充自己相对静态的生活,电影行业积极求生转型的那段日子里,优酷的用户反馈系统收到了大量来自视障群体的投诉,用户们针对优酷尚未适配无障碍的功能点表达了不满。


这让优酷内部相关团队的同事意识到,视障用户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间可能比视力正常人遭遇了更大的挫折,优酷应当做点什么。


在实际走访的过程中,优酷无线开发专家李奎发现,其实视障群体的网络生活要远比视力正常人想象中的丰富得多。


在政策引导和产业扶持下,中国的许多盲人选择将按摩作为自己的终生职业,从业人员其实有大量零碎的等待和空闲时间。


比如,服务完一位客人之后,到服务下一位客人之前,这中间的时间不长不短,但是视障群体又不能像视力正常人那样闲下来了就随便“去周边转转”。因此在过去,几个盲人按摩师只能坐在一起闲聊。


互联网的出现事实上为他们打开了一扇窗,各类音频、短视频、长视频、能进行语音播报的文字内容类 App 是他们打发时间、充实自己、互通有无的最好选择。


如果能把无障碍影院从线下搬到线上,岂不是能大幅度降低盲人“看”电影的难度?



但是在 2020 年年初的那个时间点上,李奎调研后发现,别说无障碍版本电影的线上播放了,国内的视频类产品对视障辅助功能的适配都不算太好。在 2020 年年中,初步的调研结束后,优酷开始进行无障碍适配的技术积累。在当年 10 月份,最终拍板决定开工。


整个工程分为两条线并且同时开工,一条线是与中国盲文图书馆展开合作,取得《我不是药神》《飞驰人生》《唐人街探案 2》等当时热门电影的无障碍版本的版权,为“无障碍剧场”专区进行内容储备。


另一条线则是技术适配的工作,帮助视障用户在整个“优酷”App 中获得相对良好的体验。优酷无障碍剧场界面如下图所示。



优酷无障碍剧场界面


由于做好了提前的调研和较多的技术准备,整个无障碍适配工作进展神速,在当年 12 月 3 日的国际残疾人日,无障碍适配版本的“优酷”App 带着无障碍剧场正式上线。用户只要在“优酷”App 中搜索“无障碍剧场”,就能进入一个专门展示无障碍版影视作品的专区。


2020 年 12 月 25 日,工业和信息化部宣布自 2021 年 1 月起,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为期一年的互联网应用适老化及无障碍改造专项行动。首批行动将完成与老年人、残疾人等特殊群体工作生活密切相关的115个公共服务类网站,以及 43 个 App 的适老化和无障碍改造,“优酷”App 便在这 43 个 App 之列。


因此,优酷基于自身对视障群体需求洞察的驱动,在合规要求出现之前就基本完成了无障碍适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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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耳朵“画”产品原型图


回到优酷无障碍剧场的产品上,它是如何实现用耳朵“画”产品原型图的呢?


对于视力正常用户来说,能直观感受到的是优酷上线了一个无障碍剧场。但实际上,这只是工作中的一小部分。


只要与版权方谈妥,理顺版权关系,无障碍电影的上线与普通电影的上线没有太大区别。


优酷高级无线开发专家刘洋说,真正重要的工作其实是对整个“优酷”App 的无障碍适配。


无障碍适配,不是简单地使用系统的旁白功能将 App 上的文字信息读出来。当然,这是一切的基础。但是在此基础之上,其实还要将视力正常用户熟悉的界面模式切换成另一套。


假设界面上一共有 9 个元素,全盲用户首次点开一个陌生界面的时候会习惯用手将整个屏幕摸一遍。每摸到一个区域,系统的“旁白 /TalkBack(对讲)”功能就会将当前摸到区域中存在的元素读出来。


摸完一遍屏幕,视障用户基本上在脑海里“画”出了一个用户界面,然后依据自己的需求去寻找相应的功能,比如“播放按钮”。


但是有时,专为视力正常用户设计的用户体验细节可能与这一过程产生冲突。比如大家在打开很多 App 时会发现,首页都是动态的。对于视力正常用户来说,这样的设计能增加同屏展示的信息量。但是对于视障用户来说,当他在脑海中构建起用户界面的时候,界面却发生了变化,这会给他带来比较大的使用障碍。


在这种情况下,简单地符合“将屏幕读出来”的要求已不能满足无障碍适配的需求,需要开发者在能看到的界面之下为视障用户设计另一套声音界面。只有真正理解了这一点,作为视力正常者的产品经理和工程师,才能避免“拍脑袋做无障碍开发”的情况发生。



其中有一个策略是专门解决动态界面问题的,方法是固定住一些元素或给予一些动态提示。


比如,优酷的播放控制条就采取了这个策略。在 Android 系统下,当App 检测到“旁白 /TalkBack(对讲)”功能打开的时候,播放控制条会持续存在,不会自动消失。在 iOS 系统下,当播放控制条消失时,会触发一个旁白事件告知用户播放控制条关闭。


刘洋还谈到了他们使用的另一个策略:元素聚合。在默认模式下,iOS系统和 Android 系统的旁白系统都会按照控件来对屏幕进行朗读。比如,当视力正常用户看到一个剧集信息时,会觉得这是一个整体,里面有剧名、主演、评分、集数等信息。


但是在默认情况下,视障用户的手指必须扫过这个剧集卡片里的每一个文字框才能获得信息。针对这一点,优酷对影视剧卡片进行了聚合,只要手指扫过卡片,系统就会将卡片上的信息都读一遍。


“如果大家打开手机无障碍模式,去操作一下‘优酷’App,就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蒙上眼睛在城市中穿过一段道路的勇气。但是每个人都可以蒙上眼睛在手机上体验一下无障碍模式,也应当去尝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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