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皇后”和“无冕之后”，谁才是实至名归的影后？-今日头条

左为阮玲玉。右为胡蝶

胡蝶(1908-1989)和阮玲玉(1910-1935)，一个被选做“电影皇后”，一个被称为“无冕之后”，不论在她们鼎盛的年代，还是今天，都是中国影史上最具传奇、名气最大、地位最高的电影明星。

胡蝶的盛名从《火烧红莲寺》(1928)饰演的“红姑”开始，被广大群众热烈欢迎，奠定了她的地位。

胡蝶在电影《啼笑因缘》(1932)中的影像

当明星公司摄制大伤元气的《啼笑因缘》(1932)时，胡蝶险些被谣传从最高峰推下来，澄清事实之后胡蝶反而越来越红：被选做“电影皇后”，《姊妹花》(1934)的出世让她的地位更加牢固，欧洲之行又多了“中国的葛丽泰·嘉宝Greta Garbo(1905-1990)”之称。

胡蝶在电影《姊妹花》(1934)中的影像

而阮玲玉则是由“明星”转到了大中华百合，一般的作品依然不能使她发挥自己的个性。

本来她是专饰反派的，而从加入了“联华”不久，诗人导演孙瑜(1900-1990)在《故都春梦》(1930)里发现了她不仅仅只能饰演反派角色，开拓了她的潜能。

她的演技公认为中国女演员中间最优秀的。

阮玲玉在上色版电影《桃花泣血记》(1931)中的影像

胡蝶，这个当年最红的中国一代“影后”，拥有无数的影迷，但是胡蝶事业的发端正是从武侠片时代开始的。

胡蝶拍电影一百多部，在她磨炼技艺的“友联”和“天一”时期，就已经有相当的观众基础，尤其在天一公司，胡蝶前后待了两年(1926一1927)就拍了15部片子，其中多为古装片。

胡蝶在电影《啼笑因缘》(1932)中的影像

大量的镜头实践，使她的观众群越来越庞大，观众越来越喜爱胡蝶型的美和她特有的气质风格。

吴村(1904-1972)曾经导演过胡蝶主演的戏，他评价说：“至于演员，自然是胡蝶女士最值得系念，她以丰富的演技经验，来接受我肤浅的理解，固是绰有余裕，她在我眼底的特点是交际修养造就的规则动作，若眼，若眉，若发音，都有修整，也则是所谓已成为‘胡蝶型’的了。”

胡蝶在电影《姊妹花》(1934)中的影像

1927年进入影界的阮玲玉一生拍了29部电影，从数量上与胡蝶无法同日而语。

当年就有这样的说法：阮玲玉为什么不普遍地被小市民电影观众所欢迎呢？

其间原因，一方面因为她所演的戏太少，另一方面却是她没有演过在过去被广大的观众所拥护的武侠片。

阮玲玉在电影《小玩意》(1933)中的影像

从影初期，阮玲玉在明星公司过得并不开心，张石川(1891-1953)更喜欢走才子佳人的路线，而这种题材的电影限制了阮玲玉的表演天才。

拍摄言情故事片《洛阳桥》(1928)时，男主角是号称“银幕情人”的朱飞(1903-1935)，他随心所欲，吊儿郎当，很少能准时赶到片场，演戏时也常常漫不经心，激惹得张石川大光其火，但又拿他无可奈何，毕竟他外貌英俊，举止优雅，票房号召力相当不俗。

电影《洛阳桥》(1928)剧照，左为阮玲玉。右为朱飞

于是，张石川迁怒于同剧组的其他演员，这下可就苦了出道不久的阮玲玉，她常常遭到莫名其妙的责骂，却只能忍气吞声，暗自挥泪。

回到家，夜里睡觉也很难安稳，仍会噩梦连翩。

1928年春季，明星公司用重金挖来天一公司的头牌名角胡蝶，胡蝶跟阮玲玉年龄相仿，但步入影坛更早，成名也更快。

电影《白云塔》(1928)剧照，左为胡蝶，右为阮玲玉

在《白云塔》(1928)一片中，胡蝶领衔主演女A角(大家闺秀凤子)，阮玲玉主演女B角(风流女子绿姬)，这是两位巨星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银幕合作，拍片时，她们惺惺相惜。

然而，《白云塔》囚困住了阮玲玉的创造力，饰演反派角色与阮玲玉的戏路格格不入，她的精神也额外地遭受折磨。

阮玲玉在电影《恋爱与义务》(1931)中的影像

对此，时隔半个多世纪，胡蝶在其回忆录中仍为好友鸣不平：“玲玉进‘明星'也有二、三年了，但不知为什么在“明星'总不得志。玲玉其实是擅长演悲剧正角的，她对反派女角并不喜欢，也不理解，记得张石川在导演时教玲玉‘脸上要有虚伪的假笑，心里要十分恶毒'，可是玲玉总演不好，连我在一旁都十分同情她，因为她生性善良，这实在是难为她。”

胡蝶在电影《脂粉市场》(1933)中的影像

张石川能慧眼识胡蝶，还发掘过宣景琳(1907-1992)等多位影界奇才，却因为艺术观的局限，识不得阮玲玉是精金美玉，这的确令人遗憾不已。

阮玲玉离开“明星”，转投“联华”，这步妙棋使她的事业迅速迈向辉煌。

阮玲玉在上色版电影《一剪梅》(1931)中的影像

她与优秀导演孙瑜、卜万苍(同样是由“明星”转投“联华”)、费穆(1906-1951)、吴永刚(1907-1982)、蔡楚生(1906-1968)合作，可谓相得益彰，她与一代影帝金焰(1910-1983)联袂更是双星闪耀。

阮玲玉和金焰在上色版电影《桃花泣血记》(1931)中的影像

孙瑜对阮玲玉的评价很高：“阮玲玉以她真挚准确的角色创造和精湛动人的表演，雄辩地证明了她不愧是默片时代戏路最宽、最有成就的‘一代影星’。”

有这样赏识自己的导演，又有才气逼人的黄金搭档——金焰，阮玲玉的心气顺了，演技得到了充分发挥。

阮玲玉和金焰在电影《恋爱与义务》(1931)中的影像

在《恋爱与义务》(1931)里，她饰演母女两个角色，在《小玩意》(1933)中，她饰演的民间艺人叶大嫂从青年迈向中年，照样胜任愉快。

仿佛泥人张，阮玲玉能将性格完全不同的人物拿捏得丝毫无误，塑造得极为逼真。

阮玲玉和罗朋在电影《小玩意》(1933)中的影像

卜万苍(1903-1974)当初发现了阮玲玉这颗南国明珠，如今，他执导新片《三个摩登女性》(1933)，选择女主角时又大犯踌躇。

片中女A角是工人周淑贞，这是一个面目全新的银幕形象。

此前，阮玲玉在《白云塔》、《情欲宝鉴》(1929)、《故都春梦》(1930)中扮演的都是一些刁钻狡黠、风骚放荡的女性，与纯真女工的角色风马牛不相及。

阮玲玉和郑君里在电影《国风》(1935)中的影像

在默片时代，因为缺少语言的强力辅助，演员只能凭借自身的表情、动作、性格、气质去塑造人物形象，比如德国演员玛琳·黛德丽Marlene Dietrich(1901-1992)在《蓝天使Der blaue Engel‎》(1930)中便是“用隐藏在吊袜带与黑色花边下面的大腿的扭动”来突出她的淫荡。

因此，演员的特色一旦定型，为观众所接纳所喜爱，便不宜再作大幅度的更改。

胡蝶在电影《家》(1941)中的影像

当年，上海影坛的女演员可谓各擅其长：王汉伦(1903-1978)擅长扮演绝境佳人，张织云(1904-1963)擅长扮演深闺怨妇，林楚楚(1904-1979)擅长扮演贤妻良母，王人美(1914-1987)、黎莉莉(1915-2005)和陈燕燕(1916-1999)则擅长扮演文静、活泼、单纯三种不同样式的少女。彼此分界清晰，绝不混淆。

阮玲玉在电影《恋爱与义务》(1931)中的影像

阮玲玉打破了惯例，她在卜万苍执导的《三个摩登女性》中成功地扮演了女工周淑贞，令观众耳目一新。

业内人士不禁惊赞：她的戏路真宽，适应力真强，与宣景琳一样，仿佛“千面观音”。

此后，她扮演被封建恶势力压迫得抬不起头来的弱女子、被有钱人攀折的倡条冶叶、打破传统婚姻观念的新女性、觉悟而激进的时代青年，演一个是一个，真正做到了形神毕肖。

阮玲玉在电影《小玩意》(1933)中的影像

赵丹(1915-1980)曾对阮玲玉的演技赞不绝口：“穿上尼姑服就成为尼姑。换上一身女工的衣服，手上再拎个饭盒，跑到工厂里的女工群里去，和姐妹们一同上班，简直就再也分辨不出她是个演员了。”

卜万苍引领阮玲玉进入多彩多姿的电影世界，又帮助她锤炼演技，难怪阮玲玉一直视他为无可替代的恩师。

阮玲玉在电影《新女性》(1935)中的影像

阮玲玉的艺术感悟力极强，表演时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每当她掌握了一个角色的精神基调之后，就不再需要日思夜梦，而时随地都可以从容自如地进入角色。

对此，联华影业公司的《联华画报》第5卷第7期上有一段评语恰如其分：

阮玲玉和金焰在电影《一剪梅》(1931)中的影像

各导演言，演员拍戏时，重拍最少者，女为阮玲玉。阮玲玉拍戏极能领略剧中人地位，临摇机以前，导演为之说一二句，即贯通理解。拍时，喜怒哀惧，自然流露：要哭，两泪即至；要笑，百媚俱生。甚有过于导演所期水准之上者，此密斯阮之所以独异于人也。

不用说，导演都希望遇到阮玲玉这样能随时入戏的演员。

阮玲玉在上色版电影《桃花泣血记》(1931)中的影像

开拍前，只须稍加点拨，她就能充分理解导演的意图，在大多数情况下，总能一拍即成，极少返工，其他演职员也跟着少受许多劳累。

尤其令导演感动的是，即使阮玲玉对导演具体规定的某些形体动作不以为然，也不会在镜头前停顿下来，去与导演争长论短，而是满怀信心地表演出她所理解的角色，使导演心悦诚服。

阮玲玉在电影《恋爱与义务》(1931)中的影像

1933年元旦，《明星日报》在上海创刊，为了招徕读者，扩大销路，报社发起了评选“电影皇后”的读者参与活动。这

果然是一个金点子，影迷投票十分踊跃，短短两个月内，即收到数万张选票。

胡蝶获选电影皇后后，同仁等与她的纪念合影。自右起：毛子佩，陈蝶衣，胡蝶及冯梦云

2月28日，《明星日报》邀请社会各界名流举行揭晓仪式，结果，明星公司的胡蝶以超过两万票的人气指数名列第一，荣登“电影皇后”的宝座，天一公司的陈玉梅(1910-1985)和联华公司的阮玲玉分列第二第三位。

胡蝶当选“影后”，与她在电影艺术方面的造诣固然分不开，与她是明星公司的当家花旦也大有关系。

胡蝶在电影《姊妹花》(1934)中的影像

1933年，胡蝶与宣景琳联袂主演的《姊妹花》在上海新光大剧院上映，创造了连映64天，总计34万元的票房最高纪录(这一纪录一年后被王人美主演的《渔光曲》刷新)。

胡蝶在此片中一身而二任，饰演性格和命运迥异的孪生姐妹角色，以传神的演技和美丽的容貌征服了不计其数的观众。

胡蝶在电影《姊妹花》(1934)中的影像

胡蝶塑造的银幕形象多为雍容华贵、端庄娴静的淑女，这比阮玲玉饰演的底层角色更能讨得欢心，她的观众缘胜过阮玲玉，正如大观园中薛宝钗的人缘胜过晴雯，一点也不奇怪。

若单纯论演技的高低，阮玲玉则不仅可与胡蝶匹敌，而且还要略胜一筹。

胡蝶在电影《脂粉市场》(1933)中的影像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容貌。当时市民阶层观众的普遍看法为：胡蝶、阮玲玉均为美艳女星，论仪容，胡蝶无阮玲玉之俏丽，阮玲玉无胡蝶之端庄；论艺术，则阮玲玉之表演活泼生动，作风浪漫，易受人爱，也易为人轻视；胡蝶演戏时有板有眼，态度落落大方，有人喜欢亦有人不喜欢。

胡蝶和阮玲玉都十分热爱电影表演艺术，有强烈的事业心。

左起：陈玉梅、胡蝶、黎明晖、阮玲玉

她们的不同之处才真正见出彼此的高下：胡蝶比较善于理解导演意图，对导演言听计从；阮玲玉则富有独创性，注重展示角色复杂而微妙的心理变化。

虽说阮玲玉当时年仅23岁，但其创作思想已相当成熟，艺术追求堪称苦心孤诣，她不单以美的形体和节奏明快的动作吸引观众，还以有张有弛、恰如其分的情绪感染观众，她的表演情感饱满而真实，具有很强的艺术活力和艺术魅力。

阮玲玉在电影《国风》(1935)中的影像

面对影评家的褒美，阮玲玉冷静自持的功夫尤其出色，她曾说：

“批评是我最关心的事，拥护，没有什么……老实说，只要中国影业发达，能有我一个位子便很光荣了，却不希望无意识地被人捧到天上去，我特别怕自己摔下来呀！”

胡蝶经常被请去做各种商业炒作活动。她经常为牙粉、化妆品商标代言，为公司开幕剪彩，被邀请参加各种时装大会或者仪式典礼。而阮玲玉从来不参加这种活动。

1936年，胡蝶欢迎黄柳霜到上海时的影像

《电通》三卷三十二期这么记述：“胡蝶的照片销路最好，据卖照片的人说，徐来(1909-1973)、王人美、陈燕燕次之。男星则只有高占非(1904-1969)和金焰的有点销路。”

成名之后，阮玲玉接戏颇有主见，不是她喜欢的角色，创作班子再齐整她也未必加入；若是她喜欢的角色，即使是新手执导，她也欣然应约。

1935年4月，苏联举办莫斯科国际电影节。胡蝶作为国民政府代表团中唯一的电影演员

舞美出身的导演吴永刚筹拍《神女》(1934)时，很想邀请阮玲玉出演女主角，却又怕她嫌弃自己资历浅、经验不够而拒绝，因此顾虑重重。

他让黎民伟(1893-1953)将剧本送给阮玲玉过目，并没有抱多大希望，万万没想到阮玲玉看过剧本后，二话不说，就爽快地接了戏。

阮玲玉在电影《神女》(1934)中的影像

《神女》大获成功，通过这次愉快的合作，吴永刚对阮玲玉的演技有了更直观更准确的评价，他用了一个特别妥帖的比喻：

“她有着非常敏捷的反应力，如同一张感光最快的底片，反应力非常快。尤其是她对于工作的严肃、一丝不苟的态度，使人感动。”

阮玲玉在电影《神女》(1934)中的影像

时隔半个世纪，吴永刚对阮玲玉卓越的表演天才仍推崇备至，在回忆录中他十分动情地赞美道：

“我称阮玲玉是感光敏锐的‘快片’，无论有什么要求，只要向她提出，她都能马上表现出来，而且演得那样贴切、准确、恰如其分。有时候我对角色的想象和要求还不如她体验得细腻和深刻。”

阮玲玉在电影《神女》(1934)中的影像

“在拍片时，她的感情不受外界干扰，表达得始终是那么流畅、逼真，犹如自来水的龙头一样，说开就开，说关就关。”

在《神女》一片中，阮玲玉饰演一个神情黯淡、连名字都没有的下等妓女，与同类角色毫无雷同之处，她既没有葛丽泰·嘉宝主演的《茶花女》(1936)中的玛格丽特那么雍容华贵、幽怨哀愁，也没有费雯·丽Vivien Leigh(1913-1967年)主演的《魂断蓝桥Waterloo Bridge》(1940)里的玛拉那么柔媚娇艳、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