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利斯坦”运动,印度政府心中的“刺”

当地时间2022年12月20日,印度旁遮普邦阿姆利则,在寒冷多雾的早晨,一名锡克教志愿者在金庙站岗。 (人民视觉/图)

当地时间2023年2月23日,一群武装人员闯进印度旁遮普邦一个警察局,要求警方释放一名被关押的同伙。据《印度教徒报》报道,冲突造成6名警察受伤。

“这是邦内治安机制的崩溃。”旁遮普邦反对党领袖巴杰瓦(Partap Singh Bajwa)指责。

阿姆里帕尔·辛格是这场冲突的发起者,他自称是锡克教“传教士”,在多个场合呼吁旁遮普邦自治,建立锡克族国家“卡利斯坦”。当前,他因涉嫌绑架、盗窃、故意伤害等罪名而被警方登记在册。

卡利斯坦运动在印度由来已久。莫卧儿王朝时期,部分激进的锡克教徒就开始发展军事武装,与印度中央对抗“争取独立”。就在一个月前,数千名印度锡克教徒在澳大利亚墨尔本要求“公投建国”,继而引发与澳大利亚亲印度群体大打出手。

一个月内两场冲突,一内一外遥相呼应,唤起了不少印度人对卡利斯坦运动的恐慌记忆。“好战的锡克教徒正在回到印度旁遮普邦吗?”《外交官》杂志也如是担忧。

海外“公投建国”

一个月前,发生在澳大利亚墨尔本市联邦广场的冲突,引发各方关注。通过旗帜的颜色可以清楚地识别冲突者们的立场——代表卡利斯坦运动的黄色旗帜,和代表印度的“三色旗”国旗。双方把旗杆和拳头作为“武器”,相互攻击。

摄于现场的多段视频显示,一名卡利斯坦运动支持者向亲印度的支持者发起攻击,并高呼“印度去死”;当一群抗议者从联邦广场涌向弗林德斯街车站时,一名男子被电线绊倒,并遭遇挥舞卡利斯坦旗帜人群的袭击。

澳大利亚多家媒体报道,当地警方为了结束这场冲突,“不得已使用胡椒喷雾”才将处于混战的人员隔离和分散开。

卡利斯坦运动也被称为锡克教分离主义运动,其目的是在当前印度旁遮普地区建立一个名为“卡利斯坦”的锡克教主权国家。墨尔本冲突视频中,卡利斯坦运动的支持者们格外引人注目。

他们手中都高举着标志性的黄色旗帜,上写着“卡利斯坦”(KHALISTAN)几个大字。男性支持者们身材魁梧,大都顶着层层包裹的头巾、蓄长须——这正是印度男性锡克教徒的标志性装束。据澳媒报道,这场闹剧的导火索,正是在印度被禁止的“锡克教正义”组织(Sikhs for Justice)。

早在活动前,该组织就在社交平台预热了这次活动。其中一张“公投”海报上写道:“最后的战斗:1 月 29 日在墨尔本投票”,有意加入者可线上填入个人信息。

这是一个活动频繁的政治团体,早已被印度官方列入“黑名单”。

据其官网公示信息,该组织于2007 年在美国成立,在美国、加拿大、英国等地设有办事处。该组织曾多次将印度官员诉至美国法院,要求追究其在20世纪80年代“印度锡克教流血事件”中的责任。同时,该组织还发起“公投”运动,希望“解放目前被印度占领的旁遮普邦,重建旁遮普民族国家”。2019 年起,印度政府宣布该组织非法,其创始人也被印度政府定性为“恐怖分子”。

澳大利亚墨尔本“公投”冲突事件发生次日,印度驻澳大利亚高级专员Manpreet Vohra 会见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州长丹·安德鲁斯,就“如何阻止卡利斯坦极端团体进一步从事破坏活动”等议题进行讨论。

印度人民党政客西尔萨(Manjinder Singh Sirsa)在社交媒体予以谴责。他表示,这些亲卡利斯坦分子试图“破坏印度的和平与和谐,必须严厉打击”。

当地时间2018年8月12日,英国伦敦,锡克教徒在特拉法加广场集会,呼吁在2020年举行全民公决,将旁遮普邦从印度独立出来。 (人民视觉/图)

内外有别,“激烈与平静”

近年来,由锡克教分离势力组织的类似活动在欧美国家频发,此次的墨尔本冲突事件就是其中的一个侧面。对于这些“反印”活动,印度官方也多次公开表示不满。

2022年9月和11月“,锡克教正义”组织宣称在加拿大举行两场类似的“公投”活动。印度外交部发言人阿林达姆·巴奇则在活动前“警告”称,加拿大当局并不承认这些“公投”活动,而印度政府将“继续敦促加拿大‘阻止反印度个人和团体的活动’”。

“类似的这种公投活动,在西方国家司空见惯。还有很多其他少数族裔也这样做过,锡克教并不是个例。”复旦大学南亚研究中心主任张家栋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此类活动组织者利用了美西方国家言论集会自由等环境,进行公投、请愿等。虽然截至目前很少有成功的先例,但这类活动往往会成功引起舆论关注,产生一定政治影响。

正如印度国家调查局的一项调查指出,包括“锡克教正义”在内的亲卡利斯坦组织,其目的是“制造出一种恐惧和嚣张的气氛,激发人们的愤怒,煽动人们起来反抗印度……”

相较于分离活动在海外的“热闹”,印度国内似乎显得“平静”。

墨尔本公投冲突事件发生后,印度德里锡克教团体领导人曼吉特·辛格 (Manjeet Singh)称,该事件对该国的印度锡克教社区没有影响。印度媒体DNA India在2023年1月31日报道,“锡克教正义”曾多次在印度展开颠覆活动,但从未真正实现其在印度的目标。

上海对外经贸大学郭学堂教授指出,从公开新闻报道来看,近年来印度并未出现锡克教徒大规模的“独立”运动。一方面,当前印度中央政府对印度旁遮普地区类似抗议活动多采取严厉打击措施。另一方面,该地区靠近印巴克什米尔,时刻受到中央政府的密切关注。多方因素作用下,印度国内类似事件较少发生。

“当前锡克教分离主义势力在印度国内生存空间被高度压缩。”复旦大学南亚研究中心副研究员谢超分析,这导致海外锡克分离主义势力很难得到印度国内锡克人的响应。而在印度政府的强力弹压下,他们很难汇成一股体系性的力量。在印度内外“冰火两重天”的背景下,卡利斯坦运动前景并不乐观。

“考虑到当前印度国内印度教民族主义情绪盛行,再加上印度莫迪政府的强势外交,对卡利斯坦运动势必采取强硬态度。”郭学堂认为,在印度中央政府的稳定统治下,印度旁遮普邦搞区域独立比较难。尤其是当前印度国内并没有相关的思潮或者活动,这进一步削弱了海外团体成功的可能性。

“随着当前印度国力上升、对国内政局控制力加强,锡克人‘独立建国’的可能性不大,但可能会让印度群体在国际社会中的形象受损。”谢超说。

印度政府的“刺”

卡利斯坦运动在印度由来已久。历史上,印度锡克教分离势力曾多次与印度中央政府发生冲突,最早可以追溯至印度莫卧儿王朝时期。这样一股带有宗教色彩的地方分离势力,宛如印度中央政府的一根“刺”。

相较于南亚大陆上的两大宗教,锡克教徒虽然属于小众族群,却拥有不一般的历史和地位。锡克教(Sikhism)最早诞生于15 世纪,当时主要流行于印度旁遮普地区。如今,锡克教是印度第三大宗教,教徒规模约2亿人。该教的创始者那纳克曾公开宣称:“我的宗教既不是印度教,也不是伊斯兰教。”

“锡克教徒是一个有独特身份认同的群体,有自己的文化符号。比如不少影像资料中‘包头巾、大胡须’的印度人形象,其实是锡克教徒的典型装扮。”张家栋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

一方面,得益于发达的农业,历史上锡克教徒群体大都属于富裕阶层,有一定经济地位。另一方面,英国殖民时期,英勇善战的锡克教徒受到“青睐”,大量应征入伍,成长为高级军官。直到现在,印度政坛依然有不少将军姓名中带有“辛格”,这正是男性锡克教徒的常见姓氏。

1947年“印巴分治”时期,锡克教主要聚居的旁遮普地区被一分为二。其中,西部并入巴基斯坦,东部则划入印度。不少西部地区的锡克教徒选择海外移民或者东迁进入印度,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当地的人口结构。

“相较于巴基斯坦,锡克教徒选择了加入宗教宽容性更高的印度。但是,他们希望自治,乃至独立的愿望并没有消失。”张家栋分析,印巴分治之后,锡克教聚居区并入印度。原本“超然”的地位却逐渐下降。这让锡克教精英阶层有一定的失落感。

1984年,由锡克教激进派领袖贾奈尔·辛格·宾德兰瓦勒领导的地方武装,开始武装对抗和暗杀行动。同年6月,印军发起“蓝星行动”,大量平民伤亡,被锡克教徒视为神圣之地的金庙也遭到毁坏。同年10月31日,印度铁娘子英迪拉·甘地遭到锡克族警卫刺杀,随后印度国内多地爆发反锡克教暴乱。

谢超也认为,近代以来,锡克教原教旨极端主义兴起,其暴力色彩变得愈加浓厚。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频发的暴力冲突事件,包括英迪拉·甘地遭自己的锡克保镖暗杀等事件,反映的是印度国内锡克人跟印度教群体高度对立的族群关系。

卡利斯坦为何再“抬头”?

20世纪80年代之后,印度卡利斯坦运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陷入了低潮。近年来,锡克教“公投”等活动在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家频频发生,有再次抬头趋势。

加拿大特鲁多政府就曾公开表示,在当地举行的锡克教公投活动是在加拿大法律框架下的“和平民主进程”,不会禁止。2022年5月,美国康涅狄格州承认4月29日为“锡克教独立宣言纪念日”。而印度随即表示“严重关切”,称美国这一做法挑战了印度主权。

“近期欧美国家发生的让印度恼火的运动,未必是偶然。”郭学堂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在西方国家加紧对俄制裁的背景下,印度并没有完全倒向西方。而欧美国家或许正是通过默许、支持有独立倾向的宗教团体和地方势力等,以此牵制印度政府。

张家栋认为,当前锡克教分离活动活跃的国家,如加拿大、澳大利亚等,锡克教徒占比相对较高。部分锡克教徒还成为所在地的政治领袖,有一定的话语权。在这样的背景下,海外锡克教徒的政治愿望日益膨胀,试图用海外力量来影响印度国内。

“在少数族群、宗教、人权等问题上,印度常常受到西方媒体乃至政客的抨击,这给了卡利斯坦运动组织者活动空间。在美西方国家试图拉拢印度大背景下,相关组织希望‘趁机借力’。”张家栋表示,在印度与美西方国家密切联系之际,这些组织趁机闹事,更能制造国际声势。除了外部环境的变化,印度国内“不满”情绪不断积累,助推了卡利斯坦运动的抬头。

库尔迪普·辛格·布拉尔(Kuldeep Singh Brar)是印度“蓝星行动”的指挥官之一,曾被亲卡利斯坦运动分子列入袭击名单。他在受访时提出,卡利斯坦运动正在旁遮普邦“复兴”,而当地年轻人的失业正在让情况变得更糟糕。“年轻人们没有工作,他们常常带着手枪四处游荡。”布拉尔说。

2020 年,莫迪政府通过了三项旨在实现农业自由化的法案,而这三项农业法案损害了以农业为主的锡克教徒聚居区——旁遮普邦的利益。锡克教反对派对此感到不满。

谢超指出,在印度改革过程中,锡克教徒以农业为主的经济模式,并没有享受到印度工业化经济的收益。随着农业经济地位的下降,当前印度旁遮普邦锡克人的人均收入也在下降。尤其是年轻人吸毒问题、失业问题等,一方面打压了锡克人的斗志,另一方面也为分离主义运动的抬头提供了土壤。

张家栋对南方周末记者分析,“抑农”法案给旁遮普邦农民带来的不满情绪,可能会受到极端势力的利用。另一方面,印度政府希望把印度教作为国家统一的文化符号,这让作为少数族裔的锡克教众担心自身空间受挤压。

“相较于经济损失,这种身份和文化焦虑可能是锡克教群体更担心的。”张家栋说。

南方周末记者 毛淑杰 南方周末实习生 邱欣仪 冯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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