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渐变(8)--- 公交记事(一)

人之初,性本善,蹒跚至老,是如何渐变的?沪生毛哥,以自传体,家族轶事,个人经历,娓娓道来,上海风情,历史画面,次第展开......

公交见闻

沪生毛哥/文


进公交公司工作

1976年3月份,我从上海市黄山茶林场上调到上海市公交汽车二场,刚接到通知时,能进公交公司工作,那有多开心啊?公交与铁路局邮电局都是铁饭碗啊!不会倒闭的,都是国营大企业,福利待遇又好。一同去报到的有我、丁继华(小丁是大桥一线的第一任队长,可惜小丁90年代末因病去世了)、张全、十队的三位农友。我的工号是7816,张全的工号是7818,丁继华的工号是7820。

刚开始都是做售票员,分配到预备车队工作,就是那个车队有人请病假,请事假,上班迟到了,但班车都是要准时开出去的,就由我们顶上去。

顶班头,顶得最多就是别人不愿做的、工时超长的班头。轮到工时超长的班头,一些“落后分子”就会找理由去开病假,缺人的班头就由我们去顶了。还有公交公司做夜班,要做到半夜12点钟之后下班的,车站调度员才会发2角7分钞票,二两半粮票。不到12点钟下班的,就拿不到夜班费。

49路车队有一只班头是夜里11点57分下班,一分钱的夜班费也拿不到,这只班头的工时只有7小时10分。可是轮到这只班头的人,大部分会去请病假,基本上是由我们预备车队的人去顶这班头,就差这三分钟,夜班费落空了,那时吃夜宵,食堂里一碗肉丝菜汤面才1角几分。排(营运车辆时刻表)这班头的人有点“龊刻”,做这班的人有点“挖塞“。

跟班做学徒

我的公交第一位师傅是46路老售票员陈晓青,她的工作经验丰富,我也学到了不少的知识。一个好的售票员,既能照顾好老弱病残,也能售清客票,减少逃票。据当时统计,公交每天的逃票损失是2万元左右,所以售票员的工作责任还是蛮大的。

我做售票员时,对待工作蛮认真负责的(在1978年被评为上海市公交公司先进生产者),会动员乘客往里走,尽量多上一些人,因那时的乘车难问题还没有解决,乘客多了,人一拥挤就会有人趁机逃票,特别是中门上客的人。我就会虚报人数,说:“中门上客有9人,现在有7人已买票,有2人还没有买票!要买抓紧买,现在买是‘平价’,等抓到了没有买票的,要买‘议价‘了(1977年后凭票的商品买平价,没票的买议价,俗称翻跟头)。” 我活学活用。有的乘客会接口说:“议价怎么买?”,我说要翻跟头的,看态度好坏,再决定翻几只跟头,乘客们都会善意地笑出声来。你只要报出上车的人数,一般人就会觉得,这个售票员工作很认真的,都会自觉买票,逃票的人基本上可以杜绝

公交公司的老职工都喜欢节日加班(拿双工资),平时抢做升工(加班),后来才知道他们有苦衷,老公交在老家农村里还有父母要补济的。加班工资不在工资单里,老婆不会知道的,可以作为私房钱留用。当然了,这私房钱大部份是给老家父母用的。

崇尚学习

接下来文革结束,全民学习文化高潮来临,年轻人都要把失去的学习机会给补回来。

车厢里就是一个社会的缩影,里面形形色色的人都有。70年代能坐小汽车上班的人凤毛麟角,是极少数的人,绝大多数人是乘坐公交车上下班的。

一天,我在65路公交车上做售票员,65路是南码头开往中山北路共和新路(北区汽车站)的一条线路,要经过外滩。从起点站,南码头上来一位小青年,坐在座位上拿出一本英文书,在学英文。车过了董家渡车站,乘客就开始多起来了,到了十六铺车站,车上有点挤了。车子开到延安东路车站,上来了一位知识分子模样的老人,走过在学习英文的小青年身边,不慎碰到了他,看到他在学习英文,马上说“SORRY”,是英文“对不起”的意思。想不到此人是“阿污卵冒充金钢钻”,拿本英文书是装装样子的,其实根本不懂英文,把“SORRY”听成是“骚来”。只看到他两只“眼乌子”一瞪,口出脏言,骂老先生:老棺材,什么“骚来”?是你“骚”!还是我“骚”!叫得很响,车厢里的人都笑了。这时旁边有位阿姨对这位小青年说:老先生看你在读英文书,就用英语“SORRY”,对你说,是“对不起”的意思。你不懂英文,看啥英文书?不懂装懂,这不是闹笑话了吗?这位小青年马上满脸通红,还没有到目的地就赶紧下车了

真有此事,新民晚报还刋登过的,虽然这个小青年在假读英文书,还没礼貌,很丢人的,但说明当时社会的风气,是很崇尚学习的氛围。

这么硬的东西在这里

我在1976年到1979年做了3年售票员,公交车上冬天是“冰窟”,夏天是“蒸笼”。公交售票员在冬天,极大多数手足都会生冻疮,早上出场时空车比露天还冷,风从车的窗门缝隙中直吹进来,脚踏铁板(售票员座位下是一块铁板,冬天会把芦花扫帚垫在脚底下。),没一会人就冻僵了。夏天还要难受,车厢里有女人的香水味,男人的汗臭味,有时还有带狐臭味的。车在开还好一点,有风,吃红灯车子一停,身上的汗水马上会冒出来,好像蒸桑拿,热得吃不消

那时有人统计过,在公交车上,每平方米可站11个人(是极严重的超载),拥挤的程度可想而知。因为上班迟到要扣工资奖金的,为了不迟到,拼了命也要挤上公交车,车子拥挤了磕磕碰碰是难免的,有一次在我的值勤车里,听到有一位小姑娘大声叫起来:“谁把这么硬的东西顶在我的屁股上了?” 车上的乘客,齐刷刷地望着小姑娘那边看,认为是谁在耍流氓了。只见站在小姑娘后面的一位男子,手举一只酒瓶说,这么硬的东西在这里呢。结果一车子的人都哄堂大笑!

公交职业病,胃病

在预备车队一年不到的时间里(1976年3月到1977年2月),我的胃出毛病了,胃病是公交职工的职业病。预备车队是顶公交汽车二场所有路线的班,41路头班车在南洋中学站,吃中午饭的时间是早上7点56分(有的人可能早饭还没有吃了)。65路头班车在北区汽车站吃中饭的时间,是近中午10点45分。

因吃饭时间不正常,一天早,一天晚,连吃饭时间也不能保证,原定吃饭时间只有20分钟,如车子脱班,吃饭时间只剩几分钟了,吃饭变成“倒饭”,时间一长胃受不了啦。后来有了经验,车到站头,都会动员乘客往里走,车门口就会空一些,吊车的现象就会减少,车辆也会准点到站,吃饭时间可以有保障。但是我的胃病还是落根了,出了两次血。到新西兰后,吃了新西兰麦卢卡20+的蜂蜜,现在胃病已根治好了。

一道白光

在公交车上值勤时,我们还练出了“随地出水(小便)的本领”,多数是空驶或下班空车回场的时候,这一段空驶里程也要20、30分钟,“水急了”就在车后门解决,在行驶中车会抖动,刚开始尿不出来,时间一长,“长本事了”就能尿出来,“出水”之后再拿水桶,用水冲一冲。有时车门的润滑油干了,开门没问题,关门时会被卡住,车门关不起来,要走到车门边上,用手拉一下车门才能关起来。水桶里有水,就浇点水在车的门槛上,能起到润滑作用,车门也能正常关好。如果恰恰水桶里没有水,就会趁人没注意时“出泡水”在车门槛上,车门也能正常关得起来。

我听搭班驾驶员李本华说(是原65路车队的驾驶员),65路有一次下班空车回场时行驶在斜土路上,一位女售票员,人长得还蛮漂亮(绰号叫黄毛),在车队小有名气,尿憋不住了,就蹲在车后门就地“出水”,还关照驾驶员不要回头看,刚尿到一半,前面有人突然横穿马路,驾驶员马上一脚急刹车下去,车子是刹住了。但只听后面的女售票员手捂着光屁股,嘴里叫着“喔呦哇!喔呦哇!喔呦哇!”一道白光(是雪雪白的屁股)从后门滚到前门,这一跤跌得蛮重的,屁股上留下了“乌青块”。还好穿上裤子别人是看不到的,但搭班驾驶员却看得清清楚楚,这种场景看了之后一辈子也忘不了。

路边拾遗

1976年的冬天,在预备车队做夜班,是到92路公交车上值勤,92路车是从徐家汇到七宝镇,大部分在曹宝路上行驶,从靠近习勤路的1号桥,到七宝镇的7号桥,有几座桥下面的道路不平,有些坑坑洼洼,晚上夜深人静,路边总有几个人站着,天很冷,我有点看不明白?这些人在干啥?

后来看到从桥上冲下来装菜的黄鱼车,黄芽菜装得满满一车,下桥时车速快,经过这些坑坑洼洼的路面时,装满黄芽菜的黄鱼车会发生较大的震动,必有几棵黄芽菜,会被震得滚落下来,这时站在路边的几个人一哄而上,每人手中捧一棵黄芽菜,迅速跑到马路后面的树林里藏好,再去等下一辆菜车经过,其实我也想去捞外快的,车在行驶中下不了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在捞外快。

学讲普通话

后来我调到201路公交车上当售票员,那是1977年的时候了,201路公交车是人民广场武胜路到上钢五厂水产路,是早晚高峰路线。下班进场空车(公交二场在斜土路东安路口)顺便到大世界42路站头带客,去裕德路42路终点站,当时正在掀起学习普通话的高潮。有一句口号是,全国学上海,上海学公交,为此上海公交要跟上形势,售票员都在学普通话。

因上海话说惯了,说普通话音就读不准了,那一天从大世界开出,第二站是黄陂路,到了黄陂路站的时候,后车厢传来哄堂大笑声,到了裕德路终点,我就去问了后门的售票员辛娴敏大姐,刚才为什么笑声这么大?辛娴敏大姐说:我出洋相啦!为了说普通话,到了黄陂路站,把黄陂路说成,“放屁路”,说“放屁路”到了,下车请准备,车上的乘客都大笑起,有人还说,我不放屁不下车,辛娴敏大姐的脸已涨得通通红。

二传手得表扬

我在201路公交车做售票员的辰光,还碰到有位乘客在车上捡到一块“三道士”的进口手表交给了我,我到水产路站后马上把“三道士”手表交给了调度员。

后来失主吴淞中心医院的医务人员,写了一封表扬我的表扬信,送到车队。其实我只是转转手的人,不是拾金不昧的人,结果好事记到我的头上了,现在想想老难为情的。

善闹不吃亏

听上钢五厂的职工说,有一位他们厂的职工为了加半级工资(只有少数表现好的职工能加半级工资),名单上没有他的份,他就跑到厂领导那里,厂领导正在开会。

跑进会议室之前,他把自己的裤子先脱掉,把裤子套在自己的头上,光着屁股走进了会议室,正在开会的领导大惊失色,怎么来了一个光屁股的人。马上说有话好好讲,这样不行的,快把裤子穿好,他说,加半级工资没有我的份,我没脸见人啦!还穿什么裤子。碰这种无赖,厂领导也没法了,最后同意加给他半级工资。会闹不吃亏,应了一句会哭的孩子多吃奶。

偷错东西

还听公交同事说过一件趣事。

在过年前的几天,一位郊区农妇,到市中心大医院看病,医生关照要化验大便,这位农妇出门前,把要化验的大便用纸包好,怕公交车拥挤容易漏出来,包了好几层纸,放在牛皮纸做的信封里,最后放进包里。乘公交车去市中心医院看病,上了公交车之后,被小偷盯牢了,小偷认为农妇包里大概放着市郊农村年底分红的钱,包还鼓鼓的。因公交车比较拥挤,二位小偷,一位作掩护,一位动手了,把农妇包里装大便的牛皮纸信封给偷走了,农妇还不知道。

快到市中心的医院时,农妇才发觉包里的大便给偷了,马上叫起来,我的东西被偷了,脸涨得通红,这时小偷早已不见人影了。售票员一听也急了,马上问农妇被偷了多少钱,农妇已紧张得说不出话了,售票员越发急了,认为一定是被偷了很多钱,马上要农妇去报警。农妇一听要报警反而笑出声了,售票员弄不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农妇走过去轻轻地跟售票员说,自己是去医院看病的,包里放的是化验用的大便,用纸包好了放进牛皮纸的信封里,小偷当成钱偷走了,只能到医院里去重新再拉屎,不知道还能不能拉得出来?售票员一听也笑了。小偷白忙不算,钱没有捞到,却捞了一泡屎,哈哈哈!活该!

我们售票员白天在车厢里碰到小偷,有乘客失窃东西,一般都会说:“请大家配合一下,这车要去派出所让警察来处理。” 等一会再叫大家低头往车辆地板上查看,只要小偷还在车上,他肯定会把偷的东西丢出来的。晚上在车厢里碰到小偷,有乘客失窃东西就会说:“我现在把车厢里的灯关了,谁偷了请把东西丢出来,不丢的话直接开去派出所了。” 接着把车厢里的灯关掉1、2分钟再开,一般的情况下,小偷会趁漆黑的时候,把偷到的东西丢出来的。

车辆到站查一遍

在值勤的公交车上,每次到终点站,都要检查一遍,是否有乘客遗留的东西。特别是经过火车站、十六铺码头、长途汽车站,这些乘客带的东西多,很容易遗留东西在车上,到了上述这些站头我也会提醒乘客,自己随身带的东西不要忘了带。

记得有一次在41路公交车上值勤,车到老北站我已习惯地说火车站到了,自己随身带的东西不要忘了,一对母女乘客已站起来准备下车,我一说还真提醒了她们,她们把放在座位下的一件行李给忘了,她们拿好被遗忘的行李,走到我面前说:“小师傅你真好!” 听得我心里暖洋洋的。

等最后一圈到达终点站,空驶回场的检查很有必要。曾经发生过某线路车辆进场,售票员没有查看车厢里的情况,等车辆到了场里,回头一看怎么后面还坐着一位乘客,走近一看却是一个死人,是猝死的。如提前发现会叫救护车,送医院抢救,死在医院里跟公交公司一点也不搭界,现在麻烦大了,当班司售人员肯定要吃“排头”的,本事大来?把死人也带进场里了。





作者简介:

沪生毛哥,当过知青,做过炊事员,公交售票员,读书不多,记性很好,喜欢讲戏话。现定居新西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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