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尽头是地狱：说一说波尔布特和红色高棉统治下的柬埔寨

（一）

红色高棉是世界上最神秘、最隐蔽的政治组织，没有之一。

它有多神秘？举一个简单的例子：红色高棉的正式名称在其夺取全国政权之前从不对外公布，“红色高棉”或者“赤柬”只是外界给这个组织起的代称，它真实的名称是什么，外界根本不知道。不仅外界不知道，它们自己内部大多数人也不知道自己的组织叫什么。

红色高棉的大多数成员都只是称自己所在的组织为“安卡”，“安卡”在柬埔寨语言中就是“组织”的意思，也就是说，大多数红色高棉成员只知道自己身处在一个组织之中，为这个组织服务，甚至献身，但是组织到底叫什么，他们却不知道。这就意味着，当一个红色高棉士兵牺牲在战场上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谁而死的。

只有高层的少数领导人才知道“安卡”的真正名称，直到红色高棉取得了全国政权之后，“安卡”才正式承认“柬埔寨共产党”的存在。

“安卡”的名称都如此诡秘，“安卡”的领导人到底是谁，那就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了。

谁是“安卡”的最高领导者？这个问题不要说普通的红色高棉成员，就连许多高级军官都一无所知。在红色高棉的核心圈子里，知道这件事的人大约也就是一百多人。

在红色高棉还没有掌权的那些日子里，代表红色高棉在外面抛头露面的总是乔森潘。笔者小的时候，经常在广播里听到乔森潘这个名字，所以想当然地以为他便是红色高棉的一把手了，然而实际上，当时的乔森潘在红色高棉内部最多也就排在第六位。

被送上法庭的乔森潘

1975年，西哈努克亲王受到盛情邀请，回到已经被红色高棉控制的柬埔寨去做国家元首。当他走下飞机的时候，连他都不知道第三个走过来和他握手的人才是真正的大哥。

1977年，一个名叫波尔布特的人在广播电台发布了一篇长长的讲话。通过这篇讲话，外界的人们才第一次知道：红色高棉的真正名称叫做柬埔寨共产党，而波尔布特就是这个党的最高领导人。在他的下面还有农谢、索平、英萨利、温威，第六个才轮到乔森潘。

波尔布特也是一个化名，后来随着红色高棉的日渐衰败，越来越多的内部隐秘大白于天下，人们才渐渐地知道：他的本名叫沙洛特绍，原本也是个普普通通的柬埔寨人，后来风云际会，成为了红色高棉的最高领导人。不过，波尔布特到底出生于哪一年，这个问题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

这个世界上最为神秘的组织于1975年4月17日接管了整个柬埔寨，很快就制造出了二十世纪最为可怕的血腥灾难。柬埔寨仿佛遭遇到了恶魔的诅咒，就此沦入无底的深渊。直到很多年以后，这可怕的一幕才被逐步揭开了真相。下面，我们就来讲述一下这个人类历史上都罕见的可怕故事。

（二）

1975年4月17日，柬埔寨首都金边。

这是柬埔寨历史上最值得铭记的一天。这一天，白日无光，天地晦暗，空气沉闷。金边的远处不断传来隆隆的炮声，告诉人们红色高棉的部队已经兵临城下。

金边城内到处都呈现出奇怪反常的景象。大街上，有数不清的人流向着机场飞奔，期望着最后一线搭上飞机的机会；更多的人们呆立在街边，那都是普通的百姓，他们在麻木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城市中央的舞厅里，迪斯科舞曲声调高昂，红男绿女仿佛癫狂一般在拼命地扭动着，好像他们已经知道下一场舞会要到九十年代才会再有。

街上不时地出现拿着各种武器的士兵，有的士兵开始抢劫，还有的士兵抢来了百姓的衣服就迫不及待地换上，然后逃走。

偶尔还有几辆运送美国人的汽车从街上驶过，车上的美国人看着眼前的一幕满脸的大惑不解。他们在想：“我们给你们留下了那么多的武器，你们为什么不抵抗呢？”

当时确实有人是想抵抗的，守卫在机场附近的军队就击退了红色高棉的进攻。不过，金边政权的掌权者不想打了，他们没有抵抗的勇气了。

自1970年起掌握政权的“高棉共和国”政府此时已经土崩瓦解。美国撤军放弃柬埔寨之后，整个政权就散架了。总统朗诺已经逃往美国，剩下的施里玛达总理丧失了抵抗的勇气，他要求部队放下武器，主动投降。

实际上，“高棉共和国”的武装部队还有相当强大的实力，完全可以一战，但是，施里玛达总理等人被悲观的情绪所控制，认为不管怎样都会失败，与其让百姓生灵涂炭，不如干脆投降，争取个宽大处理。所以，施里玛达总理就下令投降。

只是他们所有的人都想不到：宽大是不存在的，生灵涂炭却是一定会发生的。

当天下午，穿着黑色裤褂，脖子上系着一条红白格子围巾的红色高棉武装人员进入了金边，并且迅速地控制了整座城市。

红色高棉控制了金边之后，很快就用温和的语气发布公告，劝说前政权的官员、士兵以及各种文职人员到指定的地点报到登记。施里玛达总理带头驱车来到了指定的地点。登记后不久，施里玛达就被红色高棉秘密处决了。

随后，红色高棉再次发布公告，声称美国即将出动飞机对金边进行轰炸，全城的百姓都要立即转移。公告还要求百姓们不要随身携带财物，轰炸过后，大家都还可以回来。

金边的百姓对此将信将疑，不过，全副武装的红色高棉士兵很快就登门来驱赶了。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没有几个人敢于反抗，于是，整座城市的人就纷纷离开自己的家门，在红色高棉士兵的押送下，离开这座城市。

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再也回不来了。

（三）

波尔布特有一个宏伟的计划，他要把柬埔寨建成人间最美好的天堂。让金边这座城市化为乌有，就是这个天堂建造计划的序曲。

波尔布特仇恨城市，他认为城市是罪恶的渊薮，是造成人类相互之间不平等的根源。要想建成他意念中人人彻底平等的美好天堂，首先就要消灭城市。

数以百万计的金边人被驱赶到了城外。随后，他们就被编入到了不同的农业合作社之中，成为了一名社员，从这一刻起，他们就进入到了“安卡”，成为了“安卡”的一员，同时，他们也进入到了波尔布特设计的“天堂”之中。

在“天堂”里，最大的特色就是所有的人都没有了属于自己的财产，甚至连多余的衣服都没有。每一个“安卡”成员都要穿上一身黑色的上衣和裤子，然后在脖子上系一条红白方格围巾。上至波尔布特，下至普通一兵，不分男女老少，无论春夏秋冬，人人都是这副打扮。因此你有两身这样的衣裤就足够了，还要那么多花花绿绿的衣服干什么？

波尔布特参加农业劳动的照片

当然，波尔布特等高级领导人在从事外交活动时，会穿一些比较体面的衣服。这是谁也不敢说什么的。

“天堂”里没有了私人财产，自然也就没有了货币。虽然每个人都要参加劳动，但是不会获得任何报酬，因为没有工资可发。所有的人吃饭都要依靠“安卡”提供的集体伙食。

在“安卡”内部，男女是分开居住的。夫妻之间要每个星期才能相聚一次，如果在指定的时间之外，你敢于偷食禁果，那可是罪莫大焉，引来杀身之祸都是有可能的。

既然男女都是分开居住的，那么未婚的男女该如何恋爱？如何找到自己的另一半来结婚呢？答案是由“安卡”来分配。属于“安卡”的青年男女没有自由恋爱的权力，和谁结婚全靠领导指定。

熟悉中国历史的人看到这里可能就会感到眼熟了：这不就是中国十九世纪的太平天国吗？这不就是洪秀全与杨秀清等人设计的小天堂吗？是的，两者十分相似：都是让普通人一无所有；都是让大家完全依靠“圣库”或是“安卡”的分配来吃饭；都是男女分营，人人参加劳动。波尔布特这样一个曾经在法国留学，完全了解现代科学，堪称高级知识分子的人物，居然和一百年前广西穷山沟里的文盲农民心有灵犀，也真是一件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

与太平天国不同的是，波尔布特对于自己的理想特别地执着，一直坚持到底。洪秀全和杨秀清他们对于“圣库”、“男女分营”这些制度没过多久就放弃了。波尔布特却始终坚持着，在全国执政时这样坚持着，被越南人打回到山沟里还是在坚持着。

看来，波尔布特是真的痴迷于建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天堂”了，在他的心目中，天堂其实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四）

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就预想到会有个别人开始赞赏波尔布特的这个“天堂”了。对于这样的人，我只想对他说一句：如果你到了这个天堂里，你能坚持着活过一个星期吗？

这些赞赏的人不知道的是，在波尔布特的“天堂”里，不仅没有私人财产，没有家庭，没有货币，还有一样东西也没有，那就是知识。

在波尔布特统治的柬埔寨没有书籍、没有报纸杂志，也没有电影电视，唯一只有一个广播电台。而普通人又不可能拥有收音机，所以大家只能靠着听公用的广播喇叭来收听外界信息。

你可能会感到吃惊：红色高棉治下的柬埔寨居然没有书籍和报刊？是的，千真万确，他们真的没有。

波尔布特视知识为罪恶，以文盲为基石，他不允许他的人民拥有知识，所以干脆把书刊都彻底禁止，只是在一定级别的干部中间有一些文字资料。

有人可能又要问了：难道红色高棉没有学校吗？柬埔寨的孩子不上学吗？

是的，柬埔寨没有学校，柬埔寨的孩子不上学。

你是不是感到难以置信？对此，波尔布特有一套完整的说法。按照波尔布特的“宏伟蓝图”：柬埔寨首先要发展农业，然后用农产品出口创汇，再用外汇从国外进口各种机器，实现工业化。发展农业这个阶段是要持续较长时间的，在这段时间里，全国人民都要土里刨食忙于稼穑，因此，你一个种地的还学什么数理化文史地啊？

当然，红色高棉也有一些专业技术人员，只不过这些人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即便是培训也仅限于非常狭小的范围之内。

有人可能还会问：红色高棉难道不搞宣传吗？他们难道不会印刷一些宣传品什么的吗？

红色高棉当然也搞宣传，他们只用最原始的口耳相传的方式来搞宣传鼓动。前面已经说过了，柬埔寨有一个广播电台。在每一个男营或是女营里都会有自己的广播喇叭，每天晚上，劳作了一天的人们都要规规矩矩地坐在广播喇叭前聆听“安卡”的教诲。

另外，红色高棉经常让人们“唱革命歌”、“跳革命舞”，这就算是唯一的娱乐方式了。红色高棉就是通过这样一种最原始、最简单的方式来进行思想宣传的。

总之，波尔布特所建造的人人绝对平等的“天堂”，其实质就是这样子的：他想要消除人与人之间的贫富差别，所以就把全国人民都变成了穷光蛋；他想要消除城市与乡村之间生活上的差别，所以就把全国人民都变成了农民；他想要消除知识分子与普通民众在智力上的差别，所以就把全国人民都变成了文盲。

1998年死后的波尔布特

波尔布特所追求的平等，就是这么一回事。

如此的“平等”，全靠着强力压制才能实现，所以，波尔布特实际上是把柬埔寨打造成了一个伪装成国家的监狱。

（五）

对于一个物质和精神需求都非常低的人来说，在波尔布特的“天堂”里咬咬牙或许也能硬挺着活下去。但是问题在于，“活下去”是需要碰运气的，因为“天堂”里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杀戮。

从红色高棉进入金边那一刻起，大规模的杀戮就开始了。前政权的公职人员，军人、警察，甚至包括教师、医生在内，统统被集中起来杀掉，不留孑遗。

宗教信徒等神职人员也都要杀。佛教的和尚，基督教的神父牧师，统统都被送上了西天。红色高棉杀了两万五千名和尚，把僧侣几乎都杀光了。

杀完了这些人之后，当然不会就此罢休。波尔布特有一个“细菌理论”，他认为“安卡”内部就像人体一样，总会遭受到外界细菌的侵袭，所以时不常地就要“杀菌”。

每次到了“杀菌”的时候，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总是首当其冲，是被杀的对象。在波尔布特的眼中，“知识即罪恶”，知识分子个个都是危险分子，是潜在的敌人，所以要尽可能地杀光。

那么，如果你是一个文盲，那是不是活下去的概率会比较大呢？

是的，会大一些。但是问题在于，你要无休止地参加劳动，而“安卡”提供的集体伙食经常会让你吃不饱。吃不饱的情况下，你还必须从事高强度的劳动，一旦生病了，“安卡”也基本上不会给你提供什么医疗服务，这样一来，你活下去的概率和知识分子比，也就差不了多少了。

你大概会想：在这样一个地方，看来只有红色高棉的高级干部才是有保障的，才是能够拥有一切权利的。你要是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红色高棉的高级干部个个都是“细菌易感者”，一旦有了“灭菌行动”，不干掉几个高干那简直就是没完成任务。

仅仅就在红色高棉统治柬埔寨的短短三年半的时间里，红色高棉的第三号人物索平以及第五号人物温威就不幸变成了“带菌者”，先后和“细菌”一起被清除掉了。接下来被清洗的还有担任副总理的宁罗，担任新闻部长的符宁。符宁是波尔布特当年留学法国的同学，本是至交好友，想不到波尔布特一翻脸六亲不认，符宁也被送上了断头台。

国际上和现在的柬埔寨政府都公认，在红色高棉统治的三年多时间里，有150万—300万柬埔寨人被杀害或是饿死病死。现在的柬埔寨政府在全国170个县的81个县里面发现了9138个乱葬坑，从这些乱葬坑里发现了超过150万具骸骨。

而在当时，整个柬埔寨也不过只有800万人口。红色高棉竟然让一个国家四分之一或是三分之一的人全都死于非命，这可真是人类历史上最为骇人听闻的惨剧之一。

（六）

好在红色高棉如此疯狂暴虐的行径并没有持续太久的时间。由于波尔布特与越南发生了冲突，所以导致越南在1978年12月25日向着柬埔寨开战。1979年1月7日，金边被攻克。逃亡越南的原红色高棉军队师长韩桑林被扶植成为新政权的领导人。

波尔布特只好与他的同伴再次转移到山区去打游击。虽然此后由于国际风云的变幻，红色高棉又生存了一段时间，但是到了九十年代，联合国开始主持柬埔寨的全国重建。波尔布特拒绝参加柬埔寨的重建，依然死死地抱着他那个“天堂”理想不肯放弃，结果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1998年，波尔布特在泰柬边境的山区病故。红色高棉随后也彻底解体，全体成员向着柬埔寨王国政府投降。

如此血淋淋的一幕终于成为了历史，但是历史不应该被忘记，后人应该铭记这一切，深刻地汲取教训，不能让这样的事情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