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民：补锅匠刘二｜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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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之窗：
插图来源：作者供图
大年十五一过，川西坝子的各种匠人便收拾起自己的家伙，开始走村窜户赚生活了。在各种吆喝声中，补锅匠的声音很有节奏和韵味：补锅补碗，补缸子，补罈子！五张铁片用牛筋绳连在一起，摇起来“哗——哗——”的响，最后一下收起来，嘎然而止。那金属的撞击声在初春的田野上传得很远很远。
这时候就有人从院子里钻出来喊道：刘狗儿，这边补个锅。于是刘狗儿便在村边上摆开自己的家伙干起活来。
补锅匠刘狗儿补了几十年的锅碗，也吆喝了几十年，别人还不知道他的大名。土改的时候，要分田给他，工作队的同志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抓了半天脑壳冒了三个字：刘狗儿。众人哄堂大笑。工作队的同志说，把狗字去掉，就叫刘二吧。于是刘狗儿便有了大名刘二。
刘二是个孤儿，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十岁了裤儿还没有把屁股遮完。一天村里来了一个补锅匠，刘二蹲在补锅匠旁边一看就是半天。见补锅匠将一口裂了缝的锅翻过来，用一把尖尖的小铁锤轻轻地敲，敲了三个小孔，然后取出三个铁钉子在铁砧上敲，敲好了抺上白泥，往那小孔上一按，再翻过来放在铁砧上轻轻敲，不一会儿就补好。那钉子有点像现在的铆钉。补好后主人家还要舀一飘水倒在锅中，试试漏不漏水，不漏，给钱。
补碗就更神奇了。那阵一般人家都用的是土碗，有几个青花碗或是金边碗，那可是视若宝贝，一旦不小心摔坏，是要捶心口的。只要能补，是一定要补起的。补锅匠从背箱中取出一个像弓箭一样的手弓，套上金刚钻，在拼好的碗片两边滴上一滴清油，便像拉二胡一样吱呀吱呀的拉起来。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有了金刚钻，不一会儿这碗片两边就钻出一排芝麻大的小孔眼。然后将铜丝敲成一根根铜钉挨个扣上去，碗就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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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刘狗儿是看神了，清鼻涕流多长也不晓得擦，呼的一声又抽回去了。补锅匠笑了说，喜欢就跟我当徒弟。就这句话，刘狗儿就干了补锅匠的行当。
刘狗儿没文化，补锅补了几十年，还是一个穷字，走村窜户，居无定所，偶尔碰到好心人也给说个亲什么的，可女家一听补锅匠三个字心里打鼓了，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谁愿意嫁给你嘛。所以刘狗儿发誓要挣钱买地娶婆娘。没想到买地的钱还没挣到，土改了，刘狗儿改名刘二，不仅分到了一亩三分地，还分到了两间瓦房，高兴得刘二在那张以前地主少爷用的大花床上打滾。
刘二补锅补碗跑得更起劲了，那串铁片片摇得更欢了，有了钱便装在一个土罐罐头，一心要攒钱娶婆娘。有媒婆来说亲，是邻村的一个寡妇，刘二一见面，当下就给了那女的五元钱。五元钱，这在当时的川西坝子可是一个了不得的数字哦，少说也要攒半年才攒得起。有人就骂刘二，想婆娘想疯了，恨不得把攒钱罐都给抱给人家了。刘二说，你们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另外还大方地给了媒人一块钱，巴不得两下就成其好事。
好景不长，村上要实行互助组，接着又要搞合作社，土地要交公了。刘二心想，这土地收了，还找得到婆娘？刘二提起柴刀跟到村干部撵，说那个要收他的地，他就跟他拼命。乡上接到报告，这还得了，来了两个武装马上就把刘二绑了，说不参加合作社就是破坏土改。那寡妇女人一听说刘二被抓了，连忙把五元钱退给媒人，不干了。土地收归合作社了，刘二一下子就瓜了。在合作社，刘二从来没有种过庄稼，只好还是背起他的背箱，摇起他的铁片片补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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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该刘二时来运转，乡上要成立木器社、铁器社，将那些单干的五匠人员集中起来走集体道路。铁器社的社长是个乡干部兼的，在选副社长的时候，乡上强调要选根子正的贫下中农，选来选去，那些个五匠人员不是吃喝嫖赌就是参加过袍哥什么的，只有刘二是贫到底的贫农，并且连女人的边边都没挨过，就光荣地当选为铁器社的副社长。
铁器社的五匠人员大都没文化，算不来帐，乡上给找了一个会计，是个女的，二十多岁，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在人前抬不起头，整天除了做帐，也不大和别人说话。刘二是副社长，当然经常要去找女会计说事。过不多久，风言风语就出来了，还传出刘二以权逼婚的消息，众人皆大吃一惊。那女的才二十多岁，虽说不上漂亮，倒也有几分姿色，这刘二五十多岁了，一脸折皱，女会计怎么会看上他嘛。问刘二，刘二说，生米已煮成熟饭了。不久，刘二因立场问题和男女关系问题，副社长被撤了。
女会计最终还是没有嫁给刘二。刘二穷困潦倒一生，最后成了“五保户”，进了养老院。
作家简介：
作家何民近照。
何民，男，四川成都都江堰市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年轻时酷爱文学，在多家报刊发表过文章，后因长期在国企担任高层管理职务工作忙碌而搁笔，2011年退休后重拾爱好，先后有小说、诗歌、报告文学、戏剧、散文、文学评论等作品散见于《中国青年报》《华西都市报》《成都日报》《四川文学》《青年作家》《星星》诗刊《散文百家》《辽河》月刊《唐山文学》《大众文艺》《中国法制文学》《龙门阵》《草地》等数十家报刊，有作品多次荣获各类文学奖并收入各种选本。著有诗集《青春之神》。
本文审稿：张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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