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民：青城轿夫｜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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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之窗：

插图来源：作者供图

　　青城山的滑杆哟，闪悠悠，闪悠悠，山上的石板路哟，滑溜溜，滑溜溜，哥抬妹子哟到婆家，到婆家，凤凰配了只黑斑鸠，黑斑鸠。

　　这是青城山抬滑杆的轿夫们在劳作时用以解乏的滑杆号子。

川西平原一马平川，到了灌州这地方突然拔地而起，一点都没有过渡就是崇山峻岭了。岷江以坚忍不拔的毅力从大山中劈出一条峽谷，倾泄着千年积雪融汇而成的江水，浩浩荡荡，一路向东，经都江堰，成伞状分流，滋润着川西平原。

　　跨过岷江向西十多里路便是著名的道家发祥地青城山，靠着都江堰“水旱从人”的滋润和川西平原“天府之国”的富庶，青城山就成了秀绝人寰，幽比天下的人间仙境。道教开山祖师张道陵在青城山结庐传道，后人更在此将道教发扬光大，青城山更成了名扬天下的“第五洞天”。青城山名气大了，香火旺了，朝山的人就多了，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头布衣，都慕名而至。逢年过节自不必说，就是平日里也是人来人往，陆绎不绝。在上山和下山的路上，人们常常可以看到一个个闪悠悠的滑杆，那些抬着滑杆的轿夫，尽管一个个汗流浃背，却不时用川西方言喊着号子，幽默而又风趣。

　　滑杆就是简易的轿子，在江南大部分的山区都可以看到，一般都是用弹性非常好两根小碗粗的老斑竹做抬架，长约一丈，宽约近3尺，中间用结实的竹片扎成软靠，头上有靠枕，脚下有横杆垫脚，滑杆四只角用细竹杆绷蓝色凉棚，既遮阳，又不影响沿途观山望景。

　　滑杆一抬就是几百年，龙门阵多多。

　　说青城山上有个抬滑杆的轿夫姓罗，因为他奶奶是藏人，身上有四分之一血统是藏族，加之长得腰圆膀阔，力气过人，人称罗蛮子。罗蛮子在抬滑杆轿夫中算是一个人物，牛得很。为啥子？民国二十九年蒋委员长上青城山，就是坐罗蛮子的滑杆上的山。中国只有一个蒋委员长，是罗蛮子用滑杆把委员长抬上山的，你说牛不牛！委员长赏了罗蛮子几块大洋作小费，罗蛮子留下一块到死都舍不得用。人说钱财带不进棺材，罗蛮子临死时就对他的儿子说，要把那块大洋给他放进棺材，儿子照办，罗蛮子死后，他儿子就真的把那块大洋给他放进了棺材。

　　罗蛮子的滑杆搭档杨二哥，却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好人，虽然也有些力气，却胆小得很，因为和罗蛮子有点远亲关系，又都是青城山人，就跟了罗蛮子联手，在这青城山上吃抬滑杆这碗饭。

　　那年子的那天，罗蛮子和他的滑杆搭档杨二哥刚抬滑杆收工回家，乡长带着县政府的人就来找到他，乡长说，罗蛮子，这几天你和杨二哥就不要上山了，在家里好好练练咋个把滑杆抬好，有任务。罗蛮子一听叫他不要上山，就说，不上山吃铲铲啊！乡长说，你娃咋一天到晚尽说吃哦，乡长指了指县政府的人，有大人物要来，县上要组织一百多个滑杆抬人，那个最大的人物就交给你负责抬，从现在起你就好好给我练起。县政府的人接着说，息工期间给工钱，给伙食补贴，要保证把大人物平平安安舒舒服服地抬上山。

插图来源：作者供图

　　球啰，好大的人物嘛，大名鼎鼎的冯玉祥将军，两百多斤，我还不是照样抬上山了。话刚说完，县政府的人就用手比了一个手枪姿式往罗蛮子脑壳上一戳，说，不准乱说话，小心你娃的七斤半。说罢扯了两张票子给罗蛮子。

　　乡长他们一走，罗蛮子和杨二哥拿到票子笑嘻了，第二就下山到太平场去买了些米啊肉啊，还打了一罈子跟斗酒，每天酒足饭饱后就在屋后的山路上练起了配合。

　　滑杆上肩人上山，大哥一路有平安。这是起轿了。

　　天上明晃晃，地上水凼凼！

　　罗蛮子在前头一喊，意思是前面有水洼；杨二哥就在后头应声，表示知道了。这就是抬滑杆所说报点子。

　　大路朝天，各人半边。意思是对面有人来了，注意避让。

　　抬滑杆虽然是个力气活，但讲究的是个配合，要的是个默契，步子的长短，迈步的速度，节奏，都要前后两个轿夫的经过长时间的磨合才能达到默契程度。罗蛮子和杨二哥都是青城山上的山民，靠山吃山，抬了十多二十年的滑杆了，两人算得上是最佳搭档了。坐过罗蛮子滑杆的人都说，坐罗蛮子的滑杆安逸，颠闪有度，闪悠悠的，简直是享受。

　　在这种配合中，报点子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在后面抬轿子的人视线被挡住了，在行进的过程中需要前面的人不断地提醒，由此便产生了许多有趣的报点子。

　　如果路上出现狗屎牛粪一类的东西，前面就喊：天上一朵花，后面就应：地上牛屎巴。后面的人就会注意躲避。如果路很平很直，也要不断报点子：前呼：大路一条线，后应：跑马带射箭。这时候 你就尽管走就是了。

　　这天罗蛮子和杨二哥正练得起劲，乡长和县政府的人又来了，着令二人立刻带上滑杆到乡上集合，一通训话之后，罗蛮子和杨二哥又被单独召进乡公所。乡长指着墙上的一幅画像问罗蛮子，认得这是哪个？罗蛮子说，咋个认不到嘛，蒋委员长嘛。乡长说，明天你就负责抬蒋委员长上山。一听是抬蒋委员长上山，杨二哥的腿肚子就开始打抖。罗蛮子踢了杨二哥一脚说，抖个球啊，眼睛一闭，就当是抬根肥猪上山。乡长啪地就给罗蛮子一耳巴子，再乱嚼牙巴，小心敲你娃的沙罐（川西方言：沙罐，指脑袋）。

　　第二天，一溜小轿车开到青城山下，五六十乘滑杆轿子从长生宫一直排到建福宫。蒋委员长在随从官员的带领下坐上罗蛮子和杨二哥的滑杆。

　　滑杆一上肩，罗蛮子和杨二哥就进入了状态，一路上闪闪悠悠地喊着号子，前呼后应地上了山。

　　下轿后委员长很满意，还跟罗蛮子和杨二哥握了手，问道，你俩刚才唱的什么。罗蛮子说，天上明晃晃，地上水凼凼！是什么意思啊？委员长又问。随行的四川官员说，这是青城山抬滑杆轿夫在报点子，意思是前面有水洼，提醒后面的人注意。蒋委员长笑了说，水凼凼，水凼凼，四川话有意思。当即令随从打赏二人。

　　别人得赏钱是纸币，罗蛮子和杨二哥得的赏钱是大洋，并且是蒋委员长亲自赏给他的，这可把罗蛮子高兴昏了。从此罗蛮子在青城山的滑杆轿夫中名声大噪，进茶铺子也有人争着给茶钱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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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西手艺人》作品目录：

打鼓匠 .......................................... 1

打更匠周驼背 ............................. 9

补锅匠刘二 ................................. 15

打油匠刚哥 ................................. 21

刀儿匠王蛮子 ............................. 27

玉匠周大爷 ................................. 31

锅儿匠王九爷 ............................. 37

教书匠何秀才 ............................. 45

算命先生周神仙 ........................ 51

剃头匠刘待诏 ............................. 57

川西背二哥 ................................. 61

泥瓦匠十三 ................................. 69

收荒匠马眼镜传奇 .................... 75

编编匠 .......................................... 81

抓抓匠杨老大 ............................. 87

钟表匠罗得利 ............................. 95

万裁缝与马货郎 ........................ 103

秤匠龚得富 ................................. 111

灌州姜棉花 ................................. 121

画匠六指神 ................................. 129

篾　匠 .......................................... 135

木匠杨老二 ................................. 141

骟猪匠张一刀 ............................. 145

铁匠张莽娃 ................................. 151

石匠兄弟 ...................................... 157

漆　匠 .......................................... 165

支客师 .......................................... 175

说书匠贺瞎子 ............................. 183

灌县拳师 ...................................... 189

箍桶匠 .......................................... 201

使牛匠陈三爷 ............................. 209

小城挑水匠 ................................. 219

周皮匠传奇 ................................. 227

磨刀匠 .......................................... 233

作家简介：

作家何民近照。

何民，男，四川成都都江堰市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年轻时酷爱文学，在多家报刊发表过文章，后因长期在国企担任高层管理职务工作忙碌而搁笔，2011年退休后重拾爱好，先后有小说、诗歌、报告文学、戏剧、散文、文学评论等作品散见于《中国青年报》《华西都市报》《成都日报》《四川文学》《青年作家》《星星》诗刊《散文百家》《辽河》月刊《唐山文学》《大众文艺》《中国法制文学》《龙门阵》《草地》等数十家报刊，有作品多次荣获各类文学奖并收入各种选本。著有诗集《青春之神》。

本文审稿：张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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