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信:城市的梦魇|散文

好消息:

10月1日起,《文学天空》网刊将连载著名作家张中信老师的小说《匪妻》(又名《巴州笔记》),凡针对本书内容客观评价的优秀文学评论,待本书连载完毕,将有机会获得张中信老师的原著签名赠书,共计50本。优秀评论在《琴台文艺》集中刊发后,每人将获赠一本《琴台文艺》样刊。欢迎文友们转发扩散,谢谢各位好友对《文学天空》网刊的大力支持!

著名作家张中信笔记体小说集《匪妻》封面

原创声明:作者授权原创首发文学天空,侵权必究。


散文之窗:


插图来源:东方IC

表弟的脚手架


脚手架高耸入云,塔吊像一双会移动的手,在成都以西灰濛濛的天空的东张西望。把西城的天空挥洒成百孔千疮的蜘蛛网。

我的长着红苹果脸样圆溜的表弟,一脸正经地站在脚手架上,像一个指挥若定的将军,用两面褪色的红黄旗释放着起重机信号。这个时候,表弟那双挥动的手,有点像我们小时候掏老鸹窝时舞动的竿子。

每天上下高高悬空的脚手架,像爬那无休无止的39级台阶。爬上去时,他满脸泛着红光,像一只红着脸打鸣的公鸡,一个劲的在向伙计们发号施令;爬下来的时候,他脸上涨着青紫,又似一条刚刚打了败仗的癞皮狗,全身瘫痪没有丁点儿力气。

表弟的生活大部分都在飘渺的高空度过,可对表弟来说,他却没有站得高看得远的感觉。在他的头脑中挥之不去的,始终都是千里之外的故乡大巴山、板板桥、野茶灞的游思。

表弟有时也想老婆、儿子和女儿,想那个没有了他勉强生存在野茶灞的家。表弟开塔吊已经十多年了,每年能够揣进腰包的工钱就那么几万块。要吃饭、要吃烟,要穿衣服,一年到头算下来,看得见摸得着的工钱常常让老婆面带悲戚。可表弟又有啥法子呢?发工钱是老板和工头的事,表弟跑了十几年工地,压根就没见过和颜悦色的老板。“他妈的头,天下的蛇儿都咬人哦。”表弟恨恨的对着塔吊骂出了声。

那天,当表弟在脚手上架拨动手机,电话那头却传来儿子小栓子哭闹着要买球鞋的抽泣声。表弟痛苦地关上了电话,他过年时跟儿子拍得咚咚响的胸脯,因为工头拖欠工资,至今也没有兑现的时间表。

昨天,他找过建筑队的侯经理。那个长得像猴子精得像猢孙的经理嘴里喷着烟雾:“金融危机闹得凶,工钱现在还没门。”

表弟呆呆站在塔吊上,张望着脚手架以北的故乡野茶灞,他似乎看见儿子脸颊上流淌的委屈泪滴。这里,表弟感觉脸颊上也流下伤心的泪滴。


插图来源:东方IC

守工棚的老人


老人的满头白发像秋天的麻线,一绺绺贴在头上。两只昏浊的眼睛,每个夜晚都紧张地瞪在工地上,即使一只老鼠悄悄溜过,也逃不过老人那双混沌的眼睛。

这是一处早已停工的工地,破朽的工棚见证着曾经的喧哗,因为实在经受不住金融危机的折磨,不得不自断臂膀,关停车水马龙的繁荣。关停前,满身赘肉的包工头杨胖子,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唠叨交待:“如果丢了一匹砖,每月看场子的300元钱,就要换成别人的名字。”

老人日夜都警惕地盯在这里,才过去半年的时间,连日出而息、日落而出的老鼠,他只用耳朵听,便能判断出雄性或雌性。曾经有人想顺手牵羊带走一些工具或砖瓦,却逃不脱老人满含敌意的眼神。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破败的工地却被老人铁桶般守护着。眼看着春节即将来临,死寂的工地却看不见杨胖 子工头的身影。

除夕之夜,被孤独折磨了整整一年的老人,兴奋地在工地上踯躅,观看通宵炸响的烟花。这座城市的繁华让老人不敢想象,可不知为啥子,爆竹声声中,老人总觉得自己通身都在发冷。一连好几天,老人鼻子里都充斥着浓烈的硝烟味。老人边看边听边寻思,城市大了真是啥子鸟都有啊,就是把老家野茶灞五岭四山的鞭炮摞起来,也赶不西城鞭炮炸响半个时辰的气势。

老人在兴奋中送走了新年,盼来了儿子孙子从老家野茶灞捎来的口信,却依然未能盼来杨胖子的吆喝声。老人清楚记得,已经373天了,看守工棚的3000多元钱还不见影子。可是,老人不敢放弃,他只能硬着头皮坚守下去。

老人天天围着工棚转悠,也天天盼望杨胖子能早些现身,可他心中打着小鼓点,担心杨胖子来了后,硬说工地上丢失了砖头。

老人真的很害怕,自己每月的那份看不见摸不着的工钱,忽然间被杨胖子换成别人的名字。


插图来源:东方IC

烤羊肉串的堂弟


堂弟。我的在成都打拼的堂弟。拖儿带女,安营扎寨已经二十多个年头。他把羊肉串烧烤成舌尖上的经典。

堂弟人在成都心在老家。野茶灞的一草一木让他牵挂。每年春节,堂弟都要回老家一趟。

十年前他回老家大兴土木,在板板桥场镇修起了一栋红砖白墙的小砖房。除了85岁的伯父一人驻守,三层楼房几乎都在白天照太阳,晚上装月亮。

很多人都想出大价钱购买那栋小砖房,堂弟却不置可否。堂弟的心思我明白。那栋小砖房就是他自己留在板板桥的根。如果连根都卖了,他在外面就只有流浪。

这些年,先是闹地震,接着又金融海啸。野茶灞好多在外打工的人都回来了。虽然老家的日子照样不如意,好歹还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

堂弟却始终坚持拖儿带女在城市漂泊,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砸在了城西的那个地方了。他认为虽然现在物价很高,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艰难,可再艰难总要衣食住行吧。烧烤羊肉串,谋生还是没问题的。

堂弟今年已经43岁。两鬓的白发早已爬满他脑袋。可他每走一处也要置办属于自己的产业,他拿出全部的积蓄在城西买了一套房子。他还下定决心把儿女送进了当地最好的学校。他说,就是因为自己书读少了,才落魄到现在这个样子。

年前,堂弟在电话中兴奋的说,等新房装修了,最大的愿望是接大伯来,看看大城市的繁华。

堂弟的希望竟成了泡影。今年腊月,大伯突发脑溢血,死于堂弟的小砖房内,死在堂弟和大伯合家欢聚的日子里。安埋好大伯,烧完“头七”,堂弟不得不满怀悲伤,回到烟火缭绕的烧烤摊子。

我的烧烤羊肉串的,举家漂泊的堂弟。

我对你烤烧的岁月,充满向往。满怀希冀!


插图来源:东方IC

蜘蛛人的心思


楼盘高耸云端,在城市的水泥丛林中争先恐后。从三十七层楼顶垂须而下,一个身着黑色衣衫的清洁工,蜘蛛侠般上下游弋着。

恍荡在半空的吊篮中,担惊受怕的也只好认命。好多时候,他都把自己想象成耕作包产田地,他一板一眼地涂抹,一刷一刷地挪动。在他缓慢移动的空间坐标上,太阳光下的楼盘闪耀着刺目的绚丽。

云彩掠过衣衫,云雀飞跃头顶。脚踏死神的蜘蛛人,屏住呼吸,高空作业,他没有太多的回旋余地。一不小心,便有可能跌进另一个虚幻世界。

蜘蛛人本身也很害怕干这个活儿。年轻的时候,在野茶灞薅包谷地,他就从来不敢去岩边陡地。可满脸横肉的工头一再高调宣称,高空作业,可以多发一倍的工资。

算来算去,高空作业还是划算,至少比薅包谷地要强得多。这样一想,蜘蛛人便来了精神,于是被伸着长长臂膀的吊篮一阵风送到三十七层。

蜘蛛人真的豁出去了。他想自己反正也没有太多的牵挂,父母亲都不在了,儿女也长大了,要是真的摔下去了,就算给儿孙多留点活命钱。有一天,他甚至突发奇想,这样慢慢腾腾的挣工钱,啥时候才能够在板板桥修一栋房子?如果身上的吊绳突然断了,包工头肯定会赔上一大笔钱,可以开始修房子了。

这仅仅只是空想。蜘蛛人挣到的钱依然还是那么低,修房子的事情遥遥无期。

那个胡思乱想的蜘蛛人并不年轻,他早已年过六旬,是我野茶灞老家的大表爷。


插图来源:东方IC

三大爷的年味


夕阳懒散照着城西的工地,恰似一个香喷喷的烧饼,让人垂涎。背架样弯腰坐在塔吊上,我乡下的三大爷,野茶灞干活的好把式。一手扶着塔吊的架杆,一手摸索着怀中的手机。

当他打开机盖的那个瞬间,远在千里外的乡音,便大珠小珠般落满城市的天空。对三大爷来说,电话那头的乡音并不那么动听。腊月已经快收尾了,这座城市的男人或女人行色匆匆,大包小包地采购着新年的喜庆。三大爷却一脸无奈地对着电话里的老婆,有气无力地唠叨着家长里短的事情。

三大爷已年近古稀,本来是在家享清福的年纪。可三年前大儿子克建的一场大病,全家卖完所有值钱的东西,外加30多万的债务,才保住大儿子的命。

从此大儿子也无法进城打工,让这个本来小日子过得滋润的家庭濒临绝境。实在没办法,三大爷只好跟着野茶灞的年轻后生,来到这座天府之国的工地。

长孙本来很有希望读上大学,可为了让全家早日蹬脱债务,不得不远赴新疆卖苦力。“说啥也要让小孙女读上大学,哪怕拼掉这把老骨头!”三大爷从农活把式变成一个打工者。

三大爷一边挪动脚步,一边把手机紧贴耳朵,生怕不小心便掐断电话里的焦急。他知道,今年的收入大打折扣,回家过年已成为泡影。对着电话那头的老婆,他只好板起面孔道出实情:“今年过年不回来了,往返要花好几百元路费。”三大爷有气无力的唠叨,颓丧着金融严冬的唏嘘寒气。

“过年了,还是买些年货吧,大年三十也放几串鞭炮冲冲喜。”三大爷的电话还未唠叨完,便被工地上骤然炸想的鞭炮声扰乱。

三大爷慢慢地合上手机,无助的脸色很快便湮没在灰蒙蒙的夜色里。

插图来源:东方IC

摆地摊的女人


几幢飞快膨胀的楼盘,被嘈杂的乡音覆盖。乱哄哄的地摊在城市的路灯下有气无力。一溜不知疲倦的工程车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在工地上横冲直撞,搅得工地一遍狼藉。

摆地摊的女人。在灰尘缤纷中精神抖擞地吆喝:“馄饨,馄饨”,“香烟啦,买香烟”,透过各色口音女人的叫卖,让这座城市的黄昏有了暖暖的人情味。

哗啦啦中,工地紧闭的大门赫然洞开,一群灰头土脑的安全帽和砖瓦刀陆续地走出。随着他们唧唧喳喳的喊叫,三三两两围坐在周边地摊上,安全帽们凑在一起,主要解决饥肠辘辘的肚子。当热气腾腾的馄饨风卷残云般下到肚里,咕咕乱叫的肚子有了一些生气。

当肚子不再叽里咕噜叫唱,年轻的安全帽便来了精神,他们开始不甘寂寞的张扬,有人从污脏的衣袋里潇洒摸出10元钱,摆地摊的女人从摊子上拿出一包红塔山,顿时无数支“红塔山”便吐出猩红的火蒂。

烟卷缕缕丝丝,恰似乡村炊烟,与尘土飞扬包围着烟霾狰狞的夜市。摆地摊的女人们,兴奋的关注着吆五喝六的安全帽或砖瓦刀,真希望口吐烟圈的安全帽们一直在夜市上闹腾下去。

摆地摊的女人。昼伏夜出。晚上城管到底进不进“村”?她们心中老在打鼓。虽然叫卖声此伏彼起,安全帽和砖瓦刀周围的女人们,却总在路灯下闪动着夜的眼神。

“今晚的夜市能热闹到啥时?”“要是能通宵热闹下去就好了。”在乌烟瘴气的地摊上,一个扭着水蛇腰的地摊女人兴奋地突发奇思。

插图来源:东方IC

收荒匠的叹息


从城市的这头,到城市的那头,从城内大街穿过城外小巷,除了铃声不响,全身都叮当响的自行车,咳咳嗽嗽地在街巷歪歪趔趔穿行。

很多日子不经意的溜走了,收荒匠把自己的身体佝偻成一截生锈的日子。那条早已不见本色的蛇皮袋子,至今还空着肚皮,吱吱嘎嘎的自行车却依然不停地转动着,一个劲的喘着粗气。

以自己的方式,寻觅城市的希望。靠自己的双手,填饱一家人的肚皮。一脸苦瓜的收荒匠,在城市人的蔑视和轻慢中,用铁钩刨找希冀。

时间。季节。岁月。在收荒匠眼里,早已成为生活的借代。收荒匠的日子,只有钻头瞄缝,没有一马平川。

这些年,这座城市迈开急促的步伐,一轮又一轮膨胀着自己的身子。从三环路的贯通,到绕城路的扩建,再到第二绕城的启动,仅仅过去十年时间,城市就像一个育龄妇女,肚皮一个劲的隆起。隆起。再隆起。

大道四通八达。小巷花团簇锦。园区绿树成荫。城乡一体化的进程,让收荒匠们猝不及防,一辆破朽的自行车似乎无法适应走街串巷的惊悸。

当然,城市扩张的步伐再大,收荒匠的日子也依然如故我。在消瘦和羸弱中演绎艰辛的找寻,城市的夜空五彩斑斓,有谁能够听见他们若隐若现的呼吸。

收荒匠。收荒匠。我父亲般的老人。请告诉我:你的破旧的铁钩可以传给我吗?我可以用你赖以生存的铁钩,在这座城市勾连属于自己的生活吗?

我期待,在这轮城市的膨胀中,为你找到安居的归宿。我渴望,在这座膨胀的城市街巷,不再听见你们的叹息!


本文由张中信原创,欢迎关注,带你一起长知识!


作家简介:

作家张中信近照

张中信,字峰源,四川通江人,经济学研究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副会长、成都市青羊区文联副主席、《琴台文艺》执行主编。曾荣获“全国优秀读书家庭”“四川省优秀青年”称号。出版《风流板板桥》《匪妻》《失语的村庄》《哦,野茶灞那些事儿》《成都书》等著作25部。作品入选多种选本,荣获四川文学奖和冰心散文奖等多种奖项。


本文审稿:张学文

插图来源:东方IC


本刊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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