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丫：谁拿了我的书｜短篇小说-今日头条

《文学天空》网刊首发原创优秀作品，是文学双月刊《琴台文艺》及其他杂志的选稿基地，主发青春、情怀、乡土、都市、亲情、留守题材的小说、散文和诗歌类作品。

原创声明：作者授权原创首发文学天空，侵权必究。

小说天地：

夜，终于静了下来。

岳春雪卧室里的灯依然亮着，那是床头柜上的纸雕灯发出的光亮，灯上雕着一只矫健的纸鹿，高昂着头，踏着莲花宝座，亦妖亦萌地向岳春雪奔来。

换做别人，都是关灯睡觉，岳春雪不同，她喜欢开着灯，在这种柔和的灯光下，岳春雪能很快进入睡眠状态。可是今晚，岳春雪失眠了。失眠的原因有很多种：工作压力大；睡前吃得太饱；亦或身体疾病所引起的。前俩点因素岳春雪排除了，单位最近才进行了体检，所以最后一条也不成立。不会像丈夫开玩笑说的，更年期提前了吧，岳春雪这样想着，不禁自嘲地摇了摇头。

时针指向了十一点三十六分，岳春雪用遥控器加大了纸雕灯光的强度，她的床边，紧挨着窗户，有一个竹书架，原色漆，疏朗的线条，架子上分类摆满了书籍。岳春雪的目光习惯性地落在书架上，循着书脊找寻她要看的那本书。那是一本白色封面的书，封面上印着一弯黄色的月牙，一行黑蝌蚪样的文字躺在月牙的怀里，封面还印着六个黑楷体字：穆斯林的葬礼。

此刻，岳春雪没能找到那本书，这使得她心中一惊，慌忙把书架上的书瞧了个遍，依然没见到那本书。岳春雪的脸发白，手发抖，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视力。很快，她镇定了下来，凭着记忆在脑海里回想自己最后一次看书的情形。当她把所有的细节在脑子里像电影放映机一样回放一遍后，得到了肯定，自己决不可能把书丢了，一定是有人拿走了那本书。

岳春雪首先想到了丈夫，丈夫出差了，会不会是丈夫拿了她的书。于是她给丈夫打电话，电话好不容易通了，她从电话那头嘈杂的声音断定丈夫正在和客户喝酒。

“有什么事吗？”丈夫对她深夜给他打电话感到意外：“是不是想我了？今晚签了这笔订单，明天就可以飞回去了。”丈夫在电话那头嬉皮笑脸地说。

岳春雪似乎闻到了丈夫身上散发的酒气，她皱了皱眉头，问：“看见我那本书了吗？”

“什么书？”丈夫打了个酒嗝：“哦，是那本《穆斯林的葬礼》吧？没看见，它不是一直在你床头的书架子上吗？怎么，飞啦？”

“我今晚睡不着，想拿出来看看，结果发现它不见了。”岳春雪这句话像决堤的洪水，一下子就冲了出来，话一出口，她立即意识到丈夫听到她这么说一定会不高兴，但话已经说出去，收不回来了。

“你又在看那本书了。”果不其然，丈夫的语气中带着不悦：“别再看这些东西了，小说再好，也不能当饭吃。我说过多少次，书上的爱情怎么能和现实相提并论呢。那些所谓的患难之交，萍水相逢，一见钟情不过是作家想出来诱惑你们女人的。”丈夫是大专文化，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史，年龄又比岳春雪大十岁，说出的话表面上无可挑剔，但内藏骨头。

“那不是东西，是文学作品，况且书上的故事就是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一切。”岳春雪不认同丈夫的观点。

见岳春雪钻牛角尖的劲上来了，丈夫做了让步：“好了，我现在没时间和你争论这个，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放在其它地方了。”丈夫说完，挂了电话。

岳春雪放下手机，开始在房间里寻找，儿子的卧室，储物间都找了个遍，还是没有那本书的踪影。难道是书长了翅膀，飞走啦？岳春雪沮丧地回到屋子里，儿子去了外婆家过周末，家里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书不见了，岳春雪像丢了魂儿，心神不宁。

为了安抚情绪，岳春雪从书架上又拿起了一本书，书是她在旧书网上淘来的，是她喜欢的一个著名女作家的作品。岳春雪打开了书，暗黄的书页能推测书龄至少在十年以上，或许更长远。书页间散发着植物书签淡淡的幽香，岳春雪的书签很特别，不是那种装帧精美的纸质书签，也不是经过水晶过塑的塑料书签，而是由纯绿无暇的红豆杉叶和纯粹猩红的香樟树叶做成的书签。对于妻子喜欢用植物叶子做书签的爱好，丈夫表示无法理解，那么小的一个物件值得花费那么多时间吗？

岳春雪喜欢阅读，看书的速度飞快，但这绝不影响她对书中内容的解读。岳春雪看书有一个习惯，喜欢把现实生活中的人和书中的人物对号入座。看到情节感人的地方，她会不由自主地流泪。

此时的岳春雪，信手翻着书，书上的字像黑色的音符在她眼前跳跃。她的思绪从书上飘到另一个世界，那里有和煦的阳光，有白杨树围绕着的楼房，楼前是铺着红砖的甬道，道路两旁盛开着一簇簇的丁香，白的，粉的，紫的，繁星般引得蝴蝶翩翩起舞，空气中氤氲着浓的化不开的馥郁。甬道上出现了很多男女，看样子都是学生，他们中有的坐在石椅上看书，有的三俩成群在花丛间争论不休。这画面岳春雪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她曾就读三年的大学校园，它曾经多次出现在她的梦境里。那个世界，对喜欢怀旧的岳春雪来说，简直就是幸福的天堂。

客厅墙上石英钟里的布谷鸟儿跳了出来，啾啾地叫着，把走神的岳春雪从过去的记忆中拉了回来。夏夜的凉风从窗帘间的缝隙溜进来，晃动着窗帘，连带着月光也摇晃了起来。

岳春雪走到窗前，俯瞰楼下，她家的对面是一个大型的连锁超市，超市下面有一个停车场。丈夫每天下班都会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然后夹着皮包从出口走出来。如今丈夫远在千里之外，不知是出于牵挂还是急于知道那本书的下落，岳春雪迫切期望丈夫马上回到自己的身边。

如水的月光洒在阳台上，空气中开始氤氲着潮湿。天上皎洁的月亮让岳春雪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时的男人还没成为岳春雪的丈夫，男人约了岳春雪看电影，这是他们第三次约会。从电影院出来后，男人提出去宵夜，岳春雪拒绝了，理由是时间太晚。岳春雪的家在郊区，地理位置比较偏僻，到了夜间，路上的行人比较稀少，搭车也不方便。考虑到这些因素，男人提出送岳春雪回家。岳春雪没拒绝。

一路上，岳春雪走在前面，男人跟在后面，两个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每次当男人要追上岳春雪的时候，岳春雪便会加快脚步。男人似乎意识到了女人的戒备心理，停下了步伐，说：今晚的月色真美，连月光下的女人都是那么的美。只可惜有的人急着赶路，根本没时间欣赏。

男人这么一说，岳春雪便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男人，她很奇怪，这条路上现在除了她和他，哪儿还有什么美女。就在岳春雪诧异的时候，男人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了岳春雪的身边，右臂兀地攀上了岳春雪的肩头，指尖导过来的温度让岳春雪触电般浑身一震。男人身上汗水混合烟草的味道令她的心惊鹿般跳个不停，脸如被火灼烧过，她下意识挣扎着想从他怀里跳出来。男人的手只在她肩头轻握了一下便松开了，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岳春雪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又有些失望。

婚后岳春雪曾和丈夫提起过此事，丈夫说：“你或许不知道月色下你的影子有多美，我突然就想抱抱你。本来还想吻你来着，但你的惊慌失措吓到了我。”丈夫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上翘，脸上洋溢着幸福，似乎还沉浸在那夜的回忆里。

丈夫的话令岳春雪有些感动，她和丈夫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交往了半年便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像所有大龄青年一样，岳春雪是把婚姻当做任务来完成的。婚后岳春雪才发现丈夫和自己在性格上的差异，在情感表达上，岳春雪喜欢含蓄，而丈夫十分直接。岳春雪温和守规矩，与世无争。丈夫头脑活泛，人缘甚广，在家里对她体贴入微。因从小失去了父亲，成年后又没了母亲，丈夫对岳父母十分的孝顺，也舍得花钱，对儿子更是百般疼爱。朋友和同事都羡慕岳春雪，说她好福气，嫁了个好男人。丈夫对自己的好，岳春雪每时每刻都感受的到，但她总觉得和丈夫之间隔着什么，隔着什么呢？她说不清楚。

岳春雪躺在了床上，目光落在了书架上，她的心又开始隐隐发疼，为那本不翼而飞的书。

岳春雪得到那本书纯属偶然，九十年代初期，高中毕业的岳春雪没能考取大学，等待复读的那个暑假，岳春雪最常去的地方便是小镇上一家名为三味书屋的小店。店里有很多书，不乏世界名著，书屋的经营者是个中年胖女子，卖书也兼租书，岳春雪成了书屋的常客，她把父母给的零花钱都用在了阅读上。有一次，店主进了一批畅销货，里面就有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这本书，岳春雪在中学时代曾通过收音机听过《穆斯林的葬礼》这本小说的连载，渴望得到它的念头在少女的心中像麦田里疯狂生长的稗草。

岳春雪问了书的价码，要二十八元，她犯愁了，让她一下子去哪里弄到这些钱。岳春雪央求店主给她留一本，她会想办法筹到这笔钱，店主答应了，并给了她期限。岳春雪不敢向父母开口，要是让父亲知道她花二十八元买一本小说，一定会雷霆大怒。

五天后，过了约定的时间，钱没筹齐，岳春雪忐忑不安地来到书店，她和店主商量，能不能再等几天。店主却告诉她说，有个顾客看上了这本书，说好了过一会儿来拿。岳春雪慌了，一股脑儿从兜里掏出东挪西凑好不容易才借到的二十五元八角放到柜台上面：“还差二元二角。能不能先把这本书卖给我，差价我会尽快补上。”

岳春雪的执着让店主犯了难，正在此时，一个穿着橄榄绿制服的武警战士走进店来。

“呶，就是他要买这本书。”店主用手一指战士，说：“小姑娘，你和他商量，看他肯让给你吗。”

战士有一张英俊的脸，合体的军装衬得他英气逼人。在得知事情的经过后，战士看了看柜台上那堆扎得整整齐齐的毛票，又看了看岳春雪，问：“你很喜欢这本书？”

此时的岳春雪既紧张又窘迫，她不敢说话，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对方，那样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这本书我先替你买下来，这些零钱你拿回去，什么时候攒够了再寄给我。”军人说着，也不等岳春雪答应，便从口袋里搜出钱付了书款。

“你这么相信我，就不怕我欺骗了你。”当军人将书和零钱交到岳春雪手中的时候，岳春雪瞪大了双眼，半信半疑地问。

军人笑了，说：“一个爱读书的人是不会失信于人的。”分手的时候，军人把自己的地址留给了岳春雪，他是距小镇十几公里以外驻地军营里的士官，叫祝华生。

岳春雪遵守着诺言，当她从《穆斯林的葬礼》这本完全新奇的世界里走出来的时候，暑假已经结束。开学后，岳春雪节省着自己的生活开支，当她一攒够二十八元钱的时候，她便立即跑去邮局，按照祝华生留下的地址寄了过去，并附了感谢语。

让岳春雪没有想到的是，军营里的小伙子居然给她写了回信，当她打开信的刹那，一下子便被那刚健柔美的字体所吸引。祝华生的信很简洁，先是说汇款已经收到，并询问了岳春雪近来学习的状况。按着寻常的逻辑，事情到了这里应该结束了，但岳春雪却萌生了给祝华生写信的念头，那些写在白色纸张上龙飞凤舞的字迹让年轻的少女欲罢不能。九十年代初期，写信是人们联络情感的唯一途径。一来二去，两个人成了笔友。

在祝华生的鼓励下，岳春雪考取了市一所冶金职业技术学院，开始了她的大学生活。大一那年夏季的一天，吃完午饭的岳春雪和室友正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有人在背后叫她的名字，她转身，一身迷彩服的祝华生出现在她面前，岳春雪的嘴巴立即变成了O字。

祝华生所在的部队进行夏季拉练，途径市区，他是趁大家伙吃午饭的时间来探望岳春雪的。岳春雪为祝华生在饭堂打了午饭，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岳春雪忍俊不禁。她不敢拿正眼瞧他，以前两个人谈天说地，表露爱意，但那毕竟是在纸上，隔山隔水，一旦照了面，言语间自然有些尴尬。或许是训练的原因，祝华生比先前瘦了，肤色黝黑，精神气却十足。

祝华生吃饱了，发觉岳春雪正偷偷看她，便压低了嗓音说：“我没上过大学，不知道大学校园是什么样子。今天路过这儿，就想来看看你，顺带看看你们的校园，没想到这里有这么多的丁香树和玫瑰。还有，我一直以为读你们这个专业的男生很多，现在看来，女生也不少，而且个个漂亮。不过，在我心里，还是你最美。”祝华生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目光直视岳春雪的眼睛。经过一年半的书信交往，他喜欢上了眼前这个姑娘，她的善良如同花香，让他长久地回味，也让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跑来见她。

异性真挚热烈的目光让岳春雪的脸一下子成了熟透的苹果，她避开祝华生的注目。殊不知，祝华生从桌子地下捉住了她的右手，猝不及防的她低叫了一声，她想抽回，对方却没有放开的意思，她只得抿着唇，把一张红布似的脸埋在胸前。祝华生的手颀长，不像体力劳动者那种强硬的粗糙，让人感到有力度操作锻炼出来的质感。这让岳春雪产生了一种依恋，她希望这只手能牵着她在人生的道路上一直向前走。

吃过饭，祝华生必须走了。分手的时候，祝华生忽然问了一句：“做我的女朋友，你会不会后悔？”岳春雪没有立即回答祝华生的问题，她注视着祝华生，这个一向热情开朗的男人也会有不自信的时候。岳春雪想了一下，对祝华生说：“你等我一下。”说完便跑回了宿舍。

当岳春雪再次出现在祝华生面前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本厚厚的书籍，正是那本《穆斯林的葬礼》的小说。岳春雪说：“这本书是当初你让给我的，估计你都没看过，拿回去好好看看。”

祝华生从岳春雪手里接过那本书，他从她认真的神情里寻找着答案。

祝华生归队了。也许他和岳春雪谁也没能想到，这次见面是她们人生中的最后一次交集。在一次救灾抢险执行任务中，祝华生牺牲了，生命终结在了人生的第二十五级台阶上。

岳春雪是从祝华生的战友口中得知他牺牲的消息的，战友们在清理烈士遗物的时候，发现了岳春雪写给祝华生的一摞信件和那本《穆斯林的葬礼》。在获悉祝华生死讯的那一刻，岳春雪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从来没想过那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会突然像蒸汽一样从这个世界消失掉，有那么一小会她陷在无声的世界里，看着身边每个人的嘴巴在蠕动，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事实上人们在安慰她节哀。岳春雪感受着心口剧烈的疼痛，那种惨烈的痛，如同失去了手臂。

岳春雪去了祝华生的墓地，看着贴在墓碑上祝华生的照片，岳春雪的耳边回响着他说过的话，只要看到你的来信，就感觉我们近在咫尺。在墓前，岳春雪烧毁了她和祝华生所有的来往信件，只留下了见证他们相爱的那本书。之后岳春雪把这本书一直带在身边，她把它当作纪念物保存下来，看到这本书，就如同看到了祝华生。

当然丈夫并不知道这本书的来历和它背后隐藏的爱情故事，妻子喜欢读书，年轻时也曾舞文弄墨地在省市的报纸刊物上发表过文章，能够娶到这样的文艺青年，丈夫当初着实高兴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他发现妻子有个习惯，每隔一段时间，特别是一个人静处时，便会翻看那本《穆斯林的葬礼》，看的时候神情特别专注，好像进入了书上的那个世界。有一次，丈夫对妻子说：“韩新月不会是你的前世吧，我每次见你读这本书都会走火入魔。”丈夫的话有玩笑的成分在里面，岳春雪也没放在心上。但后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夫妻两个因为这本书而产生了矛盾。

儿子四岁读幼儿园的那年，一次贪玩，偷着用剪刀剪坏了妈妈书上的插图。岳春雪发现了，心疼极了，当时就给了孩子一巴掌。儿子挨了打，哇哇大哭。哭声不仅把丈夫引了来，也让刚进门的孩子姥姥慌忙扔了手中的提包跑进房来。儿子见来了救兵，挤在父亲的膝盖前哭闹得更凶了。

“你怎么可以动手打孩子,不就是一本书吗。”丈夫不满意岳春雪的行为，当着丈母娘的面训斥妻子：“妈，您看看，这人把书看得比什么都紧要，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姥姥也觉得女儿做得过火，帮着女婿教训闺女：“小孩子再怎么犯错也不能动手打啊。”

岳春雪捧着被剪坏的书，再看看哭得跟个泪人样的儿子，心疼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转，她很后悔，因为自己的大意，导致了书和孩子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

看着妻子难受的样子，丈夫心软了，他表情严肃对妻子说：“把书放好了，别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孩子幼小的心灵受到任何伤害。”很明显，丈夫在儿子和丈母娘面前给了妻子一个台阶下。

姥姥见状，拉着外孙的手说：“乖，别哭了，姥姥给你做好吃的。”

自那以后，岳春雪发觉丈夫看那本书的神情明显带着妒忌，仿佛那书是他的情敌。为了避免不愉快，在丈夫面前，岳春雪从来不看那本书。丈夫升任单位办公室主任后，他们一家从单位的平房搬进了宿舍楼。搬家那天，岳春雪用报纸把书一摞摞包好，用麻绳捆结实，再放进蛇皮袋子里。装车的时候，岳春雪一再嘱咐搬家公司的员工要小心。到了新家，拆除包装的时候，岳春雪突然发现她那本《穆斯林的葬礼》居然不见了，就在她慌慌张张想要回旧所寻找的时候，搬家公司的司机打来电话，说她有个东西落在了车上，东西被送回来了，竟然是被报纸包裹着的书。岳春雪千恩万谢送走了司机，回头想想，觉得事情实在蹊跷，明明她把书做了妥善安全的处理，它怎么会从蛇皮袋子里钻出来呢。一旁的丈夫却颇有怨言地说了一句，我看你是对这本书紧张过了头。

岳春雪并不理会丈夫的不满，她关心的是书，只要它在身边，没丢就好。一个月后，丈夫出差去外地，要去个十天半个月，走之前提议把丈母娘接来家里小住，理由是岳春雪工作的地方离家远，中午无法赶回来给上小学的儿子做午饭。母亲一来便将家里来了个大扫除，做这儿做那儿的一刻也没歇着。岳春雪知道母亲在家也是这么个性子，不喜欢闲着。

清晨八点半，岳春雪从冶炼厂下了早班，乘单位的班车回到家。一上二楼，岳春雪便看见母亲坐在楼梯的拐角处，右手捂着左脚。

“怎么啦？妈。”岳春雪慌忙俯下身去。

“这不，我在楼上听见收废品的来了，叫他等等，可他愣是没听见，我一着急，就自个儿拎着报纸下来了，走得太快，把脚崴了。”母亲一边说着一边咒骂着那个踩着三轮电动车在小区里收废品的老头。

“我带您去医院。”

“别去医院，现在的医生，动不动小题大做，轻则做DR检查，弄不好让你住院，来个全身大检查。就是崴了一下，上楼拿药酒擦一擦，没事。”母亲执意让岳春雪扶她上楼。

“哎。”母亲一转身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你把这两捆报纸再拎回来。”

岳春雪这才注意到，母亲方才一直在报纸堆上面坐着：“不就是俩捆旧报纸吗，谁要，由他处理去好了。”

“那可不行。”母亲嚷了起来：“一斤报纸六毛，两捆卖了，抵一餐菜钱呢。”

“行，行，回头我给您搬回去还不行吗。”岳春雪知道拗不过母亲，她先把老太太送回房，然后才下楼拎那些报纸。

家里定的报刊不少，每个季度都会处理一批旧报纸，岳春雪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俩大捆报纸搬回家。她把报纸放在地上，准备倒杯水喝，不曾想捆报纸的麻绳不堪重力，一下子断裂，报纸没了绳子的约束，全部散在了地上，一本厚厚的书籍从报纸中间滑了出来。

岳春雪停住了喝水的动作，眼睛瞪得浑圆，从报纸堆里滑出来的书居然是她心爱的《穆斯林的葬礼》。母亲竟然把她的书混在报纸里拿去卖，岳春雪有些生气，转头一想，母亲读书不多，爱计较，却和那些市俗的女人截然不同，母亲懂得尊重他人的隐私权，事情的缓重轻急她还是掂量的出。那么这本书是怎么跑到报纸堆里去的呢？岳春雪疑惑不解，她盯着报纸看了好长时间，她发现夹着书的那曡报纸纸张很新，而下面的报纸反而色素比较沉着，明显放置的时间比较长。也就是说上面这曡报纸应该是后加上去的，而她那本书恰好就夹在报纸里面。

借着给母亲涂抹药酒的机会，岳春雪向母亲求证：“谁让你去卖报纸的？”

“没有谁，晓光说报纸放在那里招蟑螂。”母亲嘴上这么说，目光却在逃避女儿的追问。

“那几张新报纸，你咋也拿去卖啊？”

母亲顺着岳春雪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那不是我拿的，是晓光临出门时丢在上面的。”

母亲的话让岳春雪有些恼火。她不明白丈夫为什么要这样做，丈夫一出差回到家，岳春雪便问：“你把我那本书弄到哪儿去啦？”

“什么书？”丈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岳春雪索性把书丢到丈夫面前，连同那几张报纸：“呶，这本书就夹在报纸里，差点让妈当废品给卖了。”

“哦。那些报纸确实是我放的，不过我真不知道里面夹着本书。”丈夫似乎想起了什么：“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我回到家，你在翻这本书，会不会是你看了以后没放回书架，和我这些报纸混在了一块。”

丈夫的提醒让岳春雪记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既然书没丢，岳春雪就不能再揪着这事不放。经过了这一次，岳春雪原以为丢书事件再不会发生，没曾想，这一次她的书又不见了。岳春雪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本书陪伴了她十几年，中间分分合合，结果都虚惊一场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唯独这一次她竟然在记忆里找不到任何有关它消失的线索。上班的时候，岳春雪坐在化验室里心不在焉，有好几次都差点弄错了化学原料的配量。

第二天傍晚，丈夫出差回来了，顺路把儿子从岳母家里也接了回来。丈夫给家里的每个成员都买了礼物，包括丈母娘和老丈人。给她的最多，从吃的，穿的、戴的、到抹的，看着那一大堆礼物，岳春雪甚至怀疑丈夫是个购物狂。

“喜欢吗？”丈夫问。

“喜欢。”岳春雪抚摸着丈夫给她买的真丝A字裙，这是一款黄色几何图案的连衣裙，今年最流行的款式，岳春雪曾在淘宝上相中了它，碍于四五百元的价格没舍得买，丈夫居然毫不含糊地买了回来，这不能不让她感到惊喜。但惊喜归惊喜，岳春雪还是急于知道她那本书的下落：“我那本书不见了，所有的地方我都找遍了，还是没有。”岳春雪说完这句话，便一眼不眨地看着丈夫。

“干嘛用这种表情看着我，你不会怀疑是我把书弄不见了吧？”丈夫原本兴奋而潮红的脸有些青了：“我说过，我没看见你的书。如果是我拿了，我怎么可能没有勇气承认呢，况且我根本就不喜欢那样的书。”

丈夫最后这句话令岳春雪想起了以前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她有些恼火，一时管不住自己，脱口而出：“那本书就放在我们卧室的书架上，孩子是断然不会拿的。”

“你的意思很明确，就是怀疑我拿走了你那本书。”丈夫的脸一下子惨白起来，他气咻咻地背着双手在卧室里踱来踱去：“我就不明白了，不就是一本书吗，在你的心目中居然看得比丈夫和儿子重要，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把它丢在搬家公司的车上，而是一把火烧了。”

“你……”丈夫的话让岳春雪豁然醒悟，原来丢书事件不是偶然，而是丈夫的蓄意：“你怎么能那样做？”

丈夫停了下来，用严厉的目光注视着岳春雪：“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那不仅仅是一本书，它代表的是你的初恋，这么多年了，我一副心肝包围着你。渴望走进你的内心，渴望着我们之间零距离，我们生理上虽然结合了，但精神上一直存在着障碍。那本书，不，确切地说，应该是那个人，一直活在你的心中，影响着你，让你活在自我塑造的美好善良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包括你的朋友，亲人，甚至肌肤相亲的我。”丈夫的声音完全超出了他平常的分贝，他眼中喷射出的火花仿佛要把岳春雪吞噬。

岳春雪坐在床沿上，她的脸色煞白，双肩抖动着，丈夫的话像机关枪射出的子弹击中了她。她不清楚丈夫怎么知道这本书背后的故事，但提到了送书的人，岳春雪的伤感便上来了，眼泪又开始在眼里打转。

一见妻子被自己惹哭了，丈夫便不再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丈夫坐到了岳春雪身前，揽着岳春雪的肩头，像哄孩子一样：“好啦，别像个孩子似的，该做晚饭了，你不饿，儿子也要吃饭。改天我在网上再给你买一本。”

岳春雪鼻翼翕动了一下，赌气地说：“我就要我原来的那本，要是找不到，今天的晚饭谁也吃不成。”

丈夫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岳春雪今天竟然发起了牛脾气，心底的火一下子就窜了起来，站起来，大手一挥，说了句，你真是不可理喻。

岳春雪一听这话，也火了，上去拽住丈夫，两个人撕扯起来。丈夫怕伤着岳春雪，不敢动粗，这样一来，岳春雪便占了上风，她把丈夫推到了梳妆台前，梳妆台受到碰撞，上面的化妆品散落在地上，玻璃瓶炸裂的声音令夫妻两个同时停了手，不约而同地看着一地的狼藉。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开了，儿子聪聪从外面探进脑袋来：“爸，妈，你们在做什么？我饿了，怎么还不做晚饭啊。”

“你妈生气了，晚饭吃不成了。”丈夫看了一眼儿子，眼里满是感激，儿子的出现及时解了他的围。

“为什么，你又招惹我妈了？”

“我哪儿敢啊，她的书不见了，怀疑你老爸我拿了。”

“什么书？”

“《穆斯林的葬礼》，那本小说你也见过。”

“哦。”儿子小眼珠转了转：“那本书让我拿到学校去了。”

儿子的话让岳春雪和丈夫同时一怔，岳春雪诧异地看着儿子：“你拿它干什么？”

儿子不慌不忙地走进房间：“瞧你们这记性，我前几天和你们说过，上面来人要检查学校的图书馆，我们那学校的情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一下子去哪儿弄那么多书啊。我们教导主任给校长出了个主意，让每个学生从家里带课外书来学校，每个人的任务是五本。为了完成老师交待的任务，我把爸爸给我买的科幻书都拿出来了。可是还不够数量，我就在妈妈的书架上找，我想旧一些的书妈妈也许不会注意，反正过些日子检查完了就能把书拿回来了。”

“于是你连招呼也不打，私自拿了你妈妈的书。臭小子，害人不浅啊。”丈夫用巴掌轻掴了一下儿子的头，目光转向了岳春雪，似乎在说，我说没拿，你偏不信，这回真相大白，冤枉好人了吧。

岳春雪偏着头，看也不看丈夫，既然知道了书的下落，她心中的一块石头便落了地。

一个星期后，终于等到儿子把个人的书领回家，但是儿子告诉岳春雪的结果令她大失所望，老师翻遍了所有的书籍，却没能找到岳春雪那本心爱的《穆斯林的葬礼》。

书，再一次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