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纲：谁在深情地唱这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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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天地：

那天，无意地一瞥，她多皱的脸上，一下露出了难得的惊喜！

那是个仲春的早晨，明媚的阳光，从宽大的落地窗外照射进来，照耀在一壁顶天立地的书柜上，照耀在那张宽大的紫红色的写字台上。拿着药和水走进书房，她看见他正拿着一只孩子们涂鸦的那种红色的油画棒，伏在写字台上专注地写着着什么。她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扑进她眼里的竟然是“牵手”二字。那是两个红色的笨拙的大字，写在一张洁白的A4纸上。纸的四周散落着无数张大大小小的相片，清一色他和她年轻时的黑白照。

你……你还记得那一天？！她惊喜得没说下去，无言地望着他。泪，竟不由自主地从她曾经美丽得让他心醉的眼里奔涌了出来。

五年前，当他患上那个可怕的老年病后，慢慢地，一个曾经口若悬河、纵横捭阖，著作等身的大学中文教授，竟然变得失忆失语失能……言谈举止障碍重重，生活不能自理，尤如一个浑沌未开的小孩。

女儿不在身边。几年前，作为独生子的女儿远渡重洋，一直在大西洋彼岸的美国作中美文化交流的客座教授。外孙女在京城一所高校读书。原本平静有序的生活被这病给搅乱了，生活变得越来越艰难！有苦自承担！曾经在沧茫大山深处当过知青，走过艰难而漫长岁月的从不服输的她，一咬牙，她再度当起了母亲。像当年抚育年幼无知的女儿，她精心地无微不至地照料起了他。那年，她已越过花甲数年！

医院——家庭，家庭——医院；来来去去，去去来来；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地上，窗台上，写字台上……一地鸡毛似地散落着无数的他和她相依相拥的黑白照。一叠叠、一堆堆、一张张，杂乱无章——那时的她多么年轻漂亮，那时的他多么俊朗潇洒……

是这些历经岁月的发黄变色的相片，是这些记录着他们纯洁而浪漫爱情的画面，强烈而深刻地冲击着了他的心灵，唤醒了他大脑深处沉睡的记忆，催生他，举起他那迟缓的手，歪歪斜斜地写出了这两个红色的大字——牵手！

——医生说：患这种病的人，能深刻地记住往事而记不住眼前的事……

——医生说：患这种病的人，有时也会有奇迹发生，当一种代表久远意义的东西强烈刺激他的时候……

——医生说，这种病目前是世界医学的难题，现阶段是无药可治愈的，惟一的办法只能通过各种医学手段，放缓它的发展……

……

无论怎样，她心里都挺高兴。这两个字，让她看见了她对他付出的回报，让她看见了她期望的他的病的放缓。她笑了。笑得那样好看，像年轻时那样。在泪水的陪伴下。写字台上，他执著做着自已的事，用那支红色的油画棒，在这两个字的四周画着花一样的图案。她久久地望着他，像当年望着趴在小茶几上一本正经画着画儿的美丽而可爱的女儿。

室内的阳光越来越明丽，阳光中变幻着炫目的缤纷的色彩。生活就该这样——无论面对怎样的生活！她想。看看墙上的钟，该去医院作康复训练了。这是他每天必作的功课。这些功课会让他的病情放慢再放慢；这些功课，会让她看见她与他地久天长的希望。

她牵起他的手走出了门——像当年牵起花朵般的女儿出门上幼儿园。屋外，满眼春色。春正好，桃红柳绿，春日灿烂……

夜。

在一本厚厚的深绿色的“病情日记”上，她写下了这样一行文字：今天上午，在一张A4纸上，他用红色油画棒写出了两个大大的字：牵手——在那一大堆的老照片里，他记忆起了那个曾经的美丽而浪漫的时刻——这是自他生病来，从未有过的事。

他安静地睡了。旁边的她，调好灯光，她捧起了一本书来静静地读着——这是一本厚厚的英国著名医学家格利.露玛顿的有关如何护理老年病患者的书。

夜，在她的捧读中渐渐地深了。

有歌声从窗外传来，远远的，优美而动听——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为什么这样红

哎红得好像红得好像燃烧的火

它像征着纯洁的友谊和爱情……

这是一支她心底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