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箫黎，我发现人间有着各种各样的人，他们的故事与灵魂深深吸引了我，思索了很久，我才决定动笔这个人生百态的栏目，在这里，你可以看到他们不一样的世界。

人生百态第一期人物心理访谈：听不见的世界里，我选择恣意生长。

你知道，格格不入是什么感觉吗？

代号k

我认识了一个名为k的伙伴，他笑称他就是他的世界的王。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说过先天性耳聋，他的基因里注定了他的听力缺陷。k的家族病史里，他的叔叔也是先天性耳聋基因的显性者。而他却比他的叔叔幸运得多，因为及时佩戴了助听器，他正在一所普通的高中读书。

“我小时候很闷，也许是小孩子对别人异样的目光十分敏感吧。每次看别人笑着看我磕磕绊绊讲话，我就越发不爱说话了。”他想起过去的经历，却笑了起来。

“每次我阿妈看到我一声不吭，就会一边急得在旁边泪水在眼里打晃一边拍我的后背：‘你说话啊！你要说话’ ”他的声音一点点哑涩。我看着他心绪有些波动，我默默递过去茶杯，他握着了茶杯，低着头看着茶水里飘浮的茶叶，一一向我细述当年的故事。

他的童年是一片兵荒马乱

他从一出生，就被爷爷奶奶接养，因为他的双亲十分忙绿，他的父亲忙着到处跑生意，而母亲是一名护士。

因为听力缺陷的缘故，他比一般孩子学习的能力要慢，他的父母以为他可能天生如此，邻里都说陈家出了个小呆子，很多孩子总是以捉弄他为乐。

直到他母亲的教授过来家里做客，看着在客厅玩着玩具的孩子，他突然问了句：“我看他学习能力挺强的，他是不是有哪个方面比较不对劲？”正当一家人一脸茫然的时候，教授试探地叫了他好几声，得靠得比较近了，孩子才回过头，冲着客人傻笑。

他的父亲脸色一变，蹭地从客厅里站了起来，他颤着声音说：“我，我弟弟他是个聋哑人，我，我儿子不会也……”

这对年轻的父母不想相信这个事实，无措地望着教授，老教授叹了一气，说：“带他去做个听力检查吧，我帮你们联系一下。”

那一年，他才4岁。我若有所思地问他：“还记得当年做检查的情形吗？”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在茶杯上轻轻摩挲，他轻叹了一气：“不全是印象模糊。”他苦笑着说：“你能想象一下当你的耳朵被气压挤压的感受吗？仿佛从你的脑袋挤走了空气，所有的触感只能聚集在耳朵里。”

我知道，他讲的是佩戴助听器必经的一项过程——定制助听器外壳模型。一般人不知道，助听器其实是需要配的，是需要通过一系列繁琐的检查和一定的适佩适应时间。但k并没有讲这个，他只是说了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明白了我与其他人不一样。”

得知这个噩耗的父亲十分痛苦，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不幸居然会延续到自己的孩子身上，卧室的烟灰缸堆着他一夜扔的烟蒂，他的母亲蹲着抱着他失声痛哭。“那个时候，我只知道她抱我抱得太紧了，我一直努力推开她，却推不动。”我仿佛可以见到一个幼小的孩子无措地被母亲抱在怀里，丝毫不知命运给他开了多大的玩笑。

“我印象中，我总是被喊着哑巴，我不服气，冲着那群孩子大喊大叫，他们一边跑远一边大笑：‘哑巴说话啦！哑巴说话啦！’”

他似乎沉浸在过去的痛苦。

他说他喜欢一个人的滋味

他的成长是一片荒芜

“再后来，我父母还是把我送到了普通学校，他们不希望我在那个环境生长，可能是因为叔叔吧。”

这是k第一次跟我认真地提及了他的叔叔。那个年代，特殊教育并没有普及到k的老家，k的爷爷打听了很久，才将k的叔叔送到特殊学校读书，毕业的时候，k的叔叔因为聋哑人的身份，找工作的时候碰了很多壁，到最后，只是做着一份车辆维修的工作。

“我妈跟我说她不希望我变成这个样子。我的迷茫期比谁都来得要早，我不知道我将来能做什么，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比谁都还讨厌学校。”

我的眼神瞟过他桌上的资料，看得出来，似乎重新整理了一份笔记。他顺着我的目光望了过去，笑了笑，说：“我个子高，坐得后，听老师讲课还是很费劲，我习惯了课后找人借笔记重新整理，怕遗漏了哪个知识点。”他回忆起着这些，唇边带笑。

“看来你已经交到了很好的朋友。”

“是啊。我好像说过，我小时候特别讨厌学校，总感觉四处都有人在背后讨论我。”

我也笑了起来，我忘不了那一次他冷声嘲讽。

“你知道格格不入是什么感受吗？你完全明明白白你与他们就是不一样的人，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他们可以这么幼稚。”他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讲了一句：“我只是不想跟他们说话不行吗？！”

k的过去，更多地是灰暗，他的身边围绕着同学的嘲笑与不理解。父亲对他的无视和对弟弟的宠爱让他内心十分痛苦。那个时候，他会一个人在房间里摘下助听器写着作业，这样就听不到客厅里的父慈子爱，母亲因为这个常常与父亲吵架，他觉得他的无声的世界，就是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他说他一度十分讨厌弟弟。

所谓父子

k十分争气，进了当地的重本高中，他才明白，环境真的可以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开明的学校尊重着学生的人格与成长，长大的少年们已经理解了人与人何为差异，不再作弄。这两年团结友爱的高中生活，让他渐渐找到了自我，他开始抛弃过去的影子，然而，他发现，年少的自卑如同藏在他心里的那把野草，遇到一点火星，疯狂燃烧。

“你知道吗，明明我带着助听器，可是我一直看着老师的唇形，但是我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

气氛在这一瞬间凝滞，他沉重的喘气声回响在我耳边，他努力控制着他的情绪，继续讲道：“那一天我跟我的父亲吵过一架，他说我的成绩太过普通，不合适读书。我崩溃了，朝着他大吼：“你见过我的努力了吗？！”我的耳边一直嗡嗡作响，我回到教室，明明是听得到声音的，我却开始听不懂了。”他红了眼眶，“姐，虽然我现在不恨他了，但那个时候，我真恨他，我也很恨我自己。”

我仿佛被他的情绪给感染了，我低声问他：“那后来呢？”

k的父亲，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他对k的爱太过隐晦，他只要一见到他，心里就会涌起无限的悔恨，他害怕见到这个孩子，于是将双倍的爱给了他的弟弟。其实那一天他很想跟他说，考不好也没关系，爸可以帮你。但他始终什么都讲不出，k崩溃地朝他大吼跑开时，这个中年男人怔怔地立在了原地，很久很久。

他选择自我救赎

k因为心理压力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在班里课间的时候假装带着耳机闭上眼睛，好让所有人知道此刻的他是免打扰状态。“然而我渐渐地喜欢上了一个人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感觉，在那里，就是真实的我自己。”

k靠在了椅子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要逃避这样的自己。我不觉得听不见有什么不好，虽然它确实给我带来了麻烦。”

“你是觉得听不见的时候你就是你自己？”

“不是的，我是说，我找到了怎么与自己相处的方式。什么时候的我都是我自己。”

我若有所思，看着他微勾的双唇，意外地发现现在的他比过去的他更加张弛，曾经的少年，不知不觉间，也成长为一个男子汉了。

我感慨地讲：“怎么说呢，你能走出来，真的是经历了很长的挣扎。你现在跟你的父亲关系怎么样了？”

他挑了挑眉，嗤笑道：“我们的关系依然很一般，不过，我能理解他，但不代表我会原谅他。”

我看着他扬起的眉峰，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事后问了k的弟弟，k的弟弟留给了我，印象深刻的一段话。

“我的童年伴着阴翳的兄长，我那时候真的很讨厌他。但是随着成长，我和他都有些柔软了，我理解他，怜悯他，但是我想，他不需要同情。不是吗？”

这对兄弟肩勾着肩走向球场的背影，一度让我险些动容。

迷茫是每个人人生都会遇到的命题，有人犹豫不决，有人自我堕落，有人披荆斩棘。少年的心，最是不服输，也不会认输。他说得没错，什么时候的自己都是自己，我们自己就是自己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