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周星驰接受柴静的专访，那是他为数不多的真诚到让人心惊的访谈。

当时柴静问他，为什么要在电影里一直用《一生所爱》这首老歌？他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一个情结。

柴静说，我理解这是一个不由分说的想法，你就想在这个时候说出我一生中最想说的话。

周星驰问，你有这个感觉吗？柴静点头。周星驰突然有点怔住了，喃喃自语：“谢谢啊，谢谢你”。

▲柴静访问周星驰

出生于1962年的周星驰，今年也已57岁。

镜头里的他，白发丛生，但他已经懒得染了。

很多人问周星驰，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周星驰都答，你看我还有机会吗？我都五十多岁了。叫人看着心酸。

▲两鬓已白的周星驰

一个创作者一生的作品都是在隐喻自己。

而周星驰正是把此生的孤独诉诸于电影。这个一代人心目中的喜剧之王，他所有的喜剧作品的内核其实都是盛大的悲剧，他惯用喜剧这个反讽的形式，诉说着他一生的情欲孤独。

荒诞感的爱情——《大话西游》

拍摄《大话西游》时，很大一部分戏份是在银川。周星驰喜欢踩着老式的自行车来往宾馆和片场。

有一张当时的老照片显示，在自行车后座上，经常坐着一个照片中没有露面的女孩。人们一直在猜测这女孩究竟是谁。

▲在银川拍戏时，喜欢骑自行车的周星驰，后面载着一位姑娘

直到多年后，谜底终于揭晓——原来是紫霞仙子朱茵。

《大话西游》的导演刘镇伟曾在访谈中披露，当时的朱茵和周星驰正是热恋阶段。只不过等到快要拍摄结束时，周星驰却找到刘镇伟说，希望他能在往后的拍戏上多照顾照顾朱茵。

彼时的周星驰，内心已经有预感，这段感情即将走向终点。

▲谜底揭晓

而曾经，也是周星驰对刘镇伟说，自己因为朱茵而有了想要结婚的想法，一度令刘镇伟诧异万分。

周星驰怎么可能结婚呢？他是个天才，也是个疯子，拍戏的时候眼中只有戏，再也看不见其他。

果然后来，周星驰和朱茵并没有走进婚姻，而是惨烈收场。

▲周星驰与朱茵在《逃学威龙》中一吻定情

朱茵多年后谈起这段感情，说道：“发觉对方爱情的心智还未成熟”。

而刘镇伟更是为这段感情做结：“周星驰只会爱一个人，那就是他自己”。

▲导演刘镇伟

在《大话西游》中，至尊宝的化身夕阳武士搂着紫霞，嘲笑城墙下面的至尊宝：“你看那个人，他好像一条狗哦”。无情的自嘲，丝毫不留情面给自己。

很多人不解的一件事是，年少时看周星驰的电影，都觉得捧腹大笑，等到终于长成了大人，有了一些人生阅历以后，再看周星驰，却有了落泪的冲动。

中年以后，才终于懂得他这句话里的沧桑与孤独——

我们都像狗一样匍匐在这个复杂的人间，祈求爱，祈求陪伴与温暖，然后总是会发现孤独是命运最终的结局。

柏拉图说，每个人都是被劈开两半的不完整个体，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另一半， 却不一定能找到，因为被劈开的人太多了。有时候你以为找到了，有时候你认为永远找不到。

孤独是人类的本质。

时光回溯，周星驰与初恋罗慧娟的情路也是坎坷到令人唏嘘。

周星驰的荧幕初吻，正是献给了这个当时22岁的美丽女孩，但是三年后，这段感情也惨烈的戛然而止。

▲娟妹与周星驰，笑得那么开心

分手原因不为别的，正是因为周星驰实在是太忙，他一心只有工作。

当罗慧娟发现他们的感觉开始下坡路，她想到了结婚，于是跟周星驰求婚，却换来他的一句：“神经病！”

这三个字对罗慧娟打击太大，愤怒地对媒体说：“我从小的梦想就是渴望拥有自己的家庭，你却骂我神经病。”

▲罗慧娟

她不知道，这一切，正是周星驰这样的孤独患者的防御机制。

周星驰对自我的认知一直都是底层出身的，反英雄主义的。

所以当在《大话西游》中，他被告知就是孙悟空的时候，他觉得这是老天爷开玩笑，第一时间就选择逃避拒绝，因为自卑与自负是孪生兄弟，越厚重的爱情与欣赏，他越是接不住。

▲《西游降魔篇》片段

对于周星驰来说，越严肃的东西他越觉得充满了滑稽感，尤其是承诺。

逃避，或者用避重就轻的态度去面对，是孤独者对严肃人生的抵抗。而这一切，跟他的童年经历密不可分。

后来的罗慧娟人生坎坷。摔伤，潜水致耳朵失聪，然后患抑郁症，最后胰腺癌去世时，才46岁。

原生家庭的孤独记忆—— 《长江七号》

童年的周星驰，家庭贫穷拮据。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加上父母和他，一家五口挤在一间木板房内，睡上下铺的木板床。

父母亲感情不好，常常大打出手，周星驰却看着父母打架的画面，觉得很有娱乐性。

而用有娱乐性来解读父母打架这件事，是作为一个小孩，刻意取用轻松的视角来回避痛苦和惊恐，也是不愿面对严肃而残酷的事实。

这种不愿面对事实的个性，从童年映射到成年的感情中，这也是为什么他对当年罗慧娟深情款款的求婚，却回一句：“神经病”。

而这句话也不止一次的出现在周星驰的电影中，它往往出现得都令人哑口无言，极具荒诞感。当下觉得幽默，细想却让人心凉。

▲童年周星驰

七岁，父母终于离婚，母亲凌宝儿带着他们继续贫苦的生活，儿时的贫穷记忆，养成了周星驰更加害羞内向的性格，朋友不多，两个姐妹终究是女生，没人听他说什么，也没有玩伴。

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一个人趴在窗户边上，看着窗外底层人们的市井生活，一看就是一整天。

▲周星驰与母亲凌宝儿

这种自我保护与自我封闭的性格一直延续到成年。

周星驰多年的合作伙伴吴孟达曾经说，周星驰身上一直有一种保护色，遇到不熟的人就会保持沉默，不会沟通，给人的感觉很傲慢，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实这就是一种孤独者的日常。

不爱说话，习惯了独处，他把自己所有的活跃都放在了内心。也因此在他小的时候，常干出很多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让母亲都怀疑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孤独的少年周星驰

那些窗口看到的街头百态，在日后的岁月里逐渐成为了周星驰创作的灵感来源。

在电影《长江七号》中，出现好几处打蟑螂的场景。这正是取材于他童年在香港贫民窟的生活记忆。儿时他看到邻居可以徒手打死蟑螂，至今仍旧觉得厉害。

有人说，《长江七号》正是他对父爱的自我幻想。

一个孩童的父爱长期缺乏，导致他把这种渴望也放进了电影中。

▲《长江七号》中与徐娇扮演一对父子

在周星驰的心目中，母亲是自己对于女性最初的审美，她美貌，强悍，外面和里面都很强，内心善良，而且很真实。

因此他电影里面女性的形象都来自于母亲：包租婆，白晶晶，段小姐。

这些女性都是独具慧眼，看得出来谁才是真正的大勇之人，却总是容易义无反顾地爱上悲剧性的男主角，而这些男主却通常都是一无是处的底层小人物。

▲《西游降魔篇》中段小姐表白

映射到周星驰本身，他习惯了自卑与孤独，对于感情也不是没有渴望。

然而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对伴侣过于完美的希求，几乎不存在百分百的理解，注定了他只能孑然一身。

众叛亲离的友情——《喜剧之王》

周星驰在片场是个暴君。这个评价曾经被无数个认识他的人提起。

王晶曾经评价周星驰说，在自己心目中，周星驰是最好的喜剧演员，而且此后三十年都难有人超越。但作为导演，他太想控制所有人。

相比较别的导演启发式的导演方式，周星驰甚至会先给演员示范一遍，再让演员照着演，但是完全要演的一模一样太难了，因此他常常发脾气。

当年的《喜剧之王》几乎是周星驰的自传式电影，在电影中经常出现的一个镜头：他经常抱着那本《演员的自我修养》入睡，在海边声嘶力竭地喊着努力与奋斗。

这也是他孤独青春的真实写照。

▲《喜剧之王》片段，周星驰在海边大喊“努力！奋斗！”

在电视台当了六年的儿童节目主持人，他依然不善沟通，也不善于打理人际关系，常常独来独往，自己想要的机会不懂得主动争取。

以至于，20岁到26岁的黄金时期，都献给了自己不喜欢的工作。

直到26岁，被李修贤发掘开始出演电影，最终却因为种种原因，与李修贤关系破裂，一度被骂“忘恩负义”。

▲不善言辞的周星驰

和他合作多年的黄金配角吴孟达，一度在此之间起到一个润滑剂的作用，因为掌握了他的沟通方式。

然而这对曾经亲密无间的老友最终也难敌分道扬镳的宿命。

▲吴孟达

多年以后吴孟达在做客《十三邀》中谈起，说自己也觉得困惑，为什么两个人会走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最后吴孟达又通透又黯然的说：“周星驰现在当老板了，身份不同了，财富也有了，快不快乐我不知道，思想上是否与我同步我也不知道了。”

言谈之间不无对这段友谊的不舍之情，更多的是离开周星驰的落寞。

事实上，每一个离开周星驰的合作伙伴，离开后都对他颇有微词，然而更讽刺的事是，和周星驰合作的作品，却也是这些人演艺生涯唯一的高光时刻。

时光匆匆过去，人们永远记住的依然是黄圣依的哑女，朱茵的紫霞……

▲紫霞一眨眼，当年迷倒了多少直男

▲《功夫》里清纯无辜的黄圣依

有一段时间，周星驰成为香港影视圈的众矢之的。从向太到昔日的电影合作伙伴，都开始大肆炮轰周星驰的人品。

“喜剧天才”“暴君”“忘恩负义”“自我”，曾经合作的签约艺人与他连续解约。无数的口水和标签朝他飞来，说他“爱钱胜过爱朋友”。

但与此同时矛盾的点在于，周星驰出行的时候常常坐出租车，喜欢骑自行车穿梭在香港的街头。甚至把自己收藏的昂贵的古董法拉利，拿去让混音师随便开。

▲向太陈岚数次炮轰周星驰

这一切的评价，他对此从未回应。

柴静在采访时问他：“究竟哪个评价是真实的？”他回答说：“这些都是真实的”。外界的批评、赞美、诋毁，都难以替代戏剧本身。

他依然像是儿时那个喜欢趴在窗户上的小孩，尽管窗外的世界风起云涌，他也只把自己当成一个旁观者，对此不发一语。

儿时那些贫穷的记忆，早已经深入骨髓。贫穷本身对人的最大伤害，就是你一辈子都难以克服对贫穷的恐惧。

失去什么都行，钱要牢牢攥紧。只因为穷怕了。

▲跑龙套时期的周星驰

百年孤独——周星驰

沉默如他，多年驰骋电影的江湖中，把所有对人性的观察放在电影创作中，成为时代的呼啸者。

“啸”这个字，口字边再一个严肃的“肃”，那是一个孤独的人走向群山万壑间张开口大叫出来的模样。

在柴静的采访末了，她对周星驰说：“你本来是一个很轻而易举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人。”

周星驰回答：“假如可以重来的话，就不要那么忙了，到五十多岁，有些事情好像还没有好好做过。”

他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但我已经老了。

一个人最孤独的时刻是什么时候呢？是他在人生的某个时间段，终于承认和明白了自己的孤独。

文/李绿毛

参考资料：

蒋勋《孤独六讲》

南都周刊《他们捍卫周星驰也是捍卫最初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