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岳阳楼记》,可不仅是为好友歌功,而是背后隐藏一大冤案


范仲淹

庆历六年九月,范仲淹推行新政失败后,应好友巴陵郡太守滕子京之请,为重修岳阳楼写了一篇散文《岳阳楼记》。文中开头“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滕子京遭贬,但并没有灰心丧气,而是励精图治,带领当地百姓奔小康,一年下来,政通人和,政绩斐然,在这种情况下,滕子京才重修岳阳楼。

范仲淹写《岳阳楼记》的目的,表面上看是歌颂好友滕子京的功德,背后却是在为好友鸣不平。因为,如果你深挖一下滕子京被贬的原因,就会发现那里隐藏着一个冤案,而这个冤案或多或少也与范仲淹有某种关系,是一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关系。

滕子京遭到弹劾

庆历四年九月,范仲淹的新政刚推行不久,时任陕西四路都部署(相当于四大军区总司令)的郑戬给朝廷爆了一个猛料,现任庆州知州、环庆路都部署(军区司令)滕子京,在一年前有贪污军饷、挪用公款,恳请朝廷下旨查办,这是一个上司举报自己的下属违法乱纪,这就有点意思了。

范仲淹听说了这个事以后,感到很惊讶,因为以他对滕子京的了解,滕子京是一个对国家和百姓赤胆忠心的人,是不可能干这种事的。那么,滕子京被爆出贪污之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这还得从宋夏战争说起。

西夏叛宋之后,范仲淹临危受命,上了西北前线与西夏作战去了,而能力出众滕子京也被范仲淹委以重任,以刑部员外郎的身份出任泾州知州,开始了长达四年防御西夏的任务。

庆历二年九月,为抵御西夏的大举入侵,渭州大将葛怀敏轻敌冒进,结果导致主力被西夏全歼。滕子京镇守的泾州,与渭州不过120里,西夏大军半天时间就杀到了泾州城下。但是,泾州城内兵马不足,滕子京只好发动全城百姓守城,并向范仲淹请求支援。最终,在泾州百姓和援军里外夹击下,战胜了西夏大军,打赢了泾州防卫战。

西夏军队撤退后,滕子京在城内巡视,所见所闻,让滕子京深感痛心。虽然击退了敌人,但军民伤亡惨重,哀哭声传遍泾州城。当时已经入冬,大战过后房屋多有损毁,许多人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军民情绪一片低落,如果西夏军队再次来犯,根本就抵挡不了。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滕子京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挪用一部分军饷来搞一场庆功宴,让死者安息,生者振奋。当时,总军费是16万贯,滕子京从中拿出3000贯(约90万元),用来购买百姓的牛羊等牲畜,大摆宴席,犒赏守城有功的将士和百姓,给死难家属发放抚恤金,并举行了一场大型的祭祀仪式来超度亡魂。

这件事,时任滕子京顶头上司的范仲淹是知情的,觉得滕子京干得漂亮。因此,范仲淹在被朝廷征召入京之时,向朝廷举荐滕子京接替自己的位置,即天章阁侍制、环庆路都部署、经略安抚招讨使,兼庆州知州。这官升的可大了,就这样,滕子京一跃就成了宋军西线四大军区之一的负责人。但就是滕子京升官太大了,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军中开始流传一些不利于滕子京的负面消息。

一些人说泾州防卫战的首功之人是前往驰援的范仲淹,而功劳不甚大的滕子京却获得火速提拔,很不公平;另外,滕子京挪用了公款16万贯,可百姓和将士获得极少,而且还打着劳军的名义,低价购买老百姓的牛羊,有强买强卖的嫌疑。

时任西线四大军区主帅的郑戬,对部下有监督之权,作为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他个人对滕子京并不成见,但面对军中的流言,又不能装聋作哑。因此,他就向朝廷上了一道奏折,希望朝廷派人下来调查一下。

第一次调查

郑戬的奏折,让朝廷炸开了锅,御史中丞王拱辰迅速行动起来,派了监察御史梁坚前往调查一番,不久,梁坚就回朝了,并列出了滕子京三大罪行:

1,滕子京未建大功,但为了收买人心,就大搞庆功宴,期间存在严重的低价强买百姓牲畜的现象。

2,滕子京对有功的将士,赏赐很吝啬;对那些艺人却出手大方,有的艺人唱了一首曲子,就得到赏银二三十斤,民怨极大。

3,滕子京出任泾州知州后,经手财物无数,其中有数万贯下落不明,而且还挪用公款16万贯,发放高利贷,利息中饱私囊。

为此,监察御史梁坚请求朝廷罢免滕子京,将其下狱严办。

范仲淹与滕子京雕像

范仲淹得知消息之后,立即替滕子京喊冤,说自己和韩琦都曾受邀参加泾州庆功宴,乃是当事人之一,有义务向朝廷禀明真相,对滕子京所谓的罪行进行了驳斥。

1,泾州大乱之后,低价购买百姓的牲畜,确有其事。但是,当时士气低落,犒赏军民是非常有必要的。百姓感念滕子京保全了泾州,表示要把牲畜送给官府,但滕子京坚持要给钱,百姓才勉强收取了一些钱,并非强行低价购买。

2,至于赏赐不公,庆功宴搞了很多活动,其中一项是射箭比赛,只要能射中靶心,就可以获得酒宴上的银器,一些艺人也参加了比赛,获得了比较丰厚的奖赏,完全是凭实力拿到了奖赏。到场的官员中,以范仲淹和韩琦官衔最高,赏赐规定也得到了二人的同意,因此,赏赐艺人并不是滕子京的个人行为。更何况,拿到丰厚奖赏的,也有很多将士,梁坚只提艺人,不提将士,明显与实情不符。

3,梁坚所说数万贯钱财下落不明,明显是夸大事实,恳请朝廷再派使臣,查明真相。至于说挪用公款16万贯,乃子虚乌有;挪用军费发放高利贷,这虽然是事实,但并没有把利息中饱私囊,而是因为朝廷经费不足,但开支又比较大,赚取的利息也是补贴军费开支。像这种事情,包括范仲淹在内的许多官员都干过,但所得利息都用来充当日常行政经费。

范仲淹驳斥完了之后,还向宋仁宗讲出了自己的怀疑,说滕子京自从担任环庆路都部署以来,5万将士对滕子京的评价很不错,此前并无个人向朝廷举报滕子京的劣迹。为何八九个月之后,在新政推出不久,滕子京的罪状一下就被捅了出来呢?这其中一定有问题。范仲淹的意思很明白,有人借滕子京的事情,向新政发难。

宋仁宗权衡利弊,认为滕子京备受非议,已经不适合担任军队主帅,就免去了他环庆路都部署的职位,平级调任凤翔府知州,就没有处罚滕子京。同时,宋仁宗派遣太常博士燕度前往调查滕子京案件,务必要查清真相。

燕度乃仁宗朝名士燕肃之子,其父亲燕肃常年担任太常礼院掌院,曾经主持制定了许多朝仪规范,在儒生中享有很高的声望。于是,燕度考中进士后,也顺势进入太常礼院当了一个博士。

在宋仁宗看来,滕子京的案件,错综复杂,三股势力犬牙交错,分别是御史台(王拱辰、梁坚)、两府(范仲淹、富弼),还有谏院(欧阳修),复查专员不能从这三股势力中选择,而独立于三股势力之外的太常礼院博士燕度,则是一位非常合适的人选。但是,宋仁宗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太常礼院和范仲淹、欧阳修等改革派的关系问题。

御史台、太常礼院为何走到了改革的对立面

因为,就在新政推行之前,朝中发生了几件事,让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改革派和太常礼院变得势如水火,而曾经的盟友、支持新政的御史台,也渐渐走到了新政的对立面。

当时,京城大旱数月,欧阳修等谏官上表,说天下大旱,乃是奸佞作祟,恳请朝廷推行改革,铲除奸佞。欧阳修的言辞比较激烈,说的好像只有欧阳修一伙人才是忠臣,其他人都是奸臣,这惹得翰林学士苏绅不满,就在别人面前嘲笑欧阳修不通经义。欧阳修听说了这个事之后,火冒三丈,就是弹劾苏绅,奈何苏绅向来谨慎,挑不出啥毛病。欧阳修就把目光转向了一个名叫马端的官员,马端是监察御史,曾经被苏绅举荐当过太常礼院博士。根据朝廷的规定,如果被举荐者出事了,举荐者得承担连带责任,如果马端有问题,苏绅必定要受牵连。

欧阳修

于是,欧阳修就派人调查马端,一查,果然查出了问题。原来,马端的母亲曾与人私通,马端就到衙门举报了母亲,导致母亲在公堂上挨了板子,这就是不孝啊。如此不孝顺的小人,根本就没资格担任监察御史,苏绅举荐这样的小人当官,自己的操守肯定也很差。欧阳修这一奏折上去,宋仁宗果然听从了欧阳修的建议,将苏绅和马端贬出了京城。

苏绅、马端遭贬,就惹恼了两伙势力,一个是太常博士中的领军人物燕度,一个是御史台的老大王拱辰。

燕度认为马端举报母亲不轨行为,乃是大义灭亲之举,做出这种选择必定有过内心煎熬,本应受到表扬,可欧阳修等人却歪曲事实,实在可恶。

王拱辰一直和苏绅关系不错,二人都是翰林学士出身,听闻好友的委屈,再加上他还是自己的下属,堂堂一个御史竟然被谏官给弹劾了,心中甚是不满,对欧阳修等改革派更加不满了。

原来,自从庆历二年以来,王拱辰就一直郁郁不得志,使原本对改革还算热情的自己,渐渐开始讨厌改革派了。

当时,宋仁宗要求各部门行动起来,进行改革,各部门也在自己管辖范围内,上下其手,改革也搞得如火如荼,都取得了不错成绩。比如王拱辰领导的御史台,一直以来,御史台有个规定,必须在一定期限内提出一定数量的弹劾案。不过,自从吕夷简担任宰相后,这项规定就形如虚设,大家都看宰相的脸色行事。王拱辰上任之后,罢免了一批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御史,还别说,效果是立竿见影,短短几个月,御史台就提出了上百份弹劾案,揪出来许多不法分子,从此,御史台呈现出一片新气象。

可是,王拱辰卖力的工作,官阶却一直没有升迁,反而看到比自己官职低的范仲淹、富弼被火速提拔,让他很不是滋味。如果仅仅是这一件事就算了,可接着又发生了一件事,让王拱辰对欧阳修和整个改革派生起了厌恶之心。

有一天朝会结束,王拱辰向宋仁宗建议,请求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日退朝之后,皇帝能够召集宰臣商议国事,给宰臣赐座,以示恩宠。王拱臣的心思很明白,这个建议是打破祖制的创新之举,对推行新政有帮助,皇帝和改革派官员必定会感谢自己。可没想到,宋仁宗别有一番深意笑着说:“执政大臣乃是朕早晚都要见的人,怎么能够拘束于初一、十五呢?大臣们有要事,可随时入宫请求接见。”宋仁宗的意思就是,朕的力度比你王拱辰大多了,你反倒成了落后分子,这让王拱辰尴尬不已。

事后,王拱辰打听一番,才得知自己上表之前,皇帝已经接到欧阳修的密奏,请求随时接见宰臣,尤其是范仲淹、富弼、韩琦等改革派官员。这让王拱辰非常恼怒,觉得自己与欧阳修是连襟,可他竟然瞒着自己单干了。

当初,宋仁宗开天章阁,百官皆有进言,王拱辰也不例外。虽然范仲淹的十项改革主张最为全面,但最后宋仁宗把群臣的奏议全部抹杀,只采纳范仲淹的十策作为改革的纲领,这让王拱辰等大臣们非常不满,这也是当时的另外两位宰相章得象、晏殊对改革始终一言不发的原因。

第二次调查

也就是说,燕度此次前往调查滕子京的案件,是带着太常礼院、御史台以及朝中许多部门的怨恨来的。此前,滕子京对第一次调查的结果,也有所耳闻,但并没有放在心上,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错,不犒赏三军,如何激励士气?当听说朝廷第二次调查来了,滕子京就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千辛万苦盼来的,不是朝廷还自己的清白,而是第二次调查。第一位调查专员梁坚到达庆州时,滕子京把自己在泾州任上的账目全部拿出来了,供梁坚查阅,但梁坚依然不买账,坚持认定滕子京有罪。

滕子京蜡像

滕子京打听一番之后,发现梁坚是得到御史中丞王拱辰的授意,故意要整他。现在第二任调查专员燕度,和王拱辰关系不错,更和被改革派驱逐的翰林学士苏绅关系亲密,滕子京觉得来者不善,既然第一位调查员对证据视而不见,第二位调查员燕度自然也是如此,越想越气的滕子京,酒后一怒之下,把账册全部烧了。

滕子京这一烧,可让自己彻底陷入了被动状态,就犹如孙杨砸了药检瓶子一样,一下就让人死咬住不放。火烧账册,明摆着毁灭罪证,燕度就一心把滕子京案坐实,刻意牵扯出许多官员,如狄青、种世衡等数百名西线文官武将,认为整个西线军团出现贪腐现象。

最后是范仲淹、欧阳修等死谏宋仁宗,特别是范仲淹以辞去副相之位来保滕子京,宋仁宗就下诏,受到滕子京案件牵连的官员如狄青、种世衡等,无罪释放,原职留任。滕子京调任虢州知州,官职下降,但行政待遇不变。如果此事到此为止,那么还算是一个很圆满的结局,既给了王拱辰等官员一个交待,又维护了改革派的面子。

但是,王拱辰还是不依不饶,带着一帮御史和太常礼院的官员向宋仁宗上书,甚至以辞官相要挟。他的理由是,就算滕子京没有贪腐,但挪用公款、烧毁账册是事实,犯了欺君之罪。既然如此,仅降低职务而保留待遇,根本不能服众。

滕子京蒙冤遭贬

宋仁宗是一个耳根子软的人,经不起官员们的一闹,免去了滕子京天章阁侍制一职,调任岳州知州,知州为从六品,天章阁侍制为从四品,等于是把滕子京给降级了。

这一结果,让王拱辰等官员欢呼雀跃,而范仲淹却开心不起来。因为自从推行新政以来,朝廷上下一片新气象,但随着而来的问题也很多,新法堵住了许多官员不正当的升迁之路,利益受损的官员纷纷对改革派成员提出了弹劾,滕子京案件就是他们的杰作,而且这股弹劾风潮只会愈演愈烈。如果滕子京被严惩,这无形中就给满朝文武传递了一个错误的信息,即皇帝对改革派有了隔阂,不再如以往一样信任。这样一来,反对改革的官员必定会对改革派群起攻之,就会不利于改革的推进。

而滕子京的降级,恰恰是给官员们传递了一个信息,皇帝不再那么信任改革派官员了,这也决定了范仲淹的命运,改革失败成为一种必然,后面的事实也证实了这一点。

滕子京的遭贬,背后却是改革派与守旧派的斗争,如果没有这场变革,也不会有滕子京案件的发生。因为无论是滕子京搞庆功宴,还是用公款发放高利贷,客观上都获得了范仲淹的认可,特别是范仲淹也干过发放高利贷的事,结果却是滕子京遭到了守旧派官员的发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范仲淹的改革牵连了滕子京,使得本无罪的滕子京,成了守旧派攻击的目标点,也就是说,滕子京是在为范仲淹、欧阳修等改革派挡子弹了。

因此,当范仲淹受滕子京之邀,写了《岳阳楼记》,除了表明个人心迹外,还带有一份为好友鸣不平和愧疚的心情。毕竟,从本质上,滕子京是受到了改革的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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