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木一拍,你且听我说那万历年间出行二三事

楔子

自上次梦回大清为雍正帝规划了一套OA奏折系统(从清朝“奏折制度”到现代无纸化办公,OA系统应该这样做)后,我便总难睡得安稳。想来许是对穿越一事着了魔,恍惚间总想着再穿一次。

是以,公元2020年,我又一次穿越了。这次一觉醒来,我既不是居庙堂之高,也不是着绫罗绸缎,而竟是歪七扭八地趴在一座结满蛛丝的破庙里,身上是落了灰的素色直裰

经过几日四下打探后,我总算知道自己身处何时何地了!如今是万历二十六年,坐标扬州府瓜洲

苦于身上无银两,我还得寻一活计谋生。考虑到纵使身为男子,但我心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体力活做不来,便只能卖弄口才,假托自己曾由柳敬亭点拨,专业以说书为生。

不过小女子(男子)第一次说书,该说点什么好呢?思来想去,我在穿越前居家办公近一月,脑子里除了出门,就是遛弯。得,选题这就有了!


于是这日,趁着阳光晴好。我寻了一处桥底,随便找了块木头当作醒木,一拍,安安说书摊也算正式开业了: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这句话出自《诗·魏风·硕鼠》。于普通百姓而言,贪官污吏就如这硕鼠一般惹人厌烦。今日我们所讲的正是收录于《大诰续编》的一位大贪官。且说洪武十八年,一名唤作陈寿六的农民因不忿贪官顾英压迫,竟伙同亲友绑了那名贪官,而后手持太祖皇帝所颁的《大诰》上京告御状……

谁知,我还未讲完,就听周边嘘声四起:“这等旧事,早就听过了。

古时说书场景

这怎么得了?不露两手只怕说书摊创业未半就直接宣告失败,于是我向那领头喝倒彩的男子瞥了一眼,然后话锋一转说道:

事是旧事,但看官且别着急。这不过是个引子,今日在下要讲的是,绑了人后如何通行!

还记得史料记载过明初“乡社村保中无酒肆,亦无游民”,可见当时的社会要多死寂有多死寂。这皆系因太祖皇帝曾下了严令,要求“农业者不出一里之间,朝出暮入,作息之道互知焉”总之在那时,出行绝对称得上老大难问题。

这不一听我要讲出行攻略,围观者立刻就起了兴致,人潮也渐渐聚了起来。还有人附和着问:“那你倒是快说说!

说书摊最怕的就是人烟伶仃,眼看有人附和,我随即趁热打铁接过话头:

按照说书三要素:地点不必说,这地处瓜洲,人物也不必说,无非你我,那就还差时间未定。要我说,通行时间当选一更三点前或五更三点后。

古时打更人

话还没说完,先前那位小哥又一次打断了我:“我们每日也都是朝出暮入的,不知道你说的有何门道,你可别骗我们。

有个免费当托的倒是能衬得现场气氛热烈,我也就不计较他三番两次打断我,直接续了上面的话题:

这不还得从宵禁说起。不知各位看官有否注意过这样的现象:一更三点,钟声已静,五更三点,钟声未动。依《大明律》,在钟声静后、动前,随意走动者处以笞刑三十。欸,那位身材魁梧的兄台,你可不要一脸无所畏惧的样子。笞刑三十那只是起步价,如若在二更、三更、四更出来溜达者,可就要加至五十了。当然,这是京城的规则,我们瓜洲属于外郡城镇,量刑均各减一等。这就是所谓的犯夜罪!

说着,我竟意外瞥见一名着褐色短打的男子暗自握紧了拳头,于是心一急,也顾不得口干舌燥,赶忙开口:

父老乡亲们,如果犯了犯夜罪,挨笞刑也就算了,切不可拘捕或打夺,不然笞刑就要改杖刑了。而且杖刑可不轻,足足一百。尤其那些轻则把人骨打折的人可是会被拉去判绞刑的,如若闹出人命那更是不得了,得判斩刑。

古时笞刑

言罢,我又悄悄打量了一下,只见那男子已经默默松了拳头。万幸,可算没坏事。

那万一巡夜人诬告,如何是好?莫非平白挨一顿笞刑?”这时,另一位浓髯大汉怒声问。

我呷一口茶,嗯,是新鲜的散茶,只可惜杯子过小,一口还不满足,不过解渴也算是够了,接着我慢悠悠又抬头继续讲:

莫慌,《大明律》里也规定了,如若巡夜人等故意拘留行人,或者以“犯夜罪”诬陷无辜百姓也是要抵罪的。

话说到这,说书摊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人气竟然渐散,有垂髫小孩兴致冲冲拉着家中父母就要离开,嘴里还念念有词:“原来是说一更三刻前就得归家,五更三刻后方可出门。”且不说人气涣散,分粒无收,单仅凭这“夜禁令”决定出行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我忙一边拦住将将要走的,一边抬高了声:

且慢!时间既定,接下来才是重头戏——路引。没了路引,去哪都不行,各位的活动范围也就仅限这方圆百里之内。各位就不想去百里之外看看?

果然听了我的话,本来渐渐涣散的人群又纷纷站定下来。有好事的人就问了:“怎么说?

感兴趣?这就对了嘛!我藏起了眉间的喜悦,正色道:

活动范围超过百里又没有路引的人呐,还得看您是什么身份。如若您有军方身份,那就算逃兵一个;若只是平民,那也得当私渡津关处置。反正无论什么身份,没有路引又乱跑的,下场都不好。杖打八十、九十,一百的都有,就看您扛不扛揍了。

古时杖刑

那应如何?你倒是快些说!”心急的这就开始催上了。

那您觉着应当如何?

我还想卖个关子,吊吊胃口,有问有答可以撑撑场面,显得热络。可偏偏有人直接就揭了迷,扬着手上一张破纸道:“我手头就有路引!

闻言,我轻轻挑了挑眉:

来来来,这位看官,醒木给你,你来讲!

这本是一句客套话,哪知他倒也不客气,真就接上了话:“离乡外出前,先得向里甲提出申请,再由里甲向县里呈报,县里同意后便会为我们做好登记,并签发这样一张凭证。此后沿途,我只需出示路引核验即可。

其实这位看官手头的路引稍稍简单了些,只注明了出行因由和活动区间。他们或许不知道,再过多些年月,就会有一个叫吕坤的官员定了更严谨的路引规范,从年龄到外貌再到家属姓名,一应俱全。当然,作为一名低调的穿越人士,我不便多说,只能给他鼓鼓掌,恭维几句:

这位看官好棒棒!

这回可以散了吧?”有了前头的经验,某看官临抬脚前就多嘴了我一句。其他人也纷纷好奇地看向我。

当然不成!咱还得说说出行的车具!我们这瓜洲别的不多,水和桥最多。是以,如若出行,我们通常选的是水路。那这水路出瓜洲,不免要过瓜洲闸或瓜洲坝。

《扬州府图说》之《瓜洲府》

过闸和过坝,难不成有什么讲究?”有人问。

说到这个问题,我故意端起说书人的架子,一脸神秘地摇头晃脑:

这个问题我们还得先从瓜洲闸讲起。隆庆六年,瓜洲正式建闸。到了万历元年时,工部设“运河银”向过闸者设关抽税。

噢,那就是钱财的问题,看来还是要过坝。”这时有人似乎恍然大悟。不过出于考究,我还得解释一番,是以摆了摆手:

倒也不是这么说……

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人粗声打断:“历来都是过坝!哪有那么多说道?”我定睛一看,那人肩上担着挑担,看起来是名脚夫,眼神颇为犀利。

丰子恺漫画-脚夫

猛地,我才想起:在瓜洲闸建闸前,漕运、商民船都走瓜洲坝。因此坝上常年聚集了大批脚夫,专门做挑担生意,收取“过江脚米”营生。并且除了脚夫,坝上还有商户、牙人等等,这些人都是靠着坝上生意维持生计。瓜洲闸建闸不就是为了从漕运、商民运上分一杯羹么?想到这,我突然理解了那名脚夫眼神里透出的意味。如今我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盖棺定论说过闸或过坝,岂不是要得罪人了?要知道这个问题一直持续至清朝都未能解决,我身为弱女子,还是谨言慎行地好。于是只好咽了咽口水道:

这个问题见仁见智,我一个说书人哪里能擅自断言?

话说到这,看官们也就兴致怏怏,而我自己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闲心,便一拍醒木:

今日且说到这,看官们既然捧了这么久人场,也听了那么多乐子,不妨再捧捧钱场?

一时间,人群作鸟兽散。


完结,撒花~

【另附:絮絮叨叨】

直裰:汉服的一种形制,起源于唐宋时期,并于明朝时流行于文人和士大夫之间,并且形制也有了些许变化。

柳敬亭:明清时期有名的说书艺人。

短打:古时,劳动人民身着的上衣下裤式男装,粗布制。

散茶:自明朝起,饮茶方式从点茶转化为泡散茶。普通人家的茶具也多为小杯。

(图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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