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青山有思,白鹤忘机之一

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醉半醒半浮生。

素月沦西河,晨光正稀微。一夜未眠,依然卯时起床,帮正在酣睡的人掖好被角,准备出门去做一件早就应该为他做的事情。


“蓝湛!”

谁知那人却陡然惊醒,一把拉住我的手,把脸贴上来竟不肯松开。再抬眼看见旁边小几上的天子笑,更是懊悔连连,没有春宵一刻,错失了几千金。


“本想把你灌醉,然后为所欲为的!”

他气恼地嘟囔,怪我没有叫醒他。这傻瓜,你不用把我灌醉,也一样可以为所欲为!


昨夜将他抱回来时,人已窝在我怀中睡着了,纤长的睫毛下一片阴影,应该是风雨兼程,披星戴月赶路回来的。帮他沐浴更衣,细数身上又多了七道伤疤。那几年,必不好过!


“你再睡会儿,我去办些事情。弟子会把早饭送过来,吃完你可以去泡冷泉。”

深深地吻罢,把人塞回被里,再不走,就彻底走不了了。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好啦,我知道了。不可疾行, 不可喧哗, 不可啥啥啥,是不是?放心, 这次我回来一定诸事小心小心又小心, 不犯你们家规训石上面任何一条家规。尽量。”

“没事。犯了也……”

不假思索地说到一半,脑袋才清醒过来。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惹叔父生气比较好。那人却不依不饶,非要我把话说清楚。


“松风水月”里,叔父坐,兄长站,我跪在地上。请叔父允我辞去仙督之职,请叔父承认他道侣之位。

兄长的状态依然不是太好,隔段时间便会闭关调整一阵子,然后再协助叔父处理族中事务。我每次从外面归来,都会与兄长促膝长谈,就像我那三年寒潭洞面壁思过时,兄长与我谈心一般。世事翻覆,只望兄长能早日解开心结。


“当年,你父亲也是跪在这里,誓要娶……我蓝家的四千家规,管得了别人,却管不了自己人。”

“也罢,我老了,你们当家作主,你们好自为之吧。”

“明晚的家宴,你……和他一起来吧。”

叔父长叹一声,无奈地闭上眼睛。齐聚不易,明日办家宴,这就等于承认了他的身份。这五年他的所作所为,叔父也是知道的,如今正道大统已经基本接受了他的回归,诡道术法也已纳入仙门体系。


回到静室,他却没在床上。寻到后山兔子园,却见那人席地而坐,正和一位来喂兔子的蓝氏女修说笑。


“姑娘,小妹妹!你的篮子!喂,小苹果!小苹果回来!你跟着跑什么!小苹果!”

“蓝湛,你把她吓跑了。”

我若不吓跑她,你还要怎么样?昨晚累得都没和我说几句话,今天又精神抖擞地到处胡撩乱惹。这个招蜂引蝶的,怎么感觉云深不知处也不安全呢?


“云深不知处,规训石家训第七条,不许惊扰女修。”

“你说过我触犯了也没事的。”

“我没有!”

反正我早上没有说出来,反正你不许惊扰女修,也不许惊扰男修,扰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天水碧,染就一江秋色,万里霜天静寂寥。携手走在林间小路,脚下金黄的落叶沙沙做响,身旁那人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偶尔伸手帮他拂去掉落肩头的树叶,他帮我整理被风吹乱的长发。

原来幸福就是,春天的花,夏天的树,秋天的黄昏,冬天的阳光,和每天的你。


路过兰室,檐廊之下,十几个弟子,每个人都脱去了外袍,穿着雪白的轻衫,头朝下,脚朝上,面前的地上铺着几张白纸,一方墨。左手撑地,右手执一管笔,艰难地在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黑字。因为不能让抹额落到地上,还得满头大汗地咬着抹额的尾巴,因此也不能说话。


“超出规定期限不回云深不知处。”

“与鬼将军同行夜猎。”

“第三次犯。”

思追、景仪看见我们,兴奋得眼睛发亮,呜呜了几声,可惜他们都在受罚。温宁送思追返回云深不知处后,我给他在山庄外面安排了一处居所,他常常陪这些弟子们出去夜猎。如果运气不好,被叔父发现,自然是要罚的。


晚上去见兄长,他依然不能从当年的事情中释怀。我劝过兄长,即使观音庙中,他没有错手杀死金光瑶,依金光瑶的罪行,也是难逃一死的。

“忘机,孰是孰非,孰好孰坏,若他对你是,对其他人非,该当如何?我以他对别人的坏,抹杀了他对我的好,我是否对他而言,也是坏?”


当年聂怀桑主持封棺大典,入土的棺椁怨气之重,周围方圆十里至今寸草不生。几大世家轮流派人看守。金光瑶临死前奋力推开兄长的那一掌,打得兄长心里塌陷了一处,再也无法愈合。亦或者,他觉得,让兄长活着,才是对兄长最重的惩罚。

人生一世,多是人间惆怅客。有时,爱也是一种伤害,残忍的人,选择伤害别人;善良的人,选择伤害自己。谁走进你的生命里,是由命运决定;谁停留在你生命中,却是由你自己决定。多愁多恨亦悠悠,唯有给时间时间,让过去过去。


远远看到,静室笼在昏黄温暖的光中,连院中的紫色龙胆,都映射的如梦似幻。以前回来,只有黑暗、沉寂与清冷,没有人为我亮起一盏灯。不由加快脚步,想快点见到那个等我的人。

甫一进门,便被他用锦被兜头罩下,一起滚倒在被中。身下之人炙热如火,手脚并用,嚷嚷着要弥补昨晚的遗憾。云深不知处禁止喧哗,只好堵住他的嘴,咱们就只动手行吗?!


“放心。我会好好表现,不会给你丢脸的。”

次日清晨,多拿了一些早饭过来,让他多吃点果腹。云深不知处的家宴,清汤寡水,素菜称霸,放眼皆是青青绿绿,树皮草根各种药材,什么菜都散发着一种逼人的苦味,我还能品出一丝甘甜,他必是吃不习惯的。

他边吃早饭,边给我讲云梦江氏的家宴。与云深不知处截然不同的风格,在莲花坞的露天校场架上十几张大方桌,男女老少混坐一起,席间称呼乱叫。厨房也搬到外边,一排锅灶火光冲天,香气冲天,要吃什么自己过去拿,不够现做。


之前也耳闻过兰陵金氏的家宴,他们家从不吝于大力传播其中极尽奢华的细节,什么名家剑舞助兴,珊瑚树玉酿池,红锦缎铺地百里,令人瞠目。

相较之下,云深不知处的家宴既不热闹,也不华丽。食不言,寝不语,是必须遵守的。除了刚刚入厅的人会低声向前辈招呼行礼,几乎无人言语,更无笑语。一样的白衣,一样的卷云纹白抹额,一样的神情肃然甚至木然,仿佛全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兄长开场后,首先是餐前汤。心里不由默叹一口气,这汤……他必是喝不惯的,虽然对身体有好处。瞥了一眼身旁之人,果然只喝了一小口,就已是闭目扶额,一副遭受巨大打击的模样。

没办法,只好……作弊了!趁叔父不备,挥手迅速将面前空盅与他的汤盅对调,兄长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喝汤。


可惜这个傻瓜好容易鼓足勇气,睁开眼睛,准备与那碗汤“同归于尽”时,却愣在那里,还忍不住拿起那只黑陶小盅到处找汤。


“含光君,手挺快啊?”

终于灵醒过来的某人,朝我做口型道。拿起雪白的方巾轻拭唇角,我手快不快,你还不知道吗?话多!


看着那人味同嚼蜡地强行往肚子里塞食物进去,还得在叔父严厉的目光下正襟危坐,不由又心疼又好笑。

结束后去了厨房,亲手做了几个辣菜。这是去云梦办事时,专门找了当地大厨学的。想着日后细水长流的日子里,总得有一个人会做饭,两个人才不会饿肚子吧。

回到静室,那人躺在地上装死。当饭菜的辛香味压倒了原本弥漫于静室的清冷檀香气时,地上的人自动“复活”了。


“你是从彩衣镇上那家湘菜馆带的么?以前我们总是在那一家吃。”

“我们?”

“我跟江澄啊。偶尔还有聂怀桑和其他的几个。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含光君,你可别忘了,当年我可是邀请过你一起去下馆子的,多热情,多卖力啊,是你自己不肯去的。我跟你说一句话你就瞪我,每次都用‘不’字开头,教我碰了多少钉子,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又不开心了。”

以前的以前,我似乎真的对你不够好,没有好脸色,没有好话语,不是禁言,就是打过。可是后来,我对你那么好,好到所有人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就像你没吃出来这不是那家湘菜馆的菜一样,就像你不记得我们以前的点点滴滴一样。

其实那时候,不是不想去,只是不想和那么多人一起去,我只有一颗心,只能装下一个人。


过两日,收拾启程,带他一起去参加新任仙督的就职仪式。待手头工作交接完毕,彻底卸下肩头重担,就可以做一对幸福的人,夜猎,天天,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时隔五年,他再次来到金麟台,心境已是大不相同。金麟台长坡辇道两侧的那些彩画浮雕已被金凌下令全部除掉,只雕刻了八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锄奸扶弱,无愧于心!


“观音庙之战”后的金凌宛如脱胎换骨,成长得十分迅速。在江澄的帮助下,内平讧乱,外斩妖邪,协助我重建仙门制度,调停百家关系,有勇有谋,正直善良,威望日盛。

金凌终于做到了当年对他说过的话:“我不会因为这样就比任何人差,我要让他们都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强很多。”

金凌再也不是那个浑身长刺,动不动就发脾气哭闹的小孩子了,他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再加上身后几大世家的扶持,他,即将成为新一任仙督。


“若师姐知道,她该多高兴啊!”

站在长阶之上,他又想起了师姐。金星雪浪的花海依旧摇曳多姿,风情万种,但味道已截然不同。人生,只要努力往前走,总会有不期而遇的温暖,和生生不息的希望。

没想到,不期而遇来的这样快。江澄缓步走上台阶,站在我们面前,他不由攥紧了我的手,不是害怕,不是愧疚,只是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

这几年,我与江澄打交道比较多,他一直尽力协助我处理仙门事宜。好多次,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知道,江澄想问他的事情,可又开不了囗。我告诉了金凌,金凌自会转告江澄。


“下个月我大婚,有空就来。”

江澄有些拘谨地递上一张大红喜帖,手拿的地方有汗湿的指痕。江澄迎娶的是近几年崛起的仙门周家的小姐,景仪他们曾经八卦,周小姐容貌秀美,端良贤淑,据说是江澄一次夜猎途中,英雄救美,结得良缘。

只是定亲已经两年了,江澄一直没有正式迎娶,怎么突然下个月就准备大婚了?我看了看身旁快要傻掉的某人。


“啊,江澄,你终于要结婚啦!恭喜恭喜,是不是大美女?你当年可是说一定要找天生的美女!”

身旁之人已经激动的语无伦次,忘乎所以地想上前一把抱住江澄的肩膀,手伸在半空,又尴尬停住,不上不下,进退维谷。

江澄愣了愣,眼里有东西闪过,犹豫了片刻,终于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两个人都红了眼眶,无言相望。我轻轻退到一旁,留出空间给他们二人。


时间与爱,是这人世间最强大的力量。经过时间的过滤,许多伤痛早已结痂,许多悲伤早已忘却,许多故人早已陌生,许多故事真的成为了故事。

可是因为心里有爱,已经结痂的地方会被抚平,已经忘却的回忆会有温暖,已经陌生的故人会再重逢,已经成故事的故事会被续写。爱让时间永恒,时间让爱不朽!


“都已经过去了!”

“好好保重!”

“有什么要帮忙的?”

“多努力,早生贵子!”

风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叮嘱声,他们同时伸手,但终究还是没有象以前一样拥抱。握手,告别,转身,向各自的方向走去。

经不住似水流年,逃不过此间少年。即使再回不到从前,但别来无恙,你始终在我心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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