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青山有思，白鹤忘机之二

忘川之上，桑梓之下，一半是光，一半是影。愿流年能缓。 愿故人不散。

他静静望着前面江澄的背影，那个曾经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弟弟，终于走到了他的前面。而他，愿意永远站在这个弟弟一回首就能看到的地方。抬首仰望，碧空万里，有风带着往事飞过。

抵达正门，在门口负责通禀的弟子声音响起。

“云梦江氏江宗主到。”

“姑苏蓝氏含光君到。”

弟子看了他一眼，脸色开始发白。

“姑苏蓝氏……”

江澄一记眼刀甩了过去，弟子的额头开始沁出汗珠。

“云梦江氏……”

我抬眼冷冷瞥过去，弟子的双腿开始簌簌颤抖。

身旁之人“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走上前去，自报家门。

“夷陵老祖魏无羡到。”

他转头得意地看着我和江澄，有独立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是多么的重要，幸亏当年占山为王了！

大典之上，遇到了聂怀桑。这位深藏不露的昔日同窗，已和另一仙门世家联姻，强强联合，清河聂氏在他手上已焕然一新。本来新任仙督之位曾属意于他，但他还是像五年前那般推拒了。

“我是个识趣的人，该我做的我不会假手他人，不该我做的，我也做不来！”

聂怀桑一直是一个活得清醒而理智的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清楚地知道如何达到目的，清楚地知道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他对天下大义道德责任并无兴趣。三千大千世界，百万菩提众生，关我何事！只做自己想做的，只要自己想要的，只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大典之后，他曾经来过一趟云深不知处，与兄长密谈了半日。他走后，兄长闭关三日，再出来时，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世间之事，长不过执念短不过善变，一切都会过去。”

我不知道聂怀桑对兄长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我很难判断孰对孰错，我甚至不知道应该感谢他还是应该厌恶他。

人的一生中总有一些难以言说的秘密，无法逆转的悔恨，无可企及的梦想以及难以忘怀的情感。有的人，以红尘为道场，有的人，以世味为菩提。

只是，总难忘记，当年射日之征出发时，站在不净世的城墙之上，高喊：“你们千万要保重！”的那个少年郎！

江澄大婚之时，我们来到莲花坞。一江烟水照晴岚，卷香风十里珠帘。五年前那煎熬的一晚，我们曾以为再也不会踏足这里。避开人群，他拉着我来到江氏祠堂。

“蓝湛，我们，今天，也拜……了，可好？”

有毁天灭地之能，于千军万马之中毫无惧色的夷陵老祖，此时竟紧张到语不成句。我本想给他办一场正式的婚礼，明媒正娶。但他坚决不肯，他讨厌婚礼那些繁琐的程序，而且，他觉得在这世上，他也并没有什么亲人需要交待，也并没有什么亲人会来参加婚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三拜之后，我们一起跪在蒲团之上。

“江叔叔，虞夫人，师姐，我又来打扰你们清净了。上次，我带蓝湛来给你们看过了。刚才我们已经三拜礼成结为夫妻了。他真的真的真的很好，我很……喜欢他，我们会好好在一起的。”

“今天江澄大婚，新娘子很好，你们放心。我之前答应过你们的事情我会永远记得，永远做到。”

他双手合十，郑重地说了很多“很好”，用最简单直白的语言表达着最赤诚炙热的情感。原来这世间，什么都是短暂的，只有怀念和失去是漫长的。

晚上宴席散去，江澄竟将我们再次请回喜堂。他捧出两套崭新的喜服，却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开囗。

“魏无羡，我们……当初说过，要……！”

“爸，妈，姐姐都不……我来帮你办，好不好？”

语声哽住，江澄双手紧紧攥住大红的喜服，压出数道千回百转的褶子。他怔在原地，眼睛却渐渐被喜服映得越来越红，于盈盈星河间绽出摇曳的花朵。

“蓝湛……”

“好。”

他转头唤我，满脸期待一腔柔情。我不知道他当年和江澄约定了什么，是要同年同月同日成婚，还是要帮彼此办婚礼。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只要他愿，我必相随。

这世间，没有不可治愈的伤痛，没有不能结束的沉沦，所有失去的，终究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簇新的礼服穿在身上，眼前之人越发俊美异常，教人移不开眼睛。手握牵红，掌心沁出汗意，那人抓着牵红的另一端，竟笑出了眼泪。

原来，在这么多难熬的岁月里，不只是我们，江澄也一直在等待。等待伤口结疤，等待遗忘过往，等待他的归来。即使时光吹散了少年，也期盼着这份等待，能恰逢花开。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送入洞房前，他转身一把抱住了江澄，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眼泪落入彼此的衣襟，连带最美最真最好的祝福一并送上。

静静立在旁边，看着我的“新娘”与别人的“新郎”热烈相拥，额……我真的没有吃醋！我真的没有吃醋！我真的没有吃醋！

大红的寝帐大红的锦被大红的“喜”字，铺天盖地的红色席卷而来，令人晕眩。直到将他拥入怀中，竟还觉得一切恍然如梦。

“你说江澄现在在干嘛？我们去找他喝酒吧！今晚不醉不归！”

一把捞回准备翻身下床的那个白痴，欺身压下，抬手灭灯。就让我亲自上阵，给你好好示范一下江澄目前在干的事情吧。真不愧是夷陵老祖，两家好好的洞房花烛夜，差点被你凭一己之力破坏了！

荡舟湖上，他终于兑现了要带我看云梦百里莲湖碧连天美景的诺言。风含翠篠，雨裛红蕖，一方净土，心似莲开。可惜那人偏要搅乱一池春水。

“坐好。”

“我坐的还不好？我又没有把腿放到船外面去。”

“那也不要放到别的地方。”

“我放哪儿了啊？”

“……”

仰面躺在船头，手脚还不老实，你当是在床上呢。看来昨晚还是太心软，轻易饶过了你，让你今天精力这么旺盛。我看你怎么玩火自焚！

“蓝湛，你刚才干嘛跑到莲花坞的厨房里看厨师做莲藕排骨汤？你不会是想给我做饭吧？”

“你到底做还是不做啊？做啊，做啊，含光君，你嗯一声啊！”

“嗯！”

“二哥哥，你不能这样对我！”

被他缠不过，只好告诉他家宴那晚已经做过了。那人震惊至极，打死也想像不出我洗菜切菜，调配佐料，放油下锅，掌掂大勺的样子。后来偶尔做过几次，他再不肯让我进厨房那种油腻之地，他舍不得。

“啊，蓝湛，我刚想到，我们昨晚在祠堂拜了一次，又在喜堂拜了一次，回云深不知处还要在你家祠堂拜一次，拜三次，那是不是等于我们结了三次婚啊！”

那人掐指算了半天，突然大叫着从船头扑到我身上，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正考虑如果把他扔到水里我会不会心疼时，小船先受不了他这副白痴模样，天旋地转，自动翻了。

“魏婴！”

“这不在你腿上吗，还喊什么。”

湖风习习，流水静静，接天莲叶下，映日荷花中，握住他那只不安分的手。可惜警告失效，那人的话让我一秒破功，唇齿相依，心手相连，世界瞬间寂静无声。

“当年在云深不知处就特别想带你过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和你一起玩。”

“你知不知道你那时候每次都冷酷无比地拒绝我，真的让我很没面子。”

“你现在可以试试，看我有什么事会拒绝你。”

“你……含光君，商量一下，说情话之前麻烦先打个招呼，不然我招架不住。”

将他托上船，递过去一截红绳，让他扎好头发。抬首看着那个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的人，一湖冷月清辉，都化在他的笑容之中。

其实最好的日子，无非是你在闹，我在笑，如此温暖过一生。

当天晚上，他还是拉着江澄一起喝了酒。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几多感慨万千，几多愁肠百结，几多欲言又止，几多欲罢不能，都化在酒里，一醉方休。

男人之间的问题，要么打一架，要么醉一场，伤好酒醒之后，一切烟消云散。

“魏无羡，你是大……英雄，我江澄也不是……孬种。当年……当年为了保护你，我把那些温狗引开才……才被他们抓住的……我不是……不是去找他们报仇被抓的！”

“啪……”，身旁之人的酒杯落在地上，四分五裂，酒水打湿了衣摆。酩酊大醉的江澄终于吐露了深埋在心里的秘密，像个孩子般失声痛哭。

他看着趴在桌上的江澄，几次伸手想碰到对方，却又颤抖着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心疼、懊悔、自责、无奈……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曾经也在心里责怪过江澄的鲁莽，曾经也后悔过金丹的失去，曾经也无法再次面对江澄，没有想到，这个伤痛，江澄独自一人背负了这么多年。他至少还有我的等待，我的思念，我的保护，可江澄，所有的悲欢都是他一个人的灰烬。想人间婆娑，全无着落；看万般红紫，过眼成尘。

沙上有印，风中有音，光中有影，所过之处，皆有痕迹，所有事情，皆有因果。只是，谁因谁果，谁又能分得清楚！失去得到，谁又能没有遗憾！

后来的后来，江澄的夫人生了一个儿子，被我们认为义子，倾囊传授。

这个孩子，既有江家“明知不可而为之”的风骨，又有魏婴的丰神俊朗，炙热坦荡，还有我姑苏蓝氏的雅正端方，气度雍容。

这个孩子，像他一样，眼里藏着星河，笑里藏着月光，心里藏着大海。他是命中注定的天选之子，待他一飞冲天之时，光芒四射，耀眼夺目。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个孩子也曾像他一样遭遇危机和磨难。我们飞书给他想提供帮助，他只回了六个铿锵有力的大字：“我不需要应援！”他果然做到了！

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人之一生，不可能总是顺心如意，但持续朝着阳光走，影子就会躲在后面。刺眼，却是对的方向！即使遍体鳞伤，也会在伤口长出飞翔的翅膀！

这个孩子，还未出生时，江澄让他起个字，他提笔写下“晓战”。夜泊鸿门期晓战，长夜终将过去，天光破晓，像个勇敢的战士一样，凭着一腔孤勇，满身热情，哪怕在荒凉之中，也能走出繁华的风景！

后来江湖美誉“陌上晓如玉，公子战无双”！

最近听说他经常和仙门王家的公子一起结伴夜猎，宛如当年的我和他。两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风流倜傥，风云际会，在江湖中掀起了风起云涌的滔天巨浪。

四处游走，时而夜猎，时而归隐，时而回云深不知处，时而去云梦。穿越季节轮回，于无声处不颓废，不失色，花开成景，花落成诗。余生山远海阔，只愿随心所向！

“蓝湛，看我，快看我！”

每天都会被他这样叫一百遍，哪怕一件小小的事情都要和我分享，他乐此不疲，我甘之如饴。

转身回头，却怔在原地。雪白的剑身溢出隐隐红光，有丝丝缕缕的灵力在其间游走。那人手持“随便”，惊艳一剑，眼里星光大盛，欣喜到怒放，明亮到耀眼，纯净到灼烧人心。

曾偶遇一高僧，传授给他一套心法，只说对他身体有好处。他本不以为意，我每日坚持督他修炼。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可以助他重新结丹！虽然远不如从前，但这只是刚刚开始，来日方长，未来可期！

忘羡一曲远，曲终人不散！

愿岁月温暖，愿流年不负！

后记：

蓝忘机视角的“忘羡篇”终于结束，当初是觉得蓝湛每集的话太少，只能通过眼神和微表情来传达意思，所以想帮他写出来，结合了原著和自己的一些想法。

其实一开始只是写了云深不知处听学，因为我很怀念“恰同学少年”时那种单纯的感觉和感情。没想到很多朋友喜欢，催更，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走。第一次写这么长的连载，没有太多经验，白天上班搬砖，写得也比较慢，感谢各位朋友的包容，鼓励和支持。

很多朋友想看魏无羡视角的解读，其实无论剧里还是原著里，魏无羡说的表达的都比较多，我希望可以给出新的东西。那接下来就写几篇剧里和原著里没有展开的解读，也弥补一下前文的一些遗憾和错误之处吧。

感谢很多朋友提的建议，我会一一采纳进新文《此生不枉云深处，此生不忘羡云天》。

再次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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