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格王朝最伟大的领袖:拉喇嘛·益西沃身上的佛教包装
上一篇《古格王朝最伟大的领袖:拉喇嘛·益西沃的身世和传说》讲到,古格国王松额为弘扬佛法,舍身出家获赐法号“拉喇嘛·益西沃”,并不惜以身殉道。
这个令人感动的故事,在后世高僧笔下史不绝书,不断描摹完善。
以至于,似乎古格的佛教事业,均仰仗益西沃一人之力。
但其实,在他弘法的各种传说中,有很多与事实并不相符。
矢志弘法的并非益西沃一人,其兄柯热也是重要推动者。
有学者研究认为,阿里地区第一座寺院,并非益西沃创建于公元996年的托林寺,而是公元992年,在久拉地方兴建的巴甘绛农林寺。
不过,此寺是益西沃时代大规模建寺活动的前奏,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依旧是托林寺的建成。
几乎与巴甘绛农林寺同时,柯热在普兰也修建了著名大寺——科迦寺的前身“雪雨如意天成寺”。
另外,在阿里皮央寺的前身皮瓦寺,也是这一时期兴建的。
同时《阿里王统记》记载:在托林寺修建后的一段时间内,阿里还兴建了不下100座寺庙,可见当时佛寺兴建运动工程之浩大。
这些遍布整个阿里地区的寺院,可作为柯热对佛教支持与厚爱的旁证。
需要特别指出,扎西德衮分封二子时,柯热占据着王都的王位和王宫,而松额只是古格地区的一个小王。
很难想象没有柯热的支持,松额能够在阿里全境大兴寺院、广弘佛法。虽然,在史书中松额的热度远超其兄,但按照古代王朝的惯例,柯热显然应是执掌王权的那个人。
并非所有学法之人,都由松额选派出国。
教法史料中均记述,松额选派青年才俊赴印度求法。
《阿里王统记》中记载的尤为详尽:“得聪慧童子二十一,重金偿其父母,遣译师仁钦桑布率彼等之克什米尔求习译经之法,其十九人者,死于酷署。惟译师仁钦桑布及小译师勒贝西绕二者得还至吐蕃。”
但在大译师仁钦桑布的传记却与此相左,在这部传记中,仁钦桑布出生在阿里卡孜地方,为家中第二子,上面有一个哥哥,下有一弟一妹。
十三岁时,他在堪布•益西桑布座前出家,获赐法号仁钦桑布。
十七岁时,远赴印度求法,但其传中并未提及赴印度求法,有国王的资助。
而且,至少在仁钦桑布第一次赴印度求法的时候(仁钦桑布曾三次赴印度求学),身边并没有另外二十名青年才俊,只有一个叫扎西孜摩居士和一个向导。
这是个非常奇怪的歧义,按说如果仁钦桑布得到了松额的资助,那么其求学便是一种国家行为,类似于国家公派出国的留学生。
在为其做传的时候,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忽略这一细节。
所以,很有可能仁钦桑布第一次赴印度求学,是其出于对佛学追求的一种自发行为。
回到阿里后,因其学识出众,脱颖而出得到了国王的赏识,松额资助其再次带队求学印度。
松额晚年毅然放弃王位,携其二子一同受戒出家,未必属实。
但事实上,《阿里王统记》中对于松额的两个儿子有详尽的记载,“天神化身之松额娶王后森嘎玛为妻,生特瓦热查和那卡热查二位王子,此二子又名赤德衮赞和拉科赞。此父子三人被认为是菩萨的化身,显明犹如日月”。“其长子于公元996年,在巴甘绛农林寺出家,同时出家的臣民还有88人。两年后,次子也领受居士戒,后来在29岁时正式出家为僧。”
藏传佛教萨迦派五祖之一索南孜摩所著的《教法入门》中,考证出松额次子(那卡热查)正式出家的年份为,公元1016年(藏历火龙年)。凑巧的是关于松额出家的年份,几乎所有教法史料均无记载,只有成书于16世纪中后期的《佛历年鉴》,给出了明确的时间,也是藏历火龙年(公元1016年),松额时年50岁。
这一记载,成为了后世提及松额出家时间唯一证据。
但考虑到这一时间,离其去世只有八年,益西沃很难完成出家后的弘法伟业,所以也有学者认为,益西沃出家的时间,应该早于《佛历年鉴》的记载。
关于益西沃与葛逻禄的战争,可能是众多教法史作者,为渲染气氛而添加的。
上文曾提及,此事最早的记载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既“11世纪其国王杀死了拉喇嘛•益西沃”。
其后,成书于公元1363年《红史》中是这么记载的,“父亲被称为天喇嘛益西沃,他自己也去印度,在途中被葛逻禄人的军队抓住。搜集藏地的黄金前往赎取,只够赎取身子而没有赎取头的黄金,因而被杀”。可见相对成书较早的《红史》中,没有任何有关战争的记述,而是说益西沃去印度,途中被葛逻禄人劫持,并索取赎金,因为筹集的黄金缺少头部的重量,益西沃被杀。
也就是说,这本是一次绑架事件,因酬金数量问题,益西沃被葛逻禄人撕票了。
再后100多年成书的《青史》中,第一次出现了关于战争的描述,其后的教法史均继承了青史的脉络。
并将这一事件,从一次“意外”的绑架劫掠,演化成了益西沃对异教徒的宗教战争。
同时,也把益西沃的死亡从一次绑票的“遇害”,演变成了护卫佛法、坚持信仰而死的“殉道”了。
另一个值得玩味的差异点,是教法史料中众口一词的记述,益西沃最终死于葛逻禄人之手,为了信仰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但经过近代学者严谨的考证,历史上的益西沃是寿终正寝在古格。
益西沃晚年,他一直在托林寺的寺院讲经授法。圆寂后,得到了消息的大译师仁钦桑布从热尼匆匆赶回古格,为其超度后事,这条记载记录在仁钦桑布的传中。
同样,仁钦桑布的传记中,也没有任何关于为了赎回益西沃,而对僧伽征收黄金税赋的记录。
在古格的历史上,却有一位古格王与葛逻禄交战,战败被俘,最终被杀的事实。
不过,这位国王是益西沃的侄孙沃德,他生性暴躁,与克什米尔地区的葛逻禄人交战被俘,因为其弟未能凑够与其头部重量相等的黄金而被杀。
教法史中将其与益西沃混为一谈,显然是为宣传上需要一位为弘法而舍身取义的人物,而拉喇嘛益西沃无疑是最佳人选。
一方面,益西沃是后弘期上路弘传的领军人物;
另一方面,他放弃王权皈依佛门的举动,也能印证信仰的坚定。
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在佛教故事中身为国王或王子,放弃世间的荣华富贵、娇妻爱子,毅然皈依佛门的高僧,我们曾提到好几位了。
佛祖释迦牟尼是王子、莲花生大师是王子、益西沃也是王子,据说阿底峡尊者同样是王子出身,莫非王子出身特别容易得道成佛?
当然,王子不是不能成为高僧,但这个比例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所以,其中必有深意。
你想想人家王子耶!
富有四海,佳丽如云,这义无反顾的皈依佛门了。
你个小老百姓家里那仨瓜俩枣,婆娘丑的跟什么似的,晚上都不敢让她出门,有啥豁不出去的?!
宣传其实无处不在,就看受众的接受能力了。
我们讨论益希沃身上传奇故事的出入,绝不是为了否定益希沃的功绩。
说实话作为一个没有什么信仰的普通人,我对坚持自己信仰,并为之舍生取义的英雄充满了敬意。
但我们也必须认识到,益希沃或者称之为松额的这位先贤。
他的身份首先应是位王子、一个政治人物!
这身份从其出生便被固化,一直延续到生命的尽头。
所以,诸多教法史料描述,松额晚年因阅读吐蕃前辈赞普的弘法典籍,感慨为争权夺利、兄弟相残之事,心生愁绪而决心皈依佛门的说法,基本可以认为是在讲故事。
历史上没有什么重大事件是偶然发生的,偶然中必定存有必然因素。
就像我不太相信,吐蕃末代赞普朗达玛是因受邪魔蛊惑心智,而决定全面灭佛。
这种说法,其实就和朗达玛晚上睡觉落枕,心情不爽,决定灭佛一样荒诞。
那身为一个国王,益西沃为何要矢志不移的全力弘扬佛法呢?
这种举措仅从个人信仰的角度解读全面吗?
下一篇,我们来讲讲《益西沃全力弘佛的政治性因素!》
参考书目:
《古格王国-西藏中世纪王朝的挽歌》_霍巍;
《荒原古堡;西藏古格王国故城探察记》_张建林;
《试论古代西藏阿里地域概念的形成与演变》_黄博;
《分裂时期的阿里诸王朝世系—附谈阿里三围》_尊胜;
《畏惧噶逻:西域葛逻禄与西藏古格王朝的传说与历史》_黄博;
详解历史细节,厘清来龙去脉,视角不同的中国历史!
欢迎关注“白发布衣的藏地读行!”
本文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家乡特色签约内容
请先 后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