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格王朝最伟大的领袖:拉喇嘛·益西沃的政教合一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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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格王朝最伟大的领袖:拉喇嘛·益西沃的身世和传说

古格王朝最伟大的领袖:拉喇嘛·益西沃身上的佛教包装

古格王朝最伟大的领袖:拉喇嘛·益西沃全力弘佛的政治性因素

在古格王朝众多国王中,如果要选一位最有影响力的,恐非拉喇嘛·益西沃莫属。

这位古格王朝早期的君主,不但奠定其后600年的权利游戏规则,还是藏传佛教后弘期的旗手。

或者我们可以换个说法,益西沃用弘扬佛法的方式,巩固和稳定了古格王朝的执政基础和游戏规则。

那么由拉喇嘛·益西沃亲手制定的游戏规则究竟是什么呢?

它又怎么稳定了,古格王朝的执政基础呢?

一、政教合一的端倪

上一篇古格王朝最伟大的领袖:拉喇嘛·益西沃全力弘佛的政治性因素中讲到,古格的弘佛事业存在政治性的诉求。

作为“外来人”的古格王室,需要借用宗教来消弭不利的影响。

为此,松额(以后统称益希沃)成为古格王后,为弘法大业可谓苦心经营,投入大量政治、经济资源。

要知道,在阿里广建佛寺、公派留学生都是要花钱的,依照当时的惯例,拜入高僧门下也一样要花钱,花的还是黄澄澄的黄金。

这些花费,即便是贵为国王的益希沃,也有点咬牙冒汗。

据学者统计,后弘期150位赴印度学习的僧人,便带走了11万两黄金。

《娘氏宗教源流》记载这么一件事,益希沃有一个叫做“色波”的供物。

也不知是怎么搞的,被古格境外萨冈地方的牧人给杀了,看来这“色波”还是个活物。

益希沃得到“色波”被杀的消息后,晚上梦见得到了一块马鞍那么大的黄金。

于是,益希沃就不干了,非要让萨冈人赔这么大一块黄金给他,要不就兵戎相见。

萨冈人也没处去弄,这么大一块黄金。

在古格的威逼下,只好把一处叫东孜旺的产金区赔给了古格。

益希沃派人在东孜旺采金,每个采金点都可以挖出十藏升的黄金。

后来,益西沃就利用这批黄金,修建了包括托林寺在内的大批寺庙。这个故事虽然有点荒诞,但它代表着益希沃时期的古格,具备对外扩张的企图和实力。

同时也说明了,益希沃时期的古格,对于黄金资源的渴求。

前文已经提及,古格大力弘扬佛法,除了精神层面外,带有鲜明的政治诉求。

果然,世界上的聪明人不止我一个,很多研究古格历史的学者,也持相似的观点。

这些学者在论文中讲到,“后弘期复兴佛教的政治因素,或许远远比它的宗教意义更为重要。”

益西沃上台后,发动的这场声势浩大的佛教复兴运动,其真实意图是在不动声色地,进行着一场影响深远的政制革新。

这场政治体制革新的成果便是,在西藏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了政教合一的管理模式。

这次政教关系上的尝试,远早于格鲁派(黄教)推行的政教合一的政体。

益希沃的政体改革,显然不是心血来潮,其背后必然有着深刻的社会背景。

二、益西沃政改的背景

在吐蕃王朝崩溃后,经过了平民暴动的打击,吐蕃王权已是昨日黄花,从高高的神坛跌落尘埃。

就像史书中所记载的,“(王室)后裔在此后的时间里,均做了属民或属民的属民,而广大的奴隶及奴隶的奴隶则高傲自大”。

这种天翻地覆的政治生态变化,即便远赴阿里的吐蕃王系也难以逃脱。也正因于此,吉德尼玛衮到达阿里后,才会经历了几年黑暗的挣扎。所幸,他获得了以没庐氏为首的当地贵族支持,得以顺利立国。

经过吉德尼玛衮扎西德滚两代的辛苦经营,古格王朝总算在阿里稳住了局面。

有高人曾说过:“一个公司(团队)的建立,必然要经过两个阶段。先团结起来和外面干一仗,以及关起门自己内部干一仗。干过这两仗,团队还没散架,基本就可以上市了。”

稳住局面,占领了市场份额后,王室开始感到了如芒在背的隐患——阿里土著的贵族和外戚。

在吐蕃王朝历史上,贵族专权可谓屡见不鲜。

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松赞干布死后,噶尔·禄东赞家族的专权。

噶尔家族禄东赞、赞悉若、论钦陵父子三人相继把持朝政,赞普在一边眼巴巴的看了50年。

这对于吐蕃王室悉波野家族来说,可谓刻骨铭心的教训。

现在,阿里土著贵族对于王国有拥立之功,没庐氏又连续与王室联姻,贵族与外戚的权利已经开始对古格王权造成了隐形的威胁。

但阿里的形势才刚刚稳定,内部关起门来干一仗,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

充满政治智慧的益希沃,选择了另外一条相对柔性的道路——用宗教收敛人心,消弭贵族影响力。

将佛教信众变成王权的支持者;

通过佛教的宣传重树王室权威;

扩大王室支持者群体平衡贵族权柄。

这种做法虽见效较慢,但却可以稳定国内政治生态。

于是,我们便看到弘扬佛法后,教法史料对王室成员的粉饰,至于称其源于佛祖释迦摩尼族的言论。

我相信,贵族子弟多半不会相信,但贵族不信不要紧,普通百姓相信就行了。

将百姓支持这种资源,从贵族手中夺过来,这就是益希沃的目的。

三、全力弘佛的举措

但想要说服民众,佛学必须要有严谨的理论和律令。

套用马克思同志的话:“理论只要说服人,就能掌握群众;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

在吐蕃王朝时期,曾大量翻译佛教经典,形成了一套相对成熟的思想体系。

吐蕃王朝崩溃后,佛学沦落的几十年中,藏地的佛学典籍大多散失、毁坏,重新从印度取经并加以译注,便成了当务之急。

于是,阿里的青年才俊们不畏艰难、跋山涉水进入印度、克什米尔学习,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便是大译师仁钦桑波

这些学成归国的才俊和重金延请班智达们,共同翻译了大量的佛教经典,成为日后藏传佛教传播的重要理论基础。

这些笃信佛教的民众,也在无意间接受了古格王系的统治地位。

《贤者喜宴》记载,“古格臣民在听受佛教上师的教导之后,表态要尊重赞普的权威,怀念具有菩提心的法王们的功德和恩惠,不论他们有没有权势,都应一视同仁,加以大力供奉” 。

佛教理论的介入,为古格王权的执政基础提供了有力的支持,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阿里贵族阶层的权利基础。

为了能迅速打开局面,益希沃除兴建佛寺和翻译经文外,还至少三次颁布诏书,召集整个阿里地区的高僧、贵戚和大臣举行会议盟誓。

最早的一次,可确知在公元988年,益希沃命古格执政大臣尚绒在集会上当众宣读诏命,声言其弘扬佛法的决心,这份诏令也被称为“兴佛大诏令”

随后,又命人抄写多份,在整个阿里广泛宣传,让全阿里的臣民都了解他弘兴佛法的愿望。

公元996年,托林寺开始兴建,益希沃的长子也在这年受戒出家。

不久之后,益希沃再次召集会议。

这次会议最终形成的诏命中,益希沃除要求阿里各国谨遵“兴佛大诏令”外,还明确提出了“教法”的概念,并要求各王国的“国法”必须与“教法”相合。

这一政策的确立,将“教法”置于“国法”之上,其所蕴含的政教合一制度中,教权高于世俗王权的政制特征,己经呼之欲出了。

即便如此,益希沃依旧不满足,他又发起了第三次会议,这次会议涉及的范围依旧是阿里全境。

第三次会议形成的诏命,对于阿里古格王朝产生重大而深远的影响,我们需要仔细分析一下。

首先、明确了王权传承与教权的关系:

“立君之法云何?若王子众,则储君外余皆出家为僧。若赞普出家为僧,须持守戒律;若治事之赞普绝嗣,则于出家之宗子中择立新君。一切僧俗皆须守正弘法”。

提出除王储外的王室成员,均需出家为僧,如果国王没有儿子,那么就从已出家的王子中,选择一个接任世俗权利。

所有僧众均需严守戒律,即便是国王出家也不得例外。

其次、规定国内僧侣需要承担的义务:

“僧人者须多闻虔敬,精研医理,善治艳甲,若无其人,须另寻致之。若边外蛮民犯境,则无论僧俗皆应卫正护国。骑、射、跑、跳,治器,游水,读、写、算,凡此九艺,当导民勤练;此外,一切武艺,皆须修习。”

规定僧侣需要勤修武艺,如有外族入侵国内僧侣有义务参与保卫国家,避免了国家因为大量青壮皈依佛门,而导致军力不足的情况发生。

在吐蕃王朝时期,至少我是没看到有过类似政令,这应该是益希沃吸取了吐蕃王朝的教训,避免因循吐蕃王朝崩溃的旧例而采取的措施。

再次、强调了“教法”的权威地位:

“凡我僧俗臣民,君臣贵践,遵此正法,不违真意。凡立规仃律,咸与一致,不违前颁之兴佛钦令”。要求各国的法令律条,不得与“兴佛大诏命”相违背。

在诏命的末尾部分,则要求王室、贵族对于兴佛的诏命加以盟誓,“凡我子女、兄弟、后妃、大臣在此立誓,今将永遵教法,不背其言,不弃此誓。”

从会议的诏命看,它更像一次盟誓大典。有点接近吐蕃王朝时期,新赞普上台后,召集全国贵族举行的盟誓大会。

这次会议上确定的国王传承规则,已突破了吐蕃王统的旧有惯例。

除王储以外的王子出家为僧,显然是为了避免吐蕃王朝时期,王子间为争夺赞普之位,而进行的血腥争夺。

至于国王出家为僧这一条,则几乎就是为益希沃量身定制的。

通过这些政治改革,益希沃在古格王朝身上,深深的打上了佛教烙印。

但此时,教权已被置于王权之上,该由谁来掌握教权的权柄呢?

从第三次会议的诏命来看,益希沃已下定决心,如此重要的权利,只有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中,才能在夜晚安睡。

于是,我们便看到了他舍身皈依佛门,受戒为僧并获得法号“拉喇嘛”。“拉”这个词在藏文中是“天”或者“天神”的意思,“拉喇嘛”这一尊号,显然已经将益希沃的地位,抬高至其他喇嘛(上师)之上,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宗教领袖。

还有一点容易被忽视,这就是“拉喇嘛”的尊号,其实是世袭的。

它并不是个只付予益希沃一人的尊称,益希沃的后裔们多人均继承了这一尊号。

例如,益希沃两个著名的侄孙子降曲沃悉瓦沃,便在出家后先后继承拉喇嘛的尊号,以及这一尊号所代表的领袖权威。

从这一点上看,拉喇嘛的尊号其实和后世的班禅、达赖没有本质区别。唯一区别是此时还没有所谓的活佛转世制度,宗教领袖的权柄只在益希沃家族内部传承,这和藏传佛教萨迦派(花教)的传承方式更为接近。

益西沃的出家,开创了西藏历史的新时代。

在一般的理解中,其将王位让与柯热,专心修法弘扬佛学。

但其实仔细研读后世的教法史料,其中均未提及益希沃出家后的政治安排。

只有几部史书提到,益希沃将国政托付给了柯热。因此造成了,后世在论述此事时的错误。

参考现有的文献,益希沃很有可能只是将国政交与柯热管理,而不是将王位托付给了柯热。

国政和王位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柯热在益希沃出家后,重新掌控了整个古格王国的世俗行政权,但益希沃依旧是古格地方王冠的拥有者。

所以,益希沃出家后,其地位更准确的形容应该是“僧王”

作为这一理论依据的,依然是阿里地区的藏文文献。

在一份保存下来的藏文文献中,有拉喇嘛益希沃给前藏咒师的诏谕,在这份诏谕最后署名为“普兰国王拉喇嘛”

由此可以看出,益希沃依旧在以国王的名义行使权力。

那么柯热和松额这兄弟二人是如何分享古格王国的权利呢?

应该说这时候,益希沃已经成为了古格王国政治和宗教的最高领袖,就像我们之前提及的那样,古格王国的“教法”已在“国法”之上,益希沃已获得了政教合一的制度中的领袖地位。

而柯热则拥有整个古格王国的政治执行权,这一位置有点像现在政府中的总理。

但显然柯热的权利要大于现代国家的总理,因为古格王国的军权,已由益希沃让渡给了柯热,考虑到古格王国早期在阿里三围国家联盟中的领导地位,柯热手中也算掌握着巨大政治能量。

虽然教法史料对于柯热着墨不多,但在一部分藏文史料中,依旧有对他的零星记载。

似乎,柯热在后期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对外征伐的战事之中。

《阿里王统记》上便记载着,柯热曾在后藏地区用兵,并将从“冲杜古莫”到“柯洛拉”一带的领土纳入古格版图。

益希沃的政治体制改革,既形成了政教合一的最高领袖,又将国家世俗行政权和教权,分别控制在血亲兄弟手中。

一方面削弱了,国内贵族集团的势力;

另一方面也避免了,教权威胁到王权。

益希沃开创的这种政治体制,深深的影响藏族后世政权的设置,其后几乎所有藏族政权中政教合一的行政模式都有益希沃的影子。

换句话说,在西藏其后处理政治、经济、社会、军事、法律以及民间事务都以佛教教义为基本准则,并把服从宗教领袖、遵循佛教教义当作是最高的原则。

这就是政教合一政体运行的基本规则,而开这种风气之先的便是益希沃。

而兄弟二人,一人出家掌教权,另一人掌政权的分权模式,也被后世各地政权广泛采用。

例如藏传佛教噶举派(白教)建立的帕竹政权便是这种方式,西藏很多地方土司政权也是采用这种兄弟分权的运行方式。

从益西沃的改革开始,教权已经凌驾于王权之上,这种变革为日后格鲁派的政教合一制度指明了方向。

在我看来益希沃真正伟大之处,既不是其坚定的佛教信仰,也不是其在阿里推动上路弘传的伟大功绩。

而是他的政治实践远远超越了时代,很好的平衡了国内的世俗势力和宗教势力,消弭了二者之间的内斗,解决了这个令历代吐蕃赞普都极为头痛的问题,并成为几百年后的藏族政权指路明灯。

从这一点上说,益希沃的功绩,即便是面对其伟岸的先祖松赞干布,也不遑多让。


参考书目:

《古格王国-西藏中世纪王朝的挽歌》_霍巍;

《荒原古堡;西藏古格王国故城探察记》_张建林;

《分裂时期的阿里诸王朝世系—附谈阿里三围》_尊胜;

《拉喇嘛与国王_早期古格王国政教合一制初探》_黄博;

《兴佛改制_益西沃时代古格王国政教合一制析论》_黄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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